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我裝的64、我裝的
年最後日, 凌晨寅時,蘇城代英傑蔣宗林溘然長逝。
享年九十七歲,終究沒能越過百歲大關。
他走得很安詳, 沒有痛苦。
痛苦留給未做好準備離別人。
喪禮由長子操持,大到入殮時辰,小到訃告撰寫。
蔣措在靈堂守了整整三日。餘人去去, 哭哭啼啼,唯他語不發地跪在靈前, 不哭,不動, 如同座沉默雕塑。
從那日早晨,傭人喊叫打碎雨停後靜謐, 所有人慌慌張張趕過去, 擁擠在床前,哭天搶地。
蔣坤宇從床前頭,怨懟目光盯著蔣措:“現在你稱心如意了。”
蔣措沒有說話。
從那之後, 他就再沒開說過句話。
別人悲傷寫在臉上、掛在中,女人們哭了又哭, 男人們數度紅了眼眶。
只有他,聲沒出。
送去飯菜總是原封不動地放著, 傭人心裡著急沒辦法, 只好找寧思音。
“三爺身子骨本就弱, 都兩天了,水米不進可怎麼行啊。老爺子去,三爺要是再有個麼好歹……”傭人打小看著蔣措長大,抹了抹眼睛,“三奶奶您快勸勸吧, 您說話三爺興許聽。”
天氣愈發冷了,寧思音走到祠堂,此時只剩蔣措個人,挺直脊背顯得分外單薄。
四周空氣彷彿不在流動,只有層悲涼縈繞著他,生命靜止了似。
她本是想勸他多少吃點東西,此時站在門外,忽然感同身受。
她對傭人搖搖頭:“別打擾他了。”
蔣宗林三個字,在蘇城是種無可替代象徵。
葬禮當日,從政界到商界,所有排得上名號人物都前弔唁。
除他之外,再沒有任何個人,能有如此威望。
寧思音站在蔣措身邊,以家人身份為老爺子戴孝。在賓客弔唁之後,鞠躬禮。
葬禮結束之後,他們起家,蔣措吃了些東西,看起恢復了正常。
他仍是沉默,寧思音便也不吵他。
那些小彆扭、小心思,在生死面前不值提。
半夜不知怎麼醒了,發覺身旁沒人,伸手摸,被褥都是冷。
她坐起開燈,瞧見外面露臺上聲不響坐著個人,才松氣。
寧思音拿了條毛毯出去露臺,蔣措靠在藤椅,凝望夜色目光收看她。圓幾上放著酒杯,剩下半瓶酒。
寧思音把毯子披到他身上,無意碰到他手,冰涼冰涼。
“出還穿麼薄,你不知道冷嗎。”
蔣措任由她給自己蓋毛毯,氣息間有微弱酒精味道。
“怎麼醒了。”他問。
“不是你太冷了給我託夢麼。”
聽見他開說話,寧思音就放心多了。老爺子離世,實她心裡也頗不是滋味,拿起酒倒了杯,就著他杯子喝了。
她不知道該說麼,也不想說麼,安慰在離別面前是最沒有力量話語。
說句“你不要難過”,人就能不難過了嗎?
她總記著爺爺去世時候,蔣措無聲陪伴。所以也想在時,同安安靜靜地陪陪他。
但夜風不允許。
零度天氣,穿著睡衣出吹風,簡直太不把冬天老大哥放在眼裡。
風刮,沙沙地響,寧思音立刻打了個哆嗦。
她有心陪蔣措待兒,忍了又忍,到底扛不住,搓搓手臂站起,走之前叮囑:“你別吹太久風,太冷了,容易感冒。”
說著伸手去開露臺門,抓住門把卻擰不動。
她愣,下意識又擰了擰。
接著懊惱地想起,西林堂棟樓年歲有些久,出於安考慮,露臺門只能從裡面開。門要是關上,外面是進不去。
也就是說,除非現在屋裡有個人幫她開門,否則,她今晚別想去了。
——唯個能幫她開門人,現在她起在露臺呢。
寧思音尷尬地轉過頭,蔣措顯然已經注意到她動作,也從她僵硬姿勢中明白了麼。
兩個人在冷颼颼風裡無聲相望。
沉默,是今晚露臺。
接下五分鐘,寧思音扯嗓門呼救,試圖喚醒家裡傭人,失敗。
轉而將希望寄託於旺仔,喊了半晌,應她是靜謐夜呼呼風聲。
她認命地坐椅子上。
“只能明天早上有人醒了救我們了。”
蔣措開啟雙手,“過。”
寧思音搖頭:“你蓋著吧,你比我怕冷。”
他看著她不動,寧思音猶豫了下。
透心涼風,吹到明天早上,她怕是要成冰棒了。
生命面前,還管麼三七二十呢。
她從善如流起身,坐到蔣措腿上,毛毯將兩人裹起。
風還是很冷,身上卻不冷了。
他們很久不曾心無芥蒂地坐在起。
在個夜晚寒冷裡,彼此都是對方唯依靠。也算是共患難了。
他們安靜地坐著,過了兒,寧思音開:
“那天他你家,他是見過你才走,沒有遺憾。”
儘管他們不知道那是告別,但老爺子已經用他自己方式,他們告了別。
也許對自己結局早有預感,所以在生命結束之前,為他孩子們,他所牽掛切,做了他認為最好安排。
老爺子是活得最明白人,生光輝,留給個世界最後幕姿影,也是極面。
寧思音想告訴蔣措,老爺子到了自己想要見人,自己並無遺憾,他們也就不必替他感到遺憾。
可她並不知道,蔣措真正難過是麼。
“他對我很失望吧。”他垂著眼,瞳孔被眼睫落下陰影遮住,悲傷卻像是月色,躲在樹影之下依然看得見。
寧思音想,他說應該是蔣乾州那件事。試著安慰他:“大哥手術,實你沒有做手腳對不對?如果你真做了麼,段時間他不可能你相安無事。既然你沒有故意害他,那天他突發心梗,也不是你能左右,雖然……最後你還是救了他,對不對。”
“不裝了?”蔣措忽然說。
寧思音僵,才反應過,自己就麼暴露了。
以及,那天在休息室,他果然看到她了。
“就是因為個怕我嗎?”蔣措問她。
寧思音抿抿唇,轉頭看著他:“你為麼要那麼做?”
他們兩個各懷鬼胎,對那天在辦室發生事諱莫如深,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演,卻是第次開誠布地談及。
原,問出也沒麼。
蔣措後靠在椅背上,眺望著如水夜色,“因為你在休息室看到景象,我也看到過。”
“是你媽媽嗎?”寧思音問得有些小心。
蔣措沒答。
卻是預設。
“我小時候,她工作很忙,有時帶我到辦室玩,累了就在休息間睡覺。那天午睡,我被爭吵聲吵醒,在門裡偷看,看到她大哥在爭執。她捂著心臟倒在地上,大哥拿起電話,又放下。她在地上掙扎,求救,大哥就站在她面前。”
他語氣過於平靜,像在敘述與自己無關旁人事情。
但寧思音知道,那是怎種可怕感受。她曾親眼見過同場景。
“她辦室有盆龜背竹,我從龜背竹葉子裡,看著她嚥氣。”
那時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吧。
寧思音嗓子有些發緊:“後呢?”
停頓片刻,蔣措才又繼續講下去。
“我不小心弄出響動,他聽到了。我躲到床上裝睡,閉著眼睛,聽著他腳步聲步步走,站在床邊看著我。”
在看著他那段時間裡,蔣乾州有沒有動過殺意,旁人無從得知。
所幸秘書有急事找方蕎敲門,蔣措才躲過劫。
那該是怎可怕驗啊,個像殺人兇手存在,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寧思音光是想想,頭皮便陣發麻,脊背跟著爬上寒意。
“你小時候神經衰弱,是不是就是因為件事?”
蔣措沒有否認。
方蕎死後很長段時間,他不敢睡覺,閉上眼,就覺得床邊有人站在那裡。他總是聽到腳步聲,踩在玻璃般敏感神經上,讓他難以入眠。
才六歲小孩,藏不好自己恐懼。他表現有些明顯,蔣乾州可能懷疑了麼,於是有了那場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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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大,死裡逃生,但也去了半條命,休養很久才好利索。之後就落下病根,身弱不禁風,年總要住幾醫院。
大概是看他活不久,加上那段時間開始,蔣宗林總是親自將他帶在身邊,蔣措日子才好過起。
與他所經歷事情比起,對蔣乾州見死不救,已經算不得麼了。
寧思音捫心自問,她睚眥必報人,易地而處,未必不比蔣措更狠。
現在,寧思音反而有點心疼他。
她忽然明白過麼。
“那你……那天最後你選擇救他,是因為我嗎?”
她直直望進蔣措雙眼,想要得到個答案。
他低著眼,手在毯下握著她,毛毯圍起個只屬於他們兩個小世界,溫熱,靜謐,如同。
寧思音下心裡泛起酸,還有種隱秘觸動。
怪不得當時他那看著她,看了那麼久。
他表情那麼平靜,沒人看到他內心掙扎。
寧思音揉了揉發酸鼻子,掩飾性地岔開話題:“你還做了麼?”
蔣措無聲望她片刻。
“二哥官司,叔信離婚,伯堯曜徵離心……,我做,比你想象更多。”
他沒打算瞞她。
“家變成現在個子,是我手造成。我把老頭兒送到鄉下莊子,派保鏢看著,斷了他通訊,家裡發生事,他麼訊息都收不到。如果他知道,早就教訓我了。”
寧思音錯愕不已。
原蔣措比她以為得更膽大妄為,手竟然伸到了老爺子那裡。
蔣措自嘲地了下,有幾分自棄,也有幾分對老頭兒愧怍。
“他對我很失望。”
是他第二遍說句話。
語氣是肯。
寧思音思忖片刻,忽然搖了搖頭,轉過身正色道:“家裡發生些事,你做些事,他可能都知道。”
蔣措低下頭。
“我生日那天,他給我打過通電話,祝我生日快樂。他說路遠,不幫我慶祝了,給我打了筆錢,讓我自己去買點鑽石珠寶麼戴戴。”蔣措眸底有麼在閃動。寧思音認真地看著他,“老頭兒精著呢,你以為斷了他通訊,實他麼都知道。他沒,沒阻攔你,就是放手讓你做你想做事情。他沒有對你失望……”
她忽然被往轉了九十度,視野從蔣措臉變成黑漆漆夜空。下秒,後腦勺被麼抵住。
她只聽到道幽長嘆息,那嘆息裡,微微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