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渴求的勝利第二十六章 寒湧(七)
北風裹雜雪,月光之下,手中匕首好似彎月,夜行之人猶若孤狼。
……他是真的,變成了惡人。
***
接連殺了幾戶,伍德的手越來越抖,呼吸聲也越來越紊亂、急促。
他殺過人。
但是,如今天這般的事……他卻是第一次做。
可以的,可以的……我還可以。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但是,伍德卻還是怕極了。
作為男人,他本不該怕——可是,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如此冷血的潛入別人的家……循著呼吸聲,刺殺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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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瞪大眼睛,左手也緊攥著自己肚子上的衣服不放。
藉著月光,他瞧見了那張彷彿凝著一層薄霜的俏臉——不悲、不喜、不怨、不泣……
就好像本該如此。
就彷彿是不得已而為之。
確實。
的確如此,他們確實是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如此。
但是……
但是…………
沿著小路繼續緩步前行,伍德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他又抬起胳膊,輕輕拭去了額頭上的細汗。
走吧……
繼續走吧……
……
可是,這樣的事,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難道,他們當真要在今天晚上殺光這裡所有的人?足足,數百人的村莊,他難道真得必須循著路,慢慢走,一家一家……
一家一家……
……
垂著頭,踩著雪,腳下發出了輕輕的噶吱聲響。
一步,一步。
這裡的人,為什麼晚上都不鎖門?
是因為每戶人家都認識、每戶人家都相熟嗎?
荒謬至極。
簡直荒謬至極!
“……”
伍德想起了帝國流傳過的一個古典美談。
路不拾遺。
夜不閉戶。
所謂的夜不閉戶,難道就是這種東西嗎?
開著房門。
任由那些存心作惡的肆意出入。
殺你家人,悄悄走在廳堂間,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摸到你近前——然後,也殺了你?
……他所恐懼的,絕不是被人殺死。
作為一個男人,刀口舔血的日子他經歷過、為了女人相約決鬥的事也做過,可是,那畢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哪怕覺得今天必定會死,他也必定會在飽飽的喝頓酒、吃頓肉,再睡個女人後挺著腰桿走過去、殺過去,昂首面對它……
但現在的事——他、他卻非常害怕……
沒有徵兆。
毫無預期。
不久前才剛剛和家人說完話,或許才剛剛打罵孩子、罵他們不夠爭氣;或許才剛剛飲酒憨醉、又和朋友打牌輸了好些錢;或許才剛剛和妻子吵完架,又在吵架後彼此分床睡;或許才剛剛和人吹噓過自己,又才剛剛和女人耍過一次……
他們有他們各自的生活。
他們本該有他們各自的命運。
結果、
結果,就因為……
離得近了。
索索摸過去,小心按住門板,又輕緩一推。
他一推,卻沒能開啟木門。
見此情形,伍德的心不由得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兒。
“……”
可是,索索卻一聲不吭。
他擎著刀子,低沉呼吸後,便從旁慢慢抓過一大把雪來、按在門口,繼而撿起門邊的一塊石頭放在上面:“過會兒再說。”
他不急不緩、
不緊不慢:“待會兒,咱們再回來。”
停頓一下後,這人暫時靜默。
他只是轉回身慢慢走出幾步,又抬手遮著風雪,在重重看了那房子一眼、將它的形象牢牢記在心底後向伍德重又展開笑容:“繼續走吧。”
“你真覺得咱們能做完?”
伍德再也忍不住了。
他怕。
怕……
這樣的事——說到底,這種想要將一個大村子的人全都殺光,還是趁著夜色一個不留的想法……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
怎麼可能。
怎可能……做得到。
“這也是沒辦法的。”
索索曬笑道:“哪怕再不想幹,也必須接著做。”
說到這兒,他伸出左臂,露出那在月光下映照出中指至小指的一大片紅色、卻又蹭幹了血脂的略顯蒼白的手掌:“走吧。”
“……”
看著他的笑,伍德只感到害怕。
不是愧疚。
不是開心。
甚至不是冷漠。
這個人,他的表情不是任何一種殺人時應當有的表情——而是……是一種,他曾在其他無數個地方、無數種人臉上見識過的表情。
麻煩。
他……是在嫌煩。
就好像殺了的這些人並非無關緊要,而是必須得做、不得不做,但心底裡卻根本不想這麼做的那種感覺。
為什麼?
哪怕、哪怕你覺得殺人是一件開心的事,也好……
哪怕你覺得殺人是一件並不重要的事,也好……
那樣至少你還像個人。
那樣的你,至少還能讓我看出人的感覺。
那樣的話,我至少還能憑著你的言行辨識出你這個人是怎樣的人——好、好……現在,現如今,我的確也看出了你是個怎樣的人。可是,但是——你這人,你,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為什麼,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怎樣的人生、怎樣的過去才能養出你這樣的人啊?!
他們的命。
他們的命,不是“他們欠我的”,也不是“我欠他們的”,更不是“我喜歡這樣做”——你之所以這樣做,之所以這麼做,難道僅僅是……
一口鬱結之氣,淤積在伍德的心口。
霎時間,他殺意頓起。
……這個人。
這個人,他不是人。
他甚至連畜生都不是。
他不是想殺人,不是不想殺人,甚至連漠視生命都不是。
能感覺到他重視所謂的生命——可是,對這個人來說,只要這些所謂的生命能換回更多的東西、更重要的東西,再多的性命對他來說都可以做交易。
人命只是籌碼。
嘴上說著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是重要的、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卻早已在在暗地裡悄悄將每個人的人生當成籌碼,放在秤盤上的傢伙……就是他。
“……”
伍德微微發抖。
他跟在索索身後,緩步緩行,但他的心臟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力量支配著……伍德想殺了這個畜生,然而,深層次的情感卻時刻警告他:這個男人很危險。同時,更深層次的感情又在勸誘他:這個男人固然危險,但是,他能讓你活下去……
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麼?
又追隨著他走進一戶人家,他親眼看著這個索索的呼吸聲越來越慢、步履也又緩又輕,他親眼看著這個男人循著呼吸走過去,慢慢走過去……又親眼瞧見他在黑暗中逐漸分辨出床上躺著的兩人,再在沉寂片刻後,於黑暗中慢慢招手讓自己也過去。
我也過去?
我?
於是,他眼睜睜看著這個叫索索的男人笑了一下,而後便輕輕抱緊雙臂,做出了“捂死”的暗示。
……
這一切的一切,令伍德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真正殘忍的人。
至於這個小子……
他,早已不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