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第一小白臉208、人間相逢
不是幻覺。
他指尖微顫, 將那片東西從衣襟上摘下, 拿在眼前。
輕紅色, 像夕暉, 拿在手中,指尖有融融的暖意。
他失血過多, 眼前一片模糊, 勉強看出這是一枚很小的羽毛。
可劍閣沒有桃花,也不養鳥。
他拿著羽毛茫然四顧,卻見前面的眾人變了神色,看著自己。
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這些人害怕——便回頭, 看見自己身後燃起金紅火焰, 映亮了半邊天空。
一陣風將他捲起, 紅影一現,一條胳膊橫過了他的腰間,他被打橫抱起來。
只聽耳畔一道帶笑的聲音響起, 極好聽的音色,像拌了冰塊的桃花酒,在山巒間蕩起層層迴音。
“諸位英雄, 別來無恙。”
眾人大驚駭,秦道友更是蹬蹬瞪後退數步,胸脯劇烈起伏:“你, 你……!”
“我?”那人輕輕一笑,烈日如海,火焰頃刻間在人群中央燃起!
這火海熾熱明亮, 如煌煌烈日,其中肅殺之氣,又似乎暗含浩蕩天意,任是渡劫修為,也猶如面對劫雷一般,毫無反抗之力。
林疏經過前面的一番折騰,虛弱已極,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不許……再染殺孽。”
那人輕輕親一下他額頭:“好。”
“諸位英雄為神器鞠躬盡瘁,蕭某欽佩已極,每每想起,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報答。”他說:“不過神器乃大兇之物,於世道有礙,如今就遂了諸位的意……”
他特意頓了頓:“諸君便留在此處,投身劍閣深淵,以畢生靈力鎮壓神器罷——秦兄功勞最大,當為陣眼,百年太短,不若千年。”
秦道友面如死灰,當即雙腿發軟,撲通跪倒在地。
——這樣的刑罰,恐怕比直接赴死難受百倍。
那人輕笑,笑罷,聲音極冷,冰封千里。
“滾。”
烈火大盛,狂風四起,浩蕩氣機湧起,這一百多個人,下餃子一樣,被風與火裹挾,嚎叫著落入劍閣崖下深淵。
林疏笑。
笑完,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他緩緩轉向那人。
不甚清晰的視野裡,這人穿著一身紅衣。
林疏撫上他臉頰,感到自己被抱得很緊,緊到能聽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身體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還未說話,眼淚便先下來了,聲音顫抖:“你…怎麼……”
那人微顫的指尖抹掉他眼淚,低下頭來,與他額頭相抵:“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種了什麼?”
林疏正掉著眼淚,又笑:“在十五年前,種了……一個雞崽。”
他死死咬住下唇,把臉埋在他肩上:“蕭韶,蕭韶……”
“是我。”蕭韶啞聲道:“寶寶……不哭了,是我。”
他抱著林疏,不斷吻他額頭和眼睛:“寶寶種了一隻雞崽,現在就有一隻鳳凰。”
林疏顫聲:“你不是……自廢了鳳凰血麼?”
蕭韶把他放下來,好讓他能抱得更緊,一邊順著他的頭髮,一邊道:“但我也吃掉了那只鳳凰的魂魄。”
“乖,不哭了……我再也不走了。”蕭韶道:“寶寶,你受苦了。”
他不說還好,這一聲落下,林疏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
兩年,萬里山河踏遍,自始至終,他從來不是獨當一面的人,也不是想去獨當一面的人。
他只是個沒了飼主的倉鼠,拼命在永遠不會停止的滾輪上徒勞奔跑。
當時他也沒覺得委屈。
可在蕭韶的懷裡,所有的……所有的委屈,無數個夜裡被刻意遺忘的難過,全部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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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他喘不過氣來。
蕭韶輕輕拍他的後背:“被我打下深淵了。”
他埋在蕭韶肩膀上,右手死死抓住他衣服:“鏡子……”
蕭韶:“我去砸掉。”
他似乎割破自己手腕,喂到林疏唇邊:“寶寶,乖,喝了。”
林疏看不清這是什麼東西,只嗅見血腥氣,但蕭韶要他喝,他就咬住蕭韶手腕,一口一口將湧出來的血喝下去。
血入喉中,在體內灼起來,片刻過後,變成一種熨帖的溫暖。他先前所受的傷似乎全在片刻間癒合,不複方才的虛弱,眼前之物也漸漸清晰。
他從蕭韶懷裡出來,與他怔怔對望。
“寶寶……”蕭韶的眼底有些紅:“我好想你。”
林疏“嗯”了一聲,和他再度抱在一起,在廢墟的冷風裡,彷彿相依為命。
他道:“我也……想你。”
蕭韶擦掉他眼淚,認真看著,眉梢眼角裡,像三月桃花那樣的溫柔。
待林疏情緒終於平靜,蕭韶牽了他的手,帶他走入廢墟。
首先被找到的是重傷瀕死,昏迷不醒的靈素。
蕭韶又在腕上割了一道口子,盛了滿玉瓶的血,蘸在她唇上。
林疏看著靈素蒼白的臉頰漸漸恢復血色,看了看蕭韶腕上的傷口。
“現在是真的鳳凰血了,”蕭韶笑了笑,道:“活死人,肉白骨。”
林疏和他一起捧了玉瓶在廢墟中穿梭,救起了尚未完全死透的劍閣眾人。
鶴長老帶頭,欲向蕭韶行大禮,謝恩人。
蕭韶扶起他:“長老不必客氣,我並非外人。”
鶴長老:“恩人這是哪裡的話……”
然後,他面前展開一張婚書。
蕭韶眼角帶笑:“長老,我是閣主三媒六聘訂下的未婚妻。”
長老們眼中的神色先是“我信你個鬼”,但傳看完婚書後,立時看蕭韶的眼神就從看恩人的眼神變成了審視的眼神。
林疏不知蕭韶打了什麼算盤,他問鶴長老:“長老,我有一惑。”
鶴長老和藹道:“是何疑惑?”
林疏道:“劍閣究竟有沒有《長相思》?”
鶴長老撫著雪白鬍鬚,再也不見當初講述大魔故事的嚴謹神情,而是作神棍狀:“正如古話,信則有,不信則無……”
林疏:“原來如此。”
話音剛落,他被蕭韶牽了手腕。
蕭韶對長老們行一禮:“諸位長老,我且去與閣主商議婚事,順便周遊四海,就此別過。劍閣修繕,全由鳳凰山莊代勞……”
邊說著,邊撈起林疏飛起,遠離了長老的攻擊範圍。
只聽鶴長老聲如洪鐘:“豈有此理!!!”
但蕭韶已然挾林疏逃之夭夭,下了山,立刻抱林疏上馬,摟住他的腰,一路南下。
林疏回望劍閣雪山,默唸長老再見。
天河裡,一舟而下。
艙裡,蕭韶給林疏蓋好被子,親了一下他額頭:“睡吧,先睡一覺。”
林疏的精神也確實是疲累已極,抓著蕭韶的衣袖,幾乎是立時便睡了。
起初是噩夢纏身的,天意,宿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可是耳邊似乎有熟悉的聲音安撫,他嗅著記憶中的飄渺寒梅香氣,漸漸平靜,渾身像是浸在溫水裡,不再如驚弓之鳥那般惴惴不安,睡得安穩。
醒來時,被蕭韶抱在懷裡。
蕭韶道,寶寶,都告訴我吧。
林疏點了點頭。
煙花三月裡,畫舫船上,他靠在蕭韶胸前,望著窗外山水,開始從頭講起。
“我生在劍閣……”他閉上了眼睛,記憶中有一點幽微的閃光,如螢火,帶他溯流而上。
說年少時。
說無愧。
說桃源君。
說最終死在塔頂的大巫。
這一說,就是一天一夜的光陰。
蕭韶撫著他的頭髮:“為使清盧活著,你把他送到了千年之後,並把折竹和《長相思》給了他。葫蘆師父……就是清盧,你小時候學的《長相思》,其實便是你現在親手寫下的《長相思》……”
他笑著親了親林疏頭頂:“所以,你懷疑……你就是折竹?”
林疏點了點頭:“無缺說,他已經點化了折竹,又喂了它許多果子……只差幾十年光陰,折竹就可以變人了。”
而清盧在現代幾十年後,折竹化人,他便將其收做徒弟,為緬懷故人,又取名“林疏”。
清盧資質不好,一直沒有修到渡劫,那枚他刻下的接引魂印,最終在他自己身上發揮了作用。
他便回到這裡,回到一切都未發生之前。
蕭韶捏他胳膊:“但是寶寶又軟又漂亮。”
林疏面無表情看他一眼。
蕭韶改口:“折竹也非常漂亮。”
林疏玩他手指:“但我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我將折竹留給清盧,才有了今日之我,可若無今日之我,又不會有人將折竹留給清盧。”
“像一個圈。”蕭韶道:“桃源君收了小林疏做徒弟,小林疏又長成了桃源君。”
林疏望著窗外星星:“所以……從哪裡開始呢?”
蕭韶道:“從上古,折竹被鍛出而始,繞一個圈,又出去,到蕭韶與林疏飛昇仙界,脫離天道而止。”
林疏看他在空中畫了一個時間軌跡的示意圖,笑,又看向他:“我在鏡子裡的時候,覺得像一個死循環。”
“或許時間並不分先後。”蕭韶在他們面前的半空中幻化出幻象,時光河流緩緩向前,因果之線相互糾纏。
“我們在光陰中,如船順流而下,只可隨光陰向前,故而覺得先有前事,再有後事。”蕭韶輕輕道,“但站在河外,它們其實是同時存在。”
他手撥因果之線,如彈琴弦。
“因果之間,相互糾纏,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扯了一根線,讓林疏看整條光河的變化,道:“若改前事,後事隨之改換,若改後事,前事亦更改。”
“故而……你以為萬事註定,自己徒勞無功,其實是因為你看到的事情,已經改變過,與之前不同了……你已經改變許多了。”蕭韶埋頭在他肩上,似乎沉迷他身上氣息,悶悶道:“寶寶,世上若沒有你在,我又怎會還活著?”
林疏抱住他,輕輕順毛,像安撫一個撒嬌的大孩子。
他怔怔看著幻象中時光的河流,看到時間與空間最深處的秘密。
時間只是維度,不分先後。世上本無過去,也無未來。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他聽見自己喃喃念道:“這是《長相思》扉頁的句子,我剛剛明白,可那句話……是誰寫上去的呢?”
蕭韶道:“或許是清盧後來所添。”
林疏道:“若他也在光陰中悟到這樣的道理……”
蕭韶道:“那他境界已可以白日飛昇,有朝一日,你還能與他仙界相見。”
林疏道:“……我悟了。”
蕭韶親他脖頸。
林疏道:“你該去學物理。”
蕭韶:“萬物之理?”
林疏:“嗯。”
“不學。”蕭韶扯他衣服:“萬物哪裡有仙君好玩。”
林疏半是無奈半是縱容看著他,順著他的動作被壓在軟塌上。
紅燭明滅,蕭韶動作卻頓住了。
林疏:“?”
就見蕭韶道:“我忽然想起,你是桃源君……”
林疏歪了歪腦袋。
蕭韶似乎想重新給他把衣服穿好:“我還喊過你師父,也喊過前輩……”
林疏想笑,笑此鴉終於醒悟自己在做什麼。
他伸手捧住蕭韶臉頰,輕聲道:“師父疼你……”
蕭韶思考他話中的意味,思考畢,眼神漸漸就變態了,俯下身來,啞聲道:“我也疼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完結章,還在寫,今晚會放出來。
開文時孑然一身,漸漸有了你們,多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