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86、歸山虎
姜恆在浴池裡有頭暈目眩, 耿曙小地他擦洗,姜恆忙按住他的手, 兩人對視一眼。耿曙忽笑了起來,知道姜恆很緊張,便以指背輕輕拍了下他側臉,揚眉,思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不能在浴池中胡來。
宮內有不少侍衛, 在這裡做荒唐事若被撞了,定會傳揚開去,耿曙還是識分寸的。
姜恆今天話很少, 腦子裡全是昨夜之事,一切彷彿變得不一了, 又似乎並無多大區別。曾經的耿曙又回來了,他們的相處多年前起,便從未改變過。
“怎麼?”耿曙問,姜恆穿好衣服, 牽著他去東宮用早飯。
“沒……沒。”姜恆眼神帶著少許閃躲, 十分不然。
“嘴角擦下。”耿曙示姜恆。
姜恆:“……”
姜恆帶著很淡的淺笑, 耿曙又替他拉了下衣領, 遮擋住他脖頸的紅痕, 姜恆眼裡帶著責備之, 邁進東宮主殿內。
他本想今日與太子瀧再議,沒想到姬霜卻赫然在殿內, 讓他有措手不及。
太子瀧正與姬霜隨口閒聊,曾嶸、曾宇兩兄弟列席。
耿曙只了頭,便徑坐下。
“公主殿下。”姜恆行過禮, 笑了笑。
姬霜也淡淡一笑,說道:“姜太史。”
太子瀧朝姜恆道:“霜公主堅持今日就啟程回西川,恆兒,你好歹勸勸她。”
“也該回去了。”姬霜隨口道,“本只是前來弔唁雍王,既已出殯,多留無益。”
姜恆清楚姬霜已知肚明,不過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以免鬧得太僵,曾嶸卻朝姜恆使眼色,思是現在放她回去?還是把她扣下來?
太子瀧說:“公主真的不考慮麼?”
“殿下開玩笑了。”姬霜隨即笑了起來,帶著玩味的表端詳姜恆。她始至終,沒有正眼瞧過耿曙一次。
姜恆聽到這話,便知道東宮親朝姬霜提親了,果不其然,遭到了她的拒絕。
太子瀧求婚被拒,不僅不覺得目無光,反而像松了口氣般。
“殿下什麼時候走?”姜恆沒有挽留姬霜。
“現在就走。”姬霜忽然朝太子瀧道,“臨別時,我又想起一件事。”
太子瀧期待地著姬霜,示請問。
姬霜溫柔道:“姜太史我姬家盡竭力,天下多年,從不忘一統神州大業,乃是我天家忠臣,想朝雍太子討他回去,依舊我朝廷辦事,你行不?”
姜恆聽到前半句便暗道不妙,太子瀧忽然一愣,耿曙卻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太子瀧轉念,正要婉拒時,耿曙卻收了笑聲,沉聲認真道:“那可不行,汁瀧說了不算數,我不讓。”
姬霜到得此時,終於朝耿曙淡淡一笑,答道:“開個玩笑則以。那麼,便告辭了,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會有期。”
太子瀧起身,姬霜卻很瀟灑,眼神裡帶著孤高與清傲,彷彿在說:我給了你們最這個機會。
姬霜離開,東宮內一片寂靜。侍者上了早食,姜恆卻已無用飯的了。
“他們只有兩千人,”在那寂靜裡,曾嶸最先開了口,“現在讓衛賁追上去,統統殺了不難。”
姜恆聞言沉聲道:“曾嶸,不可這麼做!”
曾嶸道:“一念之差,害人害己,姜大人,姬霜與李儺一旦活著回國,馬上就會對本國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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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你謀殺在半路上,”姜恆反唇相譏道,“李霄就不會對本國用兵了麼?”
“殿下,”曾嶸判斷問題趨利避害,顯然昨夜已朝太子瀧再三提出過建議,此刻勸說道,“絕不能放虎歸山,殿下!”
太子瀧深吸一口氣,這人間的難題實在太多,他又是初接任國君,倉促之間尚無法接受先是朝一名妙齡女子求婚,求婚不得又要把她謀殺掉的此等行徑,汁琮或許會這麼做,但他絕不會。
“現在不是講仁義的時候。”曾嶸道。
太子瀧沒有說話,額角淌下汗來。
曾嶸與姜恆對視,姜恆沒有朝耿曙求助,耿曙向來不管,讓他殺誰他就拿著劍去殺誰,姜恆決定的事,他然無條件接受與擁護。
“你要權衡利弊,”姜恆說,“曾嶸,咱們就把利弊攤開來說,代國有多少兵?二十萬,全部過來,雍國能不能一戰?然可以。”
曾嶸:“這是沒有必要的。你明知道她會引軍來攻大雍,不先下手殺了她,反而等待新戰事的到來!”
“但是她現在什麼沒有做!”姜恆說,“你要用什麼名義殺她?!今天除掉她,換來的是什麼?你還想不想開聯會了?誰還敢來開聯會?!曾嶸,這是先王會做的事,我們不能再按這條路走下去了!”
太子瀧最終道:“讓她回去罷。”
曾嶸嘆了口氣,最終讓步道:“既然不除掉她,就派兵保護她,安全回到代國,不能讓她出事。”
畢竟如今各國局勢複雜,若姬霜與李儺在中原有個三長兩短,問題只會更麻煩。
姜恆說道:“那是然,曾宇,你去罷。”
曾宇飲過茶,起身辭行。耿曙想了想,道:“我去送她。”
“我去吧。”姜恆改口道,他突然覺得,耿曙與太子瀧應當有話想說,或許某些事,需要在此時告一段落。
姬霜以天子人弔唁的名義,親來到安陽,聯姻俱是密信,是以哪怕連雍國朝野亦無人知曉。不少梁、雍乃至中原人這名公主的歸來,紛紛跪地痛哭,安陽度過了汁琮死,至熱鬧的一天。
百姓系前朝,哪怕天下分封日久,姬家隕落亦有七年,中原人依然思故,送行的隊伍從安陽城內主街道排到城外,又有不少人追隨在姬霜的車隊之,浩浩蕩蕩,排開近一裡路。
這是洛陽淪陷、姬珣殺身死,姬霜第一次以姬家人的身份,正式於百姓前露,亦暗示著,這天下,在名義上仍然屬於姬家。
姜恆著這一幕,示曾宇跟在隊伍,縱馬加入了車隊。
姬霜坐在四敞簾的馬車中,車簾在秋風裡飄揚,安陽城外秋葉遍地。
“七年了。”姜恆說。
“一百二十三年了。”姬霜挽了下頭髮,眼裡帶著忿,“什麼七年?”
姜恆言,乃是姬珣駕崩之日,距如今已有足足七年。姬霜言,則是五國不臣、禮崩樂壞之日,汁氏帶走星玉珏,遠征塞外風戎起。
汁家立王,將天子掌管的黑劍與星玉據己有,昭示著王權式微的時代開始,那以的一百二十三年裡,諸侯王漸漸不再奉天子尊,偌大神州,分崩離析,最終落得天子受眾封王圍剿,焚身亡的境地。
“其實百姓們未必就喜歡前朝,”姜恆想了想,說,“只是有時日子不好過,才生出思舊之。戰亂之時,總覺得若天子在,便有人他主持公道,是將己的念想拔高,再神話罷了。”
“是這麼個道理,”姬霜冷淡地說,“不過無人說破而已。”
姜恆又說:“但我還是喜歡一百多年前的時候。”
姬霜嘲笑道:“你又沒活在那時,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書裡讀到過。”姜恆說,“那時候,各國仗,俱是陳兵邊界,雄兵十萬,甲光蔽日。戰車千乘,國君乘車排眾而出,以理服人。常常實力高下一比,雙方將士便回家放飯了。”
姬霜一手覆在另一手手背上,望向遠方出神,秋時明亮的天色下映照著山上、山下的楓葉,猶如染了一層紅雲。
“有兩軍對壘,退避三舍的故事。”姜恆想了想,又說,“亦有兵不血刃,舉國來降,保全百姓性命的悲涼……哪裡像如今?動不動就屠城,十萬、二十萬,百姓像畜生一般,殺掉曝屍荒野,或是扔進水溝中。破城不夠,還要車輪斬,燒他們的屋子,拿無處可逃的人來取樂。”
“大爭之,人淪亡。”姬霜然清楚,姜恆在暗示她,不要再掀起戰亂了。
但她無動於衷,只沉聲道:“這是人們己選的,當初我堂兄在洛陽時,何曾天下人來保護他呢?上來坐坐罷,恆兒。”
姜恆上了車,姬霜了他一眼,說:“這些年裡,很累罷?”
“也算不上。”姜恆笑了笑,說也奇怪,有時他覺得己與姬霜,竟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姬霜說:“你我姬家,也是鞠躬盡瘁了,這是我欠你的。”
姜恆道當年我與耿曙投奔西川,你要殺我倆的時候,可沒有半欠我的思。
“不客氣。”姜恆道,“反正生來無聊,人總得找事做,是天子的囑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倒是殿下……”
姬霜容沉靜,手裡玩著一把小巧的匕首,姜恆絲毫不懷疑,姬霜有將他一匕封喉的想法,以及本領。當然這代價實在太大了,姜恆相信哪怕再多人說姬家人是瘋子,姬霜大部分時候仍然是冷靜的,她一旦這麼做了,只會招來耿曙瘋狂的報復。
“倒是?”姬霜轉頭,了眼姜恆。
“倒是殿下,想要什麼?”姜恆說。
姬霜笑了起來,說:“我想要的,你就會給我麼?”
姜恆答道:“我會盡力,不保證。”
“我想要當天子的母親。”姬霜柔聲道,“這天下姓李也好,姓姬也罷,姓趙,姓熊,與我不相干,一個姓氏而已,算得上什麼呢?”
“既然如此,”姜恆說,“我哥就不是最好的選擇。汁瀧給了您另一個選擇。”
“我不喜歡汁家人,”姬霜淡淡道,“不能讓這夥廢物,玷汙了王族的血液。”
姜恆答道;“當真是廢物麼?”
姬霜又道:“何況汁瀧那窩囊的模,他要當了父親,生下的孩兒多半也是個孬人。”
姜恆說:“我倒是覺得他半不窩囊,外柔內剛,是個堅定的人,至少在眼下,汁瀧比四國太子好多了。”說著,姜恆終於直指人,說出了姬霜裡真正想。
“你怕駕馭不了汁瀧。”姜恆一笑道,神秘地說,“你怕他,你在害怕,姐姐。”
姬霜不動,嘆了口氣,又道:“我有什麼好怕的?要怕,也是怕你哥,我當真不想與你們開戰,你哥哥太難對付。”
“我也不想,”姜恆答道,“希望還是別仗罷。”
車隊在安陽城邊界處停了下來,再往下走便將進入漢中,前往代地。姜恆送走姬霜,回到宮中,耿曙正著赤膊,在與那兩頭熊其中的一頭摔跤,餘人則熱鬧不嫌事大,大聲叫好。
“太危險了!”姜恆怒斥道。
耿曙身材雖強健,那熊站起來仍比他高了一頭,且人的身形怎麼能與熊比?簡直勢單力薄,饒是如此,耿曙仍不斷騰挪、躲閃,不至於落了下風。
孟和等人姜恆發火,迅速四散。耿曙穿上外袍,朝姜恆走來,要動手抱他,姜恆忙示這是宮內,不要亂來。
耿曙:“怎麼說?”
“讓宋鄒加強嵩縣防禦,”姜恆說,“往漢中邊界駐紮兵馬,至少加派五萬騎兵,預備可能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