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骨40、久別重逢
秦詠心中轉無數念想, 一個比一個恐怖的念想讓他幾乎站不穩,直到他想起小白骨,想起那來自將來的小家夥, 他勉強有力氣。
不會的, 九兒不會。
他的孩子們一定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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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的九兒和小谷可是修士, 是仙人。
仙人……
仙人不怕水的……
秦詠年少時在國子監念了七八年,他是家中庶子, 性情又綿軟, 不討父親喜歡, 嫡母也向來不待見他。年少的時候沒人拘著, 難免貪玩, 秦詠在學堂時沒怎麼正經上過課, 淨想著玩了。
貪玩的好處是,這國子監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踩爛,他很容易就抄小路, 一路躲躲藏藏地跟到了後院冰湖處。
十幾年過去,這冰湖依舊是這般模樣,還沒入冬就結一片薄冰, 水溫涼得沁骨, 若是失足落下去,不堪設想!
秦詠掐自己大腿一下:不可能, 九兒最是謹慎,絕不可能掉進這冰湖裡!
他躲在一處假山後, 看著頭的徐家人。
徐氏身邊跟個嬤嬤, 身後約莫有六七個結實的家丁,只見那徐氏吩咐一聲,家丁紛紛跳進冰湖。
看到這, 秦詠心又沉沉。
徐氏面露鬱色,來回踱步。
那嬤嬤低聲勸她:“夫人莫急,此事不會鬧大。”
徐氏心煩意亂,對自己的心腹嬤嬤並不瞞著:“德兒被我慣壞了,竟養成如此急躁的性子,他便是想要殺那秦九寂,也不該用這麼莽撞的法子!”
這話斷斷續續飄到了假山後的秦詠耳中,讓他如遭雷劈。
嬤嬤安撫著徐氏:“夫人可別這樣說,少爺最是心善的,分明是瞧見那秦九寂失足落水,喊我們來尋人。”
徐氏自知失言,輕籲口氣道:“這得給我辦漂亮了,前幾日那從天虞山來的仙人還讚歎德兒品性好,可別鬧出些不該有的。”
嬤嬤:“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夫人放心。”
徐氏心中焦慮,還是忍不住道:“你說怎就差了這兩天光景!但凡再過兩天,等這秦九寂死於非命,我們德兒就是名正言順的仙人傳承……”
嬤嬤:“只要處理乾淨,也不差這兩天。”
聽到這些,秦詠還什麼不明白的?
他躲在假山夾縫中,左手死死摳住粗糙的山石,指甲翻裂,沁出鮮血;他右手死死捂著嘴,太過用力,骨節泛著青白,唇周更是被指甲給摳出了血痕,一雙時常彎著的鳳眼全是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
他哭得無聲無息,哭得絕望至極。
這一刻秦詠只想衝出去,只想和那些人拼個魚死網破。
他們竟然如此惡毒,他們為什麼仙人傳承,竟然罔顧人命!
他們……他們把九兒推下冰湖。
他們殺九兒!
他的九兒,他的兒子,他的命!
天知道秦詠用了多大的力氣控制住自己沒衝出去。
他衝出去只有一個死字。
他殺不這些兇手,反而會被滅口。
到時候……諾兒怎麼辦!
他的諾兒,從嫁給他那天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諾兒該怎麼辦……
可是他又如告訴她這個事實。
他們的九兒……
巨大的絕望籠罩秦詠,他恨透了自己。
是他太無能,是他太軟弱了,他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
他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頭的聲音喚回秦詠的思緒。
家丁粗啞的聲音道:“沒找到。”
徐氏聲音拔尖:“怎麼可能!”
嬤嬤忙問:“少爺是什麼時候看到秦九寂落水的?”
徐氏說了個大體時辰。
嬤嬤道:“不可能,如果真在冰湖,早該浮上來了。”
徐氏面上陰晴不定:“倒是我們瞎忙活了,那小子可能水性不錯,沒準已經回家了。”
嬤嬤看看那冰湖,壓低聲音道:“這個天氣落水,爬上來也活不長,夫人我們還是……”
徐氏哪會不懂,她道:“回府!”
鬧就鬧,她倒要看看,秦家會不會給秦詠那個窩囊廢做主。
徐府一行人出了國子監,秦詠半天才晃過神來。
他們什麼都沒找到。
九兒不在冰湖裡。
九兒……
秦詠腦海中度浮現出那個白皙剔透的小骷髏,一抹亮光燃在男人狹長的鳳眼中,他看到了希望。
是小谷……
九兒一定還活著!
回家……他們也許已經回家了!
這個念想猶如溺水人死死抓住的浮木,秦詠顧不上血淋淋的手指,也顧不上凍僵的雙腿,他拼了命地往家跑,用盡全身力氣往家跑。
不敢想,秦詠什麼都不敢想,只能拼盡力氣麻痺思緒。
——回家。
——家裡他的一切。
許氏在門外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她沒置辦冬衣,往日裡的冬衣都被她偷偷改成父子兩人的裡衣了。秦詠看到了不讓,她只道自己成日不出屋,在屋裡不冷。
實上哪會不冷?
公中給的炭火,到了他們手中已經少得可憐。
除了深冬那幾日實在冷得受不住,她用都不敢用。
冷習慣了也好處,這會兒她吹著寒風也沒什麼感覺,只是心焦得厲害,急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他們。
深秋天短,好像太陽剛剛還掛在天角,一會兒工夫就全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冷清孤寂的黑,令人心底生寒的黑。
九兒沒回來,秦詠也沒回來。
許氏絞著手帕,蔥白的手過於用力而青筋鼓起。
怎麼還沒回來!
是不是出什麼!
許氏終究是等不下去了,她要去找他們,她……
叮鈴……
一串本該聽不見的玉石撞擊聲響在許氏耳畔。
她僵了僵身體,腦中浮現出的是個極荒謬的念頭:不是玉石,是小骨。
許氏抬眼望去,只看那麼一眼,強忍許久的眼淚撲簌流下。
眼淚流得太兇,她幾乎要看不清那踏著月色慢慢走來的小小身影。
夜很深,月未明。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那如玉般的小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近,她看到他柔軟的黑髮,看到他瓷白的面龐,看到那雙長長的眼睫下比黑珍珠還要漂亮的眸子。
看到他在看著她。
她的九兒,她的兒子。
不知為這一刻的她好似和他久別重逢。
是的,久別重逢,失而復得……
在冬日的皚皚白雪中,開出了美麗的海棠花。
是遊子思鄉、是離愁別緒……
在重逢的一刻,作一支海棠,點綴雲端。
許氏幾步過去,用力抱住秦九輕,哽咽道:“九兒……九兒……娘……娘的好孩子……”
秦九輕怔怔,這溫暖的懷抱對他而言已變得陌生,這年輕的母親於他來說也些遙遠。
十五歲之後,他也沒有見過她。
秦家被付之一炬,他的父母連屍身都被燒成灰燼。
他看著滿目蒼夷,看著搖搖欲墜的海棠樹,看著什麼都不剩的家……
一聲都哭不出來。
至痛之下會失聲。
秦九輕用了整整一年,從這個噩夢中走出來,能夠發出聲音。
他當時活著的信念是什麼。
給父母報仇,找出滅門的兇手。
後來……
他認賊作父,愚蠢至極!
小骷髏哽咽的聲音將他從深淵中拉出來:“孃親不要哭……”她哭得他也想哭了,哭很難受,不要留這麼多眼淚。
秦九輕輕吸口氣,壓著顫抖的嗓音道:“娘,我回來了。”
許氏松了他,努力擦著眼淚:“你瞧娘這樣子,哎,成什麼樣子,回來就好,沒事就好,快……快進屋……”
小白骨跳到她肩膀上,想給她擦眼淚。
許氏他捧到手心,著道:“小谷乖,孃親不哭了。”
白小谷見她的確不落淚,松了口氣:“不要哭,會痛。”
許氏心裡熱乎乎的:“嗯,以後娘都不哭了。”
人進屋,秦九輕問道:“爹爹呢?”
許氏忙道:“你們這麼晚沒回來,他去學堂尋你們了。”
秦九輕心一沉。
許氏又道:“他出去一會兒了,應該要回來了,九兒……”
秦九輕哪裡還坐得住,他道:“娘你留在家裡,哪也不要去,我去找爹爹。”
許氏心一驚:“可是出什麼?”
秦九輕來不及解釋,先對小白骨說:“乾坤珠用一下。”
小白骨趕緊變大,從懷裡掏出珠子。
秦九輕拿出一個護宅符,剛貼到院門,就聽到了腳步聲。
秦詠跑得又快又急,他頭髮亂,臉上丁點血色也沒,唇瓣更是蒼白乾裂,他指尖的血沾到袖籠,把那白色的袖口染得觸目驚心。
秦詠什麼都看不到,秦九輕正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他。
他憑著一口氣跑回家,跑到瞳孔放大,跑到意識模糊。
秦九輕幾步上前,喊道:“爹。”
秦詠整個人怔住。
秦九輕怕他驚懼交加失了魂,忙從乾坤珠拿出一個翠色玉瓶,滴了一滴在他眉心。
秦詠只覺一陣淡淡的香氣鑽入鼻尖,沁涼順著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一片亂成團的意識逐漸清晰,失焦的瞳孔慢慢有神采。
等秦詠看到眼前小童的那一刻,悲痛大哭:“九兒!爹爹無用,爹爹無能啊!”
內疚、自責、悔恨、恐懼……
無數情緒纏住了秦詠的心,纏住了他一顆裝滿家人的心。
秦九輕心中五味雜陳。
他早忘如哭,早忘流淚是什麼感覺。
被仇恨裹挾六年,他甚至都要忘父母的模樣。
但是這一刻,他彷彿透過小白骨的眼睛,看到了他們的靈魂。
——溫暖的篝火。
在漆黑的夜裡,在寒冷的冰雪中,在無盡的深淵緩慢燃燒著的篝火。
微小,脆弱,平凡。
卻是指引生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