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華唐0213 李世民:我是夏蟲?
陳景恪用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告訴了李世民國家是如何誕生的。
同時也告訴了他,國、君、民三者的關係。
“國家是一切的載體,君乃國家的統治者,民乃國之根基。”
“民繳納賦稅供養君主、官僚以及軍隊,其目的是希望他們能保護自己。”
“而國君和官僚、軍隊在享受了賦稅的同時,也理應給予百姓正面的回饋。”
“這種關係我稱之為契約……”
“然而後來的統治者缺乏這方面的認識,認為他們生而富貴,就應該享受這一切。”
“從那時開始,整個世界都走向了歧路,大同之世也成了永遠觸控不到的東西。”
……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整個國家都走向了歧路,陷入了治-亂-治的死循環。”
王朝興滅是無數人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尤其是作為皇帝,李世民更是不知道思考了多少次。
卻始終無法找到解決的辦法。
此時陡然聽陳景恪提起,頓時就變的激動起來。
關鍵是陳景恪之前迥異於其他人的言論,讓他迫切的想聽聽,對方到底會拿出什麼不一樣的言論。
“你對王朝興衰還有研究?”
陳景恪傲然道:“略有研究。”
只看態度就知道不是略有研究,而是很有研究才對。
李世民更加開心,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你有何結論?”
陳景恪侃侃而談:“接著上面的話往下說,契約遭到統治階級的毀壞,世界走向歧途。”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掠奪、剝削成為了理所應當之事。”
“不加限制的掠奪和剝削,導致最底層的百姓活不下去。”
“當活不下去的人多了,自然會站起來造反,改朝換代。”
“這就是你的結論?”李世民很是失望,這個結論太過於老生常談了。
陳景恪笑道:“結論其實都是一樣的,百姓活不下去造反,不一樣的是過程。”
李世民稍稍恢復了些興趣,道:“細說。”
陳景恪說道:“國家敗亡除了君主殘***臣當道等等因素之外,財政也是核心問題。”
“有句俗話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人沒錢不行,國家沒錢問題只會更大。”
“國家有了錢才能賑災,才能養活龐大的軍隊和官僚,才能推行各種政策。”
“沒有錢,軍隊就不會有戰鬥力,面對天災人禍只能束手無策。”
“陛下看史書的時候,有沒有發現,每到王朝末期都是天災連綿不斷。”
李世民不禁頷首,確實存在這樣的問題。
他也一直很疑惑,為何會如此。
於是就問出了一句話:“真的是天要亡其國乎?”
陳景恪搖頭道:“非也,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荀子曰,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先賢早已經說過,天不會因為‘芻狗’之事,改變自己的規則。”
李世民問道:“那為何會如此?史書是做不了假的。”
陳景恪說道:“史書自然不會作假,然寫書的是人難免會有偏向。”
“盛世的災荒被澹化了,末世的天災被重點書寫。”
“所以才會給了人盛世風調雨順,末世天災連綿的錯覺。”
“聖人不妨著人統計一下,王朝盛世時期的天災次數,然後和王朝末期的天災次數作對比。”
“就會發現,實際上兩個時期的差距並不大。”
“只是王朝盛世時期國家強盛,朝廷手中有錢糧,每逢天災都能及時救治,天災釀不成大禍。”
“每到王朝末期,朝廷漸漸的失去對地方的掌控,國庫也沒有錢糧。”
“天災得不到及時賑濟,往往釀成巨大災禍死人無數。”
“反過來加重了王朝負擔,最終走向滅亡。”
李世民驚訝的道:“你統計過此事?”
陳景恪點頭道:“統計過,其實史書上有很多細節至關重要,只是並不為大家所重視罷了。”
這牽扯到一個意識形態問題,現在人要構建民族意識,需要普及歷史。
可是在古代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史書不是給百姓看的,而是給統治階級看的。
希望統治階級能夠在歷史中吸取教訓,治理好國家。
受限於時代,古人讀史書也大多都是觀察某件事情、某個政策以及某個人的行為等等。
試圖從這些事情裡面找到教訓。
像陳景恪所說的,對比盛世和王朝末期天災數量,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之事。
李世民自然也是如此,即便陳景恪告訴他這些,他也不認為有多大作用。
天災乃天定,即便知曉了又能如何?
陳景恪看出了他的這種想法,倒也沒有鄙視之類的。
這和他本身無關,而是整個時代的認知在限制他罷了。
氣候是個大課題,眼下的科學發展,還不足以讓他們認識到,這些規律都是有跡可循的。
不過既然話匣子開啟了,陳景恪就不介意多說幾句:
“天道執行自有規律,研究古代的氣候發展,可以推測未來的氣候變化。”
“而氣候的變遷都是以百年乃至千年為週期進行變化的。”
“比如商朝末期氣候就變得尤為寒冷,導致糧食作物大面積減產。”
“……商周時期太過遙遠,咱們說近一些的時期。”
“漢武帝時期也出現過一次氣溫驟降,當時天下以高產的稻粟為主糧。”
“那次氣溫驟降,導致北方地區無法再大面積種植稻粟,改為種植產量較低的麥豆。”
“如果聖人留意過就會發現,西漢前期史書記載畝產可達兩三石,到了東漢時期就只剩下一石有餘。”
李世民露出不可思議之色,道:“這個變化不只是我留意到了,許多古人也留意到了。”
“眾人皆不解其中之意,只以為是天道如此……沒想到真相竟如此簡單。”
陳景恪心道你們留意過那最好不過,嘴上繼續說道:“對,真相就是如此簡單。”
“漢武帝時期氣溫驟降,稻粟不適宜在北方種植,於是就開始推廣豆麥同種。”
“包括冬小麥的種植時間、種植方法等等,也都是那個時期確定的。”
“到了漢宣帝時期,持續數十年的低溫期終於過去,氣溫逐漸升高。”
“可是北方種植豆麥的習慣已經成型,也就沒有再次糾正過來。”
“一直到王莽時期,天下再次進入了一個寒冷期,北方糧食大面積減產……”
“到了光武帝劉秀繼位,氣候再次恢復正常……這次的溫暖期一直持續到東漢末年。”
“史書有明確記載,從漢安帝開始氣候就開始反常。”
“有時暴雨連綿半年有餘,有時天下大旱一年不見雨水。”
“反常氣候的背後,就是整個大氣候在發生改變……天下再次進入了寒冷期。”
“史書記載,漢靈帝光和六年冬大寒,東來、琅琊井中冰厚尺餘。”
“曹丕去淮河督練水師,卻發現淮河結冰。”
“三國時期東吳境內下大雪有三尺餘……”
“這些記載無不說明,當時天下進入了寒冷期。”
“南方都尚且如此寒冷,北方有多冷可想而知。”
“寒冷氣候一直持續到了晉朝建立才有所恢復,然後到了東晉時期再次進入寒冷期。”
“這次寒冷期一直持續到了隋朝建立才結束,然後氣候逐漸升高。”
“等到大唐建立,氣候已經恢復到了千年來最溫暖時期,也是最適宜人類生存的時期。”
“吐蕃為什麼會崛起?就是因為整體氣候變暖,導致高原冰雪融化適宜農耕。”
“有了足夠的糧食,吐蕃君主松贊干布才能南征北戰。”
“而根據規律,這次氣候溫暖期會持續兩百年左右,然後天下將再次進入寒冷期……”
“陛下還覺得研究古代氣候變遷沒有用處嗎?”
李世民久久不語,這一套理論帶給他的衝擊,甚至還要超過之前的契約論。
都說夏蟲不語冰,現在他覺得自己就是那一隻‘夏蟲’。
陳景恪給他說的這些,之前他連想都想不到。
但這套理論也讓他產生了一種感覺:史書還可以這樣去讀。
原來這些天災背後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大秘密。
這個秘密有用嗎?
可以說沒用,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但對於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來說,簡直太有用了。
可是他心中也有疑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他不是偏聽偏信的人,自然不會因為陳景恪幾句話就相信。
但他也沒有直接質疑,而是道:“我會著人去調查此事,待有結論後再說……繼續說方才的話題。”
陳景恪頷首道:“喏,同樣面對氣候變冷的天災,漢武帝能打敗匈奴征服四夷,創下不世功業,但他的後人卻只能亡國。”
“為何?”
“這當然離不開漢武帝自己的雄才大略,但細究就會發現,關鍵在於一個財字。”
“漢武帝透過種種策略,甚至連賣官鬻爵之事都做了,把財富聚集於國庫。”
“正是有了這些錢財,他才能賑濟各種災荒,才能頂著變冷的氣候打敗匈奴和四夷。”
“到了他統治的中後期,國家的潛力可以說已經被他壓榨的差不多了。”
“就算他有再多的手段,都無法再搜刮到足夠的錢財。”
“於是他不得不頒佈了所謂的輪臺罪己詔,將國家的戰略方向,從擴張變為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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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改變策略,是因為連年征戰民間也沒錢了,實在無錢可徵。”
“西漢和東漢末年,儘管連年天災,可是天下承平百餘年,民間是有錢的。”
“準確說是官僚權貴手中掌握著海量的財富。”
“只是這些錢財被藏在達官權貴的地窖裡,不能為國家所用。”
“就造成了一個局面,百姓和朝廷窮,而處在中間的達官權貴腦滿腸肥。”
“而且這些權貴還趁著天災人禍,繼續兼併財富,讓更多的百姓失去依靠。”
“這就是為什麼漢武帝遭遇天災,還能打出大漢天威,而後來的那些君主,卻只能坐視國家走向滅亡。”
李世民再次沉默下來,他沒有問‘為何不向達官權貴徵稅’這樣幼稚的話。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原因。
達官權貴掌握著權力和財富,他們有的是辦法避稅。
想問他們要錢?別做夢了。
把他們逼急了,大不了改朝換代。
陳景恪停頓了一會兒,給他消化的時間,才繼續說道:
“王朝初期地多人少,朝廷手中掌握著大量的土地。”
“把這些土地分給百姓,就能養活無數人,而且朝廷還能從百姓手中徵收到賦稅。”
“如此百姓的日子還能過得去,國庫也有錢,能做各種規劃。”
“所以王朝初期往往都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樣子。”
“但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那就是財富是向著權貴流動的。”
“用不了多少年,那些權貴就會靠著各種手段,把財富聚集在自己手裡。”
“百姓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少,連飯都吃不飽,還要繳納各種賦稅。”
“而那些權貴,掌握著海量財富,卻一文錢的稅都不用繳納。”
“朝廷收不上稅,就只能坐視各種天災發生……最終眼睜睜的看著亡國。”
“有些禍根其實是從一開始就埋下的,比如權貴的免稅特權,比如縱容權貴兼併財富。”
“陛下還記得我註解的《道德經》裡,天之道的部分嗎?”
李世民微微點頭,道:“君主行天道,抑制土地兼併,給百姓活路。”
天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陳景恪的解釋是,人都有私心,人道就是要財富兼併。
那就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施行天道平均財富,讓百姓能夠活下去。
而能夠推行天道的,就只有皇帝。
陳景恪進一步解釋道:“君主行天道,既是給百姓活路,其實也是在自救。”
“若不推行天道,坐視財富兼併,用不了多少年朝廷將一文錢賦稅都收不到。”
“到那個時候,又是一次王朝更替。”
李世民似乎反應了過來,皺眉道:“你繞來繞去,最終還是認為王朝興替皆因土地兼併?”
陳景恪搖搖頭,道:“土地兼併只是一個原因,真正核心問題是,朝廷如何有效的徵收賦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