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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星河的記憶(全兩冊)

Chapter 5 光明與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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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星河的記憶(全兩冊)Chapter 5 光明與陰暗

駱尋剛出監獄沒兩天,就又進了監獄。

不過,這一次的監獄和上一次的監獄截然不同。

上一次監獄裡關押的都是五年以下的輕刑犯,這一次監獄裡關押的卻都是窮兇極惡的重刑犯。

再加上,異種本來就對普通基因的人類有敵對情緒,駱尋又冒充公主,欺騙了整個奧丁聯邦,不僅獄警憎恨她,連犯人都憎恨她。

從她走進監獄的那刻起,就像是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到處都是憎惡仇恨的目光,一路之上不斷地碰到刁難欺凌。

駱尋知道棕離是故意的,給她個下馬威,讓她吃點苦頭,方便之後審訊時,突破她的心理防線。

獄警們不但自己對駱尋毫不客氣,對犯人們偭規越矩的行為也視而不見。

在獄警的有意縱容下,犯人的行為越來越過分。

駱尋盡力忍受,不想惹事,打算做最配合的犯人。

但是,忍受換來的不是適可而止,而是得寸進尺。

她整理分配給她的床鋪,準備睡覺時,一個胖乎乎的女犯人從背後緊貼著她的身體,把毛茸茸的手伸進她的衣服裡面亂摸。

駱尋大聲求助,外面巡邏的獄警卻裝沒聽見。她沒有辦法再忍受,一個轉身,乾脆利落地扭斷了女犯人的手。

一屋子犯人一擁而上,想要打斷她的手腳。

駱尋雖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可訓練她搏鬥的人先是千旭,後是辰砂,她的身手絕對不弱,一番拳來腳往,乾脆利落地把所有犯人都打翻在地。

駱尋剛想申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和平相處原則,沒想到手腕上的囚犯手環突然釋放出強電流,她全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牢房門開啟,兩個獄警衝進來,連踢帶踹,發洩般地狠狠打著駱尋。

周圍的犯人高喊:“打死間諜!打死間諜……”

其他監牢的犯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都開始跟著一塊兒喊:“打死間諜!打死間諜……”

所有人群情激昂、熱血沸騰,不像是作奸犯科的監獄,倒像是眾志成城、同仇敵愾的軍隊。

一個又高又壯的女獄警拽著駱尋的胳膊,像是拖拽貨物一般把她拖到醫療室,對獄醫說:“體能抑制劑。”

獄醫蹲到地上,把一管藥劑注射進駱尋體內,不滿地譏嘲:“你以為你是誰?進了監獄還想橫行?從現在開始你就只是D級體能者了,好好享受監獄生活。”

“這個賤人剛到奧丁時是E級體能,利用指揮官把體能訓練提升到A級,現在竟然反過來欺負毆打我們異種……”獄警越說越惱火,又狠狠甩了駱尋兩巴掌,打得駱尋滿口是血。

駱尋覺得女獄警肯定是退役軍人,辰砂的崇拜者。大概覺得她羞辱了辰砂,對她格外仇視。

駱尋含著血說:“不是我欺負她們,是她們……”

“還敢狡辯?”獄警抬腳就往她腹部踹。

體能抑制劑已經開始發揮作用,駱尋身體的抵抗力變弱,她痛得大張著嘴吸氣,像一條擱淺在岸上將要死掉的魚一樣。

獄醫急忙拉住獄警。“還沒審訊定罪,別打出問題了。”

獄警餘怒未消,直接拽著駱尋的頭髮把她拎起來,拖到一個密閉的漆黑小屋裡。

隱約間,駱尋聽到有人說:“關這裡?不會把她逼瘋吧?”

“咣噹”一聲,金屬門關閉。

駱尋松了口氣,雖然四周黑漆漆,什麼都看不見,但至少不用再擔心別人的欺凌猥褻了。

駱尋全身都痛,卻不敢放任自己繼續躺下去。

她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索四周。

把人關在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沒有光、沒有聲音,會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感知,覺得一切完全靜止。

恐懼和孤獨被靜止的時間放大無數倍,會讓人覺得痛苦沒有盡頭,看不到任何希望,越來越濃烈的絕望最終會把最堅強的人活生生逼瘋。

駱尋知道自己的心理弱點是什麼——

在荒原上,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獨自行走了三天三夜,感覺她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那是她最大的噩夢!

她怕黑、怕孤獨、怕寂靜,還害怕被遺棄。

獄警刻意沒有告訴她要關多久,加重她的心理壓迫,她必須趁著自己還清醒時,建立時間概念,否則真的有可能瘋掉。

“……10、11、12……”

駱尋心裡一邊計數,一邊用手丈量遊覽著小黑屋。

她用牙齒撕碎衣服,摸索著打成不同的結,放在四個牆壁的拐角處,在沒有任何變化的小黑屋裡刻意營造出變化。

用手遊覽完整個小黑屋,大概花費了五分鐘。

駱尋默默告訴自己,不要怕,棕離還沒有審問她冒充公主來奧丁聯邦的目的,遲早要把她放出來,只是五分鐘的倍數而已。

完全的黑暗,完全的寂靜,一切都好像凝固了。

駱尋靠著牆壁安靜地坐著。

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上,透過感受自己的脈搏跳動,讓自己不被捲入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死寂中。

人類總是怕時間流逝,可實際上,時間靜止了才最可怕。

流逝的時間會讓人犯下不想犯的錯誤、失去不想失去的東西,但也意味著變化,有了變化才有希望,才有可能彌補犯過的錯,才能擁抱新的開始。

靜止的時間卻意味著停滯,這一刻和前一刻,後一刻和這一刻,永遠都一模一樣,不會有任何變化。

即使永遠重複的快樂都會讓人麻木厭倦,變得了無生氣,更何況看不到盡頭的痛苦?只會讓人絕望。

駱尋覺得自己撐不住時,就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雙膝著地趴在地上,像第一次一樣在黑屋子裡遊逛。每到一個角落,就拿起先前打好的結,摸索著慢慢解開,再摸索著慢慢系回去。

不同的結,不同的地方,有“四個商場”可以逛呢!

而且,她現在多了一個解結的動作,時間要比五分鐘多,實際的時間比她計算的時間過得要更快。

就像有的人會用刻意調快的鬧鐘來欺騙自己早起,駱尋也給了自己一個小小的希望——時間比自己以為的過得更快。

一個五分鐘、兩個五分鐘、三個五分鐘……

議政廳裡,眾人唇槍舌劍,為如何處理假冒公主的事吵了一個早上,依舊沒有結果。

一直默不作聲的辰砂突然站起,向議政廳外走去。

大家看著他的背影,安靜了一瞬,立即又吵了起來。

辰砂經過大廳時,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頻頻提起。

一群人正盯著牆上的大屏幕看新聞,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

突然,他們發現自己議論的物件就站在他們身後,急忙臉色尷尬地四散離開。

螢幕裡正在重播今天清晨的新聞,聯邦政府的新聞發言人就“真假公主”事件向全星際發表官方宣告。

“……假公主已經承認冒名頂替洛蘭公主,聯邦政府宣佈,指揮官辰砂和假公主的婚姻無效,所有法律關係即時終止,任何假公主用欺騙手段獲取的相關權益也全部廢止……事件發生後,聯邦政府已經依法拘捕了假公主,對事件展開深入調查……”

新聞的聲音開得很小,幾乎低不可聞,可辰砂的聽力太好,字字都如雷鳴,響徹在耳邊。

辰砂轉身,從後門離開了議政廳。

他坐在空無一人的臺階上,眺望著遠處的空曠草地。

當年婚姻的開始不由他決定,現在婚姻的結束也不由他決定。從開始到結束,他似乎都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十一年前,他對她一無所知;十一年後,他對她依舊一無所知。

紫宴悄無聲息地坐到他旁邊,晃了晃手中的塔羅牌。“先生,看你烏雲罩頂、諸事不順,要不要卜算一卦?”

辰砂連看都懶得看。“誰會信這個?”

“我啊!”紫宴一本正經,“卜算算的是各種可能性的機率,你在戰場上不也是要計算各個策略的機率嗎?”

“有時候也是直覺。”

紫宴贊同地點頭:“人生,有時候也是運氣。”

辰砂問:“查出影片來源了嗎?”

“沒有。阿爾帝國現在也是一團亂,皇帝下令成立了專案調查組,由皇儲英仙邵靖負責,正在全力追查,已經把約瑟將軍拘禁了。”紫宴屈著食指,一下下彈著塔羅牌,“能拿到軍事法庭的秘密審判影片;能避開所有檢查把死囚弄出監獄;能悄無聲息地把人送上飛船;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掉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查一下英仙葉玠。”

“已經在查了。”紫宴想了想,“我總覺得執政官知道什麼,希望他能儘快醒來。”

辰砂默不作聲。

紫宴把塔羅牌夾在指間,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那個女人……你的直覺告訴你她是間諜嗎?”

“證據是什麼就是什麼。”辰砂語氣冷淡,似乎完全不關心。

棕離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執政官的昏迷要是和她沒有關係,我把名字倒著寫!”

“其實,她第一次獨立做基因修復手術時,我就覺得有點怪,因為她真的技巧太嫻熟了,完全不像是一個新人。”楚墨從臺階下走上來,站在辰砂身側,“我記得當時就和你說過。”

辰砂不吭聲。

但在場的三個男人都知道,那一次他為了幫那個女人幾乎賭上了自己的職業前途,不可能忘記。

楚墨說:“影片裡說她因為盜竊基因罪被判處死刑,證明她以前就具備一定的基因學知識,很擅長基因犯罪。”

棕離的聲音裡滿是憤怒不甘:“我早說了她不可信,你們當年卻投票同意她加入研究院,簡直就是開啟自家大門,歡迎一隻碩鼠進糧倉。”

楚墨擔心地看了眼辰砂,對棕離輕輕搖了下頭,示意他不要再刺激辰砂了。“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關鍵是儘快查清楚她背後的組織,還有她到底洩露了多少重要資訊。”

棕離陰沉沉地冷笑:“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

紫宴問辰砂:“晚上我和棕離要提審假公主,你去旁聽嗎?”

“沒興趣。”辰砂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楚墨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唏噓感慨:“這件事裡,最受傷的人就是辰砂和封林,付出的信任越多,受到的傷害就越大。”

駱尋從小黑屋出來時,沒有瘋,只是覺得自己變得很蒼老。

她暈暈沉沉地躺在移動床上,用手捂著畏光的眼睛,虛弱地問:“我被關了多久?”

“三十個小時。”

駱尋苦笑,才三十個小時啊,她還以為已經過去了三百多年。

不管是她的心,還是她的身體,都已經被時間侵蝕得傷痕累累,外面的世界竟然只是過了三十個小時。

一個瘦高的獄警忍不住問:“喂,你沒事吧?”

自從駱尋被關進小黑屋後,獄警們就在等她變得歇斯底里、崩潰求饒,可是這個女人一直很平靜,讓他們竟隱隱生了畏意。

駱尋閉著眼睛說:“沒事,只是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

獄醫給駱尋注射營養針,又讓她沖澡,換上乾淨的囚服。

駱尋知道審訊終於要開始了,很配合地做著一切。

把自己收拾整潔後,駱尋被帶進一個寬敞陰暗的房間。四面都是密不透風的金屬牆,正中央是一個黑色的人形金屬臺。

如果不是底座和地面相連,乍一看倒像是一件厚重的盔甲,但是看仔細了,能看到盔甲裡面有細密的鋼針、鑽頭、刀刃、鉗子、噴火頭……

駱尋根據自己還算豐富的醫學知識迅速得出結論:這是一個設計精密的刑具,幾乎人類所能想象出的、可以施加給同類的殘酷刑罰都有。

四肢向外拉伸的車裂,千刀萬剮的凌遲,火炙肌肉的炮烙……

“嘀”一聲,密閉的金屬門開啟,天頂的大燈全部亮起,照得四周一片慘白。

駱尋被嚇得打了個哆嗦,蒼白著臉回過身。

棕離和紫宴一前一後走進來。

紫宴看到駱尋的憔悴樣子,明顯愣了一下。“你……沒有睡覺嗎?”

駱尋還沒有回答,棕離不耐煩地踢了腳固定在地上的金屬椅,呵斥:“坐下!”

駱尋立即走過去坐下,上半身挺得筆直,雙腿併攏,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像是一個聽話的小學生般規規矩矩。

棕離譏笑:“挺會裝的。”

紫宴坐到駱尋對面,微笑地看著她。“能談談嗎?”

駱尋說:“可以。”

“我是誰你很清楚了,先介紹一下自己吧!你叫什麼名字?”

駱尋說:“駱尋。”

紫宴皺了皺眉,笑勸:“大家認識這麼久了,都不想事情朝著難看的方向發展,請說實話。”

駱尋誠懇地說:“我很想能告訴你另一個名字,但是我不知道。在我有限的記憶中,我只用過兩個名字,英仙洛蘭和駱尋,你們現在肯定不希望我仍然叫自己英仙洛蘭。”

“有限的記憶?”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誰。十一年前,我一睜開眼睛,就在阿爾帝國的科研禁地中。我走了三天三夜都沒有找到一個人,因為肚子太餓,摘了個蘋果吃,莫名其妙就變成了死刑犯……”

“閉嘴!”棕離暴怒地打斷駱尋的話,問紫宴:“你還打算聽她繼續胡說八道?”

駱尋苦笑。“是很荒謬,但我說的是實話。那段影片只有法庭上宣判罪行的一小段,聽上去我好像犯了十惡不赦的重罪,但如果你們能找到前面的審問記錄,就會知道我真的只是因為吃了半個蘋果就成了死刑犯,絕不是你們想象中的什麼智商超高、手段厲害、心機深沉的星際間諜……”

棕離猛地一拍桌子,雙手撐在桌子上,衝著駱尋怒吼:“我再問一遍!你的名字,你來自哪裡,哪個組織指使你冒充洛蘭公主盜取奧丁聯邦的機密信息?”

駱尋無奈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忘記了。沒有人指使我,我也從沒有盜取過奧丁聯邦的機密信息。”

棕離冷笑了兩聲,面色陰沉地對紫宴說:“看來我們的失憶女士需要一點幫助才能想起忘記的事情。”

紫宴盯著駱尋,遲遲沒有說話。

棕離疾言厲色:“紫宴,這個女人在奧丁聯邦潛伏了十一年,還混進了聯邦最核心的基因研究院,騙過了我們所有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我們卻對她一無所知,必須查清楚!事關聯邦安危,不要讓私人感情左右自己!”

紫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次決定性的投票。

在一票棄權、三票反對的情況下,有四個人投票同意駱尋進入生命研究院工作,他是其中之一。身為奧丁聯邦資訊保安部部長,本來應該守護聯邦的資訊保安,卻因為一時自負,允許一個犯基因盜竊罪的罪犯進入了奧丁聯邦最核心的科研中心,如果她盜竊、洩露,或者篡改了什麼……紫宴不敢想象後果。完全如楚墨所說,付出的信任越多,受到的傷害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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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離看他不再反對,正要下令,紫宴說:“畢竟她和辰砂……還是問一下辰砂的意思吧!”

棕離立即聯絡辰砂,不一會兒,辰砂清冷的聲音傳來:“什麼事?”

“假公主的事你還管嗎?我和紫宴在審問她時碰到了麻煩,她一直說什麼都忘記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老實交代,我們需要加強審訊力度,紫宴讓我最好事先跟你打聲招呼。”

“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無權干涉你們的工作,一切公事公辦。”辰砂說完,立即切斷了通訊,就好像再不願沾染上駱尋的任何事。

棕離雙手撐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傾,人逼到駱尋的臉前,茶褐色的眼睛裡滿是陰毒。“聽清楚了嗎?不要有任何僥幸心理,在奧丁聯邦,沒有人會包庇你!”

駱尋垂目看著自己的雙手,神情淡然,聲音平靜:“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從不敢有任何僥幸心理。”

棕離脫去外套,一邊挽袖子,一邊問紫宴:“你來,還是我來?”

“你審吧!”紫宴站起來想要離開。

“紫宴!”駱尋抬起頭,哀求地看著他,懇切地說:“我說的都是真話。”

紫宴迴避開她的視線,像是逃一樣快步走出了刑訊室。

棕離如同毒蛇一般看著駱尋,陰惻惻地說:“失憶女士,現在你只能哀求我了。”

駱尋緊緊地抿著唇,眼神雖然很恐懼,卻沒有示弱,也再沒有開口哀求一句。

棕離對守在一旁的兩個獄警打了個手勢。

他們走過來,想要把駱尋拖拽起來。

“不用,我自己來。”駱尋知道無力反抗,也就不浪費力氣反抗了。

她配合地走到那個像重型鎧甲一樣的刑具前,主動站在了開啟的鎧甲中。

棕離站在控制臺前,按了一個按鈕。

金屬甲關閉,駱尋的四肢和脖頸都被固定住。

棕離冷笑著說:“幾十年來,我審問過的犯人不計其數。每一個剛開始都一口咬定不知道、忘記了,到後來卻連他小時候尿了幾次床,一天手淫幾次都記得一清二楚。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分兒上,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叫什麼名字?”

駱尋誠懇地說:“我唯一知道的名字就是駱尋

,其他的事情我都忘記了。”

“冥頑不靈!”棕離陰沉著臉,按下了控制臺上的綠色啟動按鈕。

淒厲的慘叫聲驟然響起,如同野獸的哀號,聽上去幾乎不像人聲。

幾個小時後。

棕離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瞪著昏死過去的駱尋。

她全身上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像是一具屍體一樣無聲無息地躺著。

幫助行刑的獄警檢視完智腦的監測數據,對棕離說:“心臟停跳了兩次,不能再審了,再審下去很有可能會猝死。”

棕離不得不暫時放棄刑訊,恨恨地說:“把她弄醒,關進棺房,什麼時候服軟了什麼時候放出來。”

“是!”

棺房,就是一個像是棺材一樣狹長的金屬盒。

空間逼仄,幾乎完全不能動,關在裡面的人不但要忍受完全的黑暗和寂靜,還要承受特意設定的缺氧環境,就像是被活埋在地底的棺材裡。

一個人活生生地感受著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和殘酷,人性深處最黑暗、最絕望、最惡毒的情緒都會被逼出來。

一切信念、一切愛念,終會放下。放棄整個世界時,也會放棄自己。

駱尋不知道棕離給她注射了什麼藥劑,腦子有感覺,身體卻動不了,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動作粗魯地把她放進了一個金屬棺材中。

咔嗒幾聲輕響,光明消失,黑暗降臨。

時間靜止。

駱尋完全沒有想到酷刑逼供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她從來不是一個寧死不屈的人,也從來沒打算守口如瓶,一開始就打算坦白一切。

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的坦白,都認定她是冥頑不靈、負隅頑抗的間諜,不肯相信她稀裡糊塗就欺騙了那麼多聰明絕頂的人。

駱尋很清楚棕離不會讓她死,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活著,只是意味著無盡的折磨。

她昏昏沉沉,很想一覺睡死過去忘記一切,可是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鑽心噬骨的疼痛折磨得她一直無法入睡。

因為缺氧,駱尋頭痛欲裂,覺得自己即將窒息而亡,完全分不清幻覺和現實,陷入了最恐怖的噩夢中。

——四野荒蕪的曠野,她一個人在痛苦地跋涉。從白晝走到黑夜、從黑夜走到白晝,只想找到一個人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離她而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天色晦暗、怪石林立的巖林。千旭化作野獸咬斷了她的胳膊,她悲痛欲絕、悽聲哀哭,可無論她怎麼哭泣哀求,殷南昭只是戴著沒有表情的金屬面具,冷冷看著。

——放蕩不羈的葉玠柔情款款地看著她,嘴裡說著我最愛你,下手卻是毫不留情,把她推下了萬丈懸崖。

——陰森恐怖的刑室裡,她被酷刑折磨得痛不欲生、哀聲慘號,辰砂、封林、紫宴他們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她伸出血淋淋的雙手,向他們求助,他們卻都視而不見。

……

無窮無盡的噩夢,負面黑暗的情緒像是滔天洪水一般席捲而來,就要把她吞噬。

她怨恨、她憤怒,瘋狂地質問著為什麼。

她只是想活下去,從沒有想過傷害別人,也從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她?為什麼每個人都認定她是壞人?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置她於死地?

駱尋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如果任由自己被噩夢吞噬,就會正中英仙葉玠的下懷。他就是想要摧毀現在的她,讓她放棄十一年的記憶,變成和他一樣的人,仇視異種、痛恨奧丁聯邦。

駱尋努力讓自己去想正面、光明的事情。

十一年的記憶,不算長,但是肯定有很多溫暖美好。

——紫宴喜歡捉弄她,每每狡計得逞,總是樂不可支,可當她真遇到麻煩時,他卻常常會第一個伸手幫她化解。

——基因研究中,她嶄露頭角、天賦驚人,封林不但沒有心生芥蒂,還毫不吝嗇地讚美鼓勵她,幫她創造更多條件,讓她能走得更快。

——辰砂不善言辭,說話犀利直接,總是冷冰冰的,但這麼多年,他一直支援著她做一切想做的事,研究基因、訓練體能。

……

時間,靜止。

黑暗,鋪天蓋地。

痛苦,沒有盡頭。

恐怖絕望,瀰漫著整個世界。

……

駱尋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幾千幾萬年,疲憊得再也堅持不下去,只想自己也化作黑暗,用恐怖和絕望回敬這個殘酷的世界,可心裡一點微弱的光一直一遍遍告訴自己:

被欺騙、被傷害、被遺棄,當然很痛苦。但是,這些就像是毒藥,即使五臟六腑痛得支離破碎了,也要努力把它們當屎一樣排洩出來,不能藏在身體內,讓它們反覆發酵,把自己變成一坨毒屎。只有那些溫暖、美好的記憶才值得銘記於心、鐫刻於骨、收藏於生命。

半夢半醒,沒有盡頭的痛苦中。

棺房的蓋子突然被掀開,一縷光線透了進來。

食骨吸髓的噩夢如同見不得陽光的黑霧一般迅速消失不見。

駱尋聞到新鮮的氧氣,差點喜極而泣,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不自禁地深深呼吸著。

可轉念間,她想到了棕離。身體先於意識,恐懼地蜷縮起來,似乎已經再次感受到了地獄般的折磨痛楚,不自禁地打著哆嗦。

“嘩啦”一聲,棺房的蓋子被整個兒扯掉。一個人站在了棺房旁邊,沒有粗魯地拽起她,只是盯著她看。

駱尋越發緊張,不知道棕離又有什麼新花招。眼睛緊緊地閉著,手緊緊地抓著殘破的衣服,就像是抓著最後能保護自己的盾牌。

男人的呼吸變得格外沉重,徐徐彎下身,小心地避開她血肉模糊的手指,輕輕地握住她又青又腫的手腕。

駱尋的臉色唰一下慘白,身體抖得像是狂風中的一片枯葉。

“小尋。”

輕輕一聲呼喚,卻好像包含著千言萬語都難以述說的沉重情感。

駱尋猛地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殷南昭。

幾秒鐘後,她低垂了目光,再沒有任何反應。

“小尋,對不起。”

駱尋掙脫殷南昭的手,閉上了眼睛,一聲不吭。

“棕離不會再來審問你,從今天起,你的事情我負責。”

駱尋的聲音很微弱,卻十分決絕:“我說了,不想再看見你,我願意棕離繼續調查我。”

“小尋,我……”

“執政官閣下,請離開!”

駱尋不知道殷南昭為什麼會像千旭一樣叫她“小尋”,看她可憐嗎?但是他不知道,棕離施加到她身上的酷刑固然很痛,卻比不上他給她的痛。

當年,他沒有憐憫她;現在,她更不需要他的憐憫!

殷南昭小心地用毯子把她裹住,連著毯子一起把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放下我!”

但是,她剛剛熬過殘酷的刑訊,遍體鱗傷、全身虛軟,根本沒有一絲力氣反抗。

“這裡不適合養傷。”殷南昭抱著她走出刑訊室。

駱尋冷嘲:“尊敬的執政官閣下,我是個死刑犯,不在監獄裡還能在哪裡?”

殷南昭沉默不言,竟然抱著她直接離開監獄,回到了斯拜達宮的執政官官邸。

“只要我所在的地方,你都可以在。”殷南昭把駱尋小心地放到醫療艙裡,“還有,你是阿爾帝國的死刑犯,不是奧丁聯邦的死刑犯。”

駱尋剛要張嘴駁斥,他用呼吸面罩堵住了她的嘴。“好好休息。想和我算賬,也要先把傷養好了才有力氣算賬。”

駱尋的意識漸漸昏沉,眼前的人影開始虛化,就好像整個世界又要離她而去。她心裡又慌又怕,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

殷南昭握住了她的手。“別怕,這段路我會陪著你走。”

駱尋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殷南昭輕輕放下她的手,對站在門口的安達說:“叫醫生來,照顧好她。”

安達僵著臉,冷冰冰地說:“如果您再不下去,三位公爵應該會衝上來質問您深夜劫獄的事。”

會客室。

殷南昭剛走進來,棕離立即站了起來,著急地問:“聽說閣下突然現身監獄,把假公主帶走了?”

辰砂和紫宴也都緊張地看著執政官。

殷南昭不疾不徐地走到椅子旁坐下。“真假公主的事我會親自負責調查,不用你們再管了。”

棕離十分懊惱,以為執政官對調查一直沒有進展不滿,解釋說:“我刑具用了,藥劑也用了,那個女人一口咬定什麼都忘記了,不知道自己是誰。閣下,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攻破她的心理防線,讓她招供。”

殷南昭長腿交疊,胳膊斜倚在座椅的扶手上,側支著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棕離。

明明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棕離卻心底發寒,全身汗毛倒豎,隱隱覺得很危險,像是自己的命脈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他下意識地握住武器匣,全身僵硬,一動不敢動,冷汗涔涔而下。

辰砂和紫宴也察覺到不對,同時開口:“閣下!”

殷南昭終於收回了目光。

棕離全身驟然一輕,握著武器匣的手都在輕顫。他以為執政官不滿他辦事不力,急切地說:“我已經盡力了,又不能真弄死假公主。”

他為了證明自己絕對沒有消極怠工、玩忽職守,調出審訊的影片,投影到會客室的正中間,讓大家自己看。

……

刑訊室。

駱尋被束縛在一個像是重型盔甲的金屬刑具裡。

四肢被固定住,一個靈巧的小鉗子探出,夾住手上的一片指甲,硬生生地連根拔掉。

駱尋極力忍耐,卻仍然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棕離喝問:“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駱尋面色青白、冷汗淋漓,身體直打哆嗦。“我……不知道。”

棕離咬牙切齒。“繼續!”

小鉗子又夾住一片指甲,乾脆利落地拔掉。

“你是誰?”

“不……知道。”

每拔掉一片指甲,棕離就會詢問一遍“你是誰”,駱尋一遍遍回答“不知道”。

棕離越來越憤怒。

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全部拔掉後,小鉗子開始拔腳上的指甲。

駱尋的慘叫聲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了無意識的低泣:“我不知道……不知道。”

雙腳的指甲被全部拔掉,駱尋徹底昏死過去,也沒有回答出她的名字。

監控智腦詢問:“審訊目標昏迷,請問繼續嗎?”

棕離鐵青著臉說:“繼續!”

金屬刑具裡自動伸出一個注射器,給駱尋注射藥劑,駱尋清醒過來。

棕離下令:“開始。”

金屬刑具開始翻轉變化,時而裂開向外面拉扯,時而捲到一起向內擠壓。

駱尋就像一個麵糰一樣,一會兒四肢被用力向外拽,好像整個人就要被扯得四分五裂,一會兒又被狠狠擠壓到一起,似乎就要被擠成一塊肉醬。

駱尋的慘叫聲越來越小,到後來已經無聲無息。

監控智腦說:“小便失禁,心跳猝停,必須立即注射急救藥劑。”

藥劑注射完後,駱尋的心跳漸漸恢復、平穩。

棕離掐著她的下巴,逼迫駱尋看著他。“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不……知……”駱尋目光渙散,眼淚從眼角一顆顆滾落。

棕離暴怒,再次下令:“開始。”

金屬刑具裡冒出無數又短又細的金屬刺,有的滾燙得發紅,有的冷得直冒寒氣。當它們扎入駱尋體內時,她的身體上騰起一縷縷青煙。一直無力地低垂著頭的駱尋驟然高高地昂起了頭,張著嘴發出破碎的悲鳴,幾乎不像是人聲,脖子上的青筋全部鼓起。

……

“棕離!”

辰砂突然面色森寒地怒喝,一掌揮過去把全息影像關了。

棕離嗤笑。“你這是什麼表情?你自己說的和假公主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一切公事公辦,難道現在想來干涉我們工作了?”

“你說要加強審訊力度,沒說要酷刑逼供。”

“指揮官大人,別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一樣。她是威脅到聯邦安全的間諜,不是偷了女人內衣的小偷,難道我還要客氣禮貌地審訊嗎?別告訴我你在軍隊裡從來沒有用過酷刑……”

殷南昭不耐煩地敲了敲椅子扶手,示意他們都閉嘴。

“棕離,你有沒有想過不是你突破不了駱尋的心理防線,而是她根本就沒有心理防線讓你去突破。”

棕離愣了一愣,困惑地看著執政官。“閣下的意思是……”

“她說的都是真話。”紫宴表情怪異,視線完全沒有焦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棕離大叫:“這怎麼可能?”

殷南昭揮揮手,“都回去,真假公主的事,我會儘快給你們一個交代。”

辰砂臉色蒼白。“聽說閣下帶她回來了,她在樓上嗎?我想見她。”

殷南昭盯著辰砂。“你想見她?她是誰?”

“她……”辰砂遲疑了一下,用了目前最穩妥的稱呼,“假公主。”

“假公主?”殷南昭輕輕叩擊了一下椅子扶手,似乎覺得好笑,“既然已經沒有了婚姻關系,你又不是案件的負責人,有什麼理由見她? ”

辰砂一愣,隱隱間覺得自己好像就要錯過什麼重要的東西,卻又抓不住那究竟是什麼。

殷南昭站起,朝著會客室外走去。“駱尋正在接受治療,處於昏迷狀態。等她醒來,你再來吧!”

辰砂急切地追在他身後。“閣下,如果……駱尋說的是真話,那她就不是間諜了,等調查清楚,可以放了她嗎?”

殷南昭站定,回身看著辰砂,淡淡問:“如果調查完,她的確是間諜,該怎麼辦?處死她?”

辰砂愣住了,回答不出來。

紫宴若有所思。

棕離皺著眉頭嘀咕:“什麼意思?到底是不是間諜?”

殷南昭袖手而立,目光幽遠冷寂,像是看著另一個世界。“辰砂,你小小年紀就痛失雙親,的確悲慘,可因為出身尊貴,在父母的餘蔭庇護下,從沒有真正吃過苦。進入軍隊後,各方面表現優異,一帆風順就當上了指揮官。你有資本,也有能力,對所有人、所有事說不,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人,命運沒有給過他們選擇。世間事,不是非白即黑;世間人,也不是非善即惡。”

指揮官官邸。

辰砂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照明燈自動亮了。

明亮的燈光映照下,寂靜的屋子顯得格外空曠冷清。

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可是,連屋子裡的光線和空氣都似乎不一樣了。

辰砂走進寬敞潔淨的廚房,開啟保鮮櫃的門,拿了兩罐營養劑。正要關門時,看到一排營養劑後面隱隱約約露出兩個不太一樣的罐子,他隨手拿出一罐,發現竟然是一罐玫瑰醬。

玻璃罐上貼著標籤,手寫著製作日期,下面又寫了一行小字:密封兩個月後才可以食用,如果提前發現了,不許偷吃!

辰砂怔怔看了一瞬,猛地把罐子砸到地上。玻璃罐摔得粉碎,紅色的玫瑰醬濺得到處都是。

他拿出另一罐,又狠狠摔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好像無限放慢了——玻璃罐像是一片雪花,慢慢地飄向地面。燈光映照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紅色的玫瑰醬像是一塊瑰麗璀璨的紅寶石。

就在玻璃罐即將落地的一瞬,辰砂的身體快於他的意識,腳尖輕輕一挑,玻璃罐向上飛起,回到了他的手裡。

辰砂一手拿著玫瑰醬,一手扶著保鮮櫃的門,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第一次流露出了孤獨痛苦、悲傷迷惘。

事情發生後,他在逃避,可是駱尋呢?她沒有逃避,只是壓根兒沒有想起過他!

事發前,沒有想過向他坦白;被拘捕時,沒有想過向他解釋;被酷刑折磨時,沒有想過向他求助。就好像從始至終,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嘀嘀。

個人終端的蜂鳴聲突然響起。

辰砂沒有理會,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往常的冰冷。

他把玫瑰醬塞到保鮮櫃的最深處,拿起營養劑,一邊喝一邊朝樓上走去。

蜂鳴聲一直響個不停。

辰砂走進閱覽室,坐到工作臺前,蜂鳴聲依舊執著地在響,他看了眼來訊顯示:紫宴。

辰砂幾口喝完營養劑,把罐子扔進回收箱。“接聽。”

紫宴的聲音傳來:“我想要去阿麗卡塔軍事基地的檔案庫裡檢視一份資料,需要你的簽字授權。”

辰砂漠然地問:“誰的檔案資料?”

“英仙洛蘭。”

辰砂一下子坐得筆挺,沉默了一瞬,說:“我不會簽字授權,但你可以用我的身份檢視資料。”

紫宴像是早料到了他的答案,輕笑了一聲。“我現在就在你的門外。”

辰砂切斷音訊,讓智腦開門。

紫宴進來時,辰砂已經連線基地的檔案庫,中央智腦檢測確認完身份。

紫宴一言不發地坐到工作臺前,在檔案庫裡搜尋,找到了一份十一年前的資料。

辰砂仔細看了眼,是一份體能測試的記錄,其中一項

的考官還是紫宴。

紫宴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著說:“洛蘭按照封林的要求做體能測試,每一項都破了新兵紀錄,前三項是最差紀錄,最後一項是最優紀錄。”他頓了一頓,臉上的笑容變淡了,“當年,我仔細留意過她的體質,很嬌氣,應變能力差,肯定沒有接受過專業的間諜訓練。我相信自己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辰砂盡力回想,可記憶模模糊糊,似乎有體能測試這麼件事,卻又想不起任何具體的細節。

“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當時到底有多討厭她?”紫宴伸手點了點一個影片資料,“最後一項測試,還是你把她救出重力室的。”

辰砂腦海裡終於浮現出一點隱約的畫面,可記憶依舊像隔著一層紗,看不分明。

他點選了播放,過去的時光開始在眼前重放——

重力室。

洛蘭穿著訓練服,正在選擇模擬測試環境。

她選擇了荒原環境,表情卻有點懊惱,似乎不是那麼樂意。

洛蘭開始跑步。

……

紫宴說:“她堅持了七個多小時,前面沒什麼事,可以快進。”辰砂沒有選擇快進,紫宴也沒有再多言。

……

六個小時過去,天已經大亮。

辰砂一直以同一個姿勢坐在椅子裡,專注地看著洛蘭跑步。

莽莽荒原上,四野枯寂、晝夜交替,她跑得十分艱辛痛苦,眼中滿是恐懼,卻一直不肯停下。

辰砂經歷過類似的事。人在極度虛弱時,會神志不清,把時空混淆,分不清過去和現在。洛蘭肯定是錯把重力室的體能測試當成了一個人流落在荒原上的真實經歷。

她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精神也到了崩潰邊緣,卻依舊堅持著不肯放棄。

……

畫面內,她苦苦地尋找著一點希望。

畫面外,他看懂了她。

但是,他們之間已經隔著十一年的光陰。

……

辰砂說:“她必須停下來。”

陰影中,紫宴的聲音幽幽響起:“當時封林也這麼說,可我們無權終止測試,只能通知你。”

說著話,重力室的門突然開啟,一身軍服的辰砂出現在畫面中。

洛蘭的表情驟變,如獲至寶、眉眼含笑地盯著辰砂,就好像跋涉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明。

她跌跌撞撞、迫不及待地撲向辰砂,抓住他的衣襟,喃喃說了一句話後暈了過去。

辰砂滿面嫌棄,忍不住閃躲了一下,洛蘭整個人摔趴在地上。

辰砂皺著眉,盯著昏迷過去的人看了一瞬,終於冷著臉、不情不願地把人抱起來,離開了重力室。

……

辰砂怔怔地看著螢幕上的自己,那時候他對洛蘭竟然是這樣?!

紫宴焦急地問:“洛蘭對你說了什麼?”

“我……不記得了。”

紫宴瞪了辰砂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是不記得,而是壓根兒不想聽!”

他運指如飛,敲打著鍵盤,把“洛蘭撲進辰砂懷裡”的一小段影片擷取出來。

一遍遍除錯處理,畫面一遍遍重播。

辰砂一遍又一遍看著洛蘭歡天喜地地撲進他懷裡。

全息成像的影像太過逼真,恍恍惚惚中,他竟然覺得一切就發生在眼前,很想伸手接住洛蘭,緊緊地抓住那份歡喜。可是,一遍又一遍,辰砂總是滿臉冷漠,嫌棄地避開,讓洛蘭摔到地上。

……

紫宴終於處理成功,聽清楚了洛蘭無意識的低語。

“我……我……是誰?”

紫宴身子一顫,下意識地點選重播。

“我……我……是誰?”

紫宴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定格的畫面。

辰砂表情詭異,又點選了一遍重播。

畫面中,洛蘭欣喜若狂地撲進他懷裡,渴盼地盯著他,呢喃輕問:“我……我……是誰?”

辰砂的心像是猛地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原來,她早就告訴過他,早就向他求助過。

只是,十一年三個月零七天後,他才聽到。

深夜,執政官官邸。

殷南昭坐在醫療艙旁,凝視著昏迷的駱尋。

藥液正在刺激她受傷的部位生長癒合,她應該感覺不太舒服,眉頭一直緊緊地皺著,十分難受緊張的樣子。

殷南昭想了想,拿起一本他偶爾會翻看的書,朗讀起來。

……

小王子說:“我是來找朋友的。什麼叫‘馴化’呢?”

“這是已經早就被人遺忘了的事情。”狐狸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系’。”

“建立聯系?”

“一點不錯。”狐狸說,“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千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麼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也只是一隻狐狸,和其他千萬只狐狸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如果你馴化了我,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你對我來說,就是世界上的獨一無二;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的獨一無二了。”

“我有點明白了。”小王子說,“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馴化了……”

“這是可能的。”狐狸說,“世界上什麼樣的事都可能看到……”

……

也許因為感覺到有人在陪伴她,駱尋的眉頭漸漸展開,整個人平靜放鬆下來。

殷南昭合攏書,開啟個人終端,調出棕離刑訊駱尋的影片,從被辰砂打斷的地方繼續看起來。

觀看這樣的影片絕對不舒服,像是自我凌虐,而且事情已經發生,即使他看完全部過程,也沒有辦法再做任何補救,但是,他想清楚地知道她經歷的一切。

……

棕離一遍遍質問“你的名字”,駱尋一遍遍回答“不知道”。

棕離不停地換著花樣施刑,想要逼迫出駱尋的底線,打破她的心理防護。

駱尋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連慘叫聲都發不出,只能嗚嗚咽咽地悲鳴,像是一隻落入死亡陷阱的小獸,每一聲悲鳴都滿是絕望痛苦。

棕離無計可施,下令給駱尋注射致幻劑,誘導她吐出真話。

駱尋進入了幻覺中,不知道她到底在經歷什麼,一會兒笑意盈盈,一會兒淚流滿面。

棕離循循善誘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駱尋。”

棕離眼中滿是怒火,強壓著怒氣,繼續問:“你是誰?”

“我……我是……子。”

棕離第一次問到了不同的答案,精神一振,語氣都變溫柔了:“你是誰?再說一遍。”

“我是……千旭的妻子。”

棕離氣急敗壞,重重一拳砸在金屬刑具上,衝著駱尋大吼:“×你媽!先是玩失憶,現在又拉出個死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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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駱尋淚如雨落、身子劇烈地顫抖,應該是在幻覺中受到了強烈刺激,竟然心跳再次猝停。

棕離顧不上咒罵,急忙下令:“搶救!她還什麼都沒招供,不能讓她死了!”

……

殷南昭猛地按了暫停。

胸腔裡的一顆心,跳得十分急促,像是就要蹦出胸膛。在他的面前,駱尋的心卻停止了跳動。

殷南昭定定地盯著駱尋。

他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活死人,以為這世間沒有什麼是他承受不起的,現在卻發現他已經有了承受不起的東西。

好一會兒後,殷南昭點選繼續播放。

……

注射完急救藥劑,駱尋的心臟恢復跳動。

協助刑訊的獄警看完監測報告,告訴棕離不能繼續用刑了,否則有生命危險。

棕離滿肚子火沒處發,下令把駱尋關到棺房裡。

……

殷南昭低嘆。

他在敢死隊執行任務時,曾經被活埋過幾天,很清楚人在那種情況下會多麼絕望。

棕離、紫宴他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很清楚如何利用它達到目的。如果不是用來對付一無所知的駱尋,棕離的策略很正確。

剛剛經歷完殘酷的刑罰,身心都在崩潰的邊緣。只要繼續施壓,人一定會被人性深處的黑暗徹底吞噬,放棄一切信念和堅守,不管什麼都會和盤托出。

……

駱尋被鎖在了棺房中。

畫面上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只在螢幕的角落裡顯示著監控駱尋心臟跳動的心電波圖,一會兒和緩,一會兒劇烈。

……

看似悄無聲息,可實際比剛才的酷刑更兇險萬分。

殷南昭的身子不自禁地微微前傾,一動不動地盯著影片,冰冷的面具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有呼吸隨著心電波的變化輕微變化,時輕時重。

良久後,刑訊室的門被踹開,燈光驟然亮起,戴著面具、穿著黑袍的殷南昭出現在監控畫面中。

畫面外的殷南昭身子後傾,靠在了椅背上。

畫面內,殷南昭開啟棺房,小心翼翼地抱出駱尋。因為著急療傷,他沒有逗留地立即離開了。

畫面外,殷南昭卻按了暫停,盯著已經沒有人的棺房。

裡面只有深深淺淺的斑駁血跡,沒有任何異常。可殷南昭記得他抱起駱尋時,視線從她身側一掠而過,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

殷南昭不停地點選螢幕,鏡頭一直拉近,畫面一再放大,定格在一處。

血痕深深淺淺、橫橫豎豎。

仔細辨認,縱橫交錯,像是一個個字,可惜重重疊疊在一起,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殷南昭把影片截取出,發給部下。“十分鐘後給我分析報告。”

不到十分鐘,報告就發了過來。

經過專業測試分析,智腦模擬再生出血痕出現的過程。

血淋淋的手指,艱難地寫著字,一筆一畫、重如千鈞,就好像要直接刻到自己的靈魂裡。

……紫宴、紫宴……封林、封林……辰砂、辰砂……

殷南昭剛開始以為是在發洩怨恨,等發現沒有棕離的名字時,恍然大悟的一瞬心中劇痛。

雖然陷入絕境,雖然遍體鱗傷,雖然眾叛親離,但是她無怨無恨。

她念著的是他們的好,想要記住的也只是溫暖美好。她用十一年來細心收集的光明對抗著人性加諸她身上的黑暗。

殷南昭心中百般滋味、錯綜複雜,不禁看向醫療艙裡的駱尋。

他想起,很多年前,封林向他匯報工作時,笑嘻嘻說的一句話:“我喜歡洛蘭,她像是一株太陽花,能把黑暗化作光明,和她待在一起時,我都覺得更積極開心了。”

殷南昭回過神,收回目光時,畫面上的名字已經全是:千旭、千旭、千旭……

一筆一畫,全部用鮮血寫就。

一個個猩紅的字重重疊疊在一起,血跡淋漓、觸目驚心。

殷南昭定定看了一瞬,自嘲地想,當然只能是溫暖美好、乾淨陽光的千旭了!太陽花怎麼可能喜歡黑暗呢?

清晨。

駱尋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

她有點分不清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緩緩打量四周,看到了執政官。

他閉著眼睛,坐在扶手椅上,膝頭放著一本開啟的紙質筆記本,像是看累了突然睡了過去。

駱尋盯著他臉上的面具,心頭突然湧起難以抑制的渴望衝動,她想見到千旭!

她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觸控到了冰冷的金屬。

正要揭開面具,手被抓住,殷南昭睜開了眼睛。“我是3A級體能,你真的覺得自己能做到這種事?”

駱尋想抽回手,殷南昭沒有鬆手。

駱尋的表情波瀾不驚,一對黑漆漆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他輕輕放開了。

駱尋問:“閣下現在的計劃是什麼?打算怎麼審問我?”

“你頭髮臭了,去衝個澡,我在樓下等你。”殷南昭合攏筆記本,起身離開了。

駱尋洗完澡,裹著浴巾走出浴室時,才想到自己好像沒有衣服穿。

她開啟衣櫃,想著有什麼就穿什麼,卻看到空蕩蕩的櫃子裡掛著稀稀拉拉幾件女士衣裙。

看來執政官的生活挺多姿多彩!駱尋不屑地冷笑,隨手抓出一件衣裙套上。

沒有想到竟然十分合身,駱尋覺得衣裙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突然想起來——

邵菡和葉玠要來時,她計劃逃跑。沒想到執政官從天而降,一路跟隨。她為了甩掉執政官,帶著他逛了大半個商場,試了無數件衣服,一直想找機會溜走。可是執政官竟然沒有一絲不耐煩,一直好性子地陪著她試穿。她氣得夠嗆,只要執政官說哪件衣服不錯,她就偏說難看,堅決不要。

身上這件就是當時她明明喜歡,卻說難看不要的衣服。

駱尋開啟衣櫃,發現每件衣服都是。

她狠狠甩上門,用力踹了衣櫃幾腳。

駱尋走下樓,看到殷南昭坐在飯廳裡。

殷南昭展手,示意她坐。“想吃什麼?”

駱尋坐到他對面。“營養劑就可以了,一般人對著你的臉應該沒有胃口吃飯。”

殷南昭把一罐水果味的營養劑放到她面前。“我是誰?”

駱尋喝著營養劑,表情嚴肅地回答:“執政官,殷南昭。”

“你這種態度對執政官正常嗎?”

駱尋冷嘲:“你覺得不正常,可以把我送去監獄。我那麼多罪名,完全不介意再加一個不敬罪。”

殷南昭凝視著她。“對不起!”

駱尋扭過頭,一口氣喝完營養劑,把空罐子扔進回收桶,冷冷地說:“你是官,我是賊,想問什麼就問吧!早點定罪,我早點安心。”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問:“那天在湖畔,你要給自己注射的是什麼藥劑?”

“恢復記憶的藥劑。”

“英仙葉玠告訴你的?”

“是。”

“英仙葉玠是誰?”

“他應該就是英仙葉玠,不過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龍血兵團的龍頭。”

“穆醫生?”

駱尋不吭聲。這件事她只告訴過千旭,可沒有告訴過殷南昭。

殷南昭說:“你怎麼會相信英仙葉玠的話?”

“不是完全相信。”駱尋歪著頭,笑了笑,“但我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他給了我一條路。”

“怎麼會沒有路走?你可以留在阿麗卡塔。”

駱尋譏嘲:“我是假公主,怎麼可能留下?等著被棕離折磨嗎?而且……”她看著殷南昭,“我討厭你,不想再見到你!”

殷南昭沉默。

駱尋移開了視線。“還有什麼想問的?”

“如果你能恢復記憶,打算怎麼辦?”

“去找英仙葉玠吧!我們以前好像在一起,他堅信只要我恢復記憶,就會跟他走。”

“為什麼說那管藥劑是最後一管藥劑?”

“葉玠說是失憶前的我配製的,配製方法只有失憶的我知道。”

殷南昭默默思考。

駱尋說:“我可以問閣下一個問題嗎?”

“什麼?”

“那管藥劑,閣下找到了嗎?”

“沒有。”

“沒有啊!”駱尋的語氣難掩失望。

殷南昭抱歉地說:“那天,你走後,我又找了一會兒,但沒有找到,應該被湖底的暗流沖走了。”

駱尋的表情恢復了淡然,顯然已經接受了她無法恢復記憶的現實。

殷南昭問:“遊樂園的意外事故是怎麼回事?”

駱尋看著窗外,語氣冷淡,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因為龍血兵團襲擊我,千旭死在了大雙子星的巖林。我發現葉玠是龍血兵團的龍頭後,決定殺了他。紫宴安排他們去遊樂園遊玩,我想起千旭曾經告訴過我如何激發遊樂園的神級難度,決定誘導葉玠引發神級難度,藉助風暴,和他同歸於盡。沒想到,葉玠和我的關係好像非同一般,他竟然不惜生命地一再保護我,我沒有辦法親手殺死他,就廢了他雙臂,想著他行動不便,肯定會死於風暴,可惜我們的命都挺硬。”

殷南昭靜靜地看著駱尋,駱尋靜靜地看著窗外。

風吹過樹梢,將金黃的葉子一片片吹落。一室寂靜,能聽到樹葉墜落的簌簌聲。

落木蕭蕭,紅塵滾滾。

一直呼嘯而過的時光在這一刻突然安靜了。

駱尋猛地站起來。“我知道的已經全部交代清楚,可以送我回監獄了。”

“最後一個問題。”

駱尋看著殷南昭。“什麼?”

殷南昭起身,繞過長桌,走到駱尋面前。“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我反覆回想過,沒發現任何遺漏。”

駱尋茫然地眨眨眼睛。“執政官的臉這麼特別,一直很容易辨認啊!”

“小尋,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駱尋想繞過他往外走,“讓警衛押送我回監獄。”

殷南昭拽住了她的胳膊,駱尋呵斥:“放手!”

“這裡就是關押你的監獄,我就是看守你的獄警,你再往外走,就是越獄了。”

駱尋咬了咬牙,甩開殷南昭的手,往樓上衝。

殷南昭問:“你去哪裡?”

“回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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