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我的棺材板第一百一十一章 作為一條鹹魚……
“好在劉徹顧慮重重,最終也沒親自對你下手,只是把你派到比劉非更操淡的膠西王劉端處走了一遭,倒也只是有驚無險,待你病逝下葬,劉徹路過你的墳頭時,還特意扭了段秧歌......不是,下馬步行了一段,為你墳頭添了個‘下馬陵’的雅名。”
衛流瞳笑著總結道:“觀你一生,高官也做了,盛名也得了,可謂是善始善終,再瞧瞧那些與你同朝為臣、才能又大於你的,東方朔混的不如你,主父偃慘死,霍去病霍戰神英年早逝,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先師,正是這主父偃將學生的奏摺竊了去,呈於陛下案前的,”董仲舒憤憤道,“這種豎子,如何配與學生相提並論呢!”
“我不知道他當時懷著什麼心思,可從結果來說,他確實救了你一命,”衛流瞳無奈,“真要等你自己將奏摺呈上去,掀起軒然大波,劉徹準能把你剁成包子餡。”
見他仍是一臉不服,衛流瞳繼續道:“另外,德行歸德行,才能歸才能,這本就不是一回事,主父偃諫言的推恩令,直接化解了諸侯王做大之患,僅憑這點,就比你強了不知多少。”
董仲舒氣得喘起了粗氣,模樣活像頭髮情的老母豬。
“嘿,瞧你這小肚雞腸的勁兒,”衛流瞳有些好笑,“那主父偃超過你的不僅是才能,還有魄力,他自願當了劉徹的孤臣,一把鋒利的刀,獨立與群臣之外,收受賄賂以自汙,逼死了燕王、齊王,助劉徹收回了這兩家的封地,可以說是功勳卓著。”
“可劉徹對他又如何?”衛流瞳淡然吐出兩個字,“族殺。”
“除了作為背鍋俠的主父偃本人,連其家人都沒被放過。”
“和你這個貢獻不高卻善終的人比起來,你覺得,誰更該怨憤?”
董仲舒臉上的怒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嘆息。
是啊,仔細想來,還是他的命最好。
衛流瞳這一席話,確實抹去了他死前留下的部分遺憾。
至於剩下的……
“先師,”董仲舒又問道,“您方才談的,皆是學生的小家,”
他滿臉自信:“可是對儒家這一大家而言,學生的貢獻,雖不敢同先師與至聖先師相提並論,卻也是舉足輕重的吧。”
衛流瞳微笑道:“是啊,你確實做到了後無來者。”
還未等董仲舒露出狂喜之色,他又說道:“畢竟自你之後啊……”
“儒家,就亡了。”
這一刻,時間在董仲舒身上靜止了。
將他變為最真實的雕塑。
“先,先師,您莫要……玩笑。”
良久,他才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我沒有玩笑,”衛流瞳認真道,“小董子啊,你認為儒家,是治國之道嗎?”
董仲舒遲疑片刻,堅定點頭道:“是。”
“不,”衛流瞳笑了笑,“儒家是君子之道,法家,才是治國之道。”
沒等對方回答,他又道:“小董子,我再問你,如果有個鬼物替換了你的思想,你的筋肉骨骼,你的五臟六腑,只留下你的皮囊相貌,那麼從此以後活下去的,是你,還是那個鬼物?”
“……自然是那鬼物。”董仲舒低聲道。
“沒錯,”衛流瞳肯定了他,“如今,儒家的骨頭被換成了法家,僅保留了儒家的皮囊,你認為從此傳承於世的,究竟是儒家還是法家?”
董仲舒臉色蒼白:“怎,怎會如此……”
“因為你將儒家變為了官學,為官者,治人,而非治於人,可君子之道恰恰是治於人的,道理很簡單:純粹的君子鬥不過小人。”
衛流瞳緩緩起身,他的腿有些麻了:“你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四姓大族,還有你家中的管家,哪個你鬥得過?你想講道理,可他們不聽你講道理,你能奈何?”
這靈魂三問,董仲舒連一問都接不住。
“可法家不同,”衛流瞳在屋裡踱起了步子,“法家制定律法,給人劃出規矩,管你是君子還是小人,誰敢越線,便會罰誰,於此,君子不會越線,小人不敢越線,大家雖不是一類人,相處起來卻相安無事,這便是治人之道。”
“所以,不管是出於實際需要,還是周圍人潛移默化的影響,天長日久,儒家,便不再是儒家了。”
“小董子啊,你是個優秀的裁縫,將雜家道家陰陽家的學說剪得七零八落,拼湊成了你那‘天人感應’,卻也因此埋下日後儒家被其他裁縫偷樑換柱的禍根,這算不算……因果報應?”
“不過無所謂,”衛流瞳走到他面前,輕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反正你的千秋盛名也有了,代價不過是將至聖先師及其徒子徒孫數百載的追求奮鬥毀為一旦而已,根本算不得什麼,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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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流瞳每一下輕拍,都彷彿狠錘在董仲舒的心臟上,痛楚傳遞到四肢百骸,令他不停顫抖。
他哆哆嗦嗦道:“所以,儒家……亡,亡了?”
“別急啊,儒學和儒生一同組成了儒家,這還剛聊到儒學,還沒說儒生的事呢。”
衛流瞳悠然道:“小董子啊,在你看來,對儒學感興趣的,應該是哪類人?”
董仲舒喏喏道:“……應該是想成為君子的人。”
“是啊,可當儒學成為官學後,跑來做儒生的,百人中有九十九個,都是為求得高官厚祿,唯有一人是為求得君子之道,可這一人卻又有九成機率、被其他人感染同化……”
“你說可不可笑?”衛流瞳輕嘆,“原本是正人君子的宅府,到後來,卻成了厚顏小人的聚所,有人曾哀嘆‘漢武之後無正人’,這話雖偏激,卻不無道理。”
董仲舒的淚水,已經打溼了衣襟。
他被媳婦打哭過,卻從未哭成過此時這幅德行。
他徹底明白了。
他不是儒家的英雄。
他只是儒家的罪人。
千古,罪人。
“先師!”董仲舒猛然爬到衛流瞳面前,低頭跪下,瘋狂地磕起頭來,“學生錯了,學生錯了啊!”
衛流瞳拽住他的肩膀,把他從地上提起:“雖說如此,這也並非全是你的過錯。”
“大一統的趨勢本就不可避免,只是你最先抓住了時代的機遇,沒有你,也會有其他學派的董仲舒站出來,而儒家這層皮雖然好使,卻也並非完全不可替代,留層皮……也還湊活吧,最慘的那幾個,連皮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