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騎(全)十三將士歸玉門_142.殺人石
142.殺人石
有傳令兵從北邊跑到巨石下報告,是右賢王的前軍潰敗回來,與中軍的輜重車隊撞在了一起……
單于掩住內心的疑惑,派出中軍三千鐵騎,命令他們擋住潰勢,務必開啟朝北的通道。
漢人?不可能,漢人剛出現在南面,怎麼可能又擋在了北面?烏孫人?他們竟然敢?但現在正是自己軍隊心氣最弱的時候,真是烏孫人的話,的確麻煩。單于當下又加派了一千騎向北邊而去。
巨石邊圍攏的匈奴軍隊陸續派出,越來越少,巨石前方空出一大片空地來。
單于忽然發現自己靠南的中軍列陣,也傳來了殺聲,旌旗混亂起來。單于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士兵在叫喊,不要射箭!不要射箭!心下詫異,漢人軍隊這就突破了後軍,來到了中軍?
大薩滿一個人,出現在了霧氣籠罩的屍骨京觀旁。
京觀早已坍塌,被烏鴉吃得只剩下骨堆,但四角矗立著的殺人石巨像,依舊沉默地矗在那裡,只是四座巨大的灰影,在盈天的殺聲裡無動於衷。
混亂的戰場沒有蔓延到這裡,大薩滿幾個躥躍,就跳到了一座石像的頭頂。他就是在這裡作法驅動了成千上萬的烏鴉……
大薩滿再次高舉雙手,開始他的吟唱。但這次吟唱和上次大為不同,更像是癲狂後的抽泣……大薩滿渾身顫抖著,咒語越來越急……舉起左手,伸出兩指,指甲又黑又長,一下插進了自己的雙眼……大薩滿的咒語沒有停止,跪在了石像的頭頂,右手拔出一把五寸的彎刀,在左手手心一剜,傷口入骨……左手按在石像頭頂,手裡的血和眼裡的血從石像頭頂流過石像的前額,分流到石像的雙眼裡,填滿了雕出的瞳孔。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雙石眼竟然轉動起來……殺人石巨像開始顫動起來,先是脖子轉動,再是胳膊,再是雙腿……最後在大薩滿的咒語裡蹲了下去,然後一躍而起。
既然已經和身後的漢鄯聯軍脫節,班超和風廉的劍陣索性悶頭朝前殺去。匈奴人越亂就越能給玄英製造搜救的可能和時間。
前方的人總是猝不及防,待看清來犯時,已被班超他們斬於馬下,周邊的人反應過來追擊,卻常被摸不清情況的亂箭射下來,所以一路上都有人在喊,不要射箭!
班超他們突然衝到了一片空地上。
原來正是巨石前,單于調走的幾隊騎兵留下的空地。
衝進空地,班超他們有點茫然,敵人怎麼突然就沒有了?抬頭卻看見半空中有一團光。那是巨石上那盆巨大的火炬,在大霧裡照出一個模糊的橙色暈圈,暈圈裡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在班超他們看來,這景象就像一個神蹟。
追兵也停下來了,向那暈光行禮,高喊著單于。
班超在西域日久,對幾種胡語多少有點瞭解,聽到單于這個詞,心頭一震,帶著劍陣就向暈光衝去,巨石的輪廓這才顯露出來,看到巨石上火光下站著的一個人。
匈奴人也鎮定下來,追到現在,才看清這組漢軍原來只有十一騎。或者說,只剩下了十一騎。他們要是知道這十一騎殺穿了半個戰陣,來到腹地卻一個人都沒死,只怕要高念“我的長生天”了。
班超長槍往上一指,對風廉大笑道:“那就是單于!”
“單于?很大嗎?”
班超氣結:“最大的。”
“哦。”
“我們跑近點,看清楚些。”
班超他們向前跑了三十多步,看清巨石下站著密密麻麻的森嚴衛隊,威武雄壯,長槍如林指著這邊……這是匈奴最精銳的部隊了吧?專門保護單于。
追兵們沒想到十一騎停了向北的步伐,轉向東面向巨石而去,也不上前,因為這些漢人馬上就會死在草原上最可怕的“天狼騎”手裡。
“天狼騎”的領袖也是單于的衛隊長,單騎出列,扛著一把青銅巨斧。
十一騎停下來與“天狼騎”對峙。班超還是一臉囂張,雖然一夥人被圍在空地上,但他們根本
沒慌,因為在這種霧氣裡,對他們最有利,隨時可以繼續往北面衝,裹入霧氣與人潮中,把整個中軍攪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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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北面好像越來越亂,根本無須班超他們去衝擊。
所有人都望向北方,卻看不透發生了什麼。殺聲、慘叫聲、哭聲、車輛撞擊的轟然破碎聲……越來越大。
高處的單于好像喊著什麼。
“天狼騎”的隊長一揮手,有一半的“天狼騎”——約三百騎——分出,衝到北面的混亂裡。
未知最讓人恐懼。北邊到底發生了什麼?單于覺得自己填進去的四千騎好像根本沒有擋住什麼,潰勢還在蔓延過來。有一支多大的軍隊正在推過來?他派出自己的親隨衛隊“天狼騎”三百騎,是代表自己去做軍法隊的。
單于也看見空地上出現了一小撮漢騎的模糊身影,但他無暇顧及,心思全在為北面的退路而憂慮。
班超也看著北面:“那邊是譁變了嗎?”
突然聽見高空喊叫不絕,抬頭一看,有兩個匈奴士兵穿過霧氣,摔在空地上。
“靠,天上還會下人哪。”班超叫道,心下也疑惑,這兩人是被拋石機拋過來的吧?
空中又有慘叫飄來,好像正從頭頂砸下,班超也不讓,長槍一舉,掉落的人砰的一聲穿透在槍尖上。看服飾正是剛派出不久的“天狼騎”!
班超猛地一甩長槍,將屍體拋掉,一個弧線,正落在“天狼騎”隊長的馬前不遠的地方。
這無疑是對“天狼騎”的一種侮辱。“天狼騎”隊長扛著巨斧,盯著班超,催馬走了過來。
“意外。”班超學他的樣兒,也把槍扛在了肩上。
“天狼騎”隊長馳動起來。班超也一夾馬腹,催馬疾衝。
青銅巨斧是匈奴猛將最愛使的兵器,斜肩帶背地向班超劈來。
班超手裡的槍竟然旋轉起來,連霧氣都被攪動起來,像個橫向的龍捲、白色的鑽頭,突向敵人。
隊長斧勢不減,劈向“鑽頭”,龍捲如煙破散……隊長握斧停在那裡,散去的龍捲裡什麼都沒有,而自己的胸前卻有三尺長的槍桿,還在旋轉……隊長覺得時間變慢了,看見班超與自己相錯而過的同時,背上有一把黑劍自動從鞘裡跳了出來……
班超瞬間出劍回劍,一個人頭被挑到了幾丈的空中,左手卻將從“天狼騎”隊長後背穿出的七尺長槍拔了出來,往空中一刺,扎中落下的人頭。
只一個回合。一氣呵成。
單于心頭再遭重擊,自己的衛隊長——龍庭大比中幾屆的佼佼者,只一個回合就被眼前的漢人殺了?
班超挑著人頭轉回到風廉馬前:“這旋龍錐有七分的模樣吧?”
“五分。”風廉道。
“六分吧?”
“你退步了。”
班超無語。他當然知道,自疏勒那山上回來睡了三天之後,雖不再被頭風和噩夢所纏,好像被劍夫子誇耀的“死氣”卻不見了。這無疑對劍氣有損,只能他日在劍意上再尋突破了。
“他要走了!”風廉突然大叫。
班超回頭,發現“天狼騎”並沒有因為主將被殺而前驅復仇,反而在向石後退卻。抬眼一看,模糊的單于好像被兩個人夾著,從巨石的一側隱去。
“殺了他!”班超喝。
風廉的馬就縱了出去。
班超攜九劍侍緊隨其後。
十一騎如此就扎到了三百“天狼騎”的身後,眼看著單于在“天狼騎”的中心被扶到馬上。
風廉像是有意給班超演示什麼才是真正的“旋龍錐”似的,突然發動。旋轉的劍氣好像不及麥地那時銳利和恢宏,甚至沒有帶起白霧形成龍捲……但風廉面前的“天狼騎”像是消失了,開啟了一個筆直的走廊,直通向單于的身前。風廉縱馬幾個起落,從“走廊”躥了過去……身後才開始血肉迸散,漫天斷肢。
班超嘆了一句:“這孩子!”徹底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從夫子門下擠出來了。他本想也衝過去,那血色走廊卻
消失了,“天狼騎”左右並合在一起,全力轉向阻擋班超和劍侍的劍陣。“天狼騎”的野戰能力和護持單于的決心發揮出來了,配合與悍勇兼具,班超與劍陣竟然突圍不出。
風廉單騎卻咬住了單于。
“天狼騎”護衛不停地從兩邊夾過來,卻像稻麥般被風廉割倒。
單于與風廉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五丈,風廉計算著,看什麼時候發出第二擊“旋龍錐”。
地面震動,傳來砰砰的悶響。
霧氣裡出現一個奔跑的兩丈多高的殺人石巨像!它高高一躍,從半空中跳下來,落在單于與風廉之間。單于和風廉的馬全被震開……單于直接從馬上摔下來,風廉拉馬踉蹌避開十多步才站穩。石像雙拳擂地,一聲巨響,驚起千堆雪!
風廉的馬立起再退後十幾步……石像轉身,用巨手捧起單于,轉向朝北方急奔。
石像的頭頂依舊趴著駕馭它的大薩滿,兩眼已不再流血。他好像將自己的視力轉到了石像的眼上。
風廉緊抿薄唇,再次催馬如箭,追了上去。石像步幅雖大,但跑姿僵硬,速度還是無法與奔馬相提並論。轉眼間,風廉追到與石像平行,劍出百下,石像腿上火星四濺,石末亂飛……石人終於失了平衡,向前摔出,在地上滑出十幾丈,刮出巨大的雪浪……風廉從馬背上躍過去,一腳踏碎了馬頭,人劍合一,直刺滾落在地的單于……突然,斜刺裡有人擋住了劍路,被揚眉劍透胸而過……劍氣削掉了單于的帽子,烏黑的髮辮散得到處都是。
被洞穿的人是大薩滿的孫子卡撒。
卡撒被塗滿白堊的臉突然笑了一下,他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經困住了風廉的劍,鏈刀揮手而出,竟然把自己和風廉纏在了一起……鏈刀還在旋轉,到盡頭時,會插入風廉的後腦勺……
但卡撒和鐵鏈都破碎了,鏈刀插落在雪地裡。
風廉轉頭,看見石像已經爬起,將單于扛在了肩上。風廉回手一劍,刺下一名追來的“天狼騎”,奪馬再追。石像雖然會在奔跑中不停地轉向,但還是撞飛了不少匈奴騎兵……風廉再次逼近石像,馬頭下的雪地裡突然躥出一人,刀光如輪!風廉一下躍到空中,眼見奔馬被從馬頭到馬尾生生劈開兩半,向兩邊分飛,血雨迸濺……刀氣所及,劃傷了空中風廉的小腿。風廉暗叫一聲好險!揚眉劍自上而下,插入偷襲者的天靈蓋裡。
風廉落地拔劍,見偷襲者與使鏈刀的打扮一樣,臉上也塗著白堊,只是兵器是一把五尺的長刀。
風廉還想奪馬,卻看見那石像撞在一巨物上,竟停了下來。
那巨物竟然一聲長叫,被撞翻了。
大象!風廉愣在了那裡,完全沒有顧及石像已重新調整方向,一躍一躍地在霧裡失了蹤跡。
一頭頭的戰象顯露出來,從風廉的身邊走過去。那些從天空而降的匈奴人,應該是被大象鼻子捲住甩上去的……
“仙奴姐姐……”風廉喃喃著,想看見一頭背上有籠龕的大象。
“來啦……他們來啦……”
石堡上的倖存者們在哭,泣不成聲。
所有的活人,或相互扶持,或背或架,都來到了城頭。總共二十六人,能行動自如者,僅十四人。所有人都形銷骨立,猶如能行動的骷髏。
耿恭靠在垛牆上,閉著眼,滿是欣慰。傾聽著這些戰鬥的聲音,真是嚮往啊。這是一個世家軍人的本能。耿恭突然睜開了眼,只有他聽得清鼎沸的戰聲中一直有人在喊:“三十六騎!”“同命同心!”汙黑的臉上留下兩道淚痕。
向來最重形象的柳盆子,如今連乞丐都不如,身上纏滿布條,扒著石牆往霧的深處看,一直看,不錯眼地看……霧裡終於慢慢露出一支小隊來,領頭的玄英在哭喊:“虎頭!虎頭!”
耿恭和所有人好像都失了聲……靜默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是恭哥嗎?”
耿恭扒著垛口,探出臉來,看見了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笑顏——那女子高仰著臉,流著淚,卻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