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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春夜

42、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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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春夜42、第 42 章

烏蔓清醒過來時,鬱家澤已經不在了。

她嗓子疼得厲害,感覺含著烙鐵,燙得四壁冒著白煙。整個人像剛從蒸鍋裡撈出來,全是粘膩的虛汗。

她艱難地伸起胳膊探了下額頭,估摸著得燒到三十九度。

床頭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居然昏睡了整整一天。

烏蔓茫然地盯著天花板,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那股灼熱似乎把她的大腦神經也燙壞了,令她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厭倦。

下一刻,她還是強迫自己振作起來,踏著虛浮的腳步下了床。

趁著鬱家澤沒回來,她得趕緊先離開。

烏蔓匆匆忙忙地下到一樓客廳,驚愕地愣住了。

客廳裡堆滿了整齊劃一的紙箱,上面用馬克筆標記了內容:鞋子、衣服、首飾……她忽然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當即拆開了其中一個紙箱。

果然是她的衣服。

這些全是她放在別墅裡的東西。

烏蔓慌亂地抽出手機,立即給鬱家澤播去電話,連打了好幾個才打通。

鬱家澤語氣不耐道:“我在開會。”

“客廳裡的那些箱子是怎麼回事?!”

“不是很清楚了嗎?”鬱家澤言簡意賅,“別墅我已經給你退掉了。”

“……”

鬱家澤不容置疑道:“你以後就住這裡。”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烏蔓癱坐在沙發上,對著已經切斷的忙音爆了句粗口。

發洩似的把所有的箱子全都推倒,整個客廳被席捲為一座亂糟糟的垃圾場後,烏蔓痛快地揚起嘴角,還沒笑出聲,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是許久沒聯絡過的汪城。

他簡單寒暄了幾句,直奔主題問:“小蔓,最近《春夜》的審查有些問題。我之前也預料到可能會有這個情況,所以當初也很歡迎鬱總來投資。現在不知道他能不能幫忙聯絡一下審查司那邊,溝通溝通?劇組全上下的心血,不能卡在這裡呀……”

烏蔓的笑意僵在嘴角,體會到了什麼叫話在心口難開。

她艱澀地回道:“好……我問問。”

烏蔓掛掉電話,面對滿地狼藉呆站了一刻鍾。

一刻鍾之後,她彎下腰,撐著高燒的身體,一點一點把東西收進房間。

鬱家澤深夜回到別墅,客廳裡的箱子已經被清空,屬於烏蔓的東西不動聲色地融進了這個房子。

他走上二樓,推開房門,巨大的床上一個脆弱的身影深陷其中,滿頭捲曲紅發纏繞在深色的床鋪上,像橫生的藤蔓,只能依附於他的這片土壤。

這個畫面令鬱家澤非常舒適。

他沒有開燈,坐到黑暗中的扶手椅上,凝視著黑暗裡烏蔓的睡顏,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她剛剛跟上自己的第十天。

之前跟過他的所有小明星,都會在這一天用盡花招,想讓自己成為留在他身邊的那個例外。所以他包養人的樂趣有時候僅僅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美色對他而言是一種雞肋,看多了早就看膩。

他要的是有趣。

因此對於烏蔓,他格外期待她會有什麼舉動,畢竟她是第一面就讓他覺得有趣的人。

只不過烏蔓讓他失望了。

她在晚上24點準時地給自己發了一條簡訊:“感謝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您給我的錢以後我會還給您。祝好。”

賣慘,欲擒故縱。鬱家澤看了簡訊後撇了撇嘴,扔到了一邊。

他打賭,不出三天,烏蔓就會以其他理由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就和之前的那些養的小玩物沒有什麼不同。

只不過這次他跟自己打賭打輸了,別說三天,都快三十天,烏蔓杳無音訊。

他是某一天忽然想起還有烏蔓這號人,居然就這麼乾脆利落地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好奇心驅使下,他讓人去調查她現在在做什麼。

結果令他很無語,她在拍一部全程臺詞只有三句的工具人配角戲。

閒來無事的一天,他悄無聲息地去到劇組探班,剛好是一張喪葬戲。那只小鳥灰頭土臉地站著當背景板,大監裡她的臉完全是虛化的,她依然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鬱家澤都心煩了。

一場結束,鬱家澤讓人把烏蔓叫來車裡。

烏蔓的臉上閃過顯而易見的詫異:“您是來探誰的班嗎?”

“如果我說我是來探你呢?”

她驚得一臉呆滯:“……我?”

“我記得之前給過你一個更好的角色。”

“哦,那個啊……”烏蔓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被搶了,拿到角色的是您現在的情人。您貴人多忘事,不知道也正常。”

鬱家澤不知怎麼就聽出了幾分諷刺的意味。

這事兒他還真不知道,一般她們向他討要什麼東西,他隨口一應,完全不會去記是否有過重合。

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撞上角色的事情,但首先討要的那個人火速就衝到他面前哭鬧,斷不會像烏蔓這樣,悶葫蘆一個。

“所以你就放棄了?不來找我問一問?”

“可我們已經結束關係了。”

鬱家澤語塞,這句臺詞向來都是由他來講。

如今位置對換,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感覺,很奇怪,又很有趣。

鬱家澤挑眉道:“那個角色現在依然是你的。”

“呃,沒關係……”

鬱家澤打斷她:“因為我現在的情人是你了。”

烏蔓微微睜大眼:“所以那是十天是……試用期?”

試用期?虧她想得出來。

鬱家澤忍不住笑道:“那恭喜你是迄今第一個轉正的人。”

他以為自己的這份心血來潮根本撐不過第二個十天,事實上他也確實很快就厭倦了。

那天剛好是除夕夜,他得回鬱家祖宅吃飯,走之前對烏蔓說:“你可以回去了。”

烏蔓聽懂了他的意思,默默地點了點頭,說:“再見。”

鬱家澤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車子在無人的長安街上飛速駛過,他託腮看著車窗外的路燈串成無數條混亂的流線。

一根、兩根、三根……百無聊賴地數到不知道第幾根時,車子終於到了鬱家老宅。

鬱家澤從車上親自拎了幾個袋子下來,經過前門花園,年紀小他一輪的弟弟從草叢裡冷不丁躥出來,撞上他的腰。

他身形一頓,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角腳邊的遙控模擬坦克。

小男孩正在追這輛車,沒想到會撞到鬱家澤,此刻瑟縮地低了低腦袋,一聲不吭地想伸手拿回玩具。

鬱家澤的皮鞋快他一步,伸出去踩住了坦克車。

他揚起嘴角笑:“我鬱家澤的弟弟,怎麼能這個年紀還玩這個呢?”

他雖然笑著,但眼裡毫無笑意。

鬱家澤從手邊分出一個袋子給小男孩:“這是哥哥給你買的新年禮物。”

小男孩神色一亮,卻猶猶豫豫地不敢接。

鬱家澤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溫柔地伸出去:“拆開看看啊。”

“謝謝哥……”男孩似乎被鬱家澤的語氣蠱惑,終於敢接到手中,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整個人呆住——

精美的包裝之下,是一柄粗糙的錘子。

鬱家澤笑得很愉悅:“拿它試試手感?”他用腳尖踢了踢坦克,“還是要我幫你捶?”

小男孩尖叫了一聲,扔掉錘子見鬼似的跑進主屋。

鬱家澤嘖聲道:“沒教養的東西,禮物可以隨便丟在地上?”

他一腳踢開錘子和坦克車,跟著進了主屋。

大廳是老式的中式裝修,傢俱一水兒的硃紅金絲紫檀木,襯得老氣橫秋。因此,他那位過分年輕的便宜後媽坐在主座上,是多麼格格不入。

她尬笑著起身說:“家澤回來了啊,剛才和弟弟在外面說什麼呢?”

“給他帶了禮物。”鬱家澤提了提手上的袋子,“當然,也有你的份。”

“呵呵,有心了……”

她嘴上這麼說,身體卻誠實地沒有想拿的意思。

鬱家澤把袋子往沙發一扔,鬆垮地往邊上一坐,抬眼和樓梯間下來的鬱父對上視線。

他的手邊拉著眼圈微紅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去媽媽那兒。

“你上來一下。”

鬱父對著底下的鬱家澤毫不客氣道。

鬱家澤聳了聳肩,三兩步走上二樓,鬱父已經站在陽臺,手邊夾著一隻雪茄,視線盯著花園裡依舊散落在草地上的錘子和坦克車。

鬱家澤走近,那味道飄至鼻尖,他不動聲色地皺起眉,尼古丁的味道讓他想吐。

“你越來越出格了。”鬱父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大過年的,拿錘子回家?”

“只是看見弟弟那個車從去年玩到現在,覺得有必要教育他一下。既然父親您不管,我這個做哥哥的總得管一管吧。”

“胡鬧!我怎麼不管了?”

“不是您曾教過我的嗎?愛得太過的東西容易毀滅,要冷眼對待一切。特別是你心愛的事物。”鬱家澤語帶譏諷,“我從前喜歡一隻鳥都得親手殺死他,現在讓他捶一輛沒有生命的車,已經很仁慈了吧?”

鬱父一愣,抽了口雪茄,煙霧在口腔裡停留,又緩緩飄出:“他要玩,就讓他玩。”

鬱家澤搭在欄杆上的手指不知不覺絞緊。

他沉下臉,笑著說:“這可不像您。”

“晨陽用不著你管。你先管好手下的分公司,今年又是赤字,廢物。”

一樓傳來女人的喊聲:“親愛的,開飯嗎?晨陽也餓了。”

小男孩跟著軟軟地喊了一聲爸爸。

鬱父應聲,把雪茄擱在陽臺的菸灰缸裡,對著鬱家澤揚了揚下巴:“下去吃飯吧。”

鬱家澤站著沒動。

“您說的是,公司有個報表沒處理完,我怎麼配上桌吃飯呢?先去處理它才對。”

語氣是自嘲的輕鬆,那些難以名狀的嫉妒,悲哀,憤恨都是落入湖面的水滴,轉瞬就消逝融於眼波底下,看過去,他依然是無風的湖面,那麼平靜和自持。

鬱家澤驅車回到自己的別墅,本以為是一片黑暗,卻發現客廳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那只小鳥還沒走?

心中微微詫異,他推開門,開放的流理臺上堆著幾片菜葉和切好的西紅柿,爐子上的小鍋咕咕地溫煮著,烏蔓扎著丸子頭在臺子兩邊飛來飛去地忙活,自得的模樣彷彿真是一隻快樂的小鳥。

鬱家澤不聲不響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烏蔓端著煮好的泡麵轉身,被他嚇一大跳,端著鍋的手一抖,差點整鍋泡麵前功盡棄。

“……我以為您今晚不回來了,就想著明天再走。”

“不用回家過年?”

烏蔓垂下眼,很輕地嗯了一聲:“沒什麼好去的。”

鬱家澤的心裡突然舒坦了一點。

人就是這麼卑劣的生物,當有人作為更悲慘的對照時,自己的那些噁心事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難以接受。

他迤然在桌邊坐下,叩了叩桌面:“再拿一副碗筷來。”

“您也要吃嗎?”

“有問題?”

“這是幾塊錢一袋的泡麵……你確定除夕夜要吃這個嗎?”

“你可以吃,我為什麼不行?”

其實烏蔓猜得很對,他在這之前從來沒碰過泡麵。那是毫無營養的,下等人吃的東西。

但是今天一進門聞到那個味道,瞬間勾起了他明明已經消亡的食慾。

他選擇破一次例,反正在烏蔓身上,也不是第一次破例了。

她拿著碗筷過來給他擺好,然後自顧自地坐下吃。她吃的樣子很香,咀嚼的樣子像小鳥啄食,腦袋一點一點,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吃三星米其林。

“你不吃嗎?”

烏蔓百忙吃中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意識到自己吃得太兇猛,不好意思地停下來,把面撥了一碗到他的空碗中。

鬱家澤戳著面問:“你吃這個就滿足了嗎?”

“當然了,出道以來我就沒吃過泡麵。”她幸福地吸了一口香氣,“過年才敢給自己放縱一下。”

“既然犧牲那麼多想出人頭地,為什麼不多向我要一點資源。”

鬱家澤覺得很奇怪,她跟了自己之後只唯二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能不能先借筆錢給她,二是讓她演個角色就好,無論是什麼。

再多的就沒有了。

他玩過的小演員如過江之鯽,她好似是被江岸衝上來的一條死魚。

烏蔓怔愣,忽然反問他:“一直都是別人向你索取,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他撥面的筷子一頓,心底湧上一股很奇異的情緒。

居然有人敢問他,他要什麼?

他第一次聽到這麼稀奇的問題。

鬱家澤放下筷子,手指扣著桌,好笑地端倪著烏蔓:“那你能給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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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錢能給你,你想要的也不是錢吧。”她長長地嗯了一聲:“但是……在你現在這樣的時候,我可以陪著你。”

“我現在這樣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她直言不諱地說:“你在難過。”

空氣凍結了一剎那,鬱家澤語氣冷凝:“你很會自作聰明啊。”

烏蔓沒被他的語氣嚇到:“演員對人情緒變化的感知是很敏感的。雖然我在你身邊不久,但是我能感覺到你現在的確不開心。”

“……有趣。”

鬱家澤手託著臉,無聲地笑了。他還當烏蔓有多麼遺世獨立故作高潔,原來在這茬兒等著他。

從雜草橫生的藤蔓裡飛出來的烏鴉,怎麼會是教堂前純潔天真的白鴿。沒有人會像對待白鴿一樣施捨烏鴉麵包,因此,烏鴉只能掩藏自己的真面目,用心機來換取生機。

比起人見人愛的白鴿,他更願意飼養一隻人人喊打的烏鴉。

因為他從來不是路過廣場會好心撒下麵包屑的那個人。畢竟他手中的麵包,也得靠搶食才能拿到。

他永遠討厭因為被偏愛就心安理得討要一切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廢物。

時間很快指向12點,烏蔓從房間裡抱出了一桶煙花說:“要來一起放嗎?”

鬱家澤正坐在沙發上處理檔案,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好笑道:“你一個人也買這個?”

“一個人過的時候有煙花感覺熱鬧些。”

鬱家澤重新低下頭,語氣淡淡的:“我不喜歡煙花。”

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

“噢。”烏蔓乖乖地點了點頭,“那我拿遠點放。”

她要去陽臺的腳步一頓,轉身披上大衣出了門。

不一會兒,鬱家澤聽到了院子裡傳來煙火爆裂的聲響,吵得他無法專心工作。

他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白色的窗紗,抬眼便望見夜空中最大密度的藍之下,升起了一朵濃烈的紅。彼此衝撞,彈下令人驚豔的火星,在烏蔓的臉上落下此起彼伏的倒影。

她轉過臉來,眼睛裡噼裡啪啦的,還殘留著絢爛的餘韻。

十分的漂亮。

他此時無心看煙花,而是看著她,彷佛看見了一株延時攝影的曇花,所有的感官都被緩慢拉長。

兩人隔著明淨的落地窗對視,窗面上還有煙火的影子,她被包裹在裡頭,像最明豔的花芯,雙手拱成小喇叭,對著他大喊,新年快樂——

似乎隨著這一聲用力的呼喊,他今晚鬱結於心的一些不痛快真的被炸掉了一些。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裡一動,讓他模糊地回憶起七歲那年第一次收到別人送過來的那只八哥。

那些最孤獨的時候,靜靜陪在他身邊的八哥。

只不過眼前的這個,是一個愛吃垃圾食品,愛放吵鬧煙火的心機小烏鴉。

沒關係,他想將她養成他的小鳥。

如此之後嶄新的每一年,是不是都會隨著一句吶喊,變得快樂一些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網癮少年葉修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鬼啊3個;葉細胞不缺水、裴聽頌的眼下痣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裴聽頌的眼下痣18瓶;小咩甜撻11瓶;肆時、安生10瓶;妄安7瓶;網癮少年葉修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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