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寶第六章：析寶
山河村一下進入了瘋狂時期，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暗地裡卻洶湧澎湃。從那一撥又一撥接踵而來的古玩商人笑臉上，就可以想像到山河村這個地下市場的繁榮場面。
雖說都是暗地交易，但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天那天某某某挖了面銅鏡，賣了八九萬元：那天那天某某某挖了只青花瓷，賣了二十多萬元：那天那天某某某挖了頂金鳳冠，價值上百萬。當然這都是村民們的傳說，無從考證，也查不出實證，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自己說出來。
不過也有以實為證的。有一天中午，當一個古玩商人從二賴子家出來後，滿臉的歡喜。在村曬場上探問誰家還有古玩時，把包裡一對玉手鐲露了出來。村裡上了年紀的人對這對玉手鐲仍記憶猶新，那不就是二賴子奶奶嫁到這個村來時，戴在手上的那對陪嫁玉手鐲嗎？他奶奶在村裡戴了六十多年，直到早些年活到八十八歲才去世。
那時村裡八個在他家做八仙的村民清楚地記得，當時，大家在給死者進材時，見這對手鐲還戴在死者的手上，就問二賴子的爹，說這是一對祖傳老貨，可能值不少錢，要不要幫他摘下來傳世。二賴子的爹生氣地說，子孫不孝，留著也是個禍害，還是讓老人帶去吧。就這樣，八仙把死者連同那對玉鐲一起裝進棺材下葬了。前幾年二賴子的爹也去世了，他們家就剩下二賴子一個人，家也沒成田也沒種，整天遊手好閒過日子。
古玩商人見村民們疑狐滿面，便借題發揮說：是寶，藏是藏不住的，與其被別人挖了，不如自己將他挖出來，免得日後傳出去，被人說祖墳都被別人挖了，各位想想在下說得是否有理。現在不是流行這麼一句話嗎，若要發，祖墳挖。這挖祖墳又沒什麼可恥的，文化大革命時挖祖墳還是件無上光榮的革命行動嗎。
村民們好像都做了虧心事似的，也沒和古玩商爭論，都各自散去。
隨著村裡小道路訊息越傳越玄，王得財總覺得自愧不如。自從他那一鋤頭挖出個一千萬後，這麼久父子倆天天晚上辛辛苦苦累得都快吐血了，竟顆粒無收。怎麼人家都挖得到，自己就挖不到呢，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了。就在王得財為尋不到寶正揪心時，一件令他更煩惱的事又接踵而來。
一天，鄉郵遞員騎著電瓶車突然來到他家門前，車也沒下，喊了句：王得財，信。接著一封信從門外飛了進來，人就不見蹤影了。王得財心裡尋思：這輩子也沒和誰有過書信來往，誰會給自己來信呢？隨手拆開一看，來信人的文化水平和他差不多，那字寫得歪歪扭扭拇指般大：尊敬的王千萬，你那銅鼎的來路我知道，我說出去你就要坐牢，你不想坐牢就分我五百萬。下面是一個銀行帳號，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
氣得王得財把信揉成一團，丟出一丈開外，跺著腳說：不要說五百萬，就是五百元我也拿不出來了。
情急之中，王得財道出了實情。這半年多來父子倆天天晚上去盜墓，寶沒有挖到，田地卻荒蕪了。水稻沒有被野豬糟蹋，可是被雜草淹沒了。自留地一顆青菜也沒栽，每天要到鎮上去買。仗著家有千萬底子，豬也沒養牛也賣了，就連雞鴨也沒養了。再說家有藏寶後，老婆兒子花錢也大手大腳起來。本來家底子就薄，政府獎的那一萬塊錢買了電視蓋了房，家裡攢的那一萬元，被眼鏡騙去五千，剩下五千花了這半年多，還有多少便可想而知。王得財心急如焚，如果再尋不到寶或那座銅鼎出不了手，過年的錢都不知在哪裡。
俗話說，窮兇極惡，人窮了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過了不久，王得財又收到第二封信，信上話也不多，卻詞語惡毒：再不匯款過來就殺你全家。此時，王得財正為尋不到寶而煩躁，把信撕成碎片大罵道：你家祖墳老子都敢挖，你小子會比那些厲鬼還厲害？有膽量上門來拿，看我不像墓裡撿骨頭一樣，把你的骨頭都一根根卸下來。
平白無故添了這一煩心事，讓王得財很不爽，把那一千萬帶來的興致都打攪了，但日子還得照常過。傍晚時分，王得財會準時開啟前院大廳裡那臺大電視，讓前來看鑑寶類節目的村民觀看。這時的村民們和他一樣，都養成白天睡覺的習慣，一個個說忙，但都說不出在忙什麼。而且不管多忙，只要電視有鑑寶類節目，他們都會在傍晚時分，一個個拖著疲憊的身軀和剛剛起床那雙似醒非醒的朦朧睡眼，像是百忙之中抽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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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村民們越來越離不開他家這臺電視，王得財想到家中的窘境，便抱怨地說：都是鄉裡鄉親的，你們也不能讓我家太吃虧了。我家花錢買來一臺這麼大的電視給你們看，你們總得給我家湊點電費吧。
說得眾人鬨堂大笑，說：你王得財也太精了吧，真是越有越吝嗇。這一晚也花不了你一兩塊錢電費，對你這個千萬富翁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
王得財可憐兮兮地說：各位鄉親，我家現在真的是連電費都交不起了，要是哪天被收電費的人把電閘給拉了，你們可別說我王得財小氣，不給大家電視看。
眾人又是鬨堂大笑，說：別做缺德事，讓大家聚聚交流技藝，對你來說也能長見識。
可村裡那家的底細誰不知道，於是村民們私下裡都譏笑說：王得財家現在是窮得只剩下寶了。
大家並不是離不開王得財他家這臺電視，電視家家都有，沒有他的螢幕大，觀看的效果也差不了多少，問題是沒有他家這種人氣和氣場。
節目開始了，幾個大嗓門的婦女罵道：吵什麼吵，盡說那些沒用的，好好看些正東西。頓時，大廳裡靜悄悄的。村民們眼睛死死盯著電視屏幕上的寶貝認真辨認鑑賞，專家鑑寶時的每一句話，都被這些如飢似渴的村民們一字不漏地咽進肚子裡，經過消化後再銘刻在腦海中，就拔也拔不出來了。如此良好的學習氛圍，使村民們鑑寶水平與日俱增。這時，一個怪現象又出現了。每當鑑寶節目快要結束時，村裡的男性村民就像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誰也沒和誰打聲招呼就不見了人影，和節目開播前那見面就問好的熱情，無拘無束的場面判若兩同，只剩下一大堆婦女還在那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她們又在各自總結這一期每個人的鑑賞力，得出的結果是，幾乎能與電視上的專家水平持平。
欣喜之餘，黃梅花說：德才，你也說說你的見解嗎，你的歷史比我們懂得多，學問也比我們深。比如說剛才那個陶罐，我們差點看走了眼，價格也估低了好幾萬，你懂幹嘛不開口？
李德才說：我沒有你們懂得多。在你們眼裡，那只陶罐還能估上二十多萬的價，在我眼裡，它就是一隻精美的陶罐。若不是看到它曾承載著厚重的歷史和人類文明，二十塊錢給我我也不會要。
小燕說：李老師，不是要你買，是它能估價多少錢。
李德才說：你們自己都捨不得花錢買，那它為何又值得那麼多錢呢？其實你們都不是在鑑寶，是在鑑錢，這種認識是錯誤的。
人世間的“寶”有千千萬萬種，每個人心中都有他目標追尋的“寶”。寶是人民創造的，所以寶也是由民意來認定，不是靠專家來鑑定。靠那些少數所謂的專家來鑑定它是不是寶，那這件寶就再也不是寶了。
青銅器是寶，是因為它代表著中國先秦時期高超的技術與文化。
唐三彩是寶，是因為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國力強盛，百業俱興。政治上包容開放，經濟上繁榮昌盛，文化藝術上群芳爭豔，才創造出如此精湛的藝術精品。所以它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唐王朝的政治、文化、經濟和人民豐衣足食的安康生活，它和唐詩、唐繪畫和唐建築等文化一樣，共同構成唐王朝的繁榮盛世。
達？芬奇的《蒙娜麗莎》也是寶，因為它代表著歐洲的文藝復興，揭開了近代歐洲思想文化運動的序幕。
所以說，所有的寶都是活的，是有靈性的，而不是“死”的，能用金錢衡量的。“寶”是一個時期繁榮的社會，繁榮的朝代，人民創造出先進技術所產生的結晶，它代表的是那個時代人民積極進取的精神和人類文明。
就拿我們現實社會來說，是袁隆平發明的雜交水稻是寶，還是袁隆平的科學技術和發明創造的精神是寶；是航空母艦和太空梭是寶，還是創造航空母艦和太空梭的尖端科技水平和強大的綜合國力是寶；是擁有一個民主、法治、自由、人權平等的富強國家是寶，還是治理這個國家的社會群體擁有開放包容的意識形態和公正廉明的政治體制是寶？
每件寶物在它產生之前，人世間就已經孕育出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寶”，而那個“寶”才是真正的寶。就像宇宙間出現高智商的人類後，大地上才會有人類排下的糞便。而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那一堆堆糞便，卻沒有看到之前那個萬物之靈，能主宰宇宙的人。
所以說“寶”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到了它能用金錢來衡量時，它已經是糞便了，已經不是寶了。因為每件寶物都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即眼前的實物和它之前的文化、文明和精神，我們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實物，卻忽略它之前的文化、文明和博大的精神。那種文化和精神才是真正的寶。不管在哪朝哪代，沒有開明的政治體制，就沒有發達的社會經濟，沒有發達的社會經濟，就沒有繁榮的文化市場，沒有繁榮的文化市場，就創造不出傳世的藝術精品。
縱觀如今，那些所謂的藏寶人和奪寶人並非真的愛寶惜寶，他們只不過是想透過寶物易手，賺取更大的利潤。即使是藏在家中用於傳世，也是希望它能升值，造福於他們的子孫。如果到了哪一天，人們尋寶藏寶的目的，不再是用金錢去衡量它，而是用於研究歷史，去發現“寶”之前人類曾經創造過的燦爛歷史和文明，吸吮它的精神來建設我們的社會，那才是人類的大幸……
顯然，李德才觀點沒有得到村民們的共鳴，就在他還在滔滔不絕地演說時，張紅茶反斥道：你李德才是你家兒子曉寶讀上了博士，有大出息了，就在我們面前誇誇其談什麼文化什麼精神的。要是你家曉寶也在家種田，一年到頭都賺不到幾個錢，沒有錢給你養老，你不也和大家一樣去盜墓了。
那是，那是。張紅茶的話很快得到婦女們的贊同。
氣得李德才啞口無言，大家不歡而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