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師妹37、甦醒（蟲）
一道急光亮起, 打斷南棠短暫的回憶。
聖祖法像的光芒，已經退到陣眼處，重虛宮外/ 圍的陣法運轉, 地上瞬亮起巨大符文圈, 淒厲獸鳴響起, 重虛宮馴養的仙獸已盡數出，可聖祖法像庇佑的範圍仍在一點點縮小，南棠心裡越覺不妙, 眼前的魔物還在源源不絕地湧來, 彷彿沒有盡頭般。
“快看！”劉子旭忽然仰頭驚聲道。
除了地面上不斷衝過來的魔物，天空黑壓壓地飛來一大群魔物，密密麻麻壓在法陣之上, 往下噴吐綠色涎液。
啊——
一聲慘叫不知從身邊哪處傳來，緊接就是慌亂的響, 南棠和外門弟子聽到“退後”、“撤回來”的慌亂聲。
綠色的涎液從半空中下雨般落在法陣聖祖法障之上, 四周響起許多慘叫聲，涎液帶極強腐蝕性，遇鐵則蝕, 些弟子不慎被濺上一些，便立刻骨。
哀嚎的聲音聽得人發瘮, 而眼前的廝殺一波接一波，更加叫人絕望。
阿淵馱南棠，在山岩之幾番起躍，跳到附近最高的懸崖上, 遙遙望去，聖祖法像更加淺淡了。突然，一道刺眼白光從飛鸞浮仙閣的位置沖天而起, 伴尖銳的鳴警音，響徹整個重虛宮。
南棠面色頓變，阿淵縱到半空，揚手揮下一段長藤，把還在前的有外門弟子扯回。
“退回門內！快！”
那道白光，是聖祖法像告急的警示，江止他們快要支撐不住了。
“不必戀戰，速退門內！”
南棠連喝數遍，劉子旭等人已意識到不對，帶外門眾弟子撤離此地，往內門掠去。半空中飛起無數影子，其餘法陣處的弟子也已接到命令，往回撤離。
可還沒等有人離開，黑暗忽然開始滲入光芒中，聖祖法像的光芒彷彿被侵蝕般，肉眼可的消失，青霄峰又再響起三聲示警急音，無數道法寶虹芒乍然亮起後又陡然消失，伴隨一聲轟隆巨響，黑暗仿如潑落的濃墨，遍灑重虛宮。
聖祖法像徹底消失，在黑暗徹底籠罩前，已飛到半空的南棠看到自己住了三十年的雲川，徹底化為廢墟。
雲川倒塌，穹海傾覆，整個青霄峰被削去山尖，天空紅色渦雲有銀色閃電蛇行而過，向四野八荒砸去，轟隆聲不斷響起，塵埃漫天。千年重虛萬年青霄，在這滅頂之災中岌岌可危。
聖祖法像的消失，讓重虛宮失去最強大的防禦，原本齊聚青霄峰上的無數修士震飛。江止、夏淮、螢雪等人並無數重虛上修都從青霄峰上被震出，如流星般砸向四周的山岩。天際的秦鳳安仰天長笑，忽男忽的笑聲刺耳至極。
“我被鎮血獄魔池近萬年，真是做夢都想出來。”人的聲音響起，妖化的爪子撫過自己還完的那半張男人臉，“秦鳳安，我邱纏心從不食言，說了會踏平眠龍，便一定踏平眠龍，你別掙扎了，安心將身體交給我。”
那半張男人臉的五官向外扯，彷彿要逃離身體般，痛苦而猙獰。
他是將邱纏心放出來，又被邱纏心吞噬了一半的秦鳳安。
————
時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面應該早就天亮了，可重虛宮陷入血色暗夜，七道紅色光柱將重虛宮重重圍住，誰都出不去。
外面的魔物如潮水般湧入，朝最近的活物攻去，不論是人還是獸，天上的魔物則俯衝而下，撕扯向地上的活物。剎時一切都亂了，就連山石草木似都化作森森妖魔，金鐵交鳴的聲音、淒厲的哀嚎、靈獸的悲鳴……無數聲音充斥在耳畔，誰都顧不上誰，只能往門派中逃去。
可要逃去哪裡？能逃去哪裡？哪裡有藏身之地，誰都不知道——魔物可以嗅出活物氣息，壓根就無處可逃。
青霄峰上也有無數魔物落下，撲向原本齊聚山巔的修士們。
混戰廝殺開始。
江止嚥下已經湧到喉嚨的血，踏劍而起，手迅速掐訣，再召法寶，不遠處的程嘉月也已巨劍在手，用力劈出一道劍氣，將衝到身前的魔物斬成半，夏淮一身白衣已是血色斑斑，身前是一巨鼎，烈焰熊熊燃燒，宋詣右臂已失，騰身半空，身下巨大的機關甲人也已殘損，除了他們以外，還有無數重虛宮的上修，青尋峰、玉觀峰、寧霞峰……結丹期以上的修士，但凡還存一氣的，通通都站起。
南棠也在逃，她壓低身體坐在阿淵背上，聽身後傳來的慘叫聲不敢轉頭，身邊有人被魔物撲倒撕扯，她也來不及出手。
活了近百年，她從未覺得修仙是件如此殘酷的事。
都是昔日在重虛宮內修行的同門，也許他們曾經打過照面，彼此客套聲，今日都成了魔物中之食。南棠迷茫，心中有恐懼，亦有憤怒不甘，境界低微，便成為他人指下螻蟻，任人拈滅……
就這般阿淵逃到內門，可這裡也已經是亂象一片，身邊全是廝殺，壓根遠處可逃。
南棠逃無可逃，坐在阿淵背上，看四周傷痕累累的同門，聚起靈氣，不管身邊是何人，便是一道天生訣的生氣注入對體內。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受她天生訣的弟子在黑暗中也分不清是誰幫了自己，更顧不上傷情況，只覺精神一震，更加奮力廝殺。南棠一路跑一路治，可到底靈力有限，沒多久就竭，正俯在阿淵背上略作調息，忽然一個執戟魔修降在不遠處。
長戟橫掃，四周有的修士都被掀翻。
阿淵反應最快，在他出手前就馱南棠飛退。
隨這個修士的出現，又有八個重虛修士落下，將那魔修圍在中。南棠望去，這幾個重虛修士中，有自己的熟人——常織織夏淮。
夏淮常織織等人的圍堵，將魔修其餘低修弟子隔開。廂沒有多餘言語，只是一個目光交錯，八個重虛修士已經圍擁而上，朝魔修攻去。
上修的威壓殺氣同時綻開，四周彷彿陷入無形的束縛，叫人透不過氣來。數道身影在半空交縱而過，殊死爭鬥。南棠這裡也未能太平，魔物源源不絕，她已阿淵加入廝殺。
尖銳的爪子劃過，一隻魔物被開膛，南棠的符籙跟打入魔物腹內，爆開，將魔物炸得四分五裂。
符籙已經告急，南棠的靈氣也已告急，她已從阿淵背上下，扶阿淵大喘氣，正要迎接下一輪攻擊，忽然地面一顫，前紅光大作，無數吼聲響起，南棠轉頭望去，只一人被魔修摜出，朝她這裡飛來。
南棠騰身而起，將人接下，是重傷的常織織。
常織織嬌俏的臉龐被鮮血覆蓋，已看不出神情。
“常織織！”南棠喚她。
她睜眼，認出南棠，掙扎站起，沒有說話，還要往前衝去。南棠拉住她，一邊用餘下的靈力施展天生訣，一邊急道：“你的傷重！”
“虞南棠，我父親……戰死了；我師兄，也戰死了，我師弟師妹，都死了……”常織織喃喃，看了看自己的傷，傷癒合得快，但她沒有多餘的反應，“謝謝你，這輩子怕是沒機會和你酣暢一斗了，真是遺憾……”
語畢，她推開南棠，縱身躍起，朝魔修飛身而去。
而就在她飛起的那一刻，南棠順她的向，看到魔修高舉的長戟戟尖上掛一個人。
夏淮。
“夏師兄……不，不要……”南棠雙手捂唇，死死按下自己想衝破喉嚨的尖叫聲。
魔修長戟一甩，將夏淮甩下，戟尖對準常織織……
南棠咬住牙，任血沁出唇，身邊又有魔物三五成群來襲，將她阿淵圍住，眼情勢危急，忽然半空中落下一龐然大物，將魔物掃開。
“師姐！”螢雪從赤幽獸上跳下，衝到南棠身邊。
她也已一身狼狽。
“大師兄他們呢？”南棠一她就問道。
螢雪看了眼天際，沒有回答，只道：“師姐，我是來帶你走的。”
“帶我走，能逃去哪裡？”南棠反問她。
連傳送法寶符籙都失了效果，還能怎麼逃？
“我有辦法，你跟我走！”螢雪斷然道。
“只有我和你？”南棠看眼前一切，心內愈發迷茫。
“跟我走！”螢雪喝了聲，伸手拽她。
常織織和夏淮的畫面閃過腦中，還有那無數被魔物吞噬的同門，南棠搖了頭：“我不走！”
“師姐！”螢雪眉頭緊蹙，手已揚到南棠後頸處，準備強行將她帶離。
南棠倏地轉頭，遙指遠處，道：“螢雪，帶我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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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雪順她指向望去，那是重虛宮北面的位置，一道青光沖天而起，青光並不穩定，時明時暗。
“師姐……”螢雪不知那裡有什麼，她依舊想要帶南棠離開。
“帶我去那裡！”南棠一聲斷喝，轉頭狠狠揪住螢雪衣襟。
她目光中的溫柔已經消失，只剩心中最後的堅持。
多年以前，她願意為了同門豁出性命，多年以後，她也依舊是那個虞南棠。
螢雪被她眸中目光震，師姐雖然一直弱，總能死死壓制住自己有暴戾的脾氣，她永遠沒辦法強迫師姐做任何一件她不願意做的事。
“上來！”螢雪妥協，拉她上赤幽。
南棠喚了聲：“阿淵！”
白羆隨之跳上赤幽獸的後背，螢雪這時注意到他。
目光交錯而過，儘管白羆已經收斂黑霧，但殘留的氣息仍舊讓螢雪變了臉色，她震驚地看向白羆，被南棠擋住了視線。
“師妹，別碰他！”南棠知道阿淵已經藏不住了，但……
又如何呢？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藏不藏又有什麼意義？
螢雪勉強收回目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攥拳令赤幽飛起。赤幽乃是邪獸，對這些魔物有些鎮懾作用，從這裡飛到重虛宮北面的山頭還算順利。
南棠遙望那束淺淡的青光，如果南山師兄言是真，那應該是重虛宮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荒蕪的古蹟附近寸草不生，地面上是殘缺的巨大圓形石臺，石臺上有褪色的黑色符文。古老的符文文字沒人讀得懂，誰也不知這處陳舊的法陣在當年有過怎樣的輝煌。
石臺的右側，有塊被青苔覆蓋的石碑，碑上題“十”二字，也不知是不是這法陣的名字，後來看得人多了，索性管它叫“十殘陣”。
這個殘陣，從南棠重虛宮的第一天，就已經知道了。
在修仙界眾多的傳說裡，這個十殘陣就是其中一個經久未衰的故事，南棠從小聽到大。
然而，故事也僅僅只是故事，從沒人當真過，這裡更像是入門弟子的一處遊覽勝地，彷彿看到這些陳舊古蹟，就能觸控到遙不可及的古老神祇。
但是，誰都不會在生死存亡之刻，把活的希望寄予這一絲渺茫的傳說上。
南棠也不會。
然而滅頂之災的絕望下，總會讓人生出不切際的希望，對於奇蹟的渴望，也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最後手段。
南山覺確在十古陣這裡，他蹲在古陣中，將手中一枚青金色橢圓形蛋狀物按在古陣中心微凹處。
青光從古陣中心衝起，只是明明暗暗並不穩定，時有時無。
四周有魔物來襲，嫣華正站在法陣外勉強支撐南山覺佈下的防禦小法陣，阻止魔物踏入此地，然而時已久，嫣華靈力不支。
“師父，我不行了，撐不住了！”嫣華面色泛白，咬牙苦撐。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擺在法陣外的陣法法器一件件熄滅。嫣華尖叫一聲，似乎遇襲，南山覺情急之下起身救她，不妨旁邊魔物襲來，將那蛋狀物撞開。
青光頓滅。
半空有巨獸飛來，獸背上跳下一人一獸。
“南山師兄！”南棠坐在阿淵背上，縱落地面，搶下那枚蛋狀物後又從阿淵北上跳到法陣裡，“是不是把這東西按到法陣中心？”
南棠一入手就覺得這東西內裡靈源湧，這應該是南山覺仿照句芒春煉出的春。
“是。”南山覺來了人，頓時松氣。
“阿淵，螢雪，你們護我。”南棠沒有多餘的話，掠了法陣中心。
螢雪和阿淵一人一獸對望一眼，各自朝魔物攻去。
南棠接下南山覺的活，蹲到古陣陣眼前，把蛋狀物往內凹的石槽嵌去。石槽裡應該是繪製了非常微小細密的符文，在“春”落下時忽然閃過暗青光芒。
一束青光從蛋狀物上衝起，然而這一次，這束青光只衝起約丈高就慢慢回落，彷彿燃燒殆盡的煙火般逐漸消彌。
南棠不死心，拿出“春”又試了次，青光一次比一次微弱。
“虞師妹，別試了，你快離開此地吧，那是……”南山覺被一隻魔物擊中肩頭，鮮血淋漓而出，他望那道青光，自己也有一絲絕望。
“半成品”三個字還沒吐出，他忽然看到南棠再次將“春”放下，只是這一回，南棠將自己的手悄悄壓在了“春”之下。
“師妹，你……”南山覺不解，剛想問她，忽然，古陣一道青光沖天而起。
他猛地睜大雙眸，不可置信看那束不僅沒有搖晃甚至於越來越強烈的青光。
隨這束青光同時湧出的，還有一股磅礴浩大的仙力。
隱約，四野似乎響起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山木開始搖晃，青光越來越強烈，頃刻向四面八綻開，比之剛的聖祖法像的光芒，還要強上數倍。
阿淵和螢雪同時詫異地回頭，望法陣中的異象。
南棠已被青光包裹，雙眸緊閉，對於外界，她已無覺。
耳畔迴盪的，是一聲又一聲沉重而痛苦的嘆息悲鳴，來自重虛宮甚至於整個浮凌山的每一座山川——青霄峰、青尋峰、白眉峰、寧霞峰……
十大山，漸漸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