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飛昇163、輕易信人
琴聲已停, 餘音仍蕩不絕。
獸吼平息,輕盈春風重新變得溫柔。
萬籟俱寂,雪還在下。雪花輕飄飄, 穿過月光落在草尖樹梢上、飄在溪水湖泊裡,轉瞬消融, 像一場虛幻的夢。
偶爾一點涼意沾在法袍之外的皮膚上, 讓人有些真實感。
眾修士聽著琴聲餘韻, 沒有人說話。
傳說中的畫春山在平原上拔地而起, 孤峰橫絕, 煙塵繚繞。
高山仰止,威壓深厚令人膽寒。
而宋潛機和那只混沌兇獸, 此時就在山中。
一山不容二虎, 如果鎮壓失敗, 兩者只能走出一個,是狂暴恐怖吞噬活物的兇獸, 還是力挽狂瀾的宋潛機。
千萬道目光注視著畫春山, 憂心忡忡。
就算是千渠的敵人、或對宋潛機心存厭惡的人, 此時也由衷希望他能獲勝。
否則宋潛機葬身獸口, 誰能還與肆虐的混沌相扛?誰敢賭自己一定有命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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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些被吞吃的修士聚在一起,驚魂未定地抱團療傷。
忽聽一人道:“如果這是真正的《風雪入陣曲》,那我從前彈的是什麼?”
這聲音嘶啞蒼涼,渾不似從前柔麗出塵。
竟是妙煙仙子。
她伸出手掌,感受落在指尖的雪花。
何青青望向妙煙, 略帶同情。她深知妙煙對這首曲子的執念,這一刻,她竟出奇地理解對方。
“琴譜本無差別,而他畢竟是作曲者, 自然能彈出曲中真意。”何青青道。
妙煙仰頭大笑:“你早就知道!你們都知道,全來看我笑話。宋尋就是宋潛機!”
笑聲淒厲,令人毛骨悚然。
周圍想接近她的修士目露驚恐,慌忙向後退去。
“這人是誰?”
“總之一定不是妙煙仙子!仙子絕不會這樣!”
何青青不知“宋尋”做了什麼:“你既要退出修真界,這首曲子是誰寫的,已與你無關。”
妙煙喝道:“宋潛機與我有關係!”
何青青臉色驟冷。
雪漸漸小了,畫春山中混沌沒了動靜。
地宮四處響起竊竊聲,像寒冬後復生的春蟲。
“我先前就覺得紅河裡那條蛟蹊蹺,原來根本不是血河谷前輩的考驗,是千渠王在設法救我們。”
“你們是在紅河被救的?我們也剛被救出冰洞,咱們互相介紹認識一。”
劫後餘生的喜悅裡,仍有幾人神色莫名。
“若宋師兄鎮壓成功,會不會想趁機殺了?可是惡獸臨死前的反撲,是最強一擊。”紀辰擔憂道,“萬一自爆……”
“宋潛機不會殺。”
紀辰被打斷,頭對上衛真鈺幽深的目光。
“宋潛機對生命迴圈、對天地萬物的理解和我們不一樣,若非必要,他不願下殺。宋院下雨的時候,他連地上的蚯蚓都要救土裡。你們說好不好笑。”
衛真鈺嘴角勾出一絲嘲諷笑意。
他紫府中燒著還未徹底收服的不盡火,雪片落在他身上,瞬間化為嫋嫋白霧。
按人族修士的正常想法,兇獸非我族類又如此恐怖狂暴,一口能吞數千人,一爪下去地崩山摧。自然能殺就殺,永絕後患。
“有何好笑,你以為你更瞭解師兄?”孟河澤沒給他好臉色。
“我不瞭解。”衛真鈺仍在笑,“我從沒瞭解過他。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事。你們也不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
見兇獸不殺,連蚯蚓都救,為什麼偏要趕我走?衛真鈺想對那個人大喊,你如果想要我的命就只管拿去。
可是宋潛機不要他的命,宋潛機兩次救他的命,而他根本不知道宋潛機想要什麼。
他紫府時刻忍受火焰灼燒煎熬,方知收服天地至寶兇險。
如果沒有宋潛機替他承受不盡火離池時最猛烈的反撲,恐怕他已經被燒成飛灰了。
這是宋潛機第二次救他。
第一次是千渠坊刺殺,藺飛鳶自知傷不了宋潛機,劍轉向刺他。
宋潛機替他擋了一劍,滾燙的鮮血濺在他臉上,在他的記憶裡,比不盡火更燙。
“我們沒有背棄師兄,誰跟你一樣?”孟河澤氣道,“你還笑?有什麼好笑!”
他自然生氣。
宋潛機化為宋尋時,他們都看見“宋尋”被“衛王”呼來喝去,冷臉以待。
為什麼師兄要混進衛真鈺的隊伍,是為了保護對方嗎?
衛真鈺當年折劍斷義打壞花架,師兄千山萬水地來保護他。
他還如此不識好歹。
衛真鈺越笑聲音越大,孟河澤正想拔劍,卻聽對方道:
“我少時離家,浪蕩四海,做過人也做過狗,只有他一次次擋在我身前。既然趕我走,為什麼又來管我死活,這不好笑嗎?!”
“你……”孟河澤的劍拔不出來了。
衛真鈺強硬時,他想砍人。衛真鈺紅著眼像只喪家之犬,他反而想安慰對方。
紀辰低聲喊了一句“衛平”,走近道:“你和師兄之間,或許有什麼誤會。等離開秘境,你跟我們回千渠一趟吧。”
紀辰想了想,補充道:“你走之後,師兄一直在學做飯,煮麵已經不難吃了。”
衛真鈺一怔,想起“宋尋”在隊裡做飯,每次盛給他的分量最多,但他只吃兩口,就扔在一旁。
宋潛機煮麵只會亂放調料,要練習多少次,做出正常的味道。
“我不會跟你們回千渠,等他出來,我就要跟他說清楚!”
宋潛機走出山縫時,混沌已睡熟了。悠長的呼嚕聲在山腹內蕩。
他戰鬥時沒有用無影劍,這劍殘留有冼劍塵的氣息,混沌對氣息敏感,容易被激怒。
混沌若怒極自爆,足令整個地宮坍塌。
他來秘境一趟,屠龍陣在紅河派上用場,儲物袋裡冼劍塵給的東西消耗在冰洞,畫春山、七絕琴用來鎮壓混沌。
他連出底牌,又因無相自爆的力量和催動七絕琴受傷,而敵人還不知有多少分|身藏在暗處。
人族修士之間的承諾往往伴隨誓言,就像無相先前的條件是互相發誓不兵戈相向。
只有受天道制裁的狠毒誓,能換來人與人互相信任。
可這只混沌半通人性卻有點傻,不需要誓言也不需要滴血。宋潛機說會來,就相信,然後放心地去睡了。
吃飽喝足趴在冬暖夏涼的山裡打呼,不考慮宋潛機會不會變卦。
“血河老祖生前一定很珍視,與我珍惜菜園一般。”宋潛機回頭,後看了一眼混沌頸間的玉牌。
認過主的兇獸,哪怕被人傷害過,依然會輕易相信人。
宋潛機走出黑暗的山洞,重山巔。
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出來了!是千渠宋王勝了!”
“千渠王神勇無敵!”
“宋神王!”
方才宋潛機祭出大山,鎮壓兇獸,一曲使春夜飛雪。
雖然他衣衫殘破,搖搖欲墜,在眾修士心中,他仍是從天而降的救主。
宋潛機轉身下山,頓覺尷尬,像重生第二天被人抬到外門廣場遊街示眾。
混沌的威壓隱隱流瀉,籠罩整座畫春山。
不用他貼上“內有猛獸,請勿靠近”的巨型條幅,眾修士自發環山而行,留示警標記,警告後人不可接近,免送性命。
獸口脫險心有餘悸,眾修士摒棄門戶、派別之見,次迎來團結時刻。
歡呼如海,喜悅如潮。
正在此時,變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