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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宮闕

134、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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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宮闕134、恍惚

徹夜在冷雨中立著不免讓人受寒, 夏雲姒一時有些恍惚,長長地籲了兩回氣,才提步迎向院門。

“皇上萬安。”她福下身去,他將她的手一攥:“郭氏供出了一件事。”接著覺察到她的手涼得可怕,又一看她的氣色,他皺起眉, “怎麼臉色這樣差?”

邊說邊不由分說地拉她進屋。

夏雲姒沒作聲。

在簷下立了一整夜她並未覺得有什麼,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眼下回過神來走了這幾步, 疲憊卻突然湧來, 累得她連說話都沒氣力。

進了殿,和暖的溫度湧上來。她隨著他落座,猶是緩了一緩, 精神才漸漸恢復。

她又緩了口氣,目光在他面上定了一定:“皇上怎的這時候來了?”

他也看一看她:“你怎麼了?”

她啞了啞, 遲鈍地反應過來他進院時說了什麼,順水推舟地道:“哦……昨晚去見郭氏, 聽她說了些事,一直也睡不著,就在外頭多待了會兒, 許是受涼了。”

“你知道了?”他微有一怔, 繼而喟嘆著從袖中取出一隻信封, 放在榻桌上推給她,“朕實在沒想到,皇后的事, 她竟也有一份。”

“知人知面不知心。”夏雲姒盯著地面淡聲道,默了會兒,問他,“皇上打算如何發落?”

皇帝沉吟須臾:“她自盡了。”

夏雲姒沒說話。其實昨晚見郭氏的時候她就瞧出來了,郭氏十之八|九是要在她離開後自盡的。

他跟著又道:“但朕會下旨抄家,爵位也都會廢黜。”說著滲出一聲冷笑,“對前朝皇族加封厚待,原是太|祖皇帝心慈,孰料他們竟這般狼子野心。”

語畢卻沒得到迴音,他定睛瞧了瞧,眉頭輕皺:“阿姒?”

“嗯?”她看過去,他滿面關切,“你精神很不好。朕傳太醫來,你先躺下歇歇。”

她點了點頭,依言移去了床上。

她確實體力精神皆不支了,久站令她疲憊,大約還有點受涼,聽到一句話總要反應半晌才能想明白。

而且她一時也不知如何面對他。先去睡一會兒、不必與他多說話,倒也不錯。

夏雲姒很快就睡著了,昏昏沉沉。太醫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說著話,她似乎聽到了些,又哪句也記住。

再睜開眼時,面前是被床帳隔得朦朧溫柔的燈火,揭開床帳就能看到窗外已一片漆黑。

鶯時在幾步外候著,見她醒來,安安靜靜地行上前來。夏雲姒正要吩咐她沏些茶來,同時卻注意到皇帝就睡在幾步外的羅漢床上,就壓低了聲:“皇上一直沒走?”

鶯時的回話聲也低低的:“娘娘病了,高燒不退,皇上就一直沒走。”

她凝滯片刻,擺手示意她退下,在萬籟俱寂中走向他,在羅漢床邊靜靜地看著。

這種心情,多麼複雜。

在過去近七年的光陰裡,她一直懷揣著戲謔與他相處。

他在她心裡是什麼呢?說是夫君決計不是,她始終不曾忘記姐姐的事,自能時時刻刻維持住清醒。

但她對他的恨,也從不曾像現在這樣濃烈過。

她恨他的涼薄、恨他的處事不公,但不曾將他視作過直接的仇人。所以她才可以瀟灑自如地欣賞他這張臉、享受他床上那些本事,才可以在他面前做成那樣完美的樣子,才可以在他面前嫵媚動人。

可現在,她只想在他心上捅上一刀。

她也試圖說服過自己,告訴自己郭氏或許是騙她的。可這經年累月的惡鬥早讓她練就了一番火眼金睛,想自欺欺人也難。她整夜整夜地去想,還是只能嘆著氣承認,郭氏說得該是真的。

於是現在,她只能這樣淡漠地望著他,壓制著那份恨意認認真真審視他的每一分眉眼,讓自己重新認識這一張臉。

她禁不住地想要探究,當年的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是,姐姐那時病得很厲害。民間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夫妻之間因此離心似乎更不足為奇。

但平頭百姓會受困於此,實是因為經年累月地照顧病患實在消磨精力,而他貴為九五之尊並不需為此操勞多少——說得難聽一點兒,若他不願意費神,左不過是花著一份皇后的俸祿養著姐姐,姐姐也無計可施。

姐姐怎麼就那樣讓他厭棄了呢?

是因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的形容枯槁讓他生厭?還是姐姐只要活著他就不得不顧念這份伉儷之情,不得不維護的面子和裡子讓他覺得疲累?

又或二者都有,日積月累下來讓他不勝其擾,愛意逐漸消磨殆盡,只想早點解脫?

夏雲姒一時間想不太清楚,只清楚一件事——郭氏若想藉此毀了她,大概是快成了。

她現在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姐姐的死是她心頭最恨的事。現在這份恨大半移到了他頭上,她怕是日後想繼續與他逢場作戲都變得艱難。

這會毀了她的,會讓她在他身邊寸步難行。

可她不能輸,她還要護著寧沅,這條路也要繼續走下去。

一口鬱氣彷彿千斤巨石,緊壓在心裡,讓她一時覺得不如就此將她壓到斷氣算了。

她從不曾這樣茫然過,不知日後的路要怎麼走。

又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她回到了床邊,垂頭喪氣地坐著,手支著額頭,擋開視線中大部分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聽到他的聲音:“阿姒?”

稍稍逃避了一息,夏雲姒抬頭看去,他打量著她:“感覺好些了?”

她強撐起些笑容:“嗯。”

他揉著太陽穴緩了緩神,下了羅漢床,也走到她身邊,坐到她身側將她的手握住。

她下意識地微躲,但開口也及時:“臣妾病著,別傳給皇上。”

“不礙事。”耳邊是他的低笑,他自顧自地攥住她的手,“朕有喜訊告訴你。”

“嗯?”她不解其意,到底回過頭來,帶著惑色看他。

他的笑眼浸滿眼底,並不理會她顯還有些發燙的溫度,俯首在她額上一吻:“你有喜了。”

夏雲姒的心絃劇烈一顫。

大約是因病中脆弱,她忽地對他這種溫柔招架無力。一瞬的恍惚裡,她著魔似的在想,要不放下那些事吧。

若她能放下那些事,郭氏就毀不了她,眼下的險境不攻自破。

她可以自欺欺人地活著,就像宮裡那許許多多的女人一樣——自欺欺人地相信皇上心裡還有自己幾分、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總有機會寵冠六宮。

騙自己騙得久了,總能騙過的。

她於是闔上眼,幾近決絕地回吻了他一下。

也就這麼一瞬,她便知自己做不來那樣自欺欺人的事。

她腦海中剎那湧起的是姐姐臨終的不甘與悔恨,他的溫柔和寵愛在那樣的畫面之前顯得多麼脆弱不堪,頃刻間化作齏粉,抓都抓不住。

她只得無力地長嘆:“臣妾還是不太舒服。”

“再好好睡一覺。”他忙道,“朕就在這裡陪著你。”

輕輕道了聲謝,夏雲姒躺回床上,不多時就再度熟睡過去。

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孩子和寧沂當初一樣,來得不是時候。

時間翻過一夜,翌日夏雲姒再醒來時已臨近午時。

高燒已退,她整個人都清爽了些,思緒也不似昨日那般遲緩了。

昨天的一些愁緒在此刻瞧來顯得有些矯情,讓她嗤之以鼻,這孩子的到來也讓她有了另一番想法。

——這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這恰是她需要好生調理心緒的時候,能藉著孩子暫不與他歡好,她總歸能松一口氣兒。

至於別的事,她既然沒有法子,就硬撐著走下去便是。

處在這個地方,她哪有時間悲春傷秋?昨天受困於此整整一日,已是過於放縱。

她便一言不發地用了頓膳,用罷喚來鶯時:“皇上早上走時可留過什麼話麼?”

鶯時喜色難掩:“皇上說上朝就讓禮部擇定吉日,封您貴妃。”

她倒無所謂這貴妃之位,淡淡地哦了聲,又問:“別的呢?可說了何時發落郭家?”

“這倒沒說……”鶯時嘴角輕扯,“不過皇上留了話,說您若有什麼事,即刻差人去稟一句便是,不然奴婢一會兒去紫宸殿回個話?”

夏雲姒略作忖度,點了頭:“不必明說。你只告訴皇上,我昨夜睡得不實在,早上是被噩夢驚醒的。”

鶯時稍稍一愣,就明白過來:“自是郭氏在您夢中攪擾,才讓您這般不安。”

她淡笑頷首:“去吧。”

鶯時屈膝一福,換了燕時她們進來侍奉,自己這就往紫宸殿去。

夏雲姒一指案上那缽雞茸粥:“再盛一碗。”

她沒什麼胃口,但飯還得好好吃,身子也要好好養。惡戰還未結束,現下不是她倒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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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壁想著,一壁面無表情地抿了口粥。

郭氏當自盡就能了事麼?她非要這件事繼續下去不可。

否則郭氏在九泉之下豈不很得意?

她非要郭氏、要貴妃、昭妃、要儀婕妤,還有每一個與此事有關的人都看明白,什麼叫冤有頭債有主。

她和皇帝之間的賬深了一筆,但那依舊只是她與皇帝之間的賬。

毫不妨礙她對旁的惡人斬盡殺絕。

郭氏若想在九泉之下安然看著她與皇帝鬥,下輩子吧。

至於皇帝,她那深情款款的好姐夫、好夫君……

她繼續吃著粥,一點點將那雞茸的味道盡數品出來,讓它變成了食之無味的一點渣子。

姐姐當年在他眼裡,大約就是這樣的食之無味了吧,才可輕易棄之。

她悠哉哉地託腮陷入思量:

可怎麼辦才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的悲春傷秋:失去鬥志——逐漸墮落——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44的悲春傷秋:給我12個時辰充電,蓄個力,馬上就好,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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