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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96、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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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96、番外二

賀淵很冤。

方才遠遠見歲行舟命懸一線, 趙蕎的兩名武侍在那倆刺客的攻擊下又落了下風,賀淵趕著控場救人, 又惦記著這事萬不能被鬧大,見趙蕎沿路大呼著想鬧大動靜引周圍住戶出來,情急之下才拍了她一下——

其實他本意只是想按在她額頭上,將她往後推給跟來的兩名下屬保護起來。

只不過那時他緊盯著前方纏鬥的四人, 又是急速跑經她身旁時順勢的一個動作, 力道和準頭都沒拿捏準確,就變成一巴掌拍她正臉上了。

不管怎麼說,這事總歸是他失禮冒犯了對方,他是誠心誠意來致歉的, 也知致歉不該板個冷臉。可他真的笑不出來。

心情很煩躁。很悶躁。很暴躁。各種躁。

京中前來隨駕觀禮的各家都是五日前才陸續進入溯回城的,而賀淵則早在十一月中旬就已帶著下屬提前趕來。

踩點、熟悉城中環境、清除死角隱患、布暗哨、做預案與演練……

大半個月的時間裡, 他有太多事做, 沒有哪一天閤眼超過兩個時辰。他不是鐵澆銅鑄, 沒喊累並非真的不累。

不過他既選了武官這條路, 又是在御前當值,身體上的疲憊甚至傷痛那都是職責所在,倒也沒話可說。

偏生苦心準備大半個月,最後卻因手下兩個年少輕狂的小崽子一時頭腦發熱捅出個大簍子,真的是神仙也要忍不住光火。

面對眼下亂麻一團的殘局,一個頭兩個大的賀淵實在很想破口大罵,想用全天下最髒最髒的話撒出滿心火氣。

但他不可以。

就算氣得快要原地昇天也只能一如既往地冰著冷漠臉。

畢竟他得是內斂沉穩的灃南賀七,畢竟他得是端肅持重的內衛賀大人, 畢竟他得是沉著冷靜為下屬收拾爛攤子的倒黴催。

說真的,他突然無比羨慕那個小潑皮趙二姑娘。

雖她方才發脾氣叉腰罵人的模樣活像個冒煙的小茶壺,完全沒有一個王府姑娘該有的矜持高貴、端方雅正。

但很痛快。

至少不會將自己憋到內傷。

*****

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處理完後續事宜,又親自確認四下再無漏網之魚後,賀淵回到少府為金雲內衛準備的落腳小院。

還沒走到院門口,一名臉色慘青的小武卒神色忐忑地趨步迎來,覷著他覆了薄薄寒冰的臉低聲道:“賀大人,接下來……該怎麼辦?”

“歲大人傷勢如何?”賀淵目視前方,嗓音冷淡。

“背部中一刀,幸未傷及要害,也未傷及筋骨。方才已為他止血上藥,脈象趨穩,性命無礙。”

金雲內衛的職責就是“刀口舔血”,快速處理外傷是武卒新訓裡的一樁必修功課,因為這能讓他們在關鍵時刻救治自己的夥伴。

“只是歲大人失血不少,昏睡過去了,這會兒還沒醒。”

賀淵頷首,又問:“趙二姑娘和她的兩名隨侍呢?”

今日的事若鬧大,金雲內衛上下都討不著好,所以必須要取得苦主歲行舟和見證者趙蕎的諒解,並請求他們答應幫忙保密。

此次被派到溯回這隊內衛幾乎都是今年才通過考核的新人,其中年歲最小的才不過十四五,又是第一次被帶出來歷練,上來就捅這麼大個婁子,賀淵當然沒指望他們能自己收場。

方才他急著去善後,在吩咐下屬救治、安頓歲行舟時,也交代讓他們先將趙蕎一行也“請”來,等他忙完回來再談。

提到趙蕎,小武卒明顯打了個冷顫,頭若千斤重,低下去就再抬不起來。“趙二姑娘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後院,等您。”

賀淵眉心微蹙,感覺事情不太簡單:“等我做什麼?”

“她太猴精了,又油滑得很,大約猜到點什麼,就半哄半誆地套話。以往只聽京中人說她是腦袋空空的小紈絝,大家就都沒太過分防備她。加上大偉他們幾個本也愧疚心虛著,沒多會兒就被她詐出了實話。”

小武卒飛快掀起眼皮偷瞄賀淵一眼,又迅速垂眸,頭皮繃得死緊,聲如蚊蠅。

“她說,等您回來後,就自己到她面前站穩,她要‘大開罵戒’。”

*****

冬神祭典將近,溯回城各處城門除了有城門衛檢查出入人員的路引名牒、隨身物品外,還有賀淵事先安排好的暗哨們從旁觀察有無可疑之處。

那一男一女兩名刺客是從北門進的。

當時那男子懷抱了一個被襁褓包裹的嬰兒。城門衛檢查了他們的路引名牒和小行李,但沒有動那個嬰兒襁褓。

畢竟人心肉長,這天寒地凍的,城門衛見他倆路引名牒及行李都無可疑之處,就沒再鐵石心腸去扒開小嬰兒襁褓檢查。

但金雲內衛不同於尋常武卒,他們擔負著聖駕安危,接受訓練之嚴苛遠超各軍,與溯回的城門衛比起來可謂火眼金睛。

負責在北門蹲暗哨的大偉等人一眼就看出那倆夫婦是練家子裝柔弱,那男子抱嬰兒的手勢也不像尋常為人父的模樣。

這樣重大的典儀,聖駕又即將到達,內衛的正常行事流程就該是但凡察覺異樣就立刻將人攔下重新檢查確認。

但大偉他們幾人年少輕狂,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便假裝不察,讓那對夫婦混進了城,然後匿跡尾隨,想看看他們在城中有無內應接頭。

若能順藤摸瓜將內應也一鍋端了,這隊初次歷練大場面的年輕武卒可就揚眉吐氣了。

哪知這對夫婦真不是省油的燈,到了城中主街人多處,竟就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憑空不見。

而故意放人進來又跟丟的後果,就是導致歲行舟這位以私人身份前來觀禮的鴻臚寺賓贊身中一刀。

歲行舟再是以私人身份前來,那也是堂堂六等京官。因為他們的輕率魯莽險些無辜喪命,還被信王府二姑娘趙蕎撞個正著,這就十分棘手了。

事情可大可小,端看苦主歲行舟與證人趙蕎願不願放金雲內衛一馬。

*****

把柄在人手上,賀淵除了依著趙蕎的要求在她面前站穩捱罵之外,別無選擇。

趙蕎從來就是個得理不讓人的。既知事情起於內衛武卒輕狂莽撞,刻意引狼入室,再加上歲行舟到這會兒都沒醒,她的氣性可以想見。

真真兒是半點面子也沒給,當著滿院子內衛的面,指著鼻子將賀淵罵了個滿頭包。

可憐賀淵堂堂名門公子,又年少有為、仕途平順,活了將近二十年,還是頭回認識到:世間罵人的話竟能如此豐富。

罵了半個時辰沒重樣,關鍵還條理分明,話糙理不糙,字字罵在點上,將本就理虧的人心全紮成篩子。

捅了婁子卻連累上官受過的那幾個小武卒在旁邊簡直要痛哭流涕了。

趁著趙蕎喝茶歇氣的當口,闖禍人之一的大偉含淚衝上去:“趙二姑娘,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們幾個狂妄輕率才出的這事,賀大人事前並不知情,您還是罵我們吧!”

“一邊兒去!我若只是罵你們幾個,你們會發自肺腑反省自己的錯處才怪!等歲行舟一醒,你們心裡那點愧疚管不了三天就會煙消雲散!”趙蕎放下茶盞,自己拍著心口順氣,餘怒未消的頰邊浮著兩抹火燒紅雲。

“就得將你們頂頭上官吊起來辱罵,你們才會一輩子記得自己這回錯得多離譜。我這叫 ‘擒賊先擒王,罵人先罵娘’!”

哦,原來這頓罵還是有策略有計謀的。

賀淵長指抵住眉心揉了揉,兩耳嗡嗡響:“那,趙二姑娘可消氣了?能聽我們解釋兩句嗎?”

這姑娘罵人彷彿有毒。

他被罵了半個時辰後,已經快要深信自己就是她口中那個“治下無方、徒有虛名、不幹人事的混賬王八蛋殼子渣渣”了。

沒錯,在她口中,堂堂金雲內衛左衛總旗賀淵大人,已經連“王八蛋”都不算,只配是個“蛋殼子渣渣”了。

“解釋個屁。我消不消氣有什麼要緊?真正苦主可是躺在裡頭的歲行舟!”趙蕎氣沖沖站起來,“你們可別仗著朝野間‘重文輕武’,他又出身寒門沒人撐腰,就想著半哄半嚇摁了他的頭要他和解。”

她和歲行舟談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但歲行舟的妹妹歲行雲卻是與她情誼甚篤的朋友。

歲家寒門小戶,又只剩這兄妹二人,本就勢單力薄。

眼下歲行雲從軍去北境戍守邊關,歲行舟孤身一人在京中,又是不大不小的六等文官,遇事真的很容易被人拿捏。

趙蕎之所以氣勢洶洶拎著賀淵罵這半晌,為的也是先打壓一下對方氣焰,不讓內衛這幫人以為歲行舟是軟柿子。

“我管你們是打算搬出‘內衛執行公務秘而不宣’的條條,還是讓你們哪位大人出門斡旋,誰的面子也不管用!這事能不能和解必須依著歲行舟的意思。若他不願放你們這馬,除非你們敢將我殺人滅口,否則我定會替他將這事捅破天!”

別看趙蕎讀書不多,觀人心卻自有一套。

大偉他們幾個先前確實那麼想過。雖那想法只是稍縱即逝,但真動過類似念頭。

被她說破後,幾位個少年人羞慚又驚慌地低下了頭,雙手絞在身後不敢吭聲。

賀淵望著她周身似有火焰高張的背影,抿了抿唇,忽然很羨慕歲行舟。

很羨慕歲行舟能被人這樣護著。

*****

歲行舟雖是文官,小時也曾稍稍習過點家傳武藝。不過他根骨資質比不上妹妹歲行雲,所以還是讀書為主,只習幾套強身健體的拳腳身法而已。

但也多虧他有那點微薄底子,才在歹人揮刀相向時及時避開致命要害,只是背上挨了一刀。

這刀說深不深,說淺不淺,沒傷著筋骨,但血流了不少,被趙蕎的人救下後,沒多會兒就撐不住昏過去了。

好在內衛的人為他處理及時得當,送到這裡安置下來後,又找了大夫來替他診脈抓藥。

一個多時辰後,他總算緩過了那口氣,滿臉慘白地悠悠轉醒。喂了藥後又歇了片刻,氣息脈搏雖弱些,但明顯穩了不少。

見他確實性命無礙,人也清醒了,趙蕎的臉色才稍緩了些。

闖禍的幾位少年武卒老老實實站在床榻前向他行了大禮,誠懇致歉並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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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身為他們的上官,也鄭重向他執禮道歉,並言明之後會負責照料他的傷勢直到完全好轉,將來若有任何後遺症狀都會負責。

歲行舟在得知自己這場無妄之災的來龍去脈後,趴在枕間弱弱扯了扯嘴角,就沉沉閤眼,看上去似乎沒有想將事情鬧大的意思。

此時太陽已快落山,趙蕎見狀也就暫且收兵,留了紫茗在此照應後,便帶著阮結香準備先行離去,打算等明日歲行舟精神好些後再與內衛的人掰扯。

瞥見賀淵竟跟著出了院門,趙蕎蹙眉:“賀大人有事?”

“有一事相求,”賀淵清了清嗓子,也不繞彎,“今日之事確是我們理虧,但此事若鬧大,後果或許超出趙二姑娘想象。可否請二姑娘,不要向外聲張?”

趙蕎白了他一眼:“我管你們多大個後果?個人造業個人擔著!我說了,這事我只看歲行舟自己是什麼意思,你這會兒跟我說什麼都是白搭。既他方才沒表態,那我暫時也不會挑事。明日典儀結束後我再過來,到時看他怎麼說。”

*****

翌日大雪,到典儀結束時都沒停。

從典儀臺下來後,趙蕎隨意向兄嫂扯了個謊,說自己要去街上逛逛。家人早已習慣她的貪玩,況且聖駕在,這幾日溯回城也安全,兄嫂便都由得她。

今日因宗親都要在聖駕近前,趙蕎出來時未帶隨侍,獨自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往內衛那座小院去,略有些狼狽。走著走著就險些一頭栽了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從後拎住了她的後衣領。

她站穩後,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去:“噫?”

賀淵照例一臉冷冰冰:“趙二姑娘安好。”

險些在這人面前出醜,趙蕎面子很掛不住。可承了人家施以援手的情,她也不好再擺臭臉。

站穩後自嘲地笑笑,嘀咕道:“你這人真沒意思。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麼喜歡睜眼說瞎話?趙二姑娘險些栽個大馬趴,哪裡安好了?”

既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凡事順著她些總是不會錯的。

賀淵認命地點點頭,鬆開拎著她衣領的手,站在原地閉上眼,面無表情地淡聲重複一遍:“趙二姑娘安好。”

閉上眼睛說瞎話,這樣有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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