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景道君019.八方客雲來
古木藏雷雨,凋甍宿鬥牛。
棲霞山平平無奇,在凡俗眼裡,這座江寧名山以及其上的古剎似乎與往日相比並無什麼不同。
然在佛道真修看來,卻能窺得那神鬼密護,人間淨土的本質。
便真如香嚴和尚詩中所寫那般,群籟所響俱為唸佛、大地平整如若琉璃、神風自鼓天樂琅鳴……
如此種種,無一不說明棲霞寺這座千年古剎已然褪去了那層平凡的表象,將深藏於歲月之中的超凡本質顯露在外。
靈光燦燦,結成壇場,諸尊環坐,輪圓具足。
“華而不實,這是做給誰看呢?”
山道上,有三三兩兩的遊人漫步,一道輕哼響起,吸引了行人們的注意力。
究竟是什麼人,敢在此口出不遜,肆意點評棲霞古剎?
有遊客好奇回頭,卻見幾名頭戴巾帽、身著符衫的道士站在那裡指指點點,一臉不耐,於是心中好奇。
這佛門寺廟中如何會有道士出現?
他剛想靠近幾步,便見那幾名道人警惕回頭,一個年輕些的還瞪了自己一眼。
遊客疑惑撓頭,腦子裡出現了剎那的空白,話說自己剛才是要幹什麼來著?
思慮無果,他便不曾細究,無始了那幾個道士,繼續往山門大殿方向去了。
道士中的為首者抬眼,看向自家弟子,語氣平澹道:“你剛才用了法術。”
年輕些的道人聞言面色一肅:“張師,弟子以為……”
“你供養法壇,修持交感,便是為了對凡人肆意出手嗎?”張師打斷了他的話語,“回去把度人經抄上十遍再說,不得動用神通!”
“是。”弟子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他第一次跟張師出來,本以為能這位法主面前留個好印象,不想卻吃了這一頓訓斥。
“張道友,好久不見!”
有招呼聲響起,一位面闊口方的僧人大步流星地走來,笑容可掬,狀若彌勒。
“怎麼,又在教導自家弟子?”
“無心和尚,你來得倒是早,”張師看見這名僧人,面色緩和幾分,“棲霞寺此次大動干戈地邀我等過來,你可知道些什麼?”
“嘿,我連安慈大和尚的面都沒見上,哪裡來的內部消息?”無心和尚搖頭道,“不過我看此次人來得倒是挺齊的,龍虎、終南、茅山、武當,都來人了。”
“怎麼都是玄門一脈,”張師聞言挑眉,“你們佛門呢?”
“也差不多,幾個祖庭也都有人前來,”無心和尚撇了撇嘴,“法門寺那些人似乎知道些什麼,不過我倒是沒問。”
“聽說前些日子有劍仙在江寧出手,氣動九霄。”張師忽的想起一事,“會不會與此人有關?”
“我亦對此有所耳聞,”無心和尚笑道,“那是全真教的景重道人所為,眼下正在棲霞寺中,如何,你要去見見嗎?”
張師聞言思索片刻,還有搖頭道:“此事不急,我打算去龍虎山那邊,看看天師府是否知悉內情,畢竟我們也算是有點香火情分。”
“可惜閣皂山的人還沒來,不然會更方便一點,”無心和尚語帶詼諧,“好歹你們閭山派也是許祖一脈,和淨明派、閣皂山都關係匪淺。”
張師乃是本代閭山派的烏頭法師,交感都天聖君這一位業,故而又被稱為法主,算是實際上的派主。
而無心和尚則是廈門普陀寺的臨濟宗僧人,此宗向來與閭山派交善。
——閭山派中有一支系普庵派,供養的便是臨濟宗高僧普庵禪師。
“閣皂山不會來人了,”張師聞言嘆息一聲,“他們老掌教剛剛羽化,現在連下代掌教都沒有選出來,後輩弟子更是不剩幾個,還忙著操辦後事,哪裡有功夫理會別人。”
無心和尚聞言沉默,那可是符籙三山之一,靈寶派祖庭所在,竟也沒落至此了嗎?
“我看前幾年大萬壽崇真宮不還舉行了傳度大典嗎?就這麼青黃不接?”他不禁開口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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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不曾入道的凡人,”張師搖頭道,“如今科技發達,真正虔誠的善信還能有幾個?沒了香火念力支援,後輩弟子觀想都是困難,又如何與神佛交感?
“我們閭山派現在都開始往龍虎山送人了,總不能耽誤他們修持吧?”
此世道機分物性、靈性兩面,凡俗政權研究天地物性,佛道真修錘鍊自身靈性,但自明清以來,天地間靈性一面逐漸減退,物性增強,使得凡俗科技日新月異,而佛道修持愈發困難。
似張師、無心和尚這等幽逸、加持之輩尚且好說,他們入道多年,哪怕沒有香火念力滋養也能自行觀想神佛,無非是速度慢了些;而那些個陸地神仙、在世活佛甚至能從物性一面入手,攝取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大日之力、元磁之力供養己身。
有些真修還憑藉在物性上的深厚造詣,經過民宗辦、道協牽頭,參與到了國家在相關領域的研究中去,將自身道法拆解為凡人也能理解掌握的科學知識。
但那些初入道的弟子,卻是做不到這點,依舊需要香火念力輔助修行。
“正一道的香火早就為龍虎山所掌,閣皂山雖是符籙三山之一,卻名聲不廣,難以分潤,便是供給現在的幾名門人都以勉強,又如何能補充新血?
“就算遇到了交感祖師位業的合適弟子,又顧忌耽誤人家前程,還不如送到龍虎山、茅山上去,起碼入道無虞。”
張師撫掌而嘆,閣皂山上那幾位真修,當真令人惋惜。
天師府不是沒有請過他們入駐龍虎山,從此歸於一脈,卻被對方婉拒。
張師以往也是多有勸說,而且還拿自家為例——閭山派原本就是集吳越之地的本土信仰所成,與其說是玄門,其實更類巫教,只是奉許遜為祖師,因而列入了道門,算是法教一流。
現如今,不也向著正一道靠攏,依附於龍虎山嗎?
但閣皂山上那位老掌教面對張師好意,依然笑容溫和,話中拒絕意味堅定不移:
“我靈寶之教起自葛祖,至陸祖時大行於世,上承天師,下啟茅山,‘道教之興,於斯為盛’,三山鼎立,高道輩出,傳承有序,千年不絕。又豈能在老道這一代廣陵散絕?
“如今靈寶傳承開枝散葉,並無斷絕之憂,也不必老道掛念,但閣皂山的名頭卻不能丟了,還需有人支撐。哪怕化作甲乙院、子孫廟,一線單傳,只要真修中閣皂之名不失,老道也是無悔。”
言猶在耳,斯人已逝,張師思之也是心中悵然。
“罷了,”他擺擺手,“不說這些事了,我且往龍虎山駐地去,你又有什麼打算?”
無心和尚笑呵呵道:“反正我是一人來此無牽無掛,哪裡都可去得。嗯,你不去見那景重道人,我倒是對他有幾分興趣,聽說這人交感青童君位業,乃是下代全真教主,不知是真是假?”
“那也得等他壓服了終南山萬壽宮再說其他。”張師聞之哂然,“你我回頭再聊。”
他與僧人作別,帶著幾名弟子轉到半山腰,往客舍所在而去。
無心和尚則搖了搖頭,走向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