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崩壞委員會第三十三章 盧瑟·威廉姆斯

從那次會議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塊石碑究竟去了哪裡。

那石碑自然已經不在出土地的原址了，即使是遭到了一些反對，在石碑出土的訊息流傳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一隊專業的護送專家將石碑運走儲存了。

所有人都想當然地認為那塊石板自然是被學界妥善地安置在了某個大學或某個博物館的陳列室裡，就連當時的老人也不例外。幾乎所有人都拿到了那份拓本的影印檔案，原本的石碑自然就顯得不那麼重要。既然上面出錢出力替大家儲存文物，各位專家自然也沒有理由拒絕。

當時拿到拓本的共有33位專家，連同老人在內，全部都是學界頗有些名望或極具潛力的古文字專家和古文明專家。連同老人在內，其中的大部分人只不過是出於一種任務的必需或是一種好奇，在正常的研究工作之餘對此進行研究，真正全心全力投入解讀工作，並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出震驚學界的大新聞的，連同老人的好友盧瑟在內，也不過七八人罷了。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這塊石碑和石碑上的文字也如同隨風湮滅的歌謠似的，漸漸地從人們的回憶裡和口中失去了影蹤。隨著時間，許多原本懷著雄心壯志的研究員漸漸發現這些碑文完全就像是不通文法的古代小學生刻下的那樣，就算偶爾似乎有一些近似突破性的解讀，到最後也只是翻譯出一段似乎完全沒有意義的文字，無論是從發音上還是字形上，這些文字之間似乎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甚至有人開玩笑地說，這是用象形文字記錄下的另一種當時的人類完全不瞭解的語言。

對於這塊石碑的研究和翻譯等工作在短短的五年時間內就不了了之，漸漸地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由於這個石碑無論從樣式上還是內容上都沒有記載，缺乏可供參考的資料，大家似乎預設了它在目前看來是沒有辦法解決的一大難題，只是將這塊石碑連同它上面的文字一同封存起來，等待著考古工作邁上新的臺階之後，能找到類似這塊石碑，但更容易研究的先例。

但奇怪的是，數十年過去了，這塊本應該改變整個國家考古學界的石碑卻沒有被記錄在任何可考的文獻上，似乎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曾經在這個國家最早的文明遺址之一處曾出土過任何巨大的石碑，就連相關的流言都沒有傳出。事實上，就算有流言的話，也一定會被任何受過教育的人嗤之以鼻的吧。

對這塊石碑的任何官方正式記載如今都無法查到，僅有的線索也只是一些研究人員非正式的推測以及調侃似的個人信件，這些信件和記錄也大多遺失或損毀了，而今在世界上仍然記得這塊石碑的學者或前學者，老人竟然一個都想不起來。

他仍然記得見到過最後的一份對於這塊石碑的記載，是來自威廉姆斯博士的一封私人信件。那天是1999年的12月20日，世紀末的陰雲和諾查丹瑪斯的荒誕寓言對每一個人來說都再熟悉不過了。新澤西各處都有人在肆意狂歡，用生命的每一分熱情去享受世界上最後的聖誕節——或許也只是想要找一個理由發洩自己壓抑的心情吧。

在1999年12月20日的暴風雪夜裡，盧瑟·威廉姆斯在新澤西州的公寓中寫下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文字。窗外的暴風無情地擊打著窗戶，壓斷了一棵大樹。他一夜沒睡，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了。但那不是因為工作的忙碌，而是單純地因為他無法接受一個現實，有關世界全部真實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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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第二天晨曦的第一縷陰暗的微黃，冒著大雪，趁著聖誕節假期來臨之前，他要將這封緊緊封住的信件帶到了當地的郵政局。

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驚訝地發現所有參加過那次研究會議、得到了那份拓本的專家學者中，仍然活在世上，連同他在內，只剩下了兩人。但馬上就是一人了。他很清楚自己已經看到了一個名為真實的怪物正吞噬者整個幼稚而空洞的世界。短短四年內，31位同一領域內的專家相繼死亡，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他們每一個人的選擇。

早些看到的，早些放棄希望。

晚些看到的，緊跟其後。

上午的郵政局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三兩個員工仍在堅守著假期前的最後一個崗位。每一個人都心不在焉的，每個人的腦海都被聖誕節的溫暖和期待佔據。只有盧瑟，滿面只有空洞的絕望，像一些篤信末日論的極端宗教徒。

他的眼神非常憔悴，就連郵政局裡的員工也能明顯感受到他厚重的大衣下那瘦弱的身體在寒風中似乎搖搖晃晃的，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職員親切地提醒盧瑟先生要注意休息，他沒說話，只是對著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指了指仍放在櫃檯上的信封的收件人處，在那裡用英文和蹩腳的中文分別寫著“YangZhu”和“楊竹”。職員立即心領神會地向他保證，即使是國際快件，也絕對不會發生丟失的情況。

盧瑟·威廉姆斯這才露出了疲憊的微笑，他瘦弱的身軀也消散在北風裡，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屍體被人發現已經是十天以後的事情了。他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公寓裡，死因是長時間沒有進食和飲水導致的身體衰竭。當地警方不相信盧瑟作為一位小有名氣的學者會買不起麵包和水，事實上，他們在他的冰箱裡發現了半隻剩下的火雞。

盧瑟並沒有參與任何極端宗教活動的記錄，屍體上也沒有發現任何囚禁和虐待痕跡的字樣，房間內也沒有發現燃氣洩漏或是有吃剩下的空安眠藥瓶，再加上沒有發現遺書，這次死亡既不能確認是自殺，也不能確認為他殺。由於周圍公寓的住客中沒有人目擊到任何可疑的人出現在現場附近，警察也只能將此暫時定性為動機不明的絕食自殺。

於是，在人們歡呼著走上街頭慶祝新年和新千年的到來之際，愉快地遊行著的人們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中間少了一個平時常愛湊熱鬧的鄰居，那位獨身一人的古文字研究學者。人們在還未消融的冰雪上自由地呼吸著嶄新的空氣，沒有人看見那冰冷而黑暗的房子裡一具乾癟的屍體。

這位在附近小有名氣的中國研究專家，終究還是沒有活過舊世界的陰雲，沒有迎來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