弱者渴求的勝利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繭
心休憩在愛人懷中,
一切最美麗的詞句,
均是痛苦的愛情之詩。
——《別離》
大生秋詩人尼爾羅娜·伊爾曼·安可安爾尼
***
我閉上眼,看到廢墟中崛起了一個天堂。
創造者會喜愛自己創造的事物。
毀滅者會輕蔑自己毀滅的事物。
然後,被創造者厭惡自己的創造者,被毀滅者欽佩自己的毀滅者。
人們總是如此的愚蠢,砸掉一座雕塑,難道會比將它從山石中開採出來,歷經猶豫、痛苦、徘徊、哭泣及多番的思考後精心雕琢、細心打磨來得更輕易麼?
然而,你只是眺望著那個強大的破壞者。
就好似他們是上帝。
就好似他們是神明。
但真正的神明,豈會忍心傷害自己的造物?就如同慈悲的父母從不會嘗試殺死自己的孩子——倘若這孩子竟轉而喜歡上破壞這一切美妙的惡人,他豈不是這世間最大的劣質產物麼?
索菲,阿瓦爾,白盾。
當用罪惡的劍刺殺全世界共同的父母時,他們在想什麼?
當罪惡被原諒。
當傷害被撫慰。
當不會作惡的神,用悽慘、哀慼的聲音說:“願以我的血,掃清你們的罪惡時”;當殘忍的兇手用刀子分割神遺留的“財產”時;當命運取代了神靈成為世間萬物的主宰之時……
你願意寬恕嗎?
你願意原諒嗎?
你願意放棄嗎?
……
夢醒時,索索已是潸然淚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故事,關於神的故事——講述祂如何孩子般的創世,孩子般的造物,孩子般的純真,且又如父母般撫育萬物時,故事是枯燥、乏味的。
但接下來的故事,卻存在著一種純粹的將一切美好事物破壞殆盡的淒涼美感。
善良的會死。
惡行會暫時獲勝。
神寬恕一切。
但命運不會。
你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犯下的錯誤,所取得的成就,所行的善事,所哀嘆的人生——一切的一切,凡是存在著的,都會被命運一筆筆記在它的賬簿上。終有一日,該付出的都要你付出,無論是誰……
美狄亞也好,朵拉也好。
歐丹也好,自己也好。
他睜大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盯著昏暗的帳篷頂。
不冷。
溫暖的肉體散著淡淡的暖意——這一切,當真是理應歸屬於自己的命運嗎?
我活著。
人生短暫,至多不過七八十載。即便以長遠論,我也已經活過了四分之一的年華——時至現在,依舊渾渾噩噩,依舊身無所長,所有的夢想指向的方向,當真是正確的道路嗎?我所犯下的罪,會被命運以何等的方式記在賬上,又將以何等的形式還報回來呢?
視線所聚焦的方向,空洞無物。
說命運存在也好,說它不存在也罷,天高高壓在萬物之上,它不會對人世間的事做任何表示——索索知道自己害死了很多人,非常多的人。他弄死了科納穆全城,隨後一路走到哪兒死到哪兒,倘若自己就是他們命運的審判者。那麼我自己的呢?總有一天,將會有誰來審判我所犯下的這一切的罪呢?
……
也罷。
想審判我也好,想寬恕我也好,至少,我現在必須繼續前進。
讓美狄亞成為女王——我會用這個證明自己。我會讓所有人知道,索索·茶·艾爾米無能無用的原因,不是他真的一無所長——我不是廢物!
我不是。
他枯兀的瞪大雙眼。
就像是被囚禁在蠶繭中的毛蟲。即便不是蝴蝶,也還是拼命掙扎著身體,試圖破繭而出向全世界證明自己不只是一個醜陋可憐的蟲兒。
“索索……你醒了嗎?”
美狄亞的聲音。
“嗯。”
在索索應聲後,空氣再度陷入了寒冷與沉默之中。
美狄亞將身子往他這裡湊,她環住他的身體,又將左腿輕輕撂到了他的大腿上。
接下來,依舊是靜默。
很久之後:“我似乎做了件錯事。”
“……你後悔嗎?”
“不。”她緩聲道:“但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停頓一下後:“我當真是被命運選中的人麼?索索,你覺得,人應該去追求那些不該過早屬於他們的東西嗎?”
“……”索索咀嚼著她的言辭。
沒來由的,他身子一陣顫慄。
“或許。”他小聲回答:“但倘若你決定了要做什麼,就該事先想好將接下來可能遇到的麻煩。”
“你會站在我這邊的,對吧?”美狄亞卻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無論發生什麼。”
“……無論發生什麼。”索索心情複雜的應了一句,他伸手輕輕抓住美狄亞的纖手,又緩緩用手指磨蹭著她掌中的老繭:“我都想站在你這邊。”
“我殺了他。”
“誰?”
“…………”美狄亞不說話了。
這沉默令索索害怕。
在他想來,如果只是普通的殺人,美狄亞是不該…不該……
“你,不。不對,難道說你……”
“我現在是託利多了。”她低聲,非常非常的低聲說道:“從今以後,我就是託利多了。”
一時之間,索索宛若遭受雷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經歷了短暫的震撼後……他卻還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是、但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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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在做夢。”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女孩的臉頰:“忘了它吧。”
“我親手做了這件事。”可是,美狄亞的聲音卻平靜得不似凡人:“我殺了自己的父親,我殺了他,然後帶著一些人召集族中長老,我成為了託利多。”
短暫的輕聲呼吸後,她咽了一下口水:“我將開始決定一切。部族的未來由我掌控,財物由我分配,所有人都是我的奴僕,接下來,我會驗證自己和父親的想法……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國家。”
“……”索索嚇得大氣不敢出。
他的世界觀被整個掀翻,又繞著一條中軸反覆旋轉了起來。託利多陛下?那樣的人?那樣的,強大的、彷彿永遠不可能受到挑戰的人,死了?
她殺了他?
不。
不對。
即便是美狄亞,即便她是個很有才能的女孩,即便如此…不,不應該的。她完全不該做到這些,因為,因為,託利多陛下的話明明是更該,更像,或者說他的確是……
“但他是,英雄……”
“他不是。”
美狄亞堅定道:“他不是英雄。一個真正的英雄,不該被所謂的兒女之情束縛——他愛我甚於愛他自己的權力,他放棄了應有的不該給任何人的權力,就連親衛隊已經基本屬於我都不知道。他算不得真正的英雄。”
“可是,你是他的……”
“為了權力,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女,也不能信賴。”美狄亞緊緊盯著索索的眼睛,她道:“能夠站在最上面的只有一個,也只該有一個。索索,相比起這個能給你一切的我,你更喜歡那個已經死了的我的父親?”
“不,不是的,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可是……”他已經完全語無倫次了。
儘管似乎是錯覺,但他彷彿真的在向後退——可是,他背後就是朵拉。在貼到這個女孩身體的瞬間,他明顯感受到了來自於她的加倍的顫抖。
“他是,你的父親。他給了你一切,你的所有東西,甚至是你的生命……”
“我喜歡這樣的你。”美狄亞笑了。
這笑容異常慘淡,她貼身過來,默不作聲地抱緊了他:“我喜歡這樣的你,我喜歡這樣的你……但這卻不意味著,我和這樣的你一樣。從你身上,我能找到我沒有的那部分東西——你覺得我不能背叛,我喜歡這個。可是……我做不到。”
“你根本不必這麼做,你根本沒必要這樣做。”索索害怕極了。
他的聲音中摻雜著一絲後怕的氛圍。弒殺父親?弒殺自己的……親生父親?
“我已經長大了。”美狄亞強調道:“索索,你得知道,我已經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我會做自己喜歡的事,會殺自己討厭的人,會有自己心愛的男人,也會有自己忠誠的部下。你應該清楚得很——我和你做愛,一遍遍的,沒有節制,不知滿足;從和你第一次上床的時候起,我就已經不再是個不成熟的女孩了。”
“可是,你明明是個女……”
“是啊。”美狄亞的臉抽搐著,但最後的最後,她卻綻放出了一抹悽慘、悲哀的微笑:“可誰讓我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