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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App不能拯救世界

第200章 無姓之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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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App不能拯救世界第200章 無姓之人01

傑森猛地睜開眼。

一個認知先一步出現在他腦海裡:他死了。

死因是爆炸。

不知道多久前, 他被人用撬棍反覆毆打,敲碎了骨頭,遍體鱗傷,最終在狂笑聲中看到了爆炸的白光。

他緩了緩, 試著坐起身, 手指卻觸碰到了堅硬的木板。

眼前的黑暗濃郁而粘稠,空氣稀薄得彷彿咖啡奶泡上的肉桂粉, 甚至不足以讓他深呼吸來平復心情。四周則是堅固的木板, 打磨光滑, 摸不到木刺, 也摸不到縫隙。

……肉桂。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微微一過,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影象忽然在意識裡浮現, 散發著誘人的香甜氣息,他感覺他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叫了起來。

但很快, 這個念頭被另一個更鮮明的事實暫時掩蓋。

人類會怎麼對待死者?

掩埋, 焚燒,拋棄……他的下場是比較好的那種,埋葬他的人對他懷抱著足夠深沉的感情, 他面孔乾淨,手腳俱全, 身上的西裝出自手工定製, 以死者來說, 他衣冠楚楚得像個富家子弟。

但這也意味著, 他被封在了棺材裡。

第二個認知是:他又活了。

從記憶來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數不勝數, 但傑森把西裝扯開,愣是沒在身上找到半點傷痕,就算入殮師幫他縫合過傷口也不可能這麼光滑,連縫線的痕跡都摸不到。他繼續摸索,越過少年單薄分明的肌肉,心臟在肋骨下鮮活地跳動,精神抖擻得彷彿剛剛進行了一場百米衝刺,而不是新近死了一陣。

他按著自己的心臟,對著看不透的黑暗出神,思緒和微弱的呼吸一同遊離。

第三個認識是一個問題。

死亡是一趟單程列車,逃票回來出點什麼差錯並不讓人意外。

他沒有感受過人類的記憶,但他面前的這一份比他想得更紛雜無序,不過整理它們依舊不算困難,只是短短剎那,他就已經讀取了傑森·陶德短暫得彷彿烈焰的一生。

在他僅僅十五六個春天的一生裡,他用燃燒自己的方式活著,他戰鬥、抗爭、被信任、渴望被愛,無所畏懼得讓人惱火,彷彿打斷他全身的骨頭也不能讓他屈服,而很湊巧,這也是事實。

而問題就在於此。

他閱讀傑森的記憶,像個冷靜的旁觀者,他能感受到那個孩子的所思所想,並不比翻動書頁更困難,甚至他不需要感受,那些情緒、思想、念頭也會一股腦地湧來。傑森·陶德的情緒激烈而又蓬勃,彷彿一株發育不良的植物,拼盡全力攫取任何能夠觸碰到的養分,甘露或者毒.藥,哪怕這樣的暴飲暴食會漲破他的胃袋或者灼傷他的喉管。

沒人會站在旁觀視角看待自己時毫無代入感,要麼他就是那個絕無僅有的怪胎,要麼就是他只是一個外來者,那些耀眼亦或黯淡的記憶根本不屬於他。

他選擇後者。

那麼——他是誰?

他當然不是傑森·陶德,那麼他也不應該用傑森來稱呼自己。

他花了點時間思索,想給自己找個合適又足夠禮貌的名字,這有些困難,考慮到他能從記憶裡找到的名字一般都會對應上一張臉,他在姓名編織的迷宮裡兜著圈子,最終從廣告牌上選定了自己的新名字。

好嘛,凱亞。

凱亞松了口氣,同時感到由衷的怪異。

不過棺材裡的空氣不足以支撐他慢悠悠地困惑,他叩了叩棺材,發現棺材板比他想象得更堅固,想要出去恐怕有些困難。

傑森的身體曾經靈活又矯健,有些陳舊的傷痕,不過總體來說還是一具屬於少年人活力四射的身體。

但那是在他變得破破爛爛之前——最好的入殮師也不可能修復斷骨吧。好在他正式入住了這棟破房子,並且慷慨地先行進行了裝修,現在傑森從裡到外都和全新的沒什麼兩樣,除了不再活著以外。

但就算他不能再算是生者,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棺材裡。

他對傑森感到有些歉疚,為即將發生的事。他向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說了聲抱歉,隨後伸手撐住棺材蓋。

為了從墓地裡爬出來,他付出了八片指甲的代價。

鮮血從血肉模糊的指尖滴落,消融在暴雨的泥濘裡,他跪在渾濁的積水裡,喘了幾口氣,抬起手時,手指上已經纏繞上了淡金色的光絲,光絲飛快地填充輪廓,修復每一絲血肉。

當然,他能讓這具身體自然癒合,好像他還活著一樣,骨髓繼續造血,心臟繼續搏動,人體迴圈一如既往,但這沒有太多的必要,他為什麼要維持傑森·陶德活著的假象?這個孩子已經把足夠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他,他已經擁有了他的身體,繼續借用他的身份則顯得有些無恥。

但隨後,他想到傑森的親人。

不是有血緣關係的那種親人。他對於探究傑森的過去沒有興趣,但閱讀記憶時難免會看到一些別的,你怎麼能要求一個人翻開一本書卻只能去看其中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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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看到全部,如果他想,他也可以去學習全部,那是對他敞開的寶庫,他可以在其中盡情徜徉,翻閱每一段記憶,不擔心遇到憤怒的主人——現在這個寶庫屬於他。

但是他覺得還沒必要做到那一步。事實上他現在連他是誰都沒搞清楚不是嗎,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剛剛操縱的光絲是什麼?他為什麼能夠肯定自己不是傑森·陶德?太多的秘密在等待他探索,沒必要讓毫無美感的急躁毀掉一切。

時間很多,沒必要那麼著急。

直到聽到墓園門口的動靜時,他才發現自己似乎預估錯了一點。

他睜開眼睛得有些早,而傑森的親人還沒有薄情到下葬的第二天不來拜訪。

訪客手裡舉著傘,手骨像是水磨機一樣收緊,傘柄在他手中發出“喀嚓”聲響,眼底殘留著少量的震驚,他身後的青年臉上的表情則彷彿經歷了一場地震,手裡的花束幾乎摔進泥濘裡。

這不是他預想中的會面啊,凱亞想。

傑森看著他們,他從傑森的眼睛裡看著他們,他感到無措和棘手,他該說什麼?他又能對失去孩子的父親說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具身體裡睜開眼睛,這聽起來簡直像本以亡魂佔據死者身體為開局的三流小說。

他的視線侷促地下移,傑森的記憶忽然在他的腦海裡閃動,他擁有了和傑森等量的戰鬥經驗,眼前的訪客在瞬間不止是悲慟的父親和兄長,他看到了他們手裡的武器,他看著父親,從他緊繃的嘴角裡看出懷疑。

誰都會驚恐的,當前一天下葬的親人忽然爬出墳墓,但對面的男人並不驚恐,他只是戒備,想知道這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亡靈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不代表什麼,反而讓凱亞松了口氣。

這讓他接下來的話容易出口了一些。

“我不是他。”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是傑森·陶德已經死了。”

這句話沒有什麼可信度,然而現在也不是個敘舊的好時候,他眼睜睜看著對面的男人眼中漸漸漫漲起怒火,卻想不出能夠處理這件事的方式,沉默在墓園的荒草裡蔓延,被枯樹上棲息的烏鴉一口嚥下,化作屬於亡靈的嘆息聲。

好吧,至少這樣能夠減少許多對話的工作量。在被對方擊昏之前,他想。

……

事實上,說真話並不能讓事情變得簡單,只能給傾訴者提供一點慰藉和滿足,而對傾聽者來說,真相從來不意味著解脫。

他把真相不經料理就搬上餐桌,寄希望於蝙蝠俠能夠有一副消化刺身的好腸胃,隨後就是等待,漫長的等待,等待dna檢測的結果,或者等待蝙蝠俠消化完一桌生鮮。

打發無聊的選擇不那麼多,而他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雖然不抱太多希望,他還是開始沉浸進傑森的記憶,寄希望於在其中找出答案。

這一次不是草率的翻閱,所以終於,他看到了更多他沒有發現的東西。

比起閱讀,這更像是一個夢。

他還沒有體驗過夢,不過真正的夢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凱亞墜入夢鄉,看到了夜幕下的城市,明亮的燈光止步於巷口,陰影裡彷彿藏著無數詭譎的怪物,尖叫和爭吵從四面八方的視窗裡傳出,破碎的玻璃在聲波中震顫,野貓們在垃圾箱上打鬥,淒厲的貓叫聲彷彿能撕裂夜幕。

下一刻,他看到一個小男孩闖進畫面,他抱著裝著食物的紙袋,在小巷裡靈活地穿梭,他看著男孩的臉,認出了他是誰,他來不及追上傑森,意識忽然沉了下去,沒入了他的身體。

小小的傑森住在犯罪巷裡,家庭成員是給惡棍當打手的父親和飽受藥癮折磨的母親,不算是英雄不問出處裡最差的那種家庭,或者這就是最糟糕的部分——這種家庭在哥譚並不少見,不論好壞都不算特別。

他對自己的生活沒有那麼多的挑剔,太多人都這樣生活,人人都在爛泥裡掙扎,沒人會在意一塊爛泥原本應該是什麼顏色和形狀。

他看到傑森抱著麵包和水果躲避成群的野貓,無師自通如何在車流間逃跑,他並不經常在外逗留,因為他知道如果他遲回家,很可能來不及照看藥癮發作的母親,一週有五個晚上,他要去尋找酩酊大醉的父親,防止他一腳摔進井蓋遺失的下水道。

再之後,生活從名詞變成了動詞。

只是這座城市的混亂無序的又一個悲劇縮影,這個孩子活得忙忙碌碌,少年人的蓬勃朝氣和底層人的求生欲充滿諷刺地有機融合,看起來居然還顯得有幾分積極向上。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

嚴格來說,那不是看到。你怎麼能看到一串無形的波?無形的波從遙遠天體跨越無數光年來到地球,找到了它選定的終點,他一直寄宿在這個孩子的大腦裡,伴隨他從蹣跚學步的嬰兒慢慢變成奮力奔跑的少年,他是潛藏在他人生裡的幽靈,在他不存在意識的時刻就陪伴自己選定的容器一同成長。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他給自己頭上的傷口上藥,一邊對著空白自言自語,“不過你想要我的身體對不對?那就給我點反應,假裝不存在又不能讓你無辜點。”

他被蝙蝠俠收養,成為了他的助手和搭檔,穿上羅賓的制服,得意地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現在你可別想要我的身體了,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他坐在滴水獸邊,沉默地望著城市的燈光,“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他躺在倉庫的地上,艱難地吐出嘴裡的碎牙,盯著歸零的倒計時,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這樣也好。他聽到羅賓想。這不是死亡,如果他的死亡代表著另一個意識的重生,這樣有什麼不好?

他閉上眼睛,“抱歉,布魯斯。”

凱亞猛地從夢中驚醒。

睜開眼睛時,他看到那個自稱迪克的年輕人蹲在他面前,他帶來了一個訊息,但這個訊息遠沒有剛才的夢更讓他震驚。

我不虧欠他。他想。

殺死傑森的不是他,他選定容器的標準是早夭,他根據這點來選擇他的容器,對於對方的不幸卻沒有任何想法。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孩子早就知道。

……

蝙蝠俠收養了他。

“但我不是他。”他說。

迪克看他的眼神足夠複雜。

“你應該沒有意識到……”他說,“你們很像。”

怎麼能不像呢?他忍不住想。

他不應該對容器的過去感到好奇,可他還是剋制不住地一遍遍閱讀傑森的記憶,他從傑森的記憶裡學習一切,從記憶裡認識那個死去的羅賓,不知不覺中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個孩子。

創傷撕毀了跌落巢穴的小知更鳥,他從灰燼裡捧起鳥兒的遺骸,修復他支離破碎的翅膀,他從旁觀者的視角看著那個孩子戰鬥,看著他毫無保留地用怒火點燃自己,看著他熊熊燃燒,看著他衝向敵人,像是燃燒的星辰。

那麼……美麗。

記憶裡的手握住他的手,羅賓的影子貼著他的脊背,亡者的呼吸徘徊在他的耳畔,他學習他的戰鬥方式,學習他的肌肉習慣,學習像他一樣思考。新生的意識沒有任何經驗和記憶,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需要指導,而腦海中的記憶就是他最方便的老師,比他能夠認識的任何人都要可靠。

隨著時間流逝,那個活在記憶裡的亡靈漸漸有了生氣,每一天他在訓練中打倒更多的敵人,每一天他就更瞭解曾經的傑森,傑森·陶德在他的腦海裡活了過來,像個活生生的老師,而不是一個不復存在的影子。

如何讓人不要去回憶過去?如何讓人不去延續自我?在他學會揮舞棍棒之前,他已經從羅賓的記憶裡保護過他的母親,在他學會修理器械之前,他已經和傑森一起撬過無數車胎,他成為了熟練的戰士,卻也變得越來越像傑森,這一切全部自然而然,在被提醒之前,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異常。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迪克問。

“……”

他當然記得,他沒有搞混自己和記憶的界限,可這什麼都不能代表,或者說正因為那道界限如此分明,他才無法徹底把一切割捨。

人不會愛上自己,就算是神話中化作水仙的美少年,也是因為他將自我分割成了兩個個體。

傑森·陶德不只是儲存他的容器,他是他的導師、朋友、親人,是全部感情投注的物件,是他此生永遠無法觸及的渴望和嚮往。

在一個清晨,他握著一捧花,來到了久違的墓園。

離開蝙蝠洞前,他看到了站在展示櫃前的蝙蝠俠,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玻璃櫃裡的羅賓制服。

他們以沉默問候遠去的亡靈。

“他最後……”他說,“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蝙蝠俠背對著他,沒有回答。

墓園裡一如既往的荒蕪,沒人知道這裡埋葬著誰,於是也無人打擾死者的安寧,哪怕那裡只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墳塋。

他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墓碑,目光停留在那個名字上,許久之後,他在墓碑前單膝跪下,無視地上的荒草和泥土會沾上褲腳,放下手中的花束。

這就是一切的結局了。他想。

在他擁有他的記憶的那一刻起,故事就已經結束。

“晚安,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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