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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暴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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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暴21

新疆三爺不行了。半年前,新疆三爺胃裡難受,吃不下去飯,新疆三奶就到村裡張大夫那裡買了一些酵母片,吃了,還是不管用。石頭就想把他送到縣醫院裡檢查一下。新疆三爺說,不了,不去了。瞎花那錢做甚呢,過上兩天就好了。新疆三奶聽老漢這麼一說,也不再攛掇了。心想也是,能為兒孫們省就省一點。不想過了一個多月,還不見好轉,三奶就有點發慌了,對三爺說,老漢,不行就上趟城吧,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新疆三爺說,老了麼,該咋的就咋的,瞎花那錢做甚?石頭還要供孫子上高中哩,緊巴巴地,瞧什麼病呀。三奶說,再緊巴巴,有病了,總得瞧,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這樣病下去。三爺說,再說吧,過兩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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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女段鳳英聽到三爺病了,提著一隻老母雞來看望。自從胡六兒死後,段鳳英日子過得也艱難。好不容易熬到富生大學畢業了,有了工作,日子才漸漸地有了起色。沒過幾年,段鳳英又開始為兒子的婚事擔起了憂,富生說不急不急,可她卻急得覺都睡不著。直到大前年,才終於把兒子的婚事辦了。媳婦在城裡教書,人也長得很鮮亮,這給她的心裡帶來了極大的安慰。雖說結婚借了債,但是,媳婦卻很開通,對她說,媽,你不要擔心,我們倆都有工資,要不了幾年就還完了。段鳳英聽不懂,兒子給她比劃了,她才知道了,心裡暖融融的,也就不再擔心了。冬天閒了,兒子要接她到城裡去。她死活不去。一是兒子住在單位的家屬院裡,房子窄小,不方便。更主要的是,自己是個聾啞人,呆在村子裡,習慣了,也沒人嫌棄,到了城裡,讓別人說三道四的,別給兒子媳婦丟了臉。所以她就不去。

段鳳英來到三爺的炕頭前,握著三爺的手,嗷嗷地比劃了一陣。三爺看懂了她的手勢,意思是讓他好好養病,不行的話,要上縣城看看。三爺看了,很是感動,就說,好的好的。然後又問,富生好嗎?他咋不來看看我?我有點想他。三奶就把話比劃給了女兒。段鳳英又比劃了一陣子。三奶就對三爺說,富生最近不在城上,下鄉搞調查去了。等他上來,我就讓他來看望你。三爺聽了,就點點頭說,只要娃好就對了,我也是說說,娃是公家的人,忙,我知道的。來不了就不要來了。

三爺一天不如一天了。在三奶的一再說服下,三爺終於答應了石頭上縣醫院去看看。

到了醫院一檢查,麻煩就來了,又是拍片子,又是做胃鏡,還要化驗肝功。一折騰,果然花了幾百塊錢。醫生開了一大單子藥,說是他的病挺麻煩的,還要他住院觀察。新疆三爺一聽,死活不住院,也不讓石頭去抓藥。石頭說,你不住院倒也罷,藥還是要抓上,回到家裡吃。三爺說,吃啥哩,老了麼,也快到死的時候了,花那錢做甚?你別抓了,抓上我也不吃。經過醫院裡一折騰,新疆三爺一天不如一天了。三奶就心疼地說,老漢,你這樣也不是個辦法,要不行,就乾脆住院吧。三爺說,住也沒用,八十四歲的人了,也該到見閻王爺的時候了,不拖累娃們了,不拖累了。三奶聽了,就落著淚說,可你走了,讓我怎麼辦?三爺說,你好好活著,你還不到時候,就好好活著。三奶就越發傷感了。三奶說,你是個好人,我沒有白跟了你。三爺說,你也是個好人,讓我享了不少福,這輩子,我也沒有白活。

又一個早上,三爺對三奶說,老婆子,我想穿新衣服,你給我穿上,讓我看看咋樣。三爺說的新衣服就是送老衣。三奶便從櫃中取了出來,給三爺穿上了。三爺說,很好,很好,很合身的。然後三爺又說,今天我想吃碗揪面片子,你給我調得酸酸的,做一碗。三奶就應著聲,下廚去了。做好端了來,三爺已經閉上了眼,永遠地走了。

村人聽了,都說,這是三爺修行修的,沒有受折磨,就輕輕鬆鬆地走了。好呀,這是好事,三爺是活好了,也走好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活好了,活好了。

三爺走了,石頭的心裡很難受。三爺雖不是他的親爹,但是,在他的心裡,就像親爹一樣。小時,當他踏進了三爺的家門,就覺得這個後爹不是他原先想象的那樣,他很隨和,也很善良。他什麼都依著他和娘,也順著他和娘。正是仰仗著他的善良和很好的人緣,少年的他,才沒有受到別人的歧視,還得到了同齡的孩子不曾擁有的上學、參軍的機會,讓他學得了知識,得到了鍛鍊。如今,他安詳地走了,他唯一能表達的,就是請來了鄉里有名的道人和吹鼓手,熱熱鬧鬧將這位後爹送走。送葬的那天,富生帶著城裡的媳婦一塊兒來了,來為外爺披麻戴孝。送葬的隊伍排了很長的隊,兒孫們跟了一大串,哭天抹淚地把三爺送到了蘇武山上,三爺就風風光光地入了土。

傳送完了新疆三爺,村人歸來時,就不由得說起了新疆三爺,說新疆三爺有石頭這樣一個孝順兒子,真是活好了,比有些有親兒子的人活得還好。於是,人們就誇起了石頭,說石頭自小就懂事,是個善良人,他對新疆三爺比親老子還孝順。誇了一陣,就有人說,新疆三爺就這樣風風光光地走了,不知道下一個又是誰哩。老奎就說,下一個就該是我了。大家就笑。保德說,老支書身體好哩,不活他個八九十歲能行?老奎說,活那麼老做甚?自己遭罪不消說,還要拖累別人。等到哪天動彈不動了,死了最好。又有人說,生死由不得你自己,有的人不想活,卻越活越精神,有的人想活,卻活不長。保德說,哪個人不想活?誰都想活,沒有不想活的。要是他不想活,還不容易?田富說,也有不想活的。劉皮莊的劉臭皮匠的女人就活厭了,前些日子就是喝了半瓶敵敵畏毒死了。大家都知道,劉臭皮匠有四個兒子,都不孝敬孃老子,老兩口過得孽障得很,冬天連個火爐都架不上,年三十日,兒子媳婦們吃香的喝辣的,沒有一個來給老兩口送上一口熱飯。劉臭皮匠就氣得罵,養了一窩白眼狼,早知道都是些沒良心的貨,生這些狗日的做甚?一個個把他們養大成人了,又一個個給娶了媳婦,把孃老子掏空了,就不管孃老子了。要是把養他們的糧存起來,給他們娶媳婦的錢存起來,我們老兩口過個啥日子過不上?看著這夥狗日的,氣都能把人氣死。後來,劉臭皮匠果真咽不下這口氣,越積越深,就被氣死了。劉臭皮匠死後,村裡做了調解,讓四個兒子分月養老媽媽,每戶一個月,輪了班子來。話雖是這麼說下了,但他們不執行,老太婆還是常常吃不上飯,一次老太婆實在餓極了,看到二兒子家門開著,就進屋用衣襟兜了四個大饅頭,沒想剛出門時,被二媳婦撞上了,二媳婦奪下饅頭,把老太婆推出了門外,還罵她是老不死的,說這個月你在老三家過,你偷饅頭給誰?老人受不了這個窩囊氣,回到自己的小茅屋裡,一下喝了半瓶敵敵畏就死了。說起這一家的事,大家都罵,罵這四個兒子真不是人,畜生都不如,現在又不像過去,就四個饅頭嘛,能把他吃窮?他們要是能有石頭的一半就好了,孃老子也不會走上那條道。有人接了說,他們不要說有石頭的一半,連石頭的一個腳趾頭都不如,那樣的兒子,還不如不養。罵著,說著,有人就想起了自家,想起了以後,要是真的動彈不動了,能不能靠著兒女還很難說呀。想著,就有人說,還是老支書說得對哩,等到哪天動彈不動了,死了最好,少受氣,也少受罪。保德說,你們可別當真,老支書只是隨便說說,他可不像我們,他有個當幹部的兒子,對他孝順得很,他又不愁將來苦不動了沒人養。老奎就嘿嘿地笑著說,不知道將來變不變心,現在看,好哩,兒子媳婦對我們老兩口好得很。老奎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很是自豪,兒子是國家幹部,有知識,跟那些沒有知識的就是不一樣。去年,老伴兒去了一趟涼州,回來說開順又升了一級,說是成了市委的副秘書長了。熟人見了兒子,都改了口,叫張秘書長。老奎聽了,眼睛就笑成了一個圈圈兒。他知道,副秘書長與副縣長是平級,副秘書長就是副縣長。開順已經成了縣太爺了,他就成了縣太爺他爹了,他怎能不高興?老伴兒說過了兒子,又說孫女,說孫女已經上學了,長得機靈得很,就像她姑姑葉葉。一說到葉葉,老伴兒又想起女兒,就由不得慨嘆起來。老伴兒一感慨,他的心裡也酸酸的,挺難受。要是葉葉還活著,看到她的弟弟有這麼大的出息,她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呀!

歸來時,他們上了捷路。那捷路,就是揚二寶的荒地。那裡已經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灘,裸露的沙地上,泛著一層一層的白鹼,腳踏在上面,撲哧撲哧地直冒白灰。看著這片撂荒地,老奎的心裡彷彿堵了塊東西,感到分外地難受。沒想到,當年活豔豔的柴灣,卻成了這般模樣。那時候,柴灣歸公社管,公社專門派了朱老漢看管,朱老漢守了幾十年,把這裡守成了一片綠洲。每到夏天,甘草秧、馬蓮花、柳棵、紅柳一長起來,整個柴灣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朵。就是到了冬天,也有看樣,遠遠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就像一道屏障,護著紅沙灣村。沒想到,好好的一個柴灣,就這樣給毀了。這要怪誰呢?怨誰呢?怨楊二寶吧,楊二寶也是個受害者,耗了十多年,投進去了幾百萬,本都沒有收回來,反欠了一屁股債。怨鎮上吧,好像也不能怨,他們也是好意,想多開些荒地,讓大家儘快富起來。可是,不怨他們,又能怨誰呢?要是鎮上穩一點,不急功近利,看得遠一點,就不會把一個好端端的柴灣交給楊二寶胡開發,楊二寶也不會栽進去。要是楊二寶不獅子大開口,太貪便宜,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改革開放二十年,社會經濟是發展了,可地裡的油也被人榨乾了。難怪這沙塵暴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地面上沒有水分了,植被都被毀壞了,能不沙化?

就在人們快進村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幾輛大卡車,卷著濃濃的沙塵向村裡開去,領頭的是一輛警車,上面的燈譁閃譁閃地亮著。大家都來了精神,一邊看著,一邊問別人,這是咋回事?這是咋回事?被問的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酸胖突然說,那是法院的車,是不是為二寶叔的貸款問題來強制執行?這樣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看這麼大的陣勢,可能就是衝著他來的。村人都知道,楊二寶欠了一屁股的貸款,想賴著不還。銀行攆著他的屁股,催要了好幾次,楊二寶的說法是,都投到地裡了,沒有錢,乾脆你們把地收去算了。銀行又不是開荒隊,他們要那地幹甚?楊二寶這樣說顯然是耍賴。銀行拿他沒治,只好起訴到了法院。法院就不一樣了,法院是執法機構,就是講公道的,軟的不成就可以來硬的,你不能貸了公家的款,掙了就裝到你的囊囊裡,賠了你就賴賬。要是這樣,誰也貸款去了。一看法院出動了這麼多的車,肯定有好戲,大家都加快了腳步,想去看個究竟。

法院果真是衝著楊二寶來的。那些大小小的車,開來後,只有一輛停在了楊二寶的院落外,其餘的小車和大車都開到了沙灣裡去了,去查封楊二寶的羊去了。其實法院早就給楊二寶打了招呼,讓他立即想辦法還清銀行的貸款,楊二寶還是那句老話,貸款都投進了地裡,沒有錢還銀行,乾脆把地頂給他們算了。這樣的話在銀行的人面前耍賴還可以,但是,在法院人的面前就不靈了。法院說,你要不積極主動,我們可要採取強制措施。楊二寶已經豁出去了,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反正坐過一次牢了,也不在乎再坐一次。況且,還不上貸款的人多的是,也沒聽說誰坐了牢。法院果然就採取了措施。他們早已摸清了楊二寶的家底,知道楊二寶還有一大群羊,還有一輛車,還有一大院子房子,還有一個當老闆的兒子。他們知道楊二寶完全有能力還,就是不想還。他們不得不採取了果斷的措施,出其不意地來了這次行動。他們這次來,帶來了公證處的人,也帶來了縣羊場的經理。就是先查封楊二寶的羊,當面公證清楚,再作價處理給縣羊場頂債。那些大卡車,就是縣羊場的。

楊二寶雖然嘴上耍賴,心裡卻一直擔鬼。畢竟是欠了債,再怎麼說,心裡還是有壓力。這一次,一看這架勢,知道法院果是要來真的,心裡先自怯了三分。法院的王庭長一進來,就不客氣地說,楊二寶,我們這次來是要強制執行。楊二寶說,怎麼強制執行?王庭長說,強制執行就是查封,然後作價處理,抵消你的貸款,多出餘額退還給你,不足部分再由你補上。楊二寶說,查封我的什麼?就那片農場,想什麼時候查封都行。王庭長說,你是不是有一輛桑塔納車?楊二寶說,有。王庭長說,你還有一群羊?楊二寶說,有。王庭長說,多少只?楊二寶說,大概就是十多隻吧。王庭長笑了一下說,十多隻,你騙誰呀?楊二寶,我們早就調查清楚了,你還有一百多只。這樣吧,我們的車已經上了沙窩,不管是十多隻,還是一百多只,等他們拉回來了,當面點清楚,是多少,算多少。然後再當場作價處理給縣羊場,為你抵債。楊二寶後背一涼,頭皮子就緊了,忙說,王庭長,請你給我寬限幾天,我自己處理了,再交給你們行不行?王庭長說,你早是幹啥的?你以為我們跟你鬧著玩吧?遲嘍,楊二寶,今天我們不僅來查封你的羊,你的車,還要查封你的這院房子。楊二寶一聽,心想完了,今天他們是來動真格的了。就橫了心說,王庭長,別的你可以查封,這房子,查封了讓我怎麼辦?政府總不能讓我睡到大馬路上去吧?王庭長說,你愛睡哪兒就哪兒,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依法辦事。一直沒有說話的田大腳憋不住了,終於發了話。田大腳長長地喲了一聲,把王庭長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才說,當時政府讓我們開荒的時候咋不說這話?要是當時你們這樣說,就是個金灘銀灘我們也不想。你們不信問王縣長去,他當時在鎮上當書記時,是不是鼓勵我們開荒,讓我們當什麼領頭羊?聽了他的話,害得我們把一百多萬的資金都投進去了,我們都冤死了,背上泥菩薩過河,費了力,還落不下好。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們向我們要賬,我們的賬又要向誰要?誰又管我們的死活呢?說到傷心處,淚就滾了下來,就一把鼻子一把淚地說起來,這事兒還是王縣長、鎮上的張書記引起的,他們當年不煽惑,不說服我們,我們也不會落到今天。就是要查封,也得讓他們說句話,他們說讓我們把房子騰給你們法院,我二話不說,就是睡到馬路上,也心甘。田大腳的淚水可以打動別人,就是打動不了王庭長。王庭長見過的淚水太多了,不會把田大腳的淚水當一回事,等她說完,就又說,這是兩碼事兒。當年政府動員你們開荒,並沒有說讓你貸了款不還,不要說是王縣長,就是市長、省長也沒有權力說貸了國家的款不還。欠債還債,欠賬還賬,這是天經地義的。你們不能貸了國家的款,發了家就還,不發家就賴賬,要是這樣,國家不早就亂了套?田大腳說,我們現在賠得光光的,拿什麼叫我們還?王庭長說,怎麼光光的?不是還有車,還有羊,還有這房子?然後便對楊二寶說,你的車呢?楊二寶說,在車庫。王庭長說,你把它開出來。楊二寶不想交出去,磨蹭著找了一陣鑰匙,假裝沒有找到,便故意大聲說,不知道鑰匙放到哪裡去了。老婆子,鑰匙呢?田大腳沒好氣地說,我哪裡知道?昨天天盼想開車,就沒有找到車鑰匙。王庭長說,你別裝了,找不到也得找到。要是萬一你不肯交出來,我們就是撬開車門也要把它拖走。這樣的事兒遇到的多了,想難倒我們,是不可能的。楊二寶已經橫了心,蝨子多了不怕咬,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已經這樣了,他只有豁出去了。車子鑰匙就在他的口袋裡裝著,他就是不掏出來,看他們怎麼撬。

楊二寶這邊正鬧翻了天,沙窩裡那邊,也同樣鬧翻了天。

當羊倌胡老大遠遠地了見一輛警車,三輛大車,轟隆隆地開進了東沙窩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事。事實上,胡老大早就聽到楊二寶想賴銀行的賬。胡老大雖然沒有文化,卻也明白借錢還錢,欠債還債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賴賬不是個辦法,躲過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遲早得給公家還上的。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警車也來了。警車不同於別的車,警車代表的是法律,代表的是威嚴。這就是說,你楊二寶想賴也賴不了了,公家要強迫執行了。楊二寶完了,真的完了。胡老大這麼想著的時候,警車已經開到了他的眼前,警車吱地一聲剎住後,車晃了一下,先是從車身下晃出了一層沙塵,將警車籠罩了起來,然後又從沙塵中慢慢地冒出了兩個灰土土的人,待塵埃落定,那兩個人才變得清晰起來。那兩個不是一般人,是戴大蓋帽的,一看就知道是法院的。胡老大見過這兩個人面。前不久,就是這兩個人來到了沙窩窩,向胡老大核實過這羊群是不是揚二寶的。胡老大當然不會說謊,就照實說了。核實完了也沒有說啥,法院的人走了,胡老大卻發悶了。胡老大一直在想,他們為什麼不說啥就走了?胡老大還想,要不要給揚二寶說一聲?但是,胡老大還沒有來得及給揚二寶說,法院的人又來了。這次來顯然與上次不一樣,他們來了幾輛車,一看就知道是動真格的來了。果不其然,法院的人說話了。法院的人說,胡老伯,我們是法院的,來執行公務,希望你積極配合。胡老大點了點頭。法院的人又說,胡老伯,請你把羊趕到羊圈裡,我們要給縣羊場的人拍賣。胡老大說,揚二寶知道不?法院的人說,他不知道怎麼行?我們還得他簽字的。胡老大沒有理由不聽他們的話,就將羊吆喝到一起,向羊圈趕去。

以往,都是太陽落山了才歸圈。羊們顯然還不習慣這個時候歸圈,就咩咩地叫著,不肯這麼早回去。那只黑眼窩羯羊就故意搗起蛋,走一走,再停一停,在路邊啃幾嘴草。其它的羊也受了影響,就跟了它學。胡老大拿起撩拋,本想給它一石頭,教訓教訓。但是,一想起這是他最後一次與它們相處,心裡便有些戚然,就把裝好的石子取了下來,扔到了一邊。這些羊,一隻只都是他看著長大的,那只黑眼窩羯羊,生的時候它媽遇到了難產,還是他親手為它接的生。那只大尾巴老母羊,那年病了,還是他親自為它灌的藥。現在,它們就要離開他了,他也將要永遠離開它們,心裡不免一陣陣悲涼。想想自己的一生,好像生來就是來與羊做伴的,小時候就喜歡羊,小小的年紀就去給地主放羊,從青年到中年,一直給大集體放羊,放羊放出了感情,也就喜歡上了羊。到了老年,他又變成了僱工,去給揚二寶放羊。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他也成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想想一生放過的羊,有千千萬萬,不管是大集體的羊,也不論是地主家還是楊二寶家的,到頭來,這些靈性一個個都變了人們肚中的屎,屙下來,又被壅到了田裡。世間的事,說簡單也簡單,可自己卻偏偏地喜歡上了它們,一輩子,陪了這些先人們。

羊群緩緩地行走著,一隻只蹄子,剜著地下的幹沙,帶起一縷縷細塵,蕩在了羊群的上頭,就成了灰灰濛濛的一片。胡老大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從今以後,這樣的生活將永遠地結束了。胡老大從過去想到了現在,由羊想到了人,由人想到楊二寶,想著想著,就感慨萬端起來。昔日的楊百萬,坐的是小車,用的是隨身帶的小電話,抽的是國家幹部也抽不起的黑蘭州煙,左方右圓的人,一談起楊二寶,沒有一個不羨慕的。可是,沒想到,這樣一個赫赫有名的大老闆,說栽照樣的就栽了,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窮光蛋,屁股後面跟滿了要債的。人吶,真是三十河東,三十年河西。得意時,不要太張狂,失意時,也不要太悲觀。活人的,還是要本本分分的活。想起楊二寶當年,實在是太張狂了,他要是能想到有今天,也不至於那樣。

胡老大信馬由韁地想著,羊也就進了圈。羊場的人數完了數,與胡老大核對清楚後,他們便開始往車上裝羊了。羊被一折騰,就咩咩地叫了起來。車上的,車下的,長一聲,短一聲,叫成了一團。胡老大的心被叫毛了,也亂成了一團。羊場的一個工人就罵,叫球哩,把你們轉成城市戶口了,不笑就罷了,還叫什麼?大家知道這是一句笑話,聽了就笑。胡老大非但笑不起來,反而難受得要死。看著一隻只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羊要走了,羊捨不得他,他更捨不得羊。他只好背過頭去,不敢看,怕看了傷心。但是,他不看羊,羊卻看他,一個個叫著,聲音裡充滿了哀苦。別人聽不出來,他能聽出來,那是羊們在向他求饒,讓他留住它,胡老大實在忍不了心,回過頭去,一看,便看到了一隻只羊,都垂著淚,無望地看著他。那咩咩的叫聲,彷彿匯成了一片哀求,他的心一下碎了,淚水不由得從那雙佈滿滄桑的老眼裡滾了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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