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起青壤151、①〇
老一輩說, 瘋子致分兩種,文瘋子和武瘋子。
文瘋子敏感、偏執,類似魯迅筆下的孔乙己, 於己有損,於人無害。武瘋子不同,有暴力傾向,會傷害他人, 路人見了,一般要繞著走。
聶九羅是兩者兼而有之, 畢竟她“動手”力太強, 以前就崇尚動手絕不動口, 而今少了理智的束縛,就更變本加厲了。
她不是失憶, 不管是炎拓、餘蓉還是雀茶, 她“有印象”,然而視若無睹, 彷彿這些人原本是立體的, 而今癟成了貼花牆紙, 從她的世界中隱退, 和她再無瓜葛。
她成體系,只琢磨己關心的事。
起初是要洗澡, 一時半會沒法達成, 又急著聯絡老蔡,被炎拓以“電線被風吹斷了, 訊號連不”為藉口回絕之後,又問炎拓:“我參賽的事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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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不知道她究竟參了哪個賽,只含糊以對:“還挺順利的。”
聶九羅:“這麼久了, 獎還沒評來?”
炎拓找藉口:“評委之間……有點分歧。”
聶九羅面色不豫:“哪個評委?”
看這架勢,一語不合就要去宰評委了,炎拓急中生智:“不是,一等獎是你沒跑了,二等獎不好定,競爭比較激烈。”
原來如此,聶九羅點了點頭,暫時原諒了評委。
餘蓉和雀茶兩個不敢惹她,但沒耐哄,兩個人一路以躲為,把所有狀況交給炎拓解決,暗地裡還感慨說,果然接生這事,不是生完了就完了的。
生了還得帶呢。
好在聶九羅狀況不算多,為本質,她眼睛裡已經看不到炎拓這類“凡人”了,懶得和他多費口舌。
一直到山,她只又發了兩次脾氣。
一次是走金人門的時候,嫌路徑太窄,還憤怒地猛踢了一腳。
炎拓安慰她說,拓寬計劃已經申請到款項,工人們過兩天就會工。
二次是坐著騾子山,怪己的騾子太顛、不好駕馭。
炎拓順著她的,任由她把所有騾子試坐了一遍。
聶九羅發這些騾子是半斤八兩、沒一個省心的,就不再牢騷,但全程黑臉,誰不理。
……
再次了入山口,炎拓長吁一口氣,覺得這一遭是真正終於徹底、迴歸人間。
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是各奔東西的節奏,炎拓原本想安排家聚個餐,讓這離別宴有點儀式感,但聶九羅一心要回家,不願浪費時間吃這頓飯,話還說得決絕:“不吃,要吃你吃,我己走。”
炎拓有點為難,畢竟這一次功德圓滿,餘蓉她們是了不少力的,而今拍拍屁股就走,即便事有,他覺得不太合適。
餘蓉便來打圓場,說是己會安排一桌酒宴,好好犒勞相關人等,炎拓負責報銷就行,是好朋友,不用講究細節。
***
飯可以不吃,辭行不太潦草,行李裝車、把聶九羅送副駕之後,炎拓站在旅館門口、離著車邊不遠,跟餘蓉和雀茶聊了一會。
餘蓉安慰他:“我估摸著狀況是暫時的,你就算對聶二沒信心,該對女媧神有信心。人家女媧修補過的,總不是個次品吧?”
炎拓是這想法,所以這兩天心態還算樂觀。
他看向雀茶:“那你後續……什麼打算?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在公司給你安排一下,生活安穩沒問題。”
雀茶沒領這情:“我前三十年還不夠安穩嗎?後三十年還求安穩?”
炎拓笑:“那是要求刺激了?”
雀茶想了想:“不是,刺激未必適合我,不過我總得嘗試一把,找著適合己的道。你放心,真沒路了,我會去找你幫忙的——我幫過你,去朝你拿點報酬,不會不好思。”
……
真煩人,哪這麼多話講,耽誤她寶貴的時間。
副駕,聶九羅皺著眉頭看炎拓一幹人聊得沒完沒了,心頭氣悶,又轉頭看另一側街景。
街的這一邊,不少擺攤的,畢竟是鎮子,市容市貌的監管沒那麼嚴格。
有個倒賣二手皮貨的男人,正倚靠在牆面抽菸,按說天氣已經轉涼,一般人長袖外加搭外套了,他還拉風地穿了件短袖t配小馬甲——吐菸圈時,偶然一抬眼,恰與聶九羅的目光相觸。
發是個美女,這男人不覺來了騷勁,衝著她輕佻地飛了個眼風。
聶九羅沉下臉來。
見她被冒犯到了,男人如撿了便宜般興奮,還得寸進尺,衝著她撅起嘴、隔空啵了一記。
非常好,聶九羅解安全帶,不動聲色地了車門下車,徑直朝那個男人走了過去。
男人略有些緊張,但見只是個柔弱的姑娘,又覺得即便鬧起來,她佔不到什麼便宜——再說了,己幹什麼了?連指頭沒捱過她那。
於是理直氣壯、挺起了胸膛。
途經一個鞋攤,聶九羅略掃了一眼,順手攥起一隻碼的男拖。
攤主正在刷影片,一時沒反應過來,畢竟這種打扮的客人,犯不著當街偷鞋。
待見她真的拿了就走,不由得叫聲來:“哎,哎,怎麼拿人鞋不給錢呢?”
聶九羅充耳不聞,直奔目標,那男人看見她拿鞋了,但沒當回事,還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一頭,炎拓幾個聽到鞋攤攤主的嚷嚷聲,下識往這個方向看,不過聶九羅已經不在鞋攤邊了,是以一時沒發狀況。
還是雀茶心細,目光往兩邊掃了掃,面色突變,叫:“聶小姐,在那,那呢。”
話還沒完,聶九羅這邊已經下手抽了,一揚手,又準又狠,啪地一聲,正抽在那男人胳膊。
那男人原本以為只要稍微一躲就躲過去,沒想到被抽了個正著,還以為是己,正怔愣間,二記又來了,這一次是橫抽、正打臉。
男人嗷地一聲痛叫起來,繼而氣急敗壞,顧不後果了,沒頭沒腦掄拳反擊,然而不論他使多的力氣,始終打不著人不說,己還頻頻挨抽,有時是頭臉,有時是胳膊,記記脆響,無一走空。
街面的閒人立時湧了過來,打人嘛,本來就好看,更何況還是女人打男人這麼精彩。
那個鞋攤攤主在其中,原本是氣衝牛斗地要過來抓賊,觀望片刻之後,低調地往後縮了縮。
一雙塑膠男拖,進價三塊五,她只拿了一隻,摺合一塊七毛五,他不想為了追回這點損失遭這種罪。
就在那男人被打得哭爹喊娘、眼淚鼻涕差點糊了一臉的時候,炎拓終於趕到。
他後一把抱住聶九羅的腰,帶著她連退幾步,低聲勸她:“阿羅,算了。”
算了就算了吧,反正己打累了。
聶九羅把拖鞋一扔,指著那男人對炎拓說:“把這人送去坐牢。”
那口氣,彷彿監獄是她的。
炎拓一口答應:“好。”
那男人滿胳膊滿臉的拖鞋印,紅彤彤的一塊連著一塊,本來氣不過,想豁去了跟對方死磕,乍聽這對答,心頭一唬,沒敢說話。
他尋思著,口氣這麼狂,這兩怕是有來頭。
餘蓉過來了,她拍拍炎拓的肩膀:“你們先走吧,這兒我來解決。”
又不耐煩地趕圍觀的人:“看什麼看,閒得是嗎?”
她這個子塊頭,尤其是光腦殼那條蜥蜴,味太過複雜,人群快一鬨而散。
混亂中,鞋攤攤主蹲下,眼疾手快地抓起跌落在地的拖鞋,喜滋滋地去了。
***
不管人和事發生著怎樣的變化,聶九羅的小院,好像是永遠不會變的。
盧姐還在,她和聶九羅之間的合約到期之後,老蔡面,又續了一年,讓她繼續負責小院的常維護,不過雙方心照不宣:多就為聶九羅盡這一年的心力了。
沒想到的是,聶九羅居然又神奇般地回來了。
收到訊息之後,老蔡一秒沒耽擱,立馬趕到了小院。
盧姐給他的門,一句話是:“炎先生送她回來的。”
說這話時,多少帶了點愧疚:這半年,兩人當炎拓是罪犯、兇手,不止一次商量過該怎樣讓他露真面目,盧姐為這事,甚至不搭理劉長喜了……
萬萬沒想到,事情峰迴路轉,給他們唱了柳暗花明。
二句是:“這幾個月,聶小姐脾氣見長啊。”
老蔡顯然對“脾氣見長”這四個字未理解透徹,心挺:“長脾氣不怕,要再長點本事就更好了。”
語畢直奔二樓。
這半年間,老蔡來過幾次,盧姐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那些個雕塑造像,如陳列待展般一一置擺。
但在,所有的造像被集中到了工作臺以及附近,高高低低,錯落擺了一圈,聶九羅正皺著眉頭挨個檢查。
到底是半年多沒見了,老蔡顧不得其他,打心眼裡高興:“阿羅啊,這麼長時間,去哪了啊?手機打不通,消費記錄為零,還以為你事了……”
聶九羅頭不抬:“別吵!”
又說:“控溫控溼是不是沒做好?連喻水保鮮做不到嗎,這道幹裂紋差不過有一個半指節了!”
老蔡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旁邊有人答:“是,我沒安排好,負責保養的人已經被我辭了,還扣了兩個月的獎金。”
循向看去,正是炎拓,他抱著胳膊倚在牆邊,答得不慌不忙,見老蔡看他,回以禮貌的一笑。
老蔡有點尷尬,畢竟這半年,他給炎拓找的麻煩不少,但同時如墮雲裡霧裡,覺得這對答特別魔幻。
炎拓看了他的疑惑,但又不好解釋什麼,只丟了個眼神讓他己體會。
這當兒,聶九羅看見老蔡了:“我正要找你。”
又指閱讀區的沙發:“來,坐下聊。”
感覺有些詭異,老蔡心頭納悶:聶九羅那架勢,彷彿他是給她跑腿打工的。
他滿腹狐疑,剛邁腳步,炎拓三步並作兩步,在他耳邊吩咐了句:“不管她說什麼,順著捧著,原晚點跟你解釋。”
***
聶九羅的要求讓老蔡吃一驚。
她要個展。
聶九羅想個展,老蔡一直是知道的,不過,兩人曾達成過共識:目前還是以揣摩學習為主,首展並不著急。
驚愕之下,他忘了炎拓的吩咐,實事求是:“阿羅,我覺得你各方面還欠火候,當一個人天賦不足的時候,真的就要靠資歷去熬火候……”
聶九羅微掀了眼皮看他:“你說誰天賦不足?”
說這話時,眸光微沉,幽深得讓人有點害怕。
炎拓用力咳嗽了幾聲,不易察覺地靠近兩人,這樣,萬一老蔡有危險,他好一時間施救。
老蔡是個生人,慣會察言觀色,當下沒敢在“天賦”這個問題多作糾結:“不是,你次不還說,要系統研究一下葛姆雷啊、麥克唐納等人的風格,西為中用……”
他列的這兩個,是世界級的雕塑師。
聶九羅哦了一聲,說:“這什麼垃圾。”
然後通知他:“你幫我安排,半年內,我希望就把國內的個展給走起來,至於作品方面,你不用擔心,我會如期提供的。”
說著向外揮了揮手,那思是: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老蔡一頭霧水,起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聶九羅。
她看起來可真不像是玩笑。
又去看炎拓,炎拓朝樓下使了個眼色,示他下去談。
***
這個季節是小院的花期,月季得正好,桂花樹一樹蓬勃、蓄勢待發。
沒等老蔡發問,炎拓先發制人:“阿羅這人,好勝心強,她其實在你說她天賦不夠這事。”
老蔡想解釋一下:“天畢竟是少數,當人就好了,我是幫她認清己……”
炎拓表示理解:“這幾個月,她其實是去……反正就是各種把己和外界隔絕、揣摩學習各類古雕塑造像,有點太投入了,所以情突然就變得偏激,行為相對古怪。”
老蔡恍然悟。
原來如此,古往今來,為了藝術瘋魔的人不少,不過他一直以為,聶九羅比較接地氣、不是這一掛的。
他說:“那辦展的事,她是隨口說說吧?”
炎拓搖頭:“你就一切順著她來吧,該準備的全準備起來。我想過了,全國巡展,就在各地租幾個場地,觀眾可以僱,媒體採訪可以找人演,費用我解決,渠道你幫個忙……總之,讓阿羅儘量順心如、千萬別發脾氣,興許這樣,慢慢好起來。”
讓聶九羅事事如當然是其中一個考慮,但更重要的原是,個展的籌備繁雜,他希望聶九羅有事做,這樣的話,她就無暇分心,就不會再生別的千奇百怪的事來。
老蔡心有慼慼,抬頭看向二樓:“怎麼就搞成這樣了?要不要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啊?”
炎拓嘆了口氣,朝二樓看去:“不知道,可對藝術……太執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