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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調

三九·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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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調三九·玉許

皇帝一行中午從咸陽望賢宮出,過西渭橋,稍歇片刻後繼續西行,準備在下一個驛站落腳過夜。官道三十裡一驛,西渭橋西面這個驛站遭了祝融,燒得片瓦不剩,只得再往西去。一直走了六十裡,天黑後方抵達金城縣。金城縣令縣丞和衙役都已逃走,無人接應,內侍監袁思藝也趁著天黑偷偷亡匿,皇帝一直到戌時也沒有用膳。後來還是禁軍士兵自己生起火來,做了一頓晚飯獻給皇帝。皇帝先賞賜隨從官吏,而後自己才吃。公主皇孫等中午在咸陽就沒有吃飽,此時餓得前胸貼後背,哪還管飯食粗陋,爭相以手掬飯食之,勉強果腹。

菡玉入獻飯食,不一會兒便被分光了。她只早上在灞橋驛匆忙喝了一點薄粥,中午粒米未進,到現在反而不覺得餓了,又見皇孫們爭飯之狀,更是半點胃口也無。她捧著空瓦罐從館舍中出來,正碰見楊昭在找她,迎上來道:“玉兒,你去哪裡了,叫我好找。”

菡玉問:“相爺找我何事?”

他笑道:“我尋得一個好去處,想邀你同去。”奪了她手中瓦罐隨手往放,拉起她便往驛外走去。

菡玉被他拉著,邊走邊問:“相爺吃過飯了麼?”

他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可吃不下。”

她悶悶道:“如今可不比當初了,有錦衣玉食高樓華廈。”

他回過頭來,指了指自己身上:“這不是錦衣。”她不明所以,他突然湊過來,飛快地在她臉上啄了一下,“還有‘玉’食。”

她氣他不過:“相爺!你、你別鬧!周圍全是人……”

“哪裡有人?就算有,天這麼黑,誰看得到?”仍不罷手。

她連忙閃躲:“今晚有月亮……”

他抬頭看了看天。十三的月亮已經接近滿月,只邊上缺了一小塊,亮堂堂的似一塊玉盤高懸天中。“好罷,那我們就到沒人的地方去。”

她大窘,連忙推託:“我、我還有別的事,陛下剛剛好像說要召我過去問話……”

“好了,逗你兩句就緊張成這樣,你真當我會把你吃了呀?”他失笑道,“我只是想帶你去個地方,你定然喜歡。”

她期期艾艾地問:“那地方在哪裡?離這兒遠不遠?”

“不算遠,只有一里地。”見她明顯一縮,更覺好笑,“你別怕,那兒雖然沒有旁人,我也不會趁機吃了你。喏,咱們就約法三章,今晚上我決不做任何你不願的事,你也不許說我不愛聽的話,行不行?”

她猶豫片刻,伸出手去:“君子一言。”

“我可不是什麼君子,不過答應了你的事,自然會做到。”他朗聲而笑,揮掌與她相擊,順勢將她手握住,牽著走出驛外,繞到背後。

驛站後面雜草叢生,只中間一條幽微小徑,白日大約也少有人走。月光下小徑兩側都是漆黑的草叢,中間一道灰白通路,曲曲折折。她緊隨他身後,漸漸地離驛館遠了,雜草變成了蓊鬱的灌木,人聲小了下去,前方的蛙鳴卻響亮起來,一陣一陣此起彼伏,十分熱鬧。她問:“前面有水塘麼?”

這麼一出聲,到底還是驚了鳴蛙,聲音忽地小了下去,近處的都停止了聒噪。她屏息止步,靜候了片刻,那些青蛙才又亮開嗓子鳴唱起來,你追我趕,彷彿有意一爭高下。

他也隨她止了步,低聲笑道:“幾隻青蛙你也怕嚇著它們?”

她小聲道:“以前一直住在荷塘邊,常年與蓮荷魚蛙為伴,有如鄰居。冬日裡花枯蛙伏,只剩我一個人,最是寂寞。立夏之後聽到第一聲蛙鳴,就好像遠遊的故友歸來一般。”

前方一棵倒垂楊柳,枝葉繁密,垂於小徑之上,如一道碧玉珠簾。他拂起柳枝,從中穿越而過,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密密層層的荷葉一片疊一片,一枝挨一枝,波浪一般延展開去,竟是看不到盡頭。月光下辨不清紅粉碧色,花和葉都是灰暗的剪影,亭亭地高出於水面之上。

兩人走近,塘邊的青蛙受驚,撲通撲通跳下水去。他笑道:“不小心打擾了你的故友。”

她呆呆地望著那片荷塘。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這樣廣闊的荷葉了。相府裡也有荷塘,人工挖就,幾丈方圓,直接就能望到對岸。去年冬月裡回衡山,荷葉都敗了,滿塘都凍成了一塊冰,冰面上杵著幾莖枯枝。細數起來,還是下山之前那個初夏最後一次見,荷花還沒有開,水面上一溜嫩綠荷錢,隨波盪漾,彷彿還未從沉睡中醒來。

過了這些年,那四年倚蓮而居的混沌日子幾乎已忘卻,現下面對似曾相識的滿塘蓮荷,回憶起的也只是零碎片斷。忽然間他收緊了五指,那些隱約的迷思便都悄然消散,只有身邊這個人和他握著她的手,切實而清晰。

他轉過臉來,微微一笑:“如今就算到了冬天,荷花敗了,魚蟲潛了,你也不用怕一個人寂寞。”

她低下頭,悄悄扣住他掌心:“玉兒從來都不寂寞。”

“好,好……”他喜不自禁,捏一記她的手心,“你先在這裡,我去準備一下。”轉身往樹下去。

菡玉回頭去看,他彎腰在樹底下不知擺弄些什麼。她走近去問:“相爺,你在做什麼?”

他往地上用力拍了兩掌,站起身來,拍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語道:“這下應該都弄平了。”

她只看到地上白乎乎的一塊,約三尺寬、六尺長,也彎腰下去看,才認出那是他的披風。正站直身子轉過來,冷不防被他一推,跌倒在那披風上,人就躺了下去。他也在她身側坐下,一手搭在她肩上,問:“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平,硌到你了?”

菡玉頓時滿面飛紅,結結巴巴道:“相爺,這裡野地荒僻,幕天席地,我、我不習慣……還是等到了城裡……不,等到了成都……”

他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啞然失笑:“我是怕這地上潮溼,才把披風鋪了讓你坐,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她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臉上更紅。他卻側身過來,邪氣地一笑:“難得你這麼主動,我還沒有想到,你倒先提出來。我若不從善如流,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心意?”說著一條胳膊就搭到她胸前。

菡玉慌了手腳:“相爺剛剛不是和我約法三章……”

“我只說不做你不願之事,”他貼近她耳邊,氣息吹得她耳朵微微癢,“但如果我有辦法讓你願意呢?”

她一邊往後縮一邊推他:“相爺再這樣,我就也不守約定了。”

“好啊,那就大家都不守。要不這樣,咱們一對一交換,你說一句我不愛聽的話,我就做一件你不願的事,怎樣?”

她瞪大眼:“這、這……哪有這樣交換的?”

他皺起眉:“這句話我就不愛聽,好,換一件。”說著手就不規矩地來摟她。

菡玉瞠目結舌:“我哪裡說錯了?”

“這句話我也不愛聽,再換一件。”

她氣結:“你、你使詐!”

“這句話我又不愛聽。玉兒,你已經欠了我三件了,一二不過三,之前我一直隱忍不,這回真是忍無可忍,你可不能怪我新帳舊帳一起算。”

她正要辯駁,他突然往上一竄,張口含住了她薄軟的耳垂。菡玉大震,立刻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去年那夜的記憶盡數湧上腦海,她恍惚中只覺得他好像又像上次那樣扣住了她雙腕,手腕處傳來尖銳的刺痛。她稍稍清醒了些,掙扎道:“相爺,我的手……疼……”

他聽她喊疼,再多不願也只得先放一邊,掀起她的衣袖來,觸手竟是一片軟爛皮肉,不由大驚:“玉兒,你的手怎麼了?”

她想了想:“是被綁在關西驛時叫麻繩給磨破的。這兩天生了這麼多事,就把它忘了。”

他心中又疼又氣:“傷成這樣你也能忘!”

她小聲道:“就這樣放著又不怎麼疼……”這麼一說才覺得胳膊是有點不爽利,打算把袖子拉高一點看看其他地方,卻見他瞪著自己,連忙放下來,“沒事的,這麼一點皮肉傷,一會兒把表層刮掉就行了……”

他覺出有異,拉過她的手臂來捋起衣袖,縱然月光昏暗,也看得出自手肘以上,肌膚下全是淤血,整條胳膊都已泛黑。

她連忙解釋:“這是因為被綁太久,血流淤滯所致,沒關係的……”

他惱怒道:“這回你準備怎麼辦?把裡頭都刮掉?”

她訕訕地一笑,眼角瞥見面前荷塘,忙說:“這裡正有一塘蓮藕,換兩支便又能恢復如初了。我、我這就去挖。”

他伸手攔住她:“你好好坐著,我去。要什麼樣的?”

她依言乖乖坐著不動:“和我手臂差不多粗、差不多長。”

他折了根樹枝,脫下外衣和鞋襪,挽起褲腿涉入水中。塘中都是軟泥,水也不深,倒不難挖。不多時挖了十來支藕,在清水裡洗淨了,捧到她面前來。

她挑出六支長短粗細最合適的,照著胳膊比了比,把兩頭的藕節摘去,解了外裳準備換,見他坐在旁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猶疑道:“相爺,你轉過身去好麼?”

“你還怕被我看?”

她囁嚅道:“我是怕嚇著相爺……”

他直直地盯著她:“不會。”

“可是……”

“玉兒,”他放緩了語氣,“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關於你。”

她咬一咬牙,把長袖衣衫都脫了,僅剩貼身一件束胸,只見兩條胳膊一直到肩膀都是烏黑。她在左邊肩膀下摸索了一陣,找到了線頭,抽出一根細長的銀絲來。那只左臂立刻從她肩上落下,化成一段黑的蓮藕。她這才想起弄錯了步驟,低頭去擺弄那截斷藕,卻限於單手著不上力,怎麼也抽不出手肘關節裡那根銀絲來。

“我來幫你。”他拿過那段藕去,抽出一段銀絲,“是不是這個?”

她點點頭:“手腕那裡還有一根。”卻不敢抬頭去看他。

他把兩根銀絲都抽出來,撿了地上她選出的新藕,欲照著原樣將三段藕縫到一起。她制止道:“等一等,還有一樣東西要放進去。”拿起廢藕,小指伸進藕孔中掏出一點東西來。

他認出那熟悉的香味:“助情花?”

“是。有了它,這具草木拼成的身子才有感覺。”她把那一點點助情花塞入新藕孔中,將藕湊到肩上,卻騰不出手來縫那銀絲。

“我來。”他拿過她手裡的銀絲,一手扶著藕,一手穿針引線,將它縫到她肩上去。按序依樣畫葫蘆,把兩外幾段一一縫上。一邊縫,一邊隨意問道:“除了手臂上這些,你身上還有哪些地方用了助情花?”

菡玉答道:“凡需要有感覺之處都有,尤其是面上五官,全靠了它才能視聽。身上肌膚本都應有觸覺,但面過廣,只在手足這樣比較緊要的地方多放了一些。”

“怪不得你有些地方十分敏銳,有些地方卻遲鈍得很。”

菡玉臉上微熱,低頭道:“助情花本來是……天生就有這樣的缺陷。”

他笑道:“這可不是缺陷。”

她顧左右而言他:“倒是有不怕疼的好處。”

他笑了笑,不再逗她。花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把兩隻胳膊都縫上。他輕輕舉起她雙臂,問:“你覺得如何?”

她揮揮手臂,又握了握拳:“一時不太習慣,不如以前利落,不過行動應無礙了。”

他拾起她的衣衫替她披上:“那快把衣服穿上罷,別著涼了。”手碰到她背後肌膚,也只是一掠而過,仿若未覺。

她心下微苦,始終不敢抬頭看他,只怕一抬頭就看到他眼中有嫌惡之色。“相爺,你……你是不是覺得……”

“噁心?嫌棄?”他蹲下身和她平視,“玉兒,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現出原形。上一次我怎麼說的,你還記得麼?”他輕嘆一聲,“你不是人又如何?莫說是蓮蓬藕荷,就算你是猛獸厲鬼,我也要你。”

她眼中蓄了淚:“那你為什麼……”

“剛剛我想親近,你百般不願;現在我怕傷著你新臂,忍著當一回君子,你卻又當我是嫌棄。”他重重嘆一口氣,“唉——難道非得我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才肯信?”他俯下身去,圈住她單薄的雙肩,輕吻她鼻尖,“回頭你可不許後悔,又說我使詐,趁機佔你便宜。”

她落下淚來,哽咽道:“我信。”舉臂環住他頸項,溫柔地抬頭吻他。

他有些受寵若驚,隨即當仁不讓地迎上去。她披在肩上的外衣滑下去,露出光潔的後背,從他掌下滑過,如柔滑的絲緞。他不禁在心中嘆息,這樣美麗無倫的身子,哪裡像是草木。

半晌,呼吸漸深,心緒搖動,方依依不捨地推開她,啞聲道:“好了,我好不容易當一回君子,你就成全我這一次。”重又拾起衣裳替她穿上,“今日這筆帳就先記著,等將來一起算。你剛剛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她疑惑道:“我答應的什麼事?”

“就知道你轉頭就忘!你剛剛說,等到了成都……”

她臉上紅暈又起,羞澀地垂下眼。過了一會兒,方低聲道:“等到了成都……就都好了。”

“就都好了……好,好!”他心中歡喜,連連點頭,在她身邊坐下,背靠著樹幹,攬過她來倚著自己肩頭,“明日還要趕路,你先睡一會兒,嗯?”

“我睡不著。相爺,”她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這句話我知道你定然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明天……”

他出言打斷:“我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尤其是現在,我還等著你兌現承諾,我一定要活著到成都去。你別擔心,明日我繞道不走那馬嵬驛就是。”

她皺眉搖頭:“原先我以為事情只是巧合,避開一點就能避開全部。可是聽了你那日的話,我就怕……是避不開的。就算避開了馬嵬驛,這還有多少驛站、多少變數……”

“等到了成都,就都好了,都好了。”他拍著她手臂安撫,“我自有安排,不會坐以待斃,你別替我擔憂。或許過了明日……就塵埃落定了。”

“明日?”她抬起頭來,“相爺有什麼打算?”

他笑了笑:“明日是我四十週歲的生辰,打算好好過一過。”

“相爺!”

“我說真的。玉兒,你準備怎麼替我慶生?”

她無奈地瞪著他。

“你只要一直陪著我就好。”他止住笑,“玉兒,其實我本來不應該叫楊昭的。”

菡玉道:“我知道,你並非貴妃親兄,本不姓楊。”楊昭之母是改嫁到的楊家,他那時尚年幼,便改了楊姓。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本不應叫這日召昭。”他慢慢地回憶起來,“孃親要生我的時候,正逢旭日東昇,父親便說,這孩子生在朝陽初升之時,就取名叫‘朝’好了。誰知生了一半,竟半途難產,又折騰了孃親半日,一直到正午才出生,日正天中,一分不差。於是就將‘朝’改成了如今這個‘昭’。”

她笑道:“原來你從出生開始便不安分。”

“玉兒,如果你是我爹孃,你會替我起哪個名字?朝陽之朝,還是昭明之昭?”

她倚著他的肩:“叫什麼都好,只要是你。”

他又問:“那將來咱們的孩子,你想叫他什麼名?”

她略有些黯然:“我這身子不能孕育,還得過五年……況且生男生女還不一定,現在哪能定叫什麼名字。”

“生男生女倒是好辦。”他轉身從樹下扯了一根草莖,“這個叫‘女兒草’,可以測算將來生男還是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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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玉接過來一看,那只不過是最尋常的野草抽的薹,斷面呈方形,隨處可見。“這種草我見多了,卻不知道它叫女兒草。它怎麼能測算兒孫是男是女?”

“這樣,”他把頂上花葉摘去,只留中間一段,“你我各執一端,將它撕開,如果撕到中間是連著的,將來就會生個男孩兒;如果中間斷開了,那就是個女孩兒。”

菡玉失笑道:“兩個人隨便一撕,要撕到正好一樣才能不連,要測出生女豈不是比生男難得多!這定是鄉民都想生男孩兒,才故意弄出這不對等的卜算之法,討個吉利。”

他那邊已經撕了一半,見她不動,催促道:“就玩一下又何妨!”

菡玉便隨手一撕,竟然正好與他相合,草莖分作兩爿。她一手舉一半,笑道:“看來咱們會有一個女兒。”

他也笑道:“女兒好啊,像你。”

菡玉道:“難道生個男孩兒像相爺不好麼?”

他謔道:“要真生個兒子性情像我,你還不一早就打斷他的狗腿,省得他去為害世間。”

菡玉笑容隱去,低下頭不說話。他便避開不談,摟住她肩道:“好了,不說了,早些睡罷。你要是睡不著,我吹支曲子給你聽。”

菡玉問:“相爺帶著笛子?”

“一直帶著。”他從懷中掏出那支碧玉短笛來,輕輕摩挲背面那道裂紋,“這笛子也算咱倆緣分的見證,可惜另一支沒了。”

菡玉道:“本來就是一支,也算一段巧遇。”略有些惋惜。

“你喜歡就送給你好了,”他將笛子遞過來,“就當是信物。不過你看著它的時候,心裡可不許想著別人。”

菡玉低聲道:“玉兒心裡……早就容不下別人了。”伸手去接,他卻攥著不放手。她抬起頭道:“相爺不是說要給我?”

“好,給你,”他的笑容清淺,眼中分明有情意閃動,“一輩子,都給你。”

她臉上微熱,卻不覺得害羞,好似那熱是從心裡泛出來。輕輕倚進他懷中,只柔聲道:“說好了,不許反悔。”

“好。”他端起笛子到唇邊,緩緩吹出那支小調。耳熟能詳的旋律,低沉喑啞的笛音,心中卻沒有再想起別的來,只有身邊的這個人,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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