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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

53、人間清歡(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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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53、人間清歡(06)

上午九點, 梁芙醒來,翻身下床找拖鞋,宿醉後腦袋痛得她差點兒一趔趄,坐在床沿等緩過來,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只記得跟傅聿城回了房間, 自己抱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 後面發生什麼一片空白。

太陽穴跳痛,她嘶一聲, 不抱什麼希望地低頭看一眼,果然自己還好端端穿著昨晚去吃飯的那身衣服。

酒後沒有亂性,只有斷片兒。

她洗漱完畢, 換一身衣服, 去餐廳吃早飯。顧文宣也在,坐在戶外的遮陽傘下喝咖啡。

梁芙取了餐走過去,顧文宣屈尊把盯著泳池裡東歐小帥哥浪裡白/條的視線收回來,往梁芙臉上掃一眼。一臉愁眉苦臉的喪氣, 不用問就知道事情沒成。

梁芙幹嚼了半個黑麵包,心不在焉地問,“傅聿城他們呢?”

“一早就出發玩去了。”

梁芙抬頭看一眼顧文宣, 他正望著她,目光嫌棄, 只差沒把“爛泥扶不上牆”寫在臉上了。

乾脆也不辯解了。

“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算是看出來了。就這樣吧,反正我們下午就走了。”

“今天就走?”

“下午四點起飛, 你是不是過糊塗了?”

梁芙笑了聲。

心思全放在那人身上了。

“顧總,我得說真話,你策劃的這次團建真的是太爛了。”

“那不是就等你這次重返舞臺一鳴驚人,咱們賺一票大的,下回好去歐洲玩嗎。”

“別這麼摳門了,你不是車多嗎,賣一輛唄。”

“那是最後的戰略物資,不到萬不得已哪兒能隨便亂動。”

梁芙喝著牛奶,吹著上午尚且涼爽的海風,跟顧文宣插科打諢,心情幾分憊懶。可能感情一事不能靠歪門邪道,還是得穩紮穩打步步為營。

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因為實在無法判斷,喝酒喝得斷了片以至於錯過大好機會,以及傅聿城當真如此君子,連她的一根手指都沒碰,這兩件事究竟哪一件自己覺得更受打擊。

這樣一想,反得感謝顧文宣這回國日期安排得巧妙,避免了尷尬之餘,還得跟傅聿城抬頭不見低頭見。

他們上午沒什麼安排,做個全身spa就準備出發去機場了。

退房之前,梁芙往他們的五人小群裡發了一條訊息:我們今天先撤了,喬麥你們好好玩。

喬麥很快回覆:這麼快就回去嗎?

梁芙:我們待了快一週了。

喬麥:回程注意安全。

隔了很久,在去機場的計程車上,梁芙才收到傅聿城單獨給她發來的訊息:注意安全。落地了跟我說一聲。

梁芙回覆一個“好”字。

鎖了手機,她惆悵長嘆一聲,被顧文宣聽見了,投來一道嘲諷的目光。她把帽子一拉,蓋住眼睛,睡覺。

落地崇城已經凌晨,梁碧君過來接。

梁芙在車裡又補過覺,到達梁碧君公寓的時候仍然覺得困,呵欠連天。她蹲在地上,拆了箱子拿出一套手工香皂遞過去,“沒什麼好東西,機場免稅店奢侈品的折扣還不如日上,隨便買了一點。”

梁碧君不缺這些玩意兒,但這是心意,接來放去浴室儲物櫃的時候,聽見客廳裡梁芙打著呵欠說道:“……出去玩的時候,恰好傅聿城他們也在那兒團建。”

“這麼巧?”

“嗯……趁著機會,跟他把一些話說開了。他的意思,是想跟我好聚好散。”

“結果你又不想了。”

梁芙蹲在地上,看著鋪了一地板的東西,有點兒怔忡,“……您是不是覺得我挺任性。結婚離婚,全都是我由著性子。”

“要看傅聿城覺不覺得。”

洗過澡,梁芙躺在客房的床上,迷迷瞪瞪地想事情,試圖從昨晚的那一片空白裡再搜尋出一點什麼,想到困得睡過去,一無所獲。

顧文宣大發慈悲多給了大家一天時間休息,梁芙便回家一趟,把禮物分給章評玉和梁庵道。

這一天家裡的餐桌照例是不平靜的,章評玉總要老話重提,問梁芙婚究竟離了沒有。

“……有空就去辦。”

章評玉打量梁芙,聽出這話裡敷衍的意思,“是不是傅聿城拖著不肯離。”

“沒有的事,主要是我忙,不是剛進舞團嗎,每天都在加班,哪有時間。”

“去民政局不過幾個小時的事,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章評玉放了筷子,仍是那般調門不高,但挺有壓迫性的語氣,“阿芙,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不想離了?被傅聿城幾句迷魂湯唬得回心轉意了?”

“您能不能別這麼說他。”梁芙不悅。

章評玉看著她,似是自己已有了定論,“回頭我給他打個電話。”

“您別摻合行嗎?這是我跟他兩個人之間的事。”

“結婚勞動全家的時候,倒不記得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

梁庵道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阿芙,這事你自己要有決斷。”

梁芙情緒怏怏地“嗯”了一聲。

隔日,傅聿城他們也回國了。

喬麥和傅聿城住的地方離得很近,便坐了同一輛車。

計程車上,傅聿城靠著副駕駛車窗玻璃打盹。

喬麥坐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旅行是一件十分勞心費神的事,她也累極,但捨不得睡,心裡想著,這是陪他的最後一段。

車先將喬麥送到小區門口。傅聿城下了車,替她拎下放在後備箱的行李箱。喬麥自揹包裡摸出一份紀念品,讓傅聿城轉交給楊銘。

“行。那我走了,你早點兒休息。”

“學長!”

傅聿城腳步一頓,看著她,“怎麼了?”

喬麥笑了笑,“那個……你送我的鋼筆,出海的時候,不小心被我弄丟了。”

“多大點兒事也要彙報?那你今年過生日,我再送你一支?”

“不用了,”她笑著說,“鋼筆好像還是不如中性筆方便。”

“也是。”

“學長趕緊上車吧,我進去了。”她提著行李箱後退一步,看著傅聿城點頭,上了車,那車駛遠,拐個彎就不見了。

好像,目送他的背影,沒有那麼難過,也沒有那麼沉重。

可能因為,那支分量最重的鋼筆,已經被她扔進了海里,沉在大洋深處,遠隔千里。

非得如此決絕,不給自己任何憑弔緬懷的機會。

舞團重新開始訓練。

顧文宣在工作上是一個完美主義的人,這一點與她不謀而合。

兩人一起排練,針對原本的作品,一旦有新的靈感產生,總要試一試。那一出已然十分精彩《阿芙洛狄忒》,在不斷的修改之中一步一步逼近完美。

與此同時,周曇與陳疏寧的婚禮籌備工作也正式開始。群裡訊息不斷,與她那時候一模一樣。她已經經歷過一次,給周曇提了不少建設性的意見,少走了不少彎路。

週末,梁芙陪周曇去選婚紗。

婚紗店也是梁芙當年看的那家。這些年婚紗的樣式不斷推陳出新,滿屋的款式,哪一件都覺好看,周曇挑得眼花,越發沒個主意。

一上午過去,一無所獲。

“看了這麼多條,你就不能做個選擇嗎,哪怕是備胎呢?”

“婚禮之中不能有備胎,只能有獨一無二。我覺得這幾條都行,但都好像缺點兒什麼。”

梁芙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要不我們去吃個中飯再繼續?”

“等等吧,我再看看,你歇一會兒,喝點水吃點東西。”

梁芙刷著手機,忽地蹦出來一條訊息,傅聿城發來的。她一頓,立馬坐直身體,點開一看,傅聿城問她:“下午在家嗎?我去拿幾本書。”

那時候傅聿城只帶走了衣服和重要文件,大多數他的東西都還擱在家裡。

“有空,你幾點鐘到?”

“兩點半。”

開車回去還得一小時,梁芙把手機一鎖,立即去後面找周曇,說自己有事得先撤。

“阿芙,這就有點不講義氣了吧,說好的一整天陪我呢。”

“那沒辦法了,我見色忘友。”梁芙理直氣壯。

“你都要離婚了,哪兒來的色?你們舞團那團長?可我的直覺怎麼告訴我這人不怎麼直啊……”

“你直覺真準。”梁芙不細說了,拎上包就往外走。

“哎你等等,我也回去了,你捎我一程。”喜歡的那幾件她都拍了上身試穿的照片,準備回去跟陳疏寧先商量商量。

“繞路,我趕不及。”

“我不回家,我去團裡——究竟是誰啊,讓你這麼如飢似渴?”

直到上了車,周曇都還揪著這問題不放,梁芙給她煩得沒辦法了,“傅聿城。行了吧。”

“我說呢。你也就這點兒出息了。”

車停在芭蕾舞團的門前,周曇下了車,掌著車門對梁芙說:“要不進去打聲招呼?你離職以後楊老師每天念你三遍,新來的小演員她個個看不順眼,總拿你做比較。”

梁芙往裡看一眼,最顯眼的仍是那株老槐,過了牆探出樹枝,已發新芽,春日裡鬱鬱蔥蔥。

她在心裡同它打了聲招呼,“下回有空再說吧。”

到家之後,梁芙把昨晚換下沒洗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裡,又接上吸塵器稍作打掃。她這一陣天天早出晚歸,沒空收拾。

沒多久,響起敲門聲。

過去開門,傅聿城立在門口,穿得休閒,背了一個黑色的包,她一眼望見拉鍊上一個橘藍配色的衝浪板掛飾。

傅聿城走進來,輕車熟路地換了拖鞋。

梁芙去冰箱裡拿了一瓶水,剛想遞給傅聿城,想了想,又放回去,改作燒水給他泡茶。

她站在灶臺前,隔著中島臺,背對著傅聿城,說起之前在海島上的事,好像仍有些耿耿於懷,不信自己真的這樣毫無魅力,拐彎抹角地,也想問清楚,“……我那天喝醉了,有沒有做出什麼失態的事?”

“還好,除了吐了,哭了,沒什麼。”

梁芙愣了一下,轉過身看他,“我哭了?”

“嗯。”

“……為什麼?”

傅聿城笑了聲,“這得問你啊,我也不知道。”

“哭了多久……”看他一眼,換了個說法,“……你照顧我到什麼時候?”

“還好,我回去挺早的。”

梁芙實在無法從這不動聲色裡解讀出更多的東西,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只要傅聿城有心隱瞞,她都難以揣測他的真實想法。

當然,也可能並無隱瞞,那晚他們也許就是清清白白的,像普通朋友那麼清白。

水燒開了,梁芙背過身去,找茶具茶葉給他沏茶。

就聽身後那聲音慢悠悠的,帶著三分調侃:“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有點遺憾?”

梁芙差一點把水給倒灑出來,“……當然遺憾,多好的酒後吐真言的機會。”

“你有什麼真言要說?現在說也來得及。”

“那不行,我說,你也得說。”

“行啊,我去拿點道具。”

“道,道具?”

傅聿城直接往書房去了,半刻,拿了三粒水晶骰子出來,梁芙壓根不知道書房裡還有這個玩意兒,也不知道傅聿城什麼時候買的,買來是做什麼的。

“書房燈壞了?”

“哦,前幾天突然不亮了,最近忙,沒空找人來修。”

傅聿城說:“可能燈泡壞了,一會兒我看看。”

他們在地毯上坐下,挨著木質的茶几。

傅聿城把骰子遞給她,“來吧,誰小誰說。”

梁芙接過骰子,團在手裡,呵了一口氣,一擲,那骰子骨碌碌轉,停下,面朝上的分別是一點、二點、三點。

梁芙傻眼。

傅聿城哈哈大笑,“要不你直接說吧,我比你小的機率基本不存在。”

“……那也得扔了再說。”

傅聿城拿起骰子,懶洋洋一拋,擲出一個三點、四點、二點。

“說吧。”

梁芙陷入沉默,把三粒骰子團在手裡,手臂抱著膝蓋,看了傅聿城一眼。

時間除了將他五官輪廓雕琢得更顯硬朗,似乎絲毫沒改變他的樣子,看著他,她依然能夠清晰回憶起初見那時的怦然心動。

她頭埋進雙臂之間,沉聲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安靜一霎,她聽對面傅聿城問:“有人來找過你嗎?”

她愣了一下,“誰?”

“沒什麼。你繼續說吧。”

“興許你會怪我,我也漸漸覺得自己那時候固執的理由不可理喻。”梁芙頓了頓,輕聲說,“……我十七歲的時候,喜歡過一個人,因為家裡反對,我拋下那時候對我給予厚望的舞團,揹著我爸媽,跟他一起遠走高飛了。”

傅聿城注視著她,沒插話。

她一直埋著頭,微沉的聲音有一種潮溼的質感。這故事,他早就聽說過了,每個人所說的都有些細節上的差異,但大抵還原了整個事件,和梁芙如今所言,相差不遠。

聽她說,和聽別人說,心裡的感受卻是大相徑庭。

聽她主動訴說,仍有一種釋然之感。也許庸人總自擾,總要計較花榮與宋江的不對等,計較十分與九分的落差。

雖然,他已想明白這種計較是錯的。

“……前一陣,我去問了我爸他那時候離開的原因。其實原因真的不重要了,只是我總認為,我所堅信不疑的,必須要有一個結果。我不能忍受他的背叛。當然,可能事實上我最無法忍受的,是當年那個不能守護愛情的無能的自己。”

她頭枕著膝蓋,側著頭,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傅聿城,“……這是我的心結,所以不願意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那時候,也想透過跟你的婚姻,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我一直都沒有錯。不過事實你看到了,我錯了……”

她看著傅聿城,以為說完這句話,他會憤然,然而他沒有,依然看著她,平靜而悅納的目光,似也在替她高興。

她立時覺得慚怍,眼前泛起霧氣,低下頭去啞聲問道:“……這樣,你都不恨我嗎?”

傅聿城當真認真地想了想,“……有點耿耿於懷,恨不至於。起碼這件事不至於。”

“……那有別的事。”

傅聿城往她手裡看一眼,“你扔個點數比我大的,我就告訴你。”

玻璃骰子磕在茶几上發出輕響,一次、兩次、三次……梁芙扔出來的點數總要比他的的小。

“……你是不是出千了!”

傅聿城笑說:“手氣不好也要怪我嗎?”

梁芙懶得扔了,把三粒骰子推遠,看著傅聿城,認認真真地道了一聲歉。

“別搞得這麼正式,我有點怕。”傅聿城笑看著她,目光卻是認真,“你心結解開了就好。”

衛洵是孬種,仍沒去找過她,可她自己肯去主動問梁庵道,這結果當然更好。現在,再沒有什麼會成為她的包袱了。

梁芙又問:“……你不怕我跟他舊情復燃嗎?”

“你找到他的下落了?”

“……”

“找到也沒事,我倆不是要離婚了。你要覺得他好……”

“你這麼想離婚嗎?”

傅聿城頓了一下,覺得梁芙的語氣微妙有點兒衝。

梁芙自己也覺察到了,把那骰子再拿過來丟著玩,笑說:“……反正今天你籤不了,那協議我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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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找邵磊再擬一份。”他揶揄道。

“傅聿城!”

傅聿城笑不可遏。

梁芙偏頭看他一會兒,“……要不,你組個局,我跟邵磊吃頓飯吧,正式認識一下。”

“你扔骰子,贏了我就組。”

梁芙乾脆利落地把那三粒骰子丟進了垃圾桶,在傅聿城爽朗的笑聲中,瞪著他,義正辭嚴:“不扔了!”

作者有話要說:  5000字肥章。

老傅: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我是君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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