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下113、第七十四章(上)
這天氣時陰時雪持續了三日,王公們行獵興致不減, 錢昭則將騎術練得稍有了些章法。
額爾德克倒真佩服她, 每天天不亮便叫他牽馬出來, 一條胳膊不能用,就單手挽著韁繩。只是那匹昭蘇絕色不敢再騎,選的個頭矮些脾氣溫順的小母馬。幾回下來, 不敢說嫻熟,跟那馬兒倒是逐漸默契。
起早摸黑的確辛苦, 可主子勤快, 他也不敢抱怨。過了卯時, 錢昭回帳處理雜務,一般午飯前都不會有差遣, 額爾德克便得空打個兔子狐狸的過把癮。不過聽說今早伊爾德抵達行營, 大半年不見,正好相約敘舊。
雖備了酒,可兩人都沒去碰。這大白天的,算不著什麼時候就有傳喚, 誰敢滿身酒氣的到主子跟前去。因而一人捧了一杯熱茶取暖,額爾德克命蘇拉端了早點來,兩人邊吃邊聊。
額爾德克給他舀了一碗粥,問道:“怎麼沒隨英親王一塊兒來?”
伊爾德嘆了口氣,道:“王爺著我辦些事兒,他隨後就到。”
額爾德克知道他跟著阿濟格並不順心,見他不欲多談, 就轉了話題,又問:“你上回看中的那個……姑娘,得手了沒有?”其實說姑娘那是抬舉,真真正正有夫之婦。
伊爾德神色鬱郁,回道:“沈朝華戰死了。我得了訊息趕去沒見著,聽說他的家眷給他辦完喪事,就回鄉去了。一直尋訪還未有音信。”
額爾德克見他上心,也不說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廢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只是有一點,若真找著了,你家裡頭可得安排妥當。”
伊爾德明白他意思,可胸口那點子火苗如何也熄不掉,烤著熬著,時時在心頭揪一把。偶爾憶起牽手時冰涼的觸感,或者回眸的溫柔水波,如同窒息的甜蜜讓人欲罷不能。他想明白了,這輩子不能白活!
他點了點頭,道:“我省得。我對不起家裡那口子,若她願意過便過著,不願意過,我貼嫁妝送她改嫁。”
額爾德克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說實話,並不喜歡他這做派,可一想兄弟也是真性情,便不再勸了。
錢昭回到營帳,舍裡奉上一盞紅棗薑茶,慢慢啜飲,身上漸漸暖起來,才叫擺了早飯。一碗蛋羹吃了幾口,盧桂甫便進來回事兒。
本來木炭每日定量送去各帳,但因這場意料之外的雪,錢昭命他將額定加倍供奉。可還有人覺得不足,著實讓人不快。
“嶽樂阿哥的妾侍抱怨炭不夠用,說是晚上凍得睡不著。”盧桂甫向錢昭稟道。
錢昭聽出他語中的不以為然,問道:“除了她,還有別人提麼?”
盧桂甫搖頭回道:“奴才不曾聽說。”
錢昭放下調羹,望向他道:“你可覺得她是存心找茬?”
盧桂甫不明白她意思,額前微汗,道:“請福晉示下。”
錢昭道:“天氣那麼冷,短了炭薪,可不挨凍麼?春末還下了這麼一場雪,誰也沒想到,可預料不及並非對方的過失,卻是我們準備不足之故。”頓了頓又道,“你辦事一向周到,只是,在我這裡,尊卑上下固然不可錯待,卻也不須看得過重。明白麼?”
“奴才愚鈍,主子教誨尚須時日領會。眼下卻也知道錯了,今後遇事,直該以事論事。”盧桂甫低頭應是,兩頰有些熱,心裡卻猜她是防微杜漸的意思。
錢昭擺了擺手,道:“馬屁就不必了,你的能耐我知道的。木炭還存有多少?”
他忙回道:“大概還有兩三日的用量。京裡運炭的車尚在路上,約得過三五日方能到。也不知天何時能暖……”
“又不是冬日,冷這幾天已是異數。”錢昭吩咐道,“從今兒起,紅羅炭和黑炭各帳再多加三成。除了太后與皇上御用,各處茶房、廚下只準用柴或煤。”
“是。”盧桂甫有些猶疑地問,“攝政王那兒,是否也例外?”
錢昭卻笑道:“王上若嫌烹茶有煙煤味兒,便讓王爺去賠罪吧。”
說來也巧,吃罷午飯天就晴了,錢昭叫額爾德克陪著,眾人騎馬,到河灣邊上溜達一圈。畢竟不是隆冬的雪,積得並不厚,不時露出一灘灘青翠的新草,牛羊便聚在雪薄處飽食。
離營地數里遠的山坡上是密密匝匝的樺樹林子,樹幹斑駁,白雪壓枝。錢昭一行人便在山腳下徐徐而行,輕風揚起雪粉,在日光中飄飄灑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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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緻是極好,可惜清靜就未必,老遠聽著蹄聲噠噠。抬頭只見一條山道被踏出丈許寬,卻是泥濘溼滑,十分難行。一隊人馬就經此下山來,隊形散而不亂,偶爾輕聲嘶喝,皆為控馬。
錢昭停在原地,額爾德克馭馬上前,輕聲稟道:“福晉,是鑲黃旗的。”錢昭點頭,仔細觀望,發現御駕就在其中。
福臨卻未看清山下的人馬,這會子九五之尊的氣派也顧不上了,山路陡峭,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他這一路越走越心驚,荒山野嶺,這隊御前侍衛能支使得動的,寥寥數人而已,多爾袞是要動手了嗎?
一塊大石橫在路中,上頭滿是泥漿,有心繞開,可左右兩側皆是侍從,都沒有讓御駕“走彎路”的意思。他又驚又怒,可又全無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往中間“御道”踏過去。坐騎前蹄踩在石縫裡,後蹄打滑,一哆嗦就往斜栽下去。這一瞬,他真以為命絕於此,幸而滑下一丈多遠踉蹌了幾下就剎住。
身上行袍濺了一片泥點也顧不上,後背全汗溼了,眼淚鼻涕差點湧出來,蒼白著臉翻身下馬。
卻聽身後有人笑道:“我滿洲以騎射立國,皇上雖年幼,也應學□□太宗當年……”
福臨知是內大臣席納布庫,轉頭瞥了他一眼,咬了咬後牙,將馬交給侍從牽著,徒步向前。幸而離山腳已不遠,踏上平地時才稍稍安心,抬眼卻見錢昭一行人就立在前頭。他狼狽地站定,就見對方緩步上前,肅了一肅,道:“請皇上安。”
他努力挺直身體,揹著一隻手,另一手虛抬,道:“嬸孃請平身。”
錢昭掃過御前侍衛們馬上掛的狍子山雞,道:“皇上收穫頗豐啊!”
席納布庫等見是豫親王福晉,紛紛上來請安,對方微笑頷首回禮,可目光卻冷得瘮人,心裡不由打了突。
福臨此時也沒心思聊天,上了馬,強笑道:“回頭送只黃羊到十五叔帳去。”說完率隊回營去了。
錢昭躬身,其餘侍婢隨從則跪送聖駕。
目送這兩百餘騎奔騰而去,揚起的雪沫濺到臉上,似乎有些涼。錢昭怔怔出神,突然一隻手撫到眉上,抹去半融的水珠。她嚇得往後一仰,卻被多鐸抓著肩膀,只聽他問:“發什麼呆呢?”
錢昭皺眉問:“你哪冒出來的?”
多鐸回道:“我在這等你好一會兒。”說著指了指林子裡,接著道,“哪知道撞上御駕回營。”
錢昭見他身邊沒侍衛跟著,不由問道:“班布理呢?”
多鐸抱她上了自己的馬,兩人共乘一騎,又命錢昭帶的人先回大營,才答道:“我叫他們把這山頭都清出來了。帶你去個地方。”多鐸的坐騎膘肥體壯,載著兩人鑽進林子裡,腳下沒有成形的路,全在樹根石隙處落蹄,卻絲毫不見吃力。
林中日光斑駁,比外頭陰冷。錢昭背靠著多鐸,一手扶在馬鞍上,問道:“剛才,你都瞧見了?”
“嗯。”耳畔的聲音答。
她便接著問:“你怎麼看?”
多鐸答道:“他們不敢。”
她卻道:“要是敢,倒也是件幸事。”雖然總要死幾個人,可終究算是了結了,
多鐸倒不意外她這麼說,回道:“我哥不會下那狠手。”
錢昭忘不了方才福臨那怨毒的眼神,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斬草除根這樣的話也不合宜,沉吟半晌,問道:“既下不了狠手,如何了局?”
多鐸道:“叫他遜位就是了。”
錢昭挑了挑眉,問:“何時?”
“快了。”
錢昭笑道:“我猜也是。”這回聲勢如此浩大,京城都搬空了,定不是會盟蒙古諸部那麼簡單。帝位更替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動盪是免不了的,眼下時局還算平穩,以他的手段應該能壓得住吧。
她還在猜度他的後手,多鐸已讓大黑馬停步,他翻身下馬,將她也抱了下來。
錢昭已知道他讓她看什麼,山坳處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水是澄透的碧綠,其上白霧升騰,宛若仙境。
“溫泉?”她伸手試了試水溫,發現只是稍稍有些暖意罷了。
多鐸拴好馬過來,笑道:“這泉眼,洗浴就別想了。”
山風將水霧驅散,那湖水之下的枯枝與山石纖毫畢現,好似凍結在一泓翠色的琥珀中。
錢昭摘了帕子拭乾手,湊到唇邊呵氣取暖。多鐸握住她的手,問道:“這地方不錯吧?”
她將腳邊一塊碎石輕輕一撥,看它撲通滾落入水,笑回道:“甚好。”
他攬著她的腰身把人圈進懷裡,扯開了繫帶,將她的斗篷扔了出去,咬著耳朵問:“好在哪裡?”
她一驚想推開他,輕道:“小心人看見!”
“哪有人?都遠著呢。”他從背後抱住她,不依不饒地吮著耳珠,“爺告訴你好在哪裡,夠清靜!”
錢昭聽他意思已經把人都打發遠了,倒是松了口氣,可又總覺得青天白日的有人窺視。在她疑神疑鬼的張望時,他的手已鑽了進來,掌心暖乎乎的,用勁卻不小,她皺眉抱怨:“疼。”
“我輕著點兒。”他這樣說著,卻又把她提起倚到身邊一株碗口粗的樺樹上,一手壓著她的髖骨,哄道,“乖,抱著。”
錢昭站也站不穩,只得貼臉依著樹幹,灰白的樹皮觸感粗糙,卻不那麼冰冷。一撮積雪落在她的後頸,凍得她一陣輕顫,他便吻在那處,融了雪水,輕輕舔吮。陽光透射下來,在手背上灑了幾點光斑,她咬住手指,感覺自己如同那春雪一般融了,然後被他吃進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