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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四十六章 物傷其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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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第四十六章 物傷其類

留下了一地雞毛,劉鈺只帶走了小部分大米和那不到一萬兩金銀,艦隊即將起航前往江戶。

至於土佐的這些人到底會做成什麼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做給幕府和大名們看的事已經做完,統治階層不會因為底層泥腿子和他們一樣都是日本人,就少收稅少盤剝的,幕府也不可能保日本不保幕府。

既要保幕府,就得對土佐的事嚴防死守,想要劉鈺以後不要這麼玩,賠款的時候就得加錢,很簡單的邏輯。土佐之亂,只是劉鈺在想幕府證明,自己可以這麼玩,而且自己還能玩出許多花活。

登上熟悉的戰艦,炮手們按照劉鈺的命令,在萬民相送的背景下,按照海軍條例中哀樂葬禮的規格,鳴炮送別。

土佐必要血流成河,此時送別,當以喪情。

已然見多了生死、見過膠遼地區那場大災一死死一村的場景,與此情此景劉鈺沒有太多的感嘆,反倒是在哀鳴的炮聲中開了個玩笑。

“得走了啊。武王伐紂,還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漢高斬蛇,倒是沒聽說有秦人餓死不食漢粟。留在這,反倒容易叫倭人底層分成兩派,難以合力。”

陸戰隊的士兵暫時留在了浦戸城,只是將這裡作為軍營,給當地的倭人農工商們壯壯膽,但他們會嚴格遵守劉鈺的命令,不會下山。

等到劉鈺從江戶回來,他們才會和劉鈺一起返回。而浦戸城暫時就作為一個海軍基地,探險船將會在劉鈺去江戶的途中,負責繪製四國島周邊的海岸線地圖,大量的測繪人員也都留了下來。

陸戰隊雖能打,劉鈺也不至於自大到認為可以憑這點人和號稱十萬武士的江戶城對抗,而且江戶城是有炮臺的,艦隊也就是去轉一圈、送一封信、證明艦隊可以抵達江戶罷了。

大順開國之初,幕府還從荷蘭那拿到過四十磅的臼炮,北條氏長還在一個瑞典人的幫助下編寫過《荷蘭攻城法》,雖然都是過時百年的東西,但底子還是有一些的。

反正那年月瑞典的炮兵挺能溜達,除了天朝,周邊準噶爾、羅剎、日本、緬甸都有過瑞典的炮手,倒也足見瑞典的炮術是有兩把刷子的。

既無奇襲江戶之心,考慮到日本此時的水軍水平,之後的一路就只能當旅遊了。

真正要做的事已經在土佐做完,劉鈺的心情也輕鬆起來。船上還有兩個土佐藩的高階武士,山內的親信家臣,目睹了土佐發生的一切。

他們將作為信使,替劉鈺送信。本來史世用自告奮勇要去送信的,勇氣可嘉,可劉鈺估計幕府那邊肯定會惱羞成怒殺了史世用。

畢竟……威海的第一艘軍艦,是對日貿易的錢賺到的,軍官也全靠長崎鎖國的信牌壟斷制培養的,而讓劉鈺壟斷對日貿易的信牌,正是幕府將軍交到劉鈺手裡的。

史世用這個大順的間諜,愣是在江戶生活了數年,還被江戶的一些武士奉為座上賓,為恢復鷹狩令後的武士傳授騎射之法。

史世用之所以想著要自己去送信,是想讓劉鈺效仿一下諸葛武侯三氣周公瑾,搞點大新聞,最好把德川吉宗氣個腦出血之類的——史世用在江戶蒐集了不少情報,德川吉宗的長子是個成年還尿床、話都說不明白的,很有晉惠帝的潛質,在加上幕府體制的一大堆外樣大名,史世用覺得這是個搞出“八王之亂”的機會。

按史世用所想,自己去送信先打打幕府的臉,劉鈺再把這些年的事添油加醋一說,保教德川吉宗吐血三升、威望盡失,自己亦可青史揚名,頌歌於市井之間、流傳於文章千古。

但劉鈺的想法和史世用正相反,他想要一個看似穩定的幕府,否則幕府體制完蛋,去哪再去找四十萬有消費能力的武士階層?誰來維護一個統一的日本市場?

史世用有心成名而垂青史,可惜劉鈺不給他這個機會,心情略些煩躁,在船上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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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鈺除了在船艙編寫翻譯手冊外,便是和史世用一處閒聊吃酒,寬慰道:“史兄的心情我也理解,說句難聽的,見土佐武士的慘狀,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嘆。原本史兄武藝超群,如今雖也練了三十斤火藥,可這玩槍的手段,軍中大把高手。原本是鶴立雞群,如今是鶴歸鶴群,心情難免不佳,又怕自己日後泯然眾人,再難有立功名機會。”

史世用呷了一口苦酒,只覺劉鈺的這幾句話像是鑽到了他心裡面一般,苦嘆一聲道:“鷹娑伯這話,可是說到了我心坎裡。論新軍學問,我和這些小年輕的相差甚遠,人年紀一大,學東西也慢;論弓馬騎射,只怕日後也少有用得到的地方了,我見那波蘭人在京營按照鷹娑伯的手段編練的騎兵,個人武藝與我相較甚遠,可若結陣衝擊,我不能及。”

“若說兔死狐悲……不免說,還真有那麼一絲滋味。”

之前劉鈺指揮的幾次戰鬥,史世用只是聽說,從未親眼見過。這一次土佐之亂,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真正火藥燧發槍、開花彈時代的戰鬥。

雖然他可以在殺死大黑好勝之後輕飄飄的說一句,時代變了。可他也只是跟上了時代,卻再難如從前一般站在時代的浪尖上了。

曾經武藝超群的他,在這個大順軍改的大背景下,泯然眾矣。那種最後的武士一樣的感嘆,用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亦不算錯。

騎射騎射,燧發槍讓他的射再無意義;京營的新式槍騎兵讓他的騎也不甚重要。斬將奪旗勇冠三軍的時代結束了,史世用感嘆之餘,心中迷茫失落。

“史兄,所謂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幸之甚也,史兄腰間的火槍,便是順之。史兄雖老,子嗣猶在,這等醒悟,當傳之子孫。自己又何必如此感懷?”

“倭國之事,我自有打算,實為國之計深遠。史兄想要留名後世,我倒有個主意。”

都說喝悶酒的人眼睛會沒有光彩,可這一刻史世用的眼睛分明是明亮的。

人活一世,到了一定地步,要麼求名、要麼求利,總有那麼幾個人想要有點追求。

“史兄可讀過《英烈傳》?”

史世用點頭道:“市井之間,誰沒讀過?”

大順又非蠻夷,對明朝開國的事還是讚許的,理由也很簡單:你朱元璋能解民於倒懸,我大順亦解民於倒懸,你做得,我亦做得。這本書又不曾封禁,流傳甚廣。

劉鈺的父親還曾拿這本書給劉鈺做個例子,鼓勵他學學郭家出的定襄伯,也不是靠襲爵還是打出來的。

“史兄既讀過,想來也知道市井間的傳聞,說是此書乃前朝郭勳找門客幕僚做槍手而寫成,便是為了突出鄱陽湖水戰,郭英射死陳友諒事。其中真假,難以分辨,可市井皆知是郭英射死了陳友諒。”

“史兄做間於江戶,所經所歷,可堪傳奇。加之國中又少有人知道倭國到底何等風情、習俗。待倭國事一定,史兄何不找人,亦作小說一本?”

“備說昔年臥底江戶之事,亦或說說自己與倭人第一劍客、第一弓取之類較量的事。反正無人知曉真假,史兄便可勁兒吹便是,加之有異國風情,市井間傳播必廣,這豈不也算是揚名了?”

劉鈺的語氣像是開玩笑,可也不全是開玩笑,若真寫成,這本書還是有些意義的,不只是一本小說,更是親歷者的第一手資料。

可能史世用印象最深的,不會是江戶臥底的那段時間,而是這一次土佐之亂。將來若能加在書中,叫人看看當年的第一弓取,最後也興嘆皆不如火槍,在市井間傳播出去也大有好處。

“史兄若是缺錢,我可以幫著找人做槍,這不是正好?常言道,為細作者,名字無人知曉、功績永世長存。待倭國事一定,史兄這番經歷,自可寫出,便是名字無人不曉、功績永世長存。”

史世用怦然心動,嘿笑一聲,心動歸心動,可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心道這三國不是諸葛亮寫的、說岳也不是嶽爺爺寫的,實在沒聽說自己寫自己的經歷做小說,難免叫人覺得有自吹之嫌。

可再一想,自己在江戶那段時間,也的確如劉鈺所言,頗會了倭國的不少高手。弓馬槍槊之術,他自狂傲,也確實和一些高手較量過,只要稍微添油加醋一番,倒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略琢磨了一下,不由問道:“鷹娑伯這不是另有什麼目的吧?”

劉鈺笑道:“也不能說絲毫沒有。只是之前我也看過不少市井小說,說岳也好、掃北也罷,這北朝看上去就是國朝的模樣,除了人名古怪,實在看不出那是北國風情。史兄是真經歷過的,也算是為個榜樣,開個先河嘛。”

“再者也需叫天下人知曉,外面世界頗大,便是熟知的倭國都有諸多不同,也好叫人好奇西洋到底如何。再就是說一千、道一萬,時代變了。連史兄這樣的人物,弓馬嫻熟、槍棒稱雄,亦不免生出諸多感嘆,心灰意冷,也省的叫人再去學騎射之術,不若多去學學實學。”

“你便有萬斤力氣,若人間太歲,赤手搏虎,又豈能與火槍大炮相抗?”

史世用一想劉鈺的一貫行為,一貫想法,心想這便是了。不過對自己也有好處,甚至正合心意,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自嘲笑道:“我於江戶時多風光,便有土佐拔槍時多抑鬱。便如斬顏良誅文丑方有麥城之恨意;鬧東京徵遼北更顯蓼兒窪之悲音。當真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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