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自大(全2冊)夜郎自大2_第十二章
回去後我便找了母親,同她彙報了今日的事情。母親沒有多說,點了點頭,卻是問我:“你打算怎麼處理沈夜?你真的……會殺了他?”
“母親,我愛一個人,若是得不到他,權勢何用?”我微笑起來,想起沈夜的模樣,“我不會殺他,他可是我千辛萬苦救活的人,怎麼可能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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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
“我會給他建一座房子,將他關在裡面,讓他生命裡只有我,一輩子依附我,再也不可能傷害我和你們,一直陪伴我到死。”
“城兒……”母親眼裡滿是擔心,“感情不是這樣的。”
“我也不想這樣。”我將藥端到母親身前,淡定地說,“可我別無選擇。既然我沒辦法讓他選擇我,我就只能砍掉他的羽翼,讓他永遠飛不起來。”
我抬頭看著她:“我放不開他,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母親拍著我的手道,“你開心就好……”
“你也不必擔心少棠。我會陪著他,等他好了,我帶他到處走走,多認識些人,他要是喜歡上了誰,我就讓他們在一起。他要是一直沒喜歡上誰,我就一直讓他當著舒家的主君。我會藏好沈夜,誰都不會發現他,少棠也不會。”
說著,我拍了拍母親的手,溫和地說:“母親睡吧,我去處理事情。”
母親點了點頭,我便退了下去。
回了書房,我開始處理政務。尚書令主管六部,每天六部的摺子累得老高,我批到亥時還沒批完,影一從房梁上倒掛下來:“大人,沈夜來了,要管嗎?”
“不管。”我無所謂地答道,“他愛守就守著。”
“哦。”影一又消失在了房梁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紙團從視窗砸了進來。我沒理它。
又過了一會兒,一張紙直接飛進來,插在了我書桌上。我忍住罵人的衝動,看見紙上寫著:“該喝藥了。”
我揉著腦袋,將那字條揉了砸出去,吩咐外面道:“把藥端上來。”
把藥一飲而盡後,我又繼續批文書。
轉眼間又一個時辰過去,外面傳來子時打更的聲音。又一張紙飛進來,我在它插進書桌前一把抓住它,上面寫著:“該睡覺了。”
“要你管……”我不耐煩地嘟囔,將紙揉成團砸了出去,繼續批文書。
過了一會兒,又一張字條飛了進來:“該睡覺了。”
我沒理會。
再過了一會兒,字條又飛了進來:“太晚了,快睡覺。”
我沒動。
字條一張接一張飛進來,都寫著“快睡覺”“快睡覺”“肚子裡的寶寶叫你睡覺了”“快睡覺”……
那些字條像飛鏢一樣一張又一張飛進來,最後插在了一張剛批好的文書上後,我終於火了:“影一!把他給我趕出去!”
“是。”影一應了一聲,接著外面就傳來了打鬥聲。
我才舒了一口氣,緊接著一張字條就插進了我髮髻裡……
我拿到字條,看見字條上畫著一張哭臉,寫著:你居然讓人打我……有精力打我,不如去睡覺。我不會讓你再工作的。
“我不睡覺!”我捏著字條怒喝道。話剛說完,數不清的字條就從窗子的不同角度飛了進來。
“快睡覺”“快睡覺”“快睡覺”……
我關上窗子,那些字條就破窗飛了進來……
直到被那些字條淹沒了雙腳後,我終於崩潰了,怒吼道:“好,我睡覺!”
字條終於消停了,我憤怒地回了房間。
進房前,我吩咐影一:“把所有暗衛都調過來!沈夜再打擾到我,你們提頭來見!”
說完,我關上大門。白少棠已經睡了,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像個孩子一樣安寧。我爬上床去,外面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過了許久,終於安靜了。
第二天醒來洗漱後,影衛好久沒出現,我不由得有些擔心,難道被沈夜打死了?
我忙叫道:“影一。”
沒有人。
“影二?影三?”
終於有一個人倒掛著出現了,雖然他用布蒙著臉,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眼睛周圍的烏青。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有些不敢確認:“影三?”
“是,主子。”
“他們呢?”
“兄弟們打了一夜,去休息了。”
“沈夜呢?”
“被兄弟們圍毆,打回鳳樓去了。”
“那就好。”我點了點頭,“呃……吩咐一下,所有人這個月月奉翻一倍。”
“謝主子。”
影三回去了,我心裡有點忐忑。喝完粥準備出門時,一支箭帶著一張字條猛地射在了柱子上,我嚇得往後退了一丈。確定處境沒有危險之後,我終於上前拿下那張字條。
“城城,我被打傷在床,不能來見你了,你要記得吃藥。——愛你的夜夜”
我:“……”
這麼厚臉皮的公子,生平僅見。
“拿筆墨來。”我吩咐旁人。
筆墨很快就送上來了,我只寫了一個字:“滾。”
然後將字條摺好放到箭上,拉開弓,順著箭射來的方向那棵大樹射了回去。
大樹上一個黑影閃出來,將那支箭一把接住,轉身就跑了。
我換上朝服去上早朝,發現沈夜不在,不由得開心了許多。
早朝下來,上官流清追上我道:“我得和你說件事。”
“說唄。”
“婉清想要迎娶沈夜。”
“哦。”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上官流清皺眉道:“你不管?”
“我管什麼?一個願意娶,一個想要嫁。而且聖上現在就愁著沒人牽制沈夜呢,她看著我和沈夜在一起肯定心裡發慌,沈夜趕緊找個沒權沒勢的人嫁了,陛下心裡才放心。”
“可是……”上官流清嘆了一聲,“你對沈夜……”
“流清啊,”我拍了拍她的肩,“做人要想得開,喜歡的東西,等到適合的時機,搶回來就是了。你我畢竟是家主……何必和庶出的一般計較?”
“你生氣了。”上官流清肯定道。
我笑了笑:“你最好期望,婉清懂事一點。”
別碰沈夜。
我願意沈夜嫁給她是一回事兒,這對沈夜、對我都好。可是她要是碰了沈夜,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你不和婉清說……”
“說什麼?”我挑眉,“說了,她還會娶沈夜嗎?她不娶沈夜,就讓陛下這麼盯著我和沈夜?”
“不要覺得我不仁義!”我冷笑道,“是她上官婉清,先搶我的人。”
“好吧。”上官流清嘆息一聲,轉了個話題道,“又到鳳後的壽宴了,今年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這也值得你我討論?”我看了她一眼,撇嘴道,“閒得發慌。”
被我兩次嗆聲,上官流清終於認清時務不再說話了。
我回了府裡,詢問了一下給鳳後的壽禮,去看望了父母和白少棠,便照舊去了書房。
才到門前,便看見門上插著一枝牡丹,牡丹下是一張黑白分明的紙:好好吃飯,好好吃藥,好好睡覺。
我氣極反笑了:“怎麼,鳳樓的人來舒府已經如入無人之地了?”
“主子,這不能怪我們。”影三倒掛著出現,不滿道,“他們這群人把這東西一扔就跑,根本沒有攔住他們的時間。”
“那不會把這東西給我弄走嗎?!礙眼!”
“你昨晚不是收得挺開心的嗎……”
“你還頂嘴?!”我霍然抬頭,“我都不知道還有暗衛這麼活潑的?!”
“主子,暗衛也有性格……”
“你再有性格一點,就給我滾蛋!”
影三瞬間不見了。
我忍不住有些忐忑。培養一個暗衛很不容易,一個成熟的、有實力的高手暗衛更不容易。
於是我壓住怒火道:“影三。”
“主子。”影三又出現了,被黑布蒙著臉上唯一露出眼睛裡寫滿了不滿。
我咳了一下道:“我覺得你輕功還是挺好的,這件事不怪你。”
影三嗤笑一聲,又回到房梁上了。
而後我就沒有再收到過字條。
過了兩天,眼見著就是鳳後的壽宴了。入宮前我讓人給我穿著衣服,有些不安地問:“怎麼最近都沒字條了?沈夜不管我了?”
話剛說完,從梁頂上猛地倒下一大堆字條,直蓋到我的大腿。
影三在樑上不滿地答道:“有的時候你罵我們無能,沒有的時候你懷疑自己魅力,你要怎樣?”
我忍住罵他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無比溫柔地問道:“影一呢?”
我很懷念沉穩莊重沉默寡言的影一。影三悶悶地回道:“剛來當值,又被溫衡打回床上去了。”
我:“……”
看來影一武功不太好。
被影三氣到了之後,我決定不再開口說話。打整好自己,我便帶著同樣已經打整好的白少棠入宮了。
白少棠現在的情緒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就是一直不說話,能一個人坐著發一整天的呆,除了上廁所以外,什麼事都不做。如果我不去喂他吃飯,他就什麼都不吃。
他這麼安安靜靜的樣子,看上去讓人心疼又憐惜。
我帶著白少棠入席的時候,大殿裡已經聚滿了人。朝臣們三三兩兩地同我打著招呼,沈夜遠遠地站在一邊,瞧見我進來,匆匆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我帶著白少棠找位子坐下。不久後,女皇就攜著鳳後進來,瞧見白少棠,女皇嘴角勾了勾,眼中全是輕蔑。我握緊了白少棠的手,笑著垂下目光。
說些了恭賀的話後,女皇召了歌舞雜耍。看了片刻,她似乎是覺得煩悶,拿出一個靶子來,笑著道:“靶子上有個銅錢,今日誰要是能射中這枚銅錢,朕就答應她一件事!”
朝中人交頭接耳起來,我面色不改,看見白少棠緊盯著酒杯,忍不住笑道:“想喝?”
白少棠不說話。我便端起酒杯,給他喂了一口。他皺緊了眉頭,又舒開,盯著酒杯,好像是有些苦惱。
我便又喂了他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逗了他一會兒。他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我反倒把自己逗笑了。
等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將我召回神時,我發現上官婉清正站在臺上,手拿著弓箭,面上帶著謙和的笑意。
“這是上官家的丫頭?”女皇挑起眉來。
上官流清出列道:“婉清是上官家三房的孩子,與臣同一輩,任禮部掌事。”
“好。”女皇鼓掌道,“好箭法,朕之前倒沒怎麼注意過。不知上官愛卿想要朕做什麼?”
“微臣有一個請求。”上官婉清持弓跪下,臉上滿是認真,“微臣愛慕大皇子殿下,懇請陛下將大皇子殿下許給微臣!”
一聽這話,女皇微眯了眼睛。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我看了過來。
我面色不改,給白少棠夾了菜。
女皇也察覺到眾人的目光,看向了我:“舒愛卿以為,這樁婚事如何?”
都已經把這看成一樁婚事了,問我還有什麼意義?
我心中腹誹,面上帶了笑,滿臉真誠地說道:“陛下不知,上官婉清大人乃舒城好友,雖為庶出,但為人誠懇勤勉,待人真誠溫和,對待感情極為認真,在外從來沒有什麼風流豔史,實乃良配!”
“舒愛卿的意思,是讓朕為大皇子和上官婉清點了這樁鴛鴦譜?”
“殿下的婚事,臣不敢妄言,只是將自己對友人的瞭解如實告之。其他的,還要陛下與殿下自行定奪。”
“也是。”女皇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沈夜,“皇兒以為如何?”
沈夜沒有說話,他端著酒杯,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目光太冷冽,太執著,我不敢與之對視。
旁邊的白少棠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與沈夜之間的刀光劍影,搖了搖我的手。
我回過頭去,寬慰一笑,溫和地問道:“想吃什麼?”
“舒大人是覺得,無論本宮嫁與何人都沒有關係是嗎?”沈夜突然開口,嚇得我猛地回神。
我不由得有些詫異,看著沈夜道:“殿下婚嫁,與臣有何關係?”
“好……”沈夜笑出聲來。
整個大殿一片死寂,他的笑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那兒臣,任憑陛下做主。”他一字一句地說,似是咬牙切齒。
女皇笑了笑,道:“既然皇兒不反對,便遂了婉清愛卿的心願吧。”
“謝陛下!”上官婉清激動叩首。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刻,她整個人都彷彿是顫抖了起來。
我不由得嗤笑一聲,低下頭去,用袖子遮了半邊臉,將酒一飲而盡。
等到酒席散了,我帶著白少棠走出大殿去,沈夜站在長廊上,攔住了我和白少棠。白少棠下意識地擋在我身前。我不由得笑了笑,拍了拍白少棠的手,溫和地說:“沒事,你先去回去等我,嗯?”
白少棠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我,我拍了拍手:“影三。”
影三從夜色中顯出身形,跪在白少棠面前道:“主君,請。”
白少棠望了我片刻,轉身離開。等他走了,沈夜嘲諷道:“你對他真好。”
“我對我的主君,向來都是這樣好的。”我撥弄著佛珠,“殿下攔下微臣,是專門來管微臣家事的?”
“你是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驀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不由得有些茫然:“什麼感覺?”
“我嫁人,我離開你,我再也不回頭,對你而言,是不是都不重要?你心中連半分波瀾都不會有?!”
我不說話,含著笑,靜靜地看著他。
他走到我跟前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其實已經醉了。
他握著我的雙肩,眼裡全是痛苦:“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我心裡難過。”
他握著我的手,放在他胸腔上。我手下是他身體的溫度,是他心臟跳動的震動感。
他的嗓音低啞:“我看著你不在乎我,我看著你對他好,我心裡難過。”
“我不是不懂……我不是沒有臉皮。可是因為是你,所以我總想著我得放下身段去追逐。無論你怎麼說我,無論你怎麼看我,我都想要纏著你。”
“你明明喜歡我的啊……”他音調裡有了哭腔,“你怎麼就能看著我這麼難過呢?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啊。”
“是啊。”我嘆息著說,“你也明明是喜歡我的啊,怎麼就能捨得我難過呢?”
沈夜的身子一僵。
我抽回手,轉過身去:“所以沈夜,喜歡不喜歡從來不是決定結局的唯一因素。我為什麼要難過呢?你嫁給誰,你離開我,我為什麼,要難過?”
我低笑一聲,轉身離開。
夜涼如水,仰頭看天的時候,明月如盤,月光澄澈,我的心卻一寸寸涼了下來。
待我走出宮門時,整個人的心都靜了下來。我站在夜色中眯了一會兒眼睛,吩咐馬伕:“去找上官婉清。”
而後我便上了馬車。
暗衛先去探路,過了一會兒回我,上官婉清還在回家的路上。我搶過韁繩,翻身上馬,朝著上官婉清的方向策馬而去,將她攔在了一條巷子裡。
上官婉清酒喝多了些,馬車驟然停住時,她嘟囔著罵道:“哪個敢……”
看見我,她愣住了。
我坐在馬上,微笑著說:“婉清,酒醒了嗎?”
“你別這麼笑……”她甩甩頭,“我害怕。”
我朝周邊的人揮了揮手:“我有話和上官婉清大人說,你們退下吧。”
我的人立刻很識時務地走了,上官婉清也點點頭,巷子裡很快就只剩下我們兩人。
上官婉清坐在馬車上,調整了姿勢,說道:“你是來找我說沈夜的事?”
“正是如此。”我點了點頭,“我來告知你,你可以娶沈夜,但是,不要碰他。”
“你什麼意思?”她皺起眉頭來。
我笑道:“既然是朋友,何妨幫朋友保管一下珍寶?我如今不方便再和他接觸,你便幫我守著如何?”
上官婉清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我,目光如刀。
“如果我說,不呢?”
我騎在馬上,眯起眼睛:“你背叛了我一次,你以為,我容得下第二次?”
“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上官婉清。”我提醒她,“從六品禮部掌事,上官家旁支庶出之女。我知道你天資聰慧,可有些東西,不是天資能夠彌補的。”
上官婉清捏起拳頭,沒有回答我。
我溫和一笑:“若你能辦好此事,你我情誼自當延續百年。”
“若你做不到,來年他日,”我一字一句,“待君墳上草青青,吾再備酒憑弔君。”
上官婉清沒有應答。她靜靜地注視著我,片刻之後,她終於應道:“我不許諾,我讓沈夜選。若沈夜選我,粉身碎骨,我亦願意。”
“呵……”我低笑出聲,“婉清,只有弱者才等待他的選擇。而他的選擇,對我毫無意義。他選你,或是不選你,只要到了時候,我都會來拿回我的東西。”
“無論他是乾乾淨淨,還是被人玷汙殘缺,他都要回到我身邊來。他活著是我舒城的人,死了進我舒城的墳!”
說完,我拱手道:“告辭。”
而後調轉馬頭,策馬離開。
晚上回府之後,我繼續去批文書。書房裡一片安靜,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到半夜時分,影三倒掛下來:“主子,睡吧。”
我抬起頭來,看見影三心痛的眼神。
她捂著胸口哀嘆:“主子,別等了,沈公子今晚上不會來送信了。”
我握著筆的手不由得一僵,冷冷看著她:“再多嘴,你就給我回去守祖陵。”
影三立刻消失不見。
我握著硃筆發了好久的呆,終於不得不承認,沈夜今晚上不會送信過來了。大概日後,也不會了。
想清楚這點,我不由得嗤笑一聲,將筆往桌上一甩,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少棠在床上靜靜睡著。我躺到他身側去,凝望著他精緻的容顏,伸出手去。
少棠其實很好看,很美。我嘗試著想去吻他,然而臨到最後,卻發現,我做不到。
我沒辦法對他產生慾念,或者說,我沒辦法對沈夜以外的人產生慾念。
想明白這一點,我突然覺得無比絕望。我翻過身平躺著看著床頂,思索著,現在可以拿著孩子擋一擋,等有一天我把孩子生下了,少棠清醒了,我該怎麼面對作為主君的白少棠呢?
難道要他守一輩子活寡嗎?
我打了個激靈,不願意再深想,閉著眼睛強迫自己睡過去。我不知道,當我閉眼的時候,白少棠卻慢慢睜開眼來。
睡了一晚上,我醒來時精神好了許多。
我按慣例去上早朝,剛來到宮門前,上官流清也恰巧下了轎子。她同我一起走進去,低聲道:“你知道九軍都督府大都督昨夜的事了吧?”
“知道。”我笑了笑,“在外面拈花惹草太多,被青樓裡的小倌找上門來,主君一怒之下把她毒死了……”
說到這裡,我不由得笑出聲來:“真是個沒用的。”
“別這麼說。”上官流清眼裡有了讚賞的神色,“皇子殿下出手,就算不栽在這上面,哪裡又能跑得掉呢?”
“你猜的?”我挑眉。
上官流清面色坦然:“若不是猜的,你也該知道了。難道你不如此作想?”
沈夜手裡沒兵權,他若真對皇位有心思,必然要在這種實權位置上安插人手。在楚都內城直接有駐軍的九軍都督府,是再合算不過的部門。朝廷已經風平浪靜很久了,突然失去了一個九軍都督府都督,難免讓人生疑。
上朝之後,九軍都督府副都督果然提了這事。
陛下震怒,點名要徹查此事,而後大家開始討論誰更適合這個位置。
我昨夜就知曉了此事,早已準備好了人選,就是九軍都督府的副都督趙芸,她是舒家所庇護的小族族長,本又就是副都督,於情於理,再適合不過。
於是在各派都推出人選後,我朝著手下人使了個眼色,吏部侍郎立刻站了出來,報出趙芸的名字。一番商討後,幾乎就要定下趙芸了,而此時,沈夜還站在高臺上一言不發。
我心裡不由得有些不安,正想出口攔下此事,突然聽到一個男聲鏗鏘有力地說道:“陛下,此事不可。”
是秦書,整個朝堂裡,除了沈從以外唯一的男官,也就是秦陽的哥哥。當年我還調戲過他,對他印象深刻。只是在我記憶裡,他明明是瞎了的……看來秦陽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怪不得官都辭了。
我亂七八糟想起一些無關的事情來。
瞧著秦書從武官尾部站出來,我眯了眯眼,撥弄起佛珠來。他是和同沈從一道的探花,入仕後一直沒怎麼出過風頭。我倒不知道,秦書這個文官是什麼時候混進了武官的隊伍的?
“為何不可?”女皇皺起眉頭來。
秦書俯身在地,滿臉鄭重:“迴避下,臣有本奏。臣懷疑大都督被害一事,與副都督有所關聯!”
“你放屁!”副都督猛地站起來,滿臉憤怒。
女皇抬起手:“秦愛卿,你繼續說。”
“稟報陛下,昨天夜裡,臣突然收到一封密信。拿到之後,發現是大都督親筆書寫,其內容是關於副都督私下收受他人賄賂,將都督府中官位標銀販賣之事。臣官位不高,但手握實權,乃都督府中除了正副都督之外,直接掌管都督府的第三人。大都督將此信傳給我,臣立刻知曉,大都督必然已經出事。臣本欲昨夜就入宮面聖,誰想剛一出府,便發現微臣府邸,已被都府軍團團圍住!”
此言一出,朝中一片譁然。
我閉上眼睛,已不忍再看。
趙芸完了。
秦書既然敢這麼說,還說出這樣大的動靜,證明這一切必然是佈置好的。無論趙芸認不認,都沒有了太大關係。
女皇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卻隱忍不發:“繼續說。”
“微臣家中有一條正在修的地道,昨夜家中僕人與府軍激戰之時,微臣命人加緊趕工,匆忙修完地道最後一段逃了出來,這才得以面見聖上!陛下細想,為何大都督指證副都督的信前腳到,後腳就府軍就來圍攻臣的府邸?而這九軍都督府,大都督已死,微臣並未動作,是何人有能力調遣府軍圍攻大臣府邸?樁樁件件,直指某人,還望大人明鑑!”
說著,秦書叩首下去,手中還捧著一封帶血的信。
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秦書緋紅色的官袍上染著血跡,而他腳底全是泥土。這已算得上是殿前失儀,然而沒有人會去追究此事。每個人都靜靜地看著秦書手裡那封信。
女皇揮了揮手,宮人便立刻從高臺上下來,將秦書手中的信拿了上去。女皇沉默著看完信件,交回宮人:“去搞清楚真假。”
隨後,她轉頭看向朝堂:“順天府尹。”
順天府尹立刻跪倒在地,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女皇淡淡地問:“都督府軍圍了一個大臣的宅邸,你一點都不知道?”
“回陛下……”
“陛下,微臣宅邸在城郊,故而府尹大人未能察覺,也屬自然。”秦書打斷順天府尹的話,滿臉坦然。
“那府軍半夜出城你也一點都不知道嗎?!” 女皇怒吼道。
府尹憋了半天才道:“可……可昨夜沒有人出城啊?”
“秦書?”女皇眯起眼。
秦書淡定地應道:“陛下大概忘了,都督府軍只有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楚都內城,三分之二的兵力駐紮於外城。”
“那三分之二,只有朕能調動,誰給他們的膽子!”女皇拍案而起,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我撥弄著佛珠,忍不住笑起來。
吏部侍郎是我的人,吏部侍郎舉薦趙芸,自然趙芸也就是我的人。一個趙芸自然無法調動城外都督府軍,可若加上舒家的面子呢?
這矛頭總算是
指向了我,我抬起頭,看向站在高臺上的沈夜。他臉上一副淡然的神色。
我往前踏出一步,跪倒在地:“陛下,臣請查此案。”
女皇眯了眯眼,在我準備好進行一番說辭之前,女皇突然道:“尚書令有為朕分憂之心,朕很是欣慰。只是尚書令如今懷胎在身,不宜過多操勞,從明日起,舒愛卿還是回家養胎為好。”
一聽這話,我猛地愣住。
女皇的話說得無比關切,然而我清楚,女皇是對我不滿了。因為對我不滿,所以想讓我趕緊離開朝堂。沈夜撕開了一個口子,她當然要趁機把這個口子裡所有東西掏出來。
我不能退,我不能走!我要是離開了,母親傷勢還未復原,沒有我在這裡看著,舒家必然元氣大傷。
於是我笑了笑,淡淡地說:“謝陛下關懷!可是臣並沒有懷孕,陛下大概是被流言所誤導了。”
一聽這話,沈夜猛地看過來,目光冷冽。
女皇目光也冷了下來:“舒大人未曾懷孕?要不還是讓朕傳太醫來……”
“陛下到底是關懷臣,還是一心只想讓臣不要插手此案?”我高聲打斷女皇,迎向她的目光,“臣懷孕與否,臣自然知道得最清楚。陛下要讓太醫來當眾診斷,無非是不信臣的說辭,一心要確認臣是懷著孩子的,以便讓臣離開朝堂。臣在陛下眼中,何時成了這般眼中釘呢?若陛下一心想要臣走,臣自會離開,陛下何必如此費盡周折?”
女皇的表情僵硬了片刻,她始終是不願在朝堂上和我這樣撕破臉的。君臣友愛的形象還要保留,於是女皇笑了笑:“朕這也是關心你……之前聽說你懷孕了,本很是為愛卿欣喜。一時聽聞你沒有懷孕,不免有些詫異。”
“臣自然明了陛下的心意。”我寬慰地笑了,“但臣的身子臣明白,臣已無礙,只求陛下能讓臣繼續留在朝中輔佐陛下,以謝君恩。”
“好吧……”女皇嘆息道,“愛卿如此操勞,朕看著不免心疼。你也迎娶主君兩年,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樣吧,朕指派個御醫過去給愛卿看看,算是朕一片心意。”
“謝陛下。”我垂下眼眸,“那此案……”
“上官流清!”女皇打斷我的話,叫了上官流清。
對方立刻出列,朗聲道:“臣在。”
“此案交由你徹查,七日內朕要看到結果。這七日……”女皇沉吟了片刻,“便就由指揮使秦書暫代大都督一職。”
“臣遵旨。”流清、秦書兩人一齊叩首。
我知道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這個案子在上官流清手裡,我也放心。
下朝的時候,外面下了細雨,我和上官流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而後分道離開。
雨聲淅瀝,特別適合入睡。我坐在馬車裡,感覺馬車搖搖晃晃,不免有些疲憊。拐進小巷時,馬車突然頓了一下,我探身去卷車簾。
車伕安慰道:“大人,有塊石頭,馬上就搬好了。”
我點了點頭,放下車簾,才往後一坐,便被人攬緊在懷裡。
馬車又動了起來。
我忍不住僵住了身子。那人親吻上我的頸部,將我整個人攏在懷中,啞聲道:“夜裡御醫就會去你府中,你要如何應對?”
“應對什麼?”我放鬆了身子,整個人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攬著。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臉貼到我臉側,溫和地說:“你騙了陛下沒有孩子,這是欺君之罪。”
“我何時騙了陛下?”我笑了笑,“我不會有孩子。”
“你?!”沈夜猛地反應過來,抓著我說道,“你不能這樣做!”
“是我太仁慈,沈夜。”我抬頭看他,“我以為我會保住這個孩子,我今天卻意識到,局勢容不下我保住他。”
沈夜不說話,他死死地盯著我,好半天,終於開口:“你怪我。”
“不,我不怪你。”我淡漠地說,“我怪我自己。我作為母親,作為家主,卻不能正確評估局勢,才留下這樣的後患。可這一次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這個孩子,不能留,我也不會留。”
“你不能這樣!”
我抬頭看他:“為何不可?”
“我不準……”他握著我的手,眼裡全是暴戾,“我不準你碰這個孩子,如果你碰了……”
“又如何?”我冷笑出聲,“你以為你如今有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我是孩子的父親。”
“過去是。”我挑了挑眉,“如今你和他有什麼關係?這個孩子是我生,跟我姓,少棠養。我舒家就少棠一個主君,我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資格,以什麼身份,和我討論孩子的去留?”
“這孩子和白少棠什麼關係!”沈夜怒吼道,“我告訴你舒城,這個孩子,不會和白少棠有任何關係,這是我的孩子!我的!”
我不說話,靜靜地瞧著他,眼裡全是笑容。
我想,他真傻,怎麼到這一刻,還沒想清楚。從他離開舒府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除了他自己,就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承認這個孩子屬於他。
“好好嫁人吧。”我笑了笑,“這世道,從來沒給男人選擇孩子的權利。我生,或者不生,生下來養,或者不養,我生下來之後,他的父親是你,還是少棠,這都只能我去選擇。你去找陛下告我?找刑部、順天府、大理寺告我?”
說著,我起身靠近他,將他壓到車廂壁上,在他的震驚中勾起嘴角:“沈夜,你到底以什麼身份,同我說這些呢?”
“你看清楚身份!”我冷冷瞧著他,“你是皇子!是我的敵人!你我之間,早已沒有了退路!我憑什麼為你自損八百,去留下你的孩子!”
“不要這樣……”沈夜的聲音顫抖起來,“不要這樣說……”
他惶恐地伸出手,拉住我:“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
“那該如何?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沈夜。”我閉上眼睛,“是你在逼我,你一步一步逼我。這件事沒有了結之前,我沒辦法留住這個孩子。”
“那你要怎樣?”沈夜死死抓著我,“你要怎樣,才肯留住他?”
我睜開眼睛看他,他眼裡似乎是壓抑著什麼,即將爆發出來。
“不是我不肯留住他,沈夜。”我垂下眼眸,“是時機不能留住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要我現在退下,我怎麼退?我怎麼知道,我這樣一退,回頭的時候,我舒家還有沒有路可以退?”
馬車漸漸慢下來,外面傳來交談聲,想是快到舒府了。他抓著我,似乎是在做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
“給我兩個月。”他沙啞著聲音道,“給我兩個月,我一定會結束這一切。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保住這個孩子……”
說著,他抬起手,撫向我的面容:“兩個月後,要麼你 成為這天下的女主人,要麼我成為亂臣賊子拋屍亂葬崗中。我什麼都不求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傷害他……”
他眼裡全是懇求,眼睛通紅。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由得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一個孩子?已經背叛了別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他不說話,將頭靠在我的腹間。
“有他在,舒城,我們之間才會永遠都牽扯不清楚。”
“我也會怕。”他嘆息一聲,“我也會怕,有一天,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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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什麼都說不出來,只靜靜地看著這個將頭靠在我腹間的男人。
我多想告訴他,沈夜,你我這輩子不會沒有瓜葛,你我之間,早就生死都纏在了一起。我賠上一個家族救了你,怎麼又會讓你輕而易舉地離開?
要麼你成為我的階下囚一輩子,要麼我舒城死。
然而這些話都只能埋在我的心底,在所有事情結束之前,我一個字都不能說。
馬車終於停下來,沈夜握著我的手:“給我兩個月,就兩個月,好不好?”
我垂下眼眸:“好。”
沈夜露出欣喜的笑容。
等他走後,我回到府中,吩咐影衛將我的替身叫了出來。
每個大族的家主都會為少主培養一個替身,在他接任家主之時,這個替身會連同著上任家主的權利一併交予他。如果少主不幸身亡,這個替身要麼頂替少主,要麼從此死去。當家主之位交給我的時候,我也終於見到了這個培養了二十多年的替身。
她和我從胎記到言談無一不像,我幾乎無法想象如果她將我取而代之會是什麼樣子,因而我一直很討厭她,直到此刻。
我抬頭看著面前的人,讓她換上我的衣服。她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等做完一切後,我吩咐旁人道:“等一會兒太醫來了讓她去診脈,我出去一趟。”
“是。”
影衛們應下。
等到夜幕降臨,我換了身黑衣,披著黑色的斗篷,便跳了出去,來到上官府中。
上官流清正在自己和自己手談,我剛一出現,她的隱衛便拔劍撲了過來。
我低喊了一聲:“流清。”
上官流清詫異地抬起頭,抬了抬手,收住影衛的攻勢,開了門讓我進來。
“怎麼這樣來的?”她給我倒了茶,皺了皺眉頭問。
我掀開斗篷帽子,坐到椅子上:“情況有變,沈夜要動手了,他同我說,兩個月內要結束一切。”
“他怎麼敢?”上官流清皺緊眉頭,“他手裡沒有兵權,兩個月……他能怎麼做?他以為,只要暗殺了大皇女,他就能登上皇位了嗎?”
“以沈夜的手段,怕就是如此了。他沒有兵權,沒有朝政根基,只能鋌而走險,刺殺大皇女和陛下。”
我抿了一口茶:“我們的機會,也就在此一舉了。”
“你要怎麼做?”上官流清看著我。
我抬頭看她:“召兵入都,清君側。”
上官流清沒說話。外面風呼呼作響,似乎是要下大雨了。
我繼續說道:“我們如今先召兵過來,暗中駐紮在楚都附近。只要沈夜動手,你我聯手護住大皇女,或者說,軟禁大皇女,然後趁亂攻入皇宮,以謀反之罪抓捕沈夜。而後,你我共同輔佐大皇女登基,從此以後,我為攝政王,你為左相。陛下手中三個州,你二我一,但我要沈夜,如何?”
“這麼多兵力進入楚都,不可能做到別人不知道。”
“只要我們比信使快,不就夠了嗎?”
“你的意思是,指讓輕騎來都?”
“不然呢?”我輕笑,“讓步兵來嗎?流清,我們只是拿下一座宮城。”
“若到時候,沈夜未反呢?”
“到時候?”我冷笑出聲,“他不反也得反!他只要對大皇女動了手,就必須對陛下動手!”
上官流清不說話,認真思索著。等了許久,她終於道:“我可以調兵,但這樣的話,我就徹底暴露了,所以我要把我的人從鳳樓接出來。”
“鄭參?”我想了想,問道。她為了鄭參謀害上官流嵐的事,我始終記得。
上官流清垂下眼眸,淡淡地說:“不,是歡喜。”
歡喜我記得,元德九年,我第一次和上官流清私下談話,就是在鳳樓遇到上官流清看歡喜的相聲。那個小倌我印象深刻,明明長得不算頂好,卻說得一口好相聲。之後,我從未聽說上官流清再去見過歡喜,我一直以為,這個人在她心中,無足輕重。
“沈夜知道……你對歡喜的心思嗎?”
“不。”上官流清笑開了,“我和大姐不一樣。她愛一個人,必然會讓全世界都知道這是她愛的人。而我愛一個人,很可能連我自己,都不知曉……”
“那好。”我點了點頭,“我幫你把歡喜救出來。我要先準備些人,就三天後吧”
說完,我便離開上官家,翻牆又回了舒府。
我吩咐影一:“送封信給沈從,讓他過來一趟。”
影一應下便出了去。過了不久,他便帶著沈從出現在我面前。
外面已經下了小雨,沈從身上帶了溼意,他冷眼看著我:“舒城,我真是從未如此恨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