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絝45、嫂子(下)
駱笑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滿屋子的暗紅花朵,在昏黃的暮色輕風裡微微顫抖,浮在周身,輕薄如煙。
——駱笑呆了很久才模糊憶起這些花的名字:多有趣,以安慰為花語的植物竟然是罌粟。
駱笑護著肚子慢慢坐起身,極輕的嗤了一下:華而不實兼有腦殘嫌疑,不愧是顧子皓的手筆。
她有些吃力的下床,整個人微微有些暈眩。
透過窗望出去,青山遠黛盡染暮色,一大片水域上反射著點點金光,有歸鳥撲打著翅膀飛過,淒厲的叫聲隔著一層玻璃,因而顯得模糊。
駱笑抽動嘴角笑了笑,神情疲憊。
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開門聲,來人的腳步有著令人安心的節奏,一步一步穩穩的踩在原木地板上。
除了顧子皓,駱笑想不出還有誰這麼喜歡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她只是一味固執的沒有回頭,但垂在身側的兩手已經握緊,連後背都微微發涼。
他對她而言是熟悉的,但又這樣陌生,甚至陌生到可怕。
她是不是該誇他深謀遠慮呢?五年前就注意到自己這顆小小的棋子,然後佈下羅網只等著李昱東回來。接著是一場幹淨利落的殺伐,充滿張力與陰謀,連偶爾的示弱也表演得那麼逼真。
她還傻傻的,說要替他報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而顧子皓,只用了五年。連她,也忍不住要替他鼓掌喝彩。
駱笑苦澀一笑,不自覺的伸出雙手環住自己。
她把這個動作進行的很緩慢,幅度也大得有些誇張,似乎是為了讓顧子皓注意到自己的示弱。
沒錯,就是示弱。
百轉千回間,駱笑被一個想法倏然一驚,接著惶惑:既然顧子皓已經雪恥,又為什麼要把自己帶到這裡?
而這滿室妖冶得泛紫的花朵,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表達“安慰”?
駱笑飛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時腹部忽然傳來了一陣異樣的痛感。
如同倏然而至的閃電,剎那間擦亮了天際,也如同當頭棒喝,把駱笑整個人震得發暈。
——是胎動!
她渾身一凜,如同繃緊的蛛絲般微顫。
有個想法也在駱笑驟然清晰,彷彿滾過腦海的一陣響雷:顧子皓如此,難道是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他最後的威脅?
駱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彷彿一切蛛絲馬跡終於勾連出一張猙獰恐怖的鬼臉,隱在這張臉後的是一雙眼角斜飛的桃花眼,舒展開似笑非笑的淺淺紋路。
是這樣的吧?
他對李昱東憎惡至此,又怎麼可能容忍他的骨血還存留於世?
別跟她說他這種善舉是因為對她的痴心,這說法太好笑了——顧子皓不是用行動證明這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罷了?
所有的結論都在此刻塵埃落定。
現在他的好脾氣不過是罌粟豔麗的花朵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對李昱東的一切斬草除根。
駱笑哪還有什麼勇氣站在床邊繼續端架子?打破這一室詭異的靜默才是當務之急。
女人向來是比男人適應性更強的動物。
面對危險流淚面對幸福微笑,不過都是一種自我保護而已。而諸如尊嚴之類的奢侈品,都可以為生存讓道。
駱笑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她肚子裡正孕育著她和李昱東的生命,她要它活下去。
直到它為它的父親復仇。
儘管室內靜謐,但駱笑似乎感覺到有鼓點重重的敲擊著她的神經,似乎多拖延一秒就會多一份危險。
她有些吃力的轉過身,對顧子皓一笑,照例有著示弱的意味。
她得知自己懷孕之後就很少畫濃妝,顯得眉眼清淡,此刻再配上慘白如紙的唇色,大概可以博取一些同情分。
面對駱笑的轉變,顧子皓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連目光都不曾有一絲的閃避。
他懶洋洋的倚在沙發上,一身淺色的休閒衫。他交叉著雙腿,右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左手隨意的放在膝蓋上面,連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慵懶迷濛的。
——他向來演技出眾,而她不過是這出豪門大戲裡蹩腳的龍套。
被顧子皓這麼不鹹不淡的一瞥,駱笑只覺得手心都鑽出絲絲冷汗。
駱笑努力瞪大眼睛,似乎要看穿顧子皓笑容後的偽裝。顧子皓絲毫不迴避她的眼神,只是抬眸靜靜注視著她,銜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含著淡淡的嘲諷。
“顧子皓,”駱笑深深吸了口氣,“多謝你送我來醫院。”
顧子皓隨意的擺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倨傲,不過多是對別人。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倒是第一次。
駱笑覺得有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煩悶難耐。
她收攏十指,又慢慢放開。這樣重複了幾個回合,她才柔軟著聲音說:“醫生說什麼了麼?”她問得異常小心謹慎,連尾音都在輕輕顫抖。
她懷孕的事兒,他知道了嗎?駱笑小心翼翼的揣摩著,銜著一絲微薄的希望。一會兒她又把自己的想法否定。老爺子是知道她懷孕的事兒的,那是不是意味著他也知道?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李家二少了。
顧子皓挑眉,搭在沙發上的手正彈著鋼琴。
他似乎故意延長對她的折磨,直到駱笑站得兩腿都虛軟的時候,他才慢悠悠的反問她:“你怕醫生說什麼?”
一針見血,對駱笑那點小算計洞如明鏡。
直到此時駱笑才清楚的意識到,過去五年裡她對顧子皓所謂的“勝利”,不過是他的一再縱容而已。
他們剛剛認識的那段時間,駱笑認定顧子皓是花花公子,對他的追求百般捉弄:把他送她的玫瑰分給同事當勞動節禮物;知道他恐高還帶他去做纜車熱氣球和摩天輪;約他看日出只是為了放他鴿子,哪知顧子皓真在山頂等了整整一宿,第二天說話的時候都帶著濃重的鼻音……
面對她的小把戲,顧子皓那樣認命的投降,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但面對與李昱東有幾分肖似的他,她不敢更進一步,也不忍退一步海闊天空。
就這麼軟弱的維持著虛假的友誼,最後才讓他得了逞吧?
她不得不再次感嘆顧子皓的掌控力,這樣隨意的就把她玩弄於股掌。
駱笑決定無視顧子皓的諷刺。
她的聲線依舊放得很低:“既然醫生都說沒什麼,那就請顧先生放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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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顧子皓慢條斯理的吐出兩個字,越過她的肩膀看著窗外廣袤的水面,當她是透明人。
駱笑冷冷一嗤:“這家醫院太過豪華,昂貴的醫藥費我這樣的市井小民估計負擔不起。”
“是麼?”顧子皓依舊不看她,只是從唇間極輕的溢位這兩個字。駱笑將要發作的時候顧子皓又淡淡開口:“這個你不用擔心。你負擔不了的,我都可以替你負擔。”
你負擔不了的,我都可以替你負擔——都可以?
說得多好,說得駱笑都快要被他感動了。
不愧是情場高手,信手拈來的都是深情如斯的佳句,再配上顧子皓眼裡的清湛流光,無論哪位佳人的芳心都不在話下。
不過不包括她。
她不是什麼佳人,只是夾縫裡求生的未婚媽媽而已。
駱笑學著顧子皓的口吻反問:“您這麼做的理由呢?”
她明明已經沒什麼力氣,說話的時候甚至整個人都在微微搖晃。但眼神卻是出人意料的清澈明亮,嘴角被她仔細抿起,整個人顯出小男孩般的單薄倔強。
嬌弱中帶著一絲英氣的女人,大概是最動人的。
顧子皓的眼光微不可查的閃了一下,接著又恢復一派深不見底的濃黑。
“你覺得我是出於什麼目的?”他不答反問,好整以暇的等著駱笑給出答案。
對這種用問題回答問題的遊戲,駱笑感到非常頭痛。
她實在找不到什麼高深的問題可以去反問他,只好回答道:“難道是出於對前員工的關懷?貴公司的福利真是好啊。”
顧子皓聞言微笑,左手在唇角虛握成拳,眼裡含著一絲笑意斜睨著她,似乎聽到一個極好笑的笑話一般。
“可以算原因之一吧。”顧子皓說,聲音裡猶含一絲笑意。
駱笑飛快的反駁道:“是麼?我認識的顧先生從來不是一位慈善家。”
顧子皓話鋒穆的一轉:“所以你覺得我在你身上有所企圖?”
話題陡然被轉向了一個駱笑最不願被提及的方向。她還來不及阻止顧子皓就開了金口:“我當然不是慈善家,不過我努力做一個好弟弟。我當然要照顧好哥哥的遺腹子,你說是不是?我親愛的嫂子。”
他語調輕鬆,聲音調笑,駱笑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冷意,連纏在指尖的空氣都微微發涼。
她厲聲嚷道:“顧子皓,你敢!”
顧子皓臉上笑意愈盛,甚至連肩膀都開始聳動。他笑著問她:“我有什麼不敢的?”堵得駱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現在他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有什麼不敢的?
駱笑痛苦的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剛才那點精明那點算計真是太可笑了。
在某些方面,顧子皓和李昱東確實有一種親兄弟的默契。他們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怎麼可能會為了她一句兩句的軟話,而放棄自己的初衷呢?
絕不可能。
駱笑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半晌才開啟眼睛。
她語氣疲憊:“那你究竟想怎樣?!”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顧子皓聞言從沙發上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他離她很近,氣息溫暖的吹拂在她的頰上,細細碎碎的癢。
顧子皓抬手把她的劉海撥到腦後,指尖若有若無的蹭過她的皮膚,帶出難以言明的曖昧。
駱笑想躲,卻被他從身後鬆鬆圈住。
看似自由,卻讓人動彈不得。
駱笑只能徒勞的瞪他,而顧子皓只是置之一笑。
他抵住她的額頭,聲音低沉如同囈語:“放心,我會讓這個孩子平安出世的。”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腹部,帶起一陣雞皮疙瘩。
他的嘴唇輾轉貼住她的耳朵:“認賊作父,一向是我最喜歡的戲碼。”
駱笑的臉募的變白,連唇角都被咬破。
她叫道:“顧子皓,你無恥!”
顧子皓掐住她的下巴,把耳朵貼過來:“你說什麼?”
駱笑不語,只是呸了一聲。
顧子皓笑:“我最喜歡你這副表情。明明心裡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表面上還強自委曲求全?”
駱笑叫道:“你無恥!”
顧子皓眼角微揚:“呵,真是越來越好玩了——駱笑,你有沒有聽過一種講法?”
駱笑恨恨不語。
顧子皓自顧自說下去:“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駱笑,我們來日方長。”
說完他甩開她走到門口,開門的剎那他扭頭看她:“你如果想自尋短見,我隨時歡迎——正好中了我的下懷,你說對麼?”
門砰的一聲合上,帶出沉悶的迴響。
駱笑楞了一下,終於歪倒在床上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