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路第一章 引子

在我死去的前一秒，我看見沙米在衝我微笑，陽光照得很暖，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死亡的恐懼。

我死了之後，沙米把我的骨灰拋向了大海，浩瀚無際而美麗靈動的大海，是我生前最嚮往的歸宿。曾經我不止一次地幻想過浪跡於海上，而每次又被現實無情地破滅。直到後來我遇見了沙米。

我從小就不知道我的父母親是誰，也就不知道我自己是誰。於是沙米給我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紫軒。之所以說“好聽”，實際上是沙米自己覺得好聽。而我總覺得自己這種浪蕩的粗人，是不大適合這麼優雅的名字的。可是，我卻還是很高興地應允了。因為這是沙米給我取的名字，是沙米喜歡的名字，也是我的第一個名字。

沙米說，她給我取的這個名字，其實由來已久。很早之前她就很想有個弟弟，可是她母親懷了她之後再也無法生育，她的幻想也就成為了泡影。當她第一次見到我時，竟然產生了我就是她弟弟的錯覺。於是，相處以後我們彼此也就逐漸接受了這個現實。

沙米比我大兩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姐姐。當我第一次踏進她的家見到她那大大的眼睛時，我就知道一定會和這個女孩子結下不解之緣的。而後來發生的也正是如此。每天，她都帶著我穿梭於樹林房屋之間，玩耍嬉戲，快樂地生活就這樣如白駒過隙地溜走。

我想有必要說說沙米的家庭。沙米生活在一個遙遠的村落，那裡住著各式各樣的人們。他們都遠離了社會，遠離了城市，甚至他們這裡連農村都算不上。家家戶戶有著自己的生活傳統和習俗，即使他們在一起已經相互生活了幾百年，卻彷彿陌生人一樣。

不同的家庭實際上是一個家族，有著龐大的譜系。從他們的先祖到他們這一輩，綿延了近千年。正是如此，他們都很好地保持了各自的傳統，而不會在幾百年的歷史中被過濾掉，從而保留下來。

而沙米的家族也是其中一部分。

在沙米的家族中，有著嚴格的等級輩分制度。一如古老的封建中國，那些封建的渣滓不但沒有被清除乾淨，反而愈加繁盛。沙米的父親在整個家族中享有很高的聲譽。據沙米說，是因為她的父親曾在數次對抗旁姓家族侵犯中挺身而出，妥善化敵。然而，如今在沙米的家族中當權的還是她的爺爺，一個被稱為“玄宇”的人。

曾經，沙米的爺爺只是家族裡一個不起眼的放牛娃。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年輕的心也愈加膨脹，逐漸變得野心勃勃。在後來的一次家族糾紛中，他勇敢地站了出來，平息了這場親系的糾葛，從而威望大增。從此，人們也不再把他當作小娃娃看待的。再後來，他親自提議並主持了家族防禦體系的建構和修築，使得整個家族在連綿不斷的族際糾紛中得以長存並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壯大的盛況。雖然以後別的族系也仿照過他的方法來修築本族系的防禦體系，但都無法達到他的這種完美的效果。

而就在沙米的爺爺修築了家族防禦體系並加以鞏固之後不久，他就被整個族系推選為了本族的族領。話說人一到輝煌的時候，便會如金子般發光。可就在此時，他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此每天深居簡出，很少再過問族裡的事務。只是每次傳使來向他稟報情況時，他會給來人幾個詞，甚至幾個字。

有一次，又有外族人來犯，全族人奮起反擊，並靈活運用家族防禦體系進行反抗。當傳使前來向他匯報情況如何危機時，還未等傳使開口，他給傳使留下了兩個字就轉身進了屋，繼續默經。而這兩個字是：待水。

在抗爭了近一個月之後，突然某一天整個敵族的軍隊都撤走了，一個不剩。原來，來犯的外族是他們一個遠鄰族，靠近海洋，由於天氣突變海洋上升，他們的家族大部分地區被淹入海裡，人民生還者無幾。他們就趕緊回去緊急救援，否則整個族系將被毀於一旦。而這，正驗證了沙米爺爺的那兩個字。

從此，人們便對沙米的爺爺充滿了敬意和崇拜，無形中他的話就成了一種神機妙算、一種先知，甚至是整個家族的信仰。由於他的話中藏有玄機，人們便贈予了他一個“玄”的美譽。

而後來的“玄宇”一詞的由來，大概是因人們尊崇其智慧過人、氣勢若宇而來吧。只是，族人也一直弄不清的是，沙米的爺爺緣何一當上族領便有了如此高領的智慧和憂鬱的性情。此前此後，也仍是個謎。

人們唯一熟知的是沙米爺爺所居住的古屋，和屋前那一段樹林陰翳的小路。古屋其實是用青石砌成的矮小房子，房子很小，卻整潔乾淨。屋後有個小院子，裡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和奇花異草。

除了沙米及她的父親，幾乎沒有人親眼看見過她爺爺的小屋，更不會有人知道屋後的景象。哪怕是傳使，也只能到了屋前就停住腳步，靜候沙米爺爺。而沙米之所以有幸能夠對這些一覽無餘，也全倚靠爺爺的疼愛有加。似乎，爺爺也只是對沙米給予了足夠的信任和依賴，才使得後來每次沙米陪爺爺在院徑賞玩時都感受到了爺爺的嘆息。在沙米的潛意識中，她彷彿覺察到爺爺對她的與眾不同，像是爺爺在告誡她什麼，抑或想要託付她什麼。而每次一想到這樣，沙米就會很恐懼。她怕爺爺就這樣突然無聲無息地離她而去。

而這些一直都沒有發生，直到我的到來，彷彿只不過是一場離奇的夢。

說到這裡，沙米頓了頓，停了下來。她那溫柔的眼深情地望著我，似乎有什麼想用心對我訴說。而這些，當然是不能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我不知沙米在恐懼什麼，只知道我會尊重她的選擇。因為她是個做事很有原則很有分寸的女孩。

後來，沙米又張開了口，繼續未完的故事。

這故事中，說到了沙米的奶奶和父親。

本來沙米是沒有父親的，更近一步說，沙米本來也是不會存在的。只是一切都來得太快，讓人來不及思考這一切發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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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米所在的家族裡有這樣一個規定：每一個繼任的族領都要選一個女人作妻子。而在當時，沙米的爺爺曾經喜歡過的女人已經嫁給了別人，他為此痛苦不已。原本沙米的爺爺竭力想提高自己在族裡的地位，以能夠博得心愛的女人的心，沒想到那個女人卻在他當上族領的前夕，把自己託付給了別的男人，一個論地位論相貌論才華都不如自己的人。雖然沙米的爺爺痛苦不已，甚至曾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最終他還是理智克服了危險的思想，他最後娶了那個女人的妹妹，也就是如今沙米的奶奶。

沙米的奶奶從小就是個勤勞的女孩，是中國傳統女性形象的典型。她自從嫁給沙米的爺爺後，一直任勞任怨，每天起早貪黑地做事、洗衣、燒火等等，全都是她包攬的活兒。爺爺的後半生也正是因為有她這麼一個優秀的女人陪伴著才得以安享好多年。後來，沙米的奶奶生了沙米的父親，也正是因為生下沙米的父親，沙米的奶奶才不幸難產而死。為此，沙米的爺爺悲痛了好久。直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自己滿心的恨灑在沙米的父親身上。因為他認為，沙米的奶奶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他兒子的生命。

自此之後，沙米的爺爺愈加地深沉憂鬱了，彷彿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似的。然而，他始終有一點不會忘記，那就是呵護自己的寶貝兒子。儘管他對兒子本身抱有一種偏執的恨意，但畢竟是他的骨肉，是她為他而生。族裡有專門負責照料族領子嗣的族使，一般人把她們叫做“族母”，意思就跟“奶媽”相近。但族母所負責的範圍要大得多。她們要負責給孩子餵奶，還要負責族領的各項起居事務。因此族母都是族裡挑選出來的最勤勞而又長得最豐滿的女性。

沙米說，族母在她們家族裡地位是很低下的。但她們都為能為族領效力而感到自豪和滿足。一般族母只有五年的任職期限，每兩年換選一次。而每次只有被選上的才會獲得一定家族地位，那些沒有被選上的只能為族士們的奴僕。

“那麼你爺爺的族母後來怎麼樣了？”我問道。

“死了。”沙米冷漠地回答。

“怎麼死的？”我不禁追問。

“被火燒死的。”

“啊？！”我意識到自己的窘迫，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那······為什麼會······”

我沒有把話說完，因為我在等沙米開口。

“她違背了身為族母的原則，她打破了族裡的禁令，她······她懷上了我爺爺的孩子······”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沙米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的那番痛苦。只是，她似乎不願說出這些痛處卻又有意說了出來。“她和爺爺發生了關係，族裡不允許族母與族領發生這種事情，所以必須用族規處置。因為她懷了孩子，所以族裡免去了對她用部刑，而改用火刑。”

沙米的臉色突然又換回了春天。說這段話之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一種解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