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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調

〇三·月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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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調〇三·月夙

韋見素不勝舟車勞頓,一覺睡晚了,醒來時已是辰牌時分。他記著昨日和房琯、崔渙約好了今早一同去向皇帝問安,竟睡過了時辰,連忙起身去找房崔二人。崔渙正在屋裡等著他,房琯卻已不知去向,聽侍衛說是半個時辰前就出驛館進宮去了。

崔渙不由忿忿:“昨晚上說好了的,房相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自己走了。”

韋見素笑道:“也怪我,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平時沒事都是寅正時刻就醒了,有事了反倒睡過頭。”

三人中韋見素年齡最大,資歷最深,職分也最高,房崔二人自然要敬讓他幾分,房琯此舉不免有些失禮。但韋見素自己都不介意,崔渙也不好多說什麼,但隨他同離了館舍入宮面聖去。

片刻便到宮禁門前,迎面正遇到另一邊也有人入宮來,一紫衣,一白衣,徐徐而行。韋見素老眼昏花,沒看清來者何人,崔渙倒先“咦”了一聲,自語道:“李山人?”韋見素自然以為那白衣人是李泌,但身姿步態似乎又不太像,心下更猜度走在他前面的紫衣人又能是誰。須臾那二人走至跟前,才現紫衣的是李泌,後頭一身素布白衣的卻是菡玉。

按制三品以上大員方可服紫,韋崔二人見李泌昨日還是一介布衣,今日一早卻突然穿上紫衣,也不曾聽說皇帝忽然加了他什麼官職,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是好,面面相覷。李泌倒仍像昨日那般上前向他二人行禮,不卑不亢。

韋見素忙托起他道:“先生今時可不同往日了,別折煞我們兩個老頭子。”

李泌看看自己身上紫衣,解釋道:“在下仍是一介布衣,陛下賜紫服只為絕群疑。”轉身喚來菡玉,又道:“數月來我義弟多蒙二位相公照拂庇護,泌感銘五內,無以為謝。”深深一拜。

韋見素道:“哪裡哪裡,我等與吉少尹也有數年同僚之誼,本就應該的。不知少尹可有好轉?”

李泌未答,一旁菡玉自道:“多謝韋相公關懷,菡玉已無礙。”

韋見素見她終於能正常言語,雖然形容枯瘦,神色還有些淡漠,但至少已有了人氣,比之前行屍走肉的模樣可算強多了,心想帶她來這裡果然沒錯,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唉。”

一時幾人都沉默不語。崔渙打破僵局問道:“先生和吉少尹也是要入宮面聖嗎?”

李泌道:“陛下今晨賜下紫衣,在下正要入宮謝恩。菡玉來順化後還未見駕,也隨我一同入見。”

崔渙道:“吉少尹既要見駕,何不換上朝服?”

菡玉淡淡回道:“京兆已陷賊手,我也就是草民一個了。”

崔渙詫異地看了一眼韋見素。韋見素心知她對新主尚存心結,雖不致不敬,但多少有些消極的牴觸,悄悄嘆氣。

李泌迴護道:“菡玉是覺得她身為京兆少尹卻未能守住西京,是為失職,無顏面對陛下,因此解下烏紗。”

韋見素道:“逆胡鐵蹄兇悍,少尹只是一名文官,西京失陷怎能怪在少尹一人頭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急需用人之際,少尹不必太過自責,振作起來襄助新主為國出力,早日匡復失地才是。”

菡玉不語,李泌代她拜道:“韋相公教訓的是。”

四人一同進入禁苑正殿,皇帝早就在裡頭等著了,座下有房琯等幾名朝臣。皇帝一見李泌,立刻離座迎上前來。李泌跪下叩謝聖恩,皇帝親手扶他起來,笑道:“先生既已服紫,怎可沒有官職?”不由李泌分說,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就擬好的敕書,宣佈任命李泌為待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

李泌哪裡肯接受。皇帝轉向一旁韋見素等人,看了一週,卻不問韋見素,對房琯道:“房相,你們說說,我大唐開國至今一百五十載,朝堂上可有穿紫衣卻無官職之人?”

房琯道:“回陛下,向來是三品以上官員方可服紫。”

皇帝道:“就是嘛,祖宗留下來的規矩,我怎麼能不遵守?”

韋見素等人見皇帝竟用這樣的辦法逼李泌任職,都忍俊不禁,也勸李泌道:“陛下求賢若渴,先生就不要再推辭了。”

李泌道:“我本山中閒人,過慣了憊懶閒散的日子,只因情勢危急才來為陛下助陣,略盡綿力,實非為官之才。”

皇帝道:“我本有意拜先生為相,正因先生自有高志,不敢以此為難,才改了這行軍長史。授此官職只為行事方便,渡過眼下難關為要。待兩京克復、逆亂平定,自當滿足先生歸隱山林之志。”

韋見素等又紛紛相勸,李泌這才答應暫攝行軍長史一職,接下聖旨。又請道:“陛下既然廣納賢才,臣也向陛下舉薦一人。”

皇帝自然明白他要舉薦誰,說:“先生舉薦之人,我定仔細度量,請講。”

李泌道:“原京兆少尹吉鎮安,系臣同門師弟,與臣也相熟默契,臣請薦之為元帥府行軍司馬。”

皇帝對李泌一向是言聽計從,這回卻沒有像往常般一口應承,瞟了一眼他身後的菡玉,緩緩道:“行軍司馬掌弼戎政,吉卿十餘年來一直從文職,與武械幾無接觸,恐不相適。我聽說吉卿長,不如改判掌書記一職,掌朝覲、聘問、祈祝,都是吉卿擅長之屬。”

元帥府行軍司馬僅次於行軍長史,戰時軍械糧備都由司馬掌管,如此軍事要職,皇帝自然不肯讓一個楊昭的舊屬擔任。但菡玉是李泌舉薦,從司馬一下落到掌書記,皇帝自己也覺得這個職位太低了,駁了李泌臉面,又道:“如今朝中文臣也不齊,吉卿正當年少力強,不如兼任禮部侍郎,不知吉卿可願多出這一份力?”禮部掌禮儀、科舉,眼下這兵荒馬亂的,科舉自然沒法照常進行,禮儀也都從簡,禮部侍郎聽著響亮,也就是一個虛銜。

菡玉好半晌沒回答,李泌回頭看她,只見她面色極是冷淡,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方上前道:“臣自知魯鈍,難以推陳出新,熟練之事或可勝任,因此斗膽請陛下收回成命,以免臣之疏漏損及陛下威儀。”

皇帝問:“哦?那吉卿熟練於哪個職務呢?”

菡玉本是出於一時意氣,不想皇帝倒是真想給她一個名頭顯赫的官職。她愣了一愣,低下頭去,恍惚便有些出神:“臣斗膽,請領……太常少卿。”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有些訝異。禮部畢竟是六部之一,不可或缺,這太常寺就完全是個擺設,可有可無了,何況她還只求少卿一直。皇帝遲疑道:“如今非常時期,太常卿尚未就位……”

菡玉又道:“臣也曾在太僕寺任職,太僕少卿亦屬力所能及。”

周圍幾人全都轉過頭來看她。眼下雖不同往常,朝臣不齊,任命官員不如平常嚴格,但也不是隨便她指名道姓地想挑什麼就是什麼的。李泌暗暗遞給她一個眼色,她卻只是垂目低,對皇帝拜道:“臣自覺才智勇略有限,不敢妄言出外建功立業,只盼能以熟技為陛下稍解後顧之憂而已,望陛下成全。”

皇帝略有不悅,但看在李泌面上,她所求兩個官職也確實無足輕重,便說:“吉卿既一心為國,勿須妄自菲薄,在元帥府亦可為先生助力。而今正值危難之際,予車騎俱同將士百官,不用天子鑾輿旌儀,太僕寺無所司掌,且授卿太常少卿職罷。”

李泌菡玉拜謝。皇帝笑道:“現在元帥行軍長史和掌書記都有了,元帥卻還不知在哪裡。恰逢三位宰相和先生都在,正好一併商議。”

先前太上皇與靈武訊息不通,曾以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命其率軍東征。如今新帝即位,自然不能再擔元帥職。房琯奏道:“兵馬元帥向來授予皇子,陛下尚未立儲,臣以為選皇子中善戰者領軍較為適當。”

皇帝道:“房卿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成年的皇子中,就數建寧王倓最擅長武藝,英勇善斷,頗有才略,也多虧得他挺身護衛,我才能安然脫離賊手。我有意命他為元帥,眾卿以為如何?”

房琯點頭稱是。韋見素和崔渙先前見過建寧王,年輕英武,確有將帥之風,還曾得太上皇稱讚,賞賜良弓寶劍,皇帝似乎也很賞識他的勇略,也都同意。只有李泌不言語,皇帝因問:“先生意下如何?”

李泌不答,另問:“不知陛下心中可有日後立儲的人選?”

皇帝道:“當然是廣平王俶。”

李泌道:“建寧王誠有元帥之才,領軍必能建功立業,屆時廣平王豈不是要如周之吳太伯那樣讓位於弟?”

皇帝想了想說:“廣平乃嫡長子,就算不做元帥,將來我也必然要傳位予他的,這是名正言順的事。”

李泌道:“廣平王雖為嫡長,但尚未正位東宮。今天下戰亂,人心所向在於元帥。若建寧王立下功勳,即使陛下不打算立他為太子,那些追隨元帥的將士豈肯答應?”

皇帝低頭思量。李泌頓了頓,又道:“陛下不見太宗、上皇,都是如此。”

太宗李世民和太上皇李隆基都不是嫡長子,只因手掌兵權,軍功卓著,一個玄武門之變取太子李建成而代之,一個誅韋后安樂公主等擁立睿宗李旦,功高震主,逼得李淵和李旦不得不提前禪位。

皇帝道:“我也早有意立儲,為廣平正名。既然如此,不妨先立廣平為太子,再加建寧為元帥,則無復憂矣。”

李泌道:“立太子這樣的家事,還是應當等上皇定奪,不然後世將如何看待陛下靈武即位的用意呢?”

皇帝連忙道:“是極是極,我只是危急時刻代上皇暫攝百官,迎上皇還京後,還要回東宮盡人子之道的。”又想了想道:“先生言之有理,若以建寧為元帥,是陷建寧於不義也。就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另選驍將副之。廣平性仁厚,不善兵革,還須先生多多指引提攜他呀。”

當下擬定敕書,廣平王李俶和建寧王李倓也聞訊趕來。廣平王對元帥一職慨然接受,但堅決不肯受立太子。建寧王失卻元帥頭銜,仍然意氣風,請求廣平王將來率軍出征時仍讓他做前鋒。廣平王道:“咱倆若都去上陣殺敵,父皇身邊就只剩年幼的弟弟妹妹了。弟弟還是留在父皇身邊,既盡孝道,又能護衛父皇安全,不然為兄怎能放心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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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王道:“臣原本是應該在父皇身邊盡孝的,然而如今非比尋常,只能盡忠而無法全孝了。父皇當初就因不忍遠離太上皇而未出征,以致錯失了良機。在父皇身邊侍候晨昏只是小孝,早日平亂、收復兩京,迎上皇、父皇回宮方為大孝也。”

廣平王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他。皇帝道:“當初我請纓出征,只因上皇欲御駕親征,我正當盛年,當然不能讓老父瀕危涉險。今日卻是大不相同,建寧你年紀還小,又缺乏臨陣經驗,搶著要去兵兇戰危之地,叫我怎麼放心得下。難道非要逼得我也御駕親征嗎?”

建寧王忙跪下道:“臣絕非此意。”廣平王也拜道:“父皇身系社稷,千萬以保重聖躬為要。”

皇帝對建寧王說:“將來你哥哥出征,率領的是千軍萬馬,若有差池,千萬將士將白白犧牲,可不像你路上護衛我一樣,不小心丟的只是咱們一家幾個人的性命。你還是跟在我身邊,待歷練足了再入行伍不遲。”

建寧王低頭道:“臣謹遵聖諭。”似乎還有些不甘願。

皇帝沉思片刻道:“你的確有將兵之才,將來必堪大用。不過先生認為現下還是讓你哥哥領兵出征更為妥當。”

建寧王釋然道:“原來是先生的意思。臣得以揮所長為陛下效力,都是承蒙先生賞識薦舉,既然先生認為我還不足以領兵,那必然是我還不夠格。”對皇帝一拜,退回廣平王身後。

韋見素房琯都略感訝異。皇帝和廣平王兩人都沒法把建寧王勸住,李泌的意思,連理由都沒提,建寧王立刻順服,看來李泌的威望非同一般。不由更對李泌刮目相看。

菡玉一直悶聲不說話,出了宮李泌方對她道:“玉兒,你遠道而來,一定累了,身子也不大好,不妨先休息一段時間。”

菡玉道:“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剛才……是我不對,不該對陛下語出不遜,以後不會再犯了。”

李泌道:“你能幫我的忙當然最好了,不過——為何你非求太常少卿一職?”

菡玉笑道:“掌書記位份太低了,哪有太常少卿風光嘛,呵呵。”乾笑了兩聲,見李泌一直眉頭微蹙盯著自己,才斂起笑容:“我最早當的就是太常少卿,‘少卿’兩個字,別人叫起來會順口一些吧。”

她抬頭看向遠處。陰霾了幾日,今天終於放晴了,天氣卻倏地冷了下去,吸進鼻腔的空氣有了冬日乾冷的味道。那天也是這樣晴好,秋末冬初時節,天高雲淡,她還記得他特意換了一雙及膝的馬靴,卻不打馬,只是慢慢地踱著,慢得好幾次她都忍不住催他。他費了好大功夫把馬鞭一圈一圈編成連環套,像一條蜈蚣,卻只一抽便全部散開。

他還說:“叫了這麼多年,還是‘少卿’這兩個字叫起來最順口。”

她以為自己沒有留意,現在卻能清晰地記起那條馬鞭上墜著一截紅色的流蘇,每當他把連環套抽開時,那流蘇都會天女散花似的蓬開,攪成一團。

原來他的事情,她也樣樣都記得。

如果能再和他並轡騎馬,她一定不會再催了。

“玉兒,”李泌喚她,“你最早當的不是太常少卿吧?”

菡玉收回視線,笑了笑沒有答,轉而問道:“大哥,建寧王一路護衛陛下,是你薦舉的?”

李泌答道:“出京伊始建寧王便自選驍勇護衛陛下之前,我只是後來為他求了個正式的武職而已。他現在是千牛衛的中郎將了。”

她便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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