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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

第十八節:我們所見之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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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十八節:我們所見之事(二)

幾乎可算是橫穿整個帕德羅西帝國的旅途在帝國歷1532年的年末迎來了尾聲,1533年的新年尹始,一行人開始了前往蘇奧米爾王國與帝國交界處的最後一段旅途。

目前他們手頭暫且有錢,而身上的懸賞又已經被取消。賣掉了之前用以代步的馬匹和部分裝備回了一些本,帶著口糧和撿回來打算留著的那些裝備,一行人又僱了臺私人馬車準備以較為放鬆的形式度過最後的旅程。

老舊的四輪馬車晃晃悠悠,天空中飄起的小雪落在泛黃的亞麻籽油防水帆布車篷上,又因為溫度尚且沒有那麼低而漸漸化作水珠順著肋骨般的車篷架輪廓流下。車廂內的木頭和布料散發著一股受潮的棉布與木材獨有的氣味,但比起這個味道更讓人不適的還是車伕身上的氣息。

女性成員們坐在車廂靠後的地方以呼吸較為新鮮的空氣,但儘管如此伴隨著前進的步伐車伕身上的酒臭味和菸草味仍舊陣陣來襲。

——可這是唯一樂意接受他們僱傭的馬車了。

因為康斯坦丁的大勝而大量湧入帝國各處的充沛資金大大地充實了帝國民眾們的錢包,因此在臨近新年時許多勞動者都停了業,想用這筆錢好好地與家人們一同慶祝與享受。

就連定點的公共馬車也大量停擺,車伕們都選擇將這好不容易多出來的盈餘用來和家人一同度過新年。

只是有熱鬧之處就總會有寂寞之人,就像教堂鐘聲禮拜聖歌之下依舊寂寥的陵園一般,總有格格不入的人存在——亨利一行僱傭的這名年紀已經上了六十的車伕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老光棍,而結不成婚的原因簡單至極,沒錢。

臨近蘇奧米爾王國的帝國北部有許多零零散散的小鎮與村莊,因為臨近山脈的緣故地形較為破碎,缺乏肥沃可耕種的平原因此這種地方一般人口都較為稀少,也沒有什麼能發展起來的行業。

車伕一家原本是沿海的漁民,但帝國北部沿岸魚群並不繁盛,要想多捕只能北上去到蘇奧米爾的領海。幾代人以前他家曾有過一艘大船,但在北上捕魚和蘇奧米爾當地的漁民產生衝突後船沉了連帶著當時的壯勞力也一起身亡,留給孤兒寡母的就只有一間破屋和補了又補的老舊漁網,之後他的長輩們曾嘗試過各種措施,卻始終無法再讓家道興盛。

到了他這一代只剩這一根獨苗,他也曾幻想過靠自己的雙手勞動來改變命運,但三年又三年,轉瞬之間已經年過三十的他一事無成,就連給人當學徒都已經沒人要。

最後索性把那老破房子和所有的東西一塊兒賣掉買了輛馬車,累了困了就在自己馬車車座上打盹,賺到的錢足夠餵飽老馬和自己就已經足夠,多餘的部分他都用來買劣質酒和同樣劣質的菸草。

有人坐車他就抽菸提神,沒人坐車他就喝酒睡覺。

用嗜好品麻痺自己,甚至有時人和馬的飯錢都拿去買煙買酒。過著日復一日沒什麼改變的生活,沒有對於未來的期望也沒有任何長足的理想。如此下決定又如此過活,眨眼之間便已經過去了半生。

天空中小雪緩緩飄落,興許是新年時別人家的熱鬧觸動了他,興許是被這個僱用自己的團隊的青春活力所感染,變得話多起來的車伕連有無聽眾都不怎麼在乎,自顧自地說了自己半生的故事,又抱怨起了各種生活中的瑣事。

“所以說,我們也得過日子啊。教會的大老爺們覺得菸酒不好不好,得節制什麼。可用得著來為難我嗎。”北部口音濃郁的拉曼語說不上動聽,而且他一開口煙臭味就一直跑出來。雖難以與辭藻華麗的遊吟詩人講述的故事相比,但在漫長的旅途之中倒也能算是一種寂寞消遣。

並且其中的一些內容確實也值得一聽。

“是啊。”坐在靠前位置的亨利隨意地附和著,這種贊同顯然是孤獨的老頭兒所不常遇到的,因此他熱情高漲,話說個不停。

年過60的車伕身材十分矮小乾癟,充沛的經驗讓他明白準確的揮舞鞭子的時機。時不時響起的“啪——”“啪——”聲催促著同樣乾癟瘦小的老馬們費力地拉扯著對它們而言過大的馬車向前邁進,車輪滾動在被半融的小雪打溼的泥土地上印下了深深的痕跡。

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算快,若非車伕菸草的臭味這種緩慢搖晃結合冷空氣足以讓人昏昏欲睡。

“他們要管制,就叫那些貴族老爺們去遵守就好了!”明顯並無多少信仰之心的老車伕抱怨的原因是菸草價格幾乎翻了一倍,導致他只能少抽。這種嗜好品在帝國境內主要是北部較為流行,但產地卻在更加溫暖的南方。只能靠陸運和海運供給的菸草是極易受到關卡檢查的貨物,而這一次出手的便是白色教會的宗教裁判所。

——雖然這本不該是他們的管轄範疇。

臨近新年原本運輸了一大批菸草的商人在路上被攔截,之後被教會的人員索取大量的“贖罪金”。因為販賣這樣的嗜好品是墮落的象徵,商人們不僅要給帝國貴族們交稅還得向教會花錢購買他們的贖罪券才行。而想著大賺一筆所以把資金全都拿來買貨的商人無法付出這筆錢,在苦苦哀求了等販賣後再補上無果後,他不光商品被全部沒收還欠著教會一大筆錢。

而那些被沒收的菸草轉手便以兩倍的售價出現在市場上,對它們產生依賴的老車伕沒得選,只能掏出僅有的資金買下來。

將那些描述過程中的抱怨和髒話排除掉之後,他絮絮叨叨講了快有半個帝國時辰——即一般而言一個小時——的內容就可以總結為以上這些。

“還有那些人,一個兩個的,都說什麼教會做得對,做得對,還說、還說這些本來就不是好東西!”氣不打一處來的老頭兒抽了一口煙接著對賢者抱怨,顯然讓他不滿的物件不僅僅是聖騎士,還包括那些鎮民。看來他並不是第一次這樣抱怨,但在之前對著那些以為會贊同自己的鎮民說出這事時卻只得來了冷嘲熱諷。

憤憤不平卻又無能為力的老車伕只能對他們這些陌生人傾訴自己的不滿——事實上他原先還不止打算停留在口頭咒罵。在最開始瞧見了亨利一行的裝備後,他甚至一度想用“免費載你們過去”作為籌碼讓賢者“幫忙教訓教訓那些人”,但從如今他後續喋喋不休的話語當中得知的教訓物件涵蓋範圍之廣,顯然亨利果斷拒絕寧可付錢才是個正解。

老頭兒想“教訓”的物件從施粥處不願意給他多添一勺的修女,到買酒時不肯正眼看他,他懷疑賣給他的酒摻了很多水的商店老闆,再到攔截了他的菸草的聖騎士和那些對這件事不感到同仇敵愾的鎮民。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意思來,那他們一行人得把他停車的那個小鎮大半的人包括整個教堂的人都揍一遍,來換取一次免費的長途旅行。

如果說仰仗武力對平民施暴也許還能逃過一劫的話,在這種地方對教會出手就純粹是活得不耐煩了。

每個週末都有免費食物發放的教會在越是偏遠貧窮的地方影響力就越強,沿海大城市裡中興的商人階級以及跟他們混在一塊的小貴族不吃這一套越來越不尊重教會,可在那些貿易不甚發達的邊陲小鎮,一週一次的免費食物就足以籠絡人心。

貴族安然居於他們的城堡之中歡聲起舞,而教會則置身於市井,對於普通的帝國人民而言他們是更加觸手可及的權威。

物質上實實在在的免費午餐,就連精神慰藉也可以透過在懺悔室敘述自己的罪孽再由修女寬恕這種雖然什麼實際問題都解決不了的方式來達成。

在一行人出發時的小鎮,老車伕這樣的人才是異類,當他批評教會時會引起其他人自發的擁護才是正常的。

儘管從客觀和整體上來看耶提那宗的影響力確實一直在下滑,尤其是在大城市和中上層貴族以及新興的市民、商人群體當中。富裕的人群不喜歡遵守教會剋制節約的美德而崇尚享受者比比皆是,但在那些貧苦的鄉村裡願意拿起武器捍衛教堂的人還是有許多的。

這些事亨利能注意得到,綾在瞭解更多有關白色教會的事蹟以後也明白這個道理,米拉在只能配合馬車速度緩慢同行的過程中也有充足的時間去想到來龍去脈,但對於老車伕而言卻根本是在他考慮範圍之外的東西。

別人讓他不開心了,瞧不起他,就得教訓他們。他的想法非常簡單純粹,不舒服就要變得舒服,生氣了就要發洩,至於可能會引起怎樣的後果牽連到多少人他則根本未曾考慮過。

他一輩子生活在這裡,但身為帝國底層平民沒接受過多少教育的他根本不存在大局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輕鬆也意味著他不知道責任是什麼樣的概念,他年齡雖然已經逾越半百,實際上卻仍舊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人一樣只以自己的喜惡為中心過日子。他以為這些帶著武器的外來者可以幫助自己教訓那些人,但他又給不出任何像樣的酬勞,最後被拒絕了也只能改成喋喋不休地抱怨,來在一定程度上平復自己的情緒。

這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拉曼老光棍,他的人生或許在二三十歲的時候便已經定型。即便是與賢者這樣的存在相遇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因為他自己也並不追求改變。

有小酒喝,小菸斗抽,日子湊合湊合還能過得去,便已經足夠。

但也正是像他這樣的人,對於自己習以為常的“日常”的細微變化會最為敏感。

“啊,說起來那個什麼,大,大徵敵者?他的那個穿黑色鎧甲的部隊,那個真的不熱麼雖然現在天氣確實不熱,也跟那些沒爹媽的聖騎士對罵?吵架了起來。”因為沒有被亨利等人反駁的緣故,老頭兒對於教會人員的稱呼是越來越不客氣。因為宗教裁判所麾下行動部隊的聖騎士們確實大多數是教會收養的孤兒緣由,他直接管他們叫沒爹媽的。

“哦?”亨利的應對依然十分隨意,但這段話的內容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的。

“好像黑的是說他們隨意處決貴族不好,會引起不滿。但沒爹媽的說什麼一定要得到淨化,喝,什麼淨化,我看他們就是想把甜頭好處都自己佔了,就像菸草那樣!咳——呸——”老頭兒說完,對著旁邊積雪的地面吐了一口痰,差點吐到同行的米提雅身上,他隨之一驚,接著對騎在馬背上的米拉擠出了一個訕笑:“哎別介意別介意,啊,我要是有錢的話,說不定孫女也有你這麼大了,要不要試試看叫我車伕爺爺也行啊——”

“......”眼見洛安少女沉默地降低速度退後到他看不見的地方,討了個沒趣的老頭也似乎失去了喋喋不休的興致,暫時就專注於緩緩地抽菸和驅使老馬拉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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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這一通描述下來的各種變化,聽在亨利等人的耳裡也有不少值得消化的資訊。

顯然聖騎士以及背後的耶提那宗的行動不僅體現在切斯特的那次討伐上,他們在各個層面都在嘗試延伸自己的手腕。攔截商人以交稅為由實質上近乎勒索的行為普通貴族經常幹,但教會其實一般不會做這種容易落口實影響民心的事,畢竟他們的根基在基層。

老車伕描述的這些資訊是很值得玩味的,攔截商人的聖騎士多半是少部分個人行為。掌權的人就總會為自己牟利,不論這份權力有多渺小。

但上面的人也對此多半是知情的。知情,卻放任這些人去做這種多少屬於試探挑釁帝國貴族權威的行為,若被容忍就更進一步,若引起不滿則將這些人切割出去,將他們當做罪魁禍首賣出去平息憤怒。

“他找的這個盟友,看樣子也不完全是一條心啊。”亨利似乎自言自語的話讓老車伕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但他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所以並未過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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