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辭鏡劍如故第24章 眾生皆苦
翌日下午，淵城的捕快就趕來了，一行二十二人，皆是身長七尺有餘，身著皂黑衣袍，腰掛令牌，腰帶上斜插著兩把鐵尺，手中一條齊眉棍，策馬而來，到了客棧，直奔後院。
“李班頭，您看看把，這就是昨夜遇害的幾位大人。”
掌櫃的指著這幾個人說道。
李班頭只一眼就看出來殺人的是個高手，說道：“皆是一劍封喉，而且，兇手只出了一劍。”
“啊這……”
“兇手是個用劍的女人。”
李班頭繼續說道：“有人買兇殺人，買的還是辰羅團的人。”
掌櫃的變顏變色，唸叨著：“辰羅？”
“嘿，真倒了八輩子血大黴了，一樓一個五毒教的，二樓一個辰羅團的，我這客棧真撞了邪了嘿。”
李班頭叫來隨行午作，把這幾具屍體殮了，說道：“辰羅的人，我們可得罪不起，只能說這幾位倒黴了，走了兄弟們。回頭隨便抓個盜匪，就說他是兇手，把這桉子結了。”
捕快們出了後院，準備走時，玉漣心正好從一樓的房間裡出來。
李班頭定睛觀瞧，見這小姑娘身長六尺多，不算太高，但卻筋骨強健，肌肉緊密發達，是個劍術高手，而且身上帶著煞氣，那看門的大狼狗見誰都汪汪叫喚，見了她卻夾尾巴後退，看樣子，她是個殺人無數的狠角色。
“那瘋和尚呢？”玉漣心四處張望。
這時，一名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的俊逸公子從玉漣心身後走來，拍了她一下說道：“走吧，女俠。”
玉漣心回頭一看，面露疑色道：“帥哥你誰？”
再一看他這身衣服，認出來了，玄藏。
“幼呵，看不出來啊，你收拾收拾還是個俊郎君。”
玄藏抓著他那一頭不長不短的頭髮，笑道：“你洗乾淨了，也是個玉骨冰肌的小仙女嘛。”
這話說的倒沒錯，此前玉漣心自北邊邊境一路南下，路上盡是風沙，搞得她臉上身上都是灰泥，雖然能看出來五官端正精緻，但是皮膚黑了不少。
忽地，兩人的對話被那李班頭打斷，只見一眾捕快上來，圍在玉漣心四周，李班頭走上前，對玉漣心說道：“你是個用劍高手。”
“拔出你的劍。”
玉漣心收回和玄藏說話時的清甜語音，轉為冷冰冰的口氣道：“劍不是讓人看的。”
“客棧裡死了人，是被一個女人用劍殺的。”
玉漣心道：“那你找錯人了，人不是我殺的。那些人死的時候，我正在屋裡洗澡，而後我遭遇了刺殺，那個時間裡，我正在和刺客搏鬥。”
玄藏附和說：“我能作證。”
李班頭道：“你和她認識，你作證不算。”
玄藏又說道：“掌櫃的能作證，昨天晚上，在她房裡搬出去一個五毒教女殺手的屍體，還有五毒教的蠍尾刀呢，這都是證據。”
李班頭看向掌櫃的問：“是這樣嗎？”
掌櫃的低聲下氣道：“是這樣。昨夜確實從她房中搬出來一具五毒教女子的屍體，被我拿席子一卷，扔外面了。”
李班頭本想要抓住玉漣心，拿她當兇手辦了，這樣就好交差。她劍術高，人又美，正符合女殺手的條件，只需要造一個認罪書借她手指畫了押，到秋後一刀砍了，這桉子就算完事。
但跟玉漣心一個對視後，李班頭慫了，心中暗道：“壞了，打不過。她若是怒了，片刻工夫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兒。”
他很識相地退了兩步，跟其他人出去，到了外面的路邊荒草堆裡，果真找到了那五毒教女殺手的屍體。於是李班頭對眾人說：“找到了就好辦了，回去後就這麼寫，是那五毒教的女殺手刺殺了幾位大人，我們淵城的捕快經過一番追捕和搜查，終於找到，與她一番激戰，最終這女殺手拒捕，自知跑不掉了，就舉刀刳腹，畏罪自殺。這套說辭，都記住了？”
“是。都記住了。”
“把她帶上，回淵城。雖然咱們沒抓到真兇，但太守他得謝咱呢。”
玉漣心看向遠去的捕快們，鄙夷地說道：“太能湖弄事了，真是一群狗官。”
玄藏攤手道：“沒有辦法，辰羅團的人，沒有人能惹得起。”
“辰羅團？”
玄藏繼續講述道：“她們是西魏國內惡名遠揚的殺手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跟她們比起來，昨天你殺的那個五毒教殺手就是個微不足道的螻蟻。”
“聽起來她們好像很強嘛。”
“她們的強並非武功之強，而是她們會利用人之弱點，她們在刺殺前，會先查探目標，若是善良之人，她們就偽裝成孤苦伶仃的女乞丐，若是好色之徒，她們就扮成花街流鶯，若是官家老爺，她們又會扮成教坊司的名伶，吹彈樂器，獻舞獻曲，再伺機殺人。”
“而且，她們不會像五毒教和南梁吟花殿一樣，在自己身上留下刺青以表明身份，她們不會留下一丁點的特徵，讓人無處查尋。”
玉漣心歪頭問道：“那他們是怎麼知道殺人的是辰羅殺手？”
“沒有特徵，就是辰羅的特徵。”
“這……”
“總之，在我們西魏國，你要處處小心了。”
玉漣心扶額道：“是得小心啊，短短的幾天，已經遭了好幾個不開眼的傢伙了。”
“女施主，你我也算是認識了，現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漣心，玉漣心。”
說罷，玉漣心邁步走出，一道倩影，勾得令人心癢。
“誒，玉姑娘，等等我，等等。”
玄藏也快步跟了上去，活像一塊狗皮膏藥，粘得死死的。
夕陽西下，餘暉中，玉漣心在一座村莊前駐足。
“玄藏，你說，我這次又會遇到什麼人？”
玄藏笑道：“別多想，人總不會一直倒黴下去。我知道這村子，裡面有一座寺，可以歇腳。”
“那請帶路吧。”
一路上未見人影，路旁荒草叢生，時不時還看見幾具枯骨。
“西魏國的百姓，生活也這般悲慘嗎？”
玉漣心即便殺人無算，可看到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就那麼死於曠野，也不禁悲憫道：“沒有人管他們嗎？”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寺廟的山門外，一直嬉皮笑臉的玄藏忽然間面色凝重，對玉漣心說道：“你以為西魏國這麼多人信佛是為了什麼？若是眼前的日子幸福美滿，誰願意去相信那虛無縹緲的來世。所謂因果輪迴，不過是人們為了逃避眼前的苦難所編織出來的美好幻想，拿這個來慰籍受苦受難的自己罷了。”
玄藏推開山門，吱嘎一聲，門縫裡的灰塵散在空中，幾乎要把人眼睛迷住。
這寺廟早已荒蕪。
“進來吧。我記得那邊有禪房，收拾一番，還是能住人的。”
玉漣心仍在回味著玄藏方才那番話，原來這世間，眾生皆苦。
“玉姑娘？”
“噢，來了。”
從山門進來，便看到一座大殿，是為山門殿，左右兩邊各一金剛力士，怒目圓睜，玉漣心看了一眼，竟覺得渾身發涼。
“怎麼了？”
“我感覺那兩個大家夥，好像在瞪我，馬上就要跳下來打我一樣。好可怕。”
“我早都說了，你殺孽太重，怕是正常的。沒事的沒事的，那就是尊泥胎，來，跟我進來吧。”
寺裡遍地荒草，落葉堆了一層又一層，牆角間掛著灰網，屋簷下淨是鳥窩。
“看樣子真的是很久沒人來了啊。”
二人走過天王殿，往寺廟深處走去，忽然間，隱約聽到天王殿裡有女人喘息聲。
“有人！”
玉漣心下意識地按住劍柄，玄藏則示意她不要妄動。兩個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天王殿裡面，玄藏掃了一圈，見沒有人，唯地上有些血跡，已經料定有受傷的藏匿於此，於是放聲道：“我二人並非歹人，還請閣下現身。我已知閣下負傷，小僧略通醫術，可助閣下。”
玉漣心拽了他一下低聲說道：“你就不怕她是個歹人嗎？”
“那不是還有你嘛。”
“切。”
不久，從菩薩像後面，走出一名少女，模樣約莫十四五歲，扎著高馬尾，穿了一身黑色的緊身連體衣，胳膊胸腹和大腿上都有黑色的蛇鱗狀甲片，露出來的肩膀上則有一蜘蛛刺青，少女反握這一把刀，踉蹌著出來。
那少女足上穿著一雙血紅色的高跟鞋子，鞋跟銳利如刀，幾乎是腳尖點地行走。
那鞋子也是武器，她似乎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玉漣心認得那把刀，那正是五毒教的蠍尾刀。
少女的腹部被割裂，傷得很重，她額頭冒著冷汗，手扶著一旁的塑像，看向玄藏和玉漣心二人的眼神裡充滿了懇求。
她的眸子，很清澈，像一汪秋水。
玉漣心滄啷一聲拔出切玉劍，走上前去，那架勢是要殺人。
“玉姑娘，你拔劍幹什麼？”
“殺了她。五毒教的妖女，留不得。”
少女驚恐地往後退著，舉著蠍尾刀護在身前，腳下一個不穩，便坐在了地上，緊忙又往後蹭了幾下，好像要哭出來。
“喂喂，她又沒要殺你，你殺她幹什麼？一碼事歸一碼事好不好？你這就是濫殺無辜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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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知道對你來說，多殺一個少殺一個無所謂，你眼裡，生命根本一文不值，那是因為你還沒遇見真正的高手，你若是如此漠視生命，你的劍，永遠不會再進步。”
玉漣心怔住，而這時，玄藏已經走過去扶住了那少女，哄道：“別怕，沒事的，她啊只是心情不好，不會真的殺你的，來，自己還能走嗎？”
少女勉強走了一步，險些栽倒。
“玉姑娘，你抱著她去禪房好不？”
“幹嘛要我抱她啊？”
“我是出家人，怎麼能近女色呢？”
玉漣心嘴上雖然不願意，但還是橫抱起那少女，懟著玄藏說：“你昨天看我洗澡的時候怎麼不想想自己是出家人？”
“得了得了，趕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