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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吏

第188章 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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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吏第188章 成敗在此一舉

公孫無知侃侃而談, 說:“這個高傒啊,除了臉面,那真是一無是處,叫人看了生厭!”

祁律笑了笑, 說:“看來公孫和高傒有仇?”

“沒仇啊!”公孫無知一口否定, 說:“怎麼會有仇兒呢?雖我們都是公族, 但公族也不一樣兒的, 我乃是堂堂公孫, 他不過一個高子, 怎麼跟我比?我們不可同日而語,怎麼可能結仇?”

公孫無知簡直是否認三連,坐實了和高傒有仇這個事實。

其實公孫無知沒有說錯,公孫無知是直系的公族, 他乃是齊公祿甫的侄子, 齊公祿甫在世的時候,十足寵愛公孫無知, 比對他兒子還要好, 公孫無知的一切吃穿用度, 全都越過了太子, 可以說是榮寵無限, 公族之中的頂尖兒。

而高傒呢?高傒雖然也是公族,但他乃是姜太公的八世孫, 一下子開出八世去, 所說說到底沒有公孫無知金貴。而公孫無知口中的“高子”是高傒的爵位稱號。很多人都知道,春秋時期周天子最大,但因著那時候周天子還沒有統一,所以周天子雖然是天子, 但是周天子稱王不稱皇,而周天子分封的諸侯,就是諸侯。諸侯也分級別,最高等的諸侯猶如魯公息,乃是一等公爵,之後便是齊國這樣的侯爵,再下一等便是鄭國這樣的伯爵。

伯爵之後的子爵,並非甚麼“正統”的爵位,原因無他,諸侯可以分封子爵。高子的子,就是子爵的子,高子的位置是世襲的,傳到高傒這一代,高傒繼承了子爵的爵位。

在公孫無知眼中,高子的地位並不甚好。

公族之間也有差距,公孫無知和高傒隔著“代溝”呢,卻能結仇,這讓祁律很是感興趣。

孟陽平靜的揭穿了公孫無知的老底兒,說:“公孫曾經出言不遜,調戲過高子,被高子奚落羞辱過一番,因此……”

“你、你住口!”公孫無知氣氛的梗著脖子說:“甚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祁律一聽,恍然大悟,誰不知公孫無知“風流倜儻”,最喜美人兒,到處沾花惹草,但說實在的,公孫無知本就是個“美人兒”,也正因著他生的玉樹臨風,所以才得到了齊侯祿甫的格外偏愛。

公孫無知曾經調戲過高傒,結果被高傒一通奚落,高傒本就不好相與,把公孫無知痛罵一頓,於是這梁子便結下來了,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公孫無知天生心大,若不是祁律提起高傒,他恐怕都不記得高傒這個人了。

公孫無知擺手說:“不是我說,高傒這個人,就是活脫脫一介怪胎,除了臉面一無是處,找他是無用的!”

祁律則是篤定的說:“那可不一定。”

如今的高傒還是一塊璞玉,沒有發光發熱,沒有綻放光芒,丟在人堆兒裡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然而祁律是個知道歷史的人,齊國的歷史還要由高傒來推動。如今高傒沒甚麼地位,正好身價也不高,祁律如果找到高傒來幫忙,絕對又經濟又實惠。

天子聽祁律和公孫無知一直在談論高傒,而且總是圍著高傒的“美貌”展開話題,心裡難免酸溜溜兒的,心想高傒美貌?高傒能有寡人美貌?

天子這麼想著,突然揉了揉額角,不對不對,如今緊要關頭,寡人不能比美。

祁律說:“我們可以和這個高傒談談,高傒掌管著臨淄城的北城門,雖然距離會盟大營繞了點距離,但是只要能進入臨淄城,便無妨。”

公孫無知還是覺得不靠譜兒,但轉念一想,南城門的確距離他們比較緊,不用走彎路,但是那城門乃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高仲掌管,如果從南城門進入,簡直是自投羅網,絕對不可取。

這麼兩相對比之下,突然又覺得高傒也稍微靠譜起來,可以一試。

公孫無知苦惱的說:“但是……不是我潑冷水,就算咱們要找高傒幫忙,高傒也不一定會幫忙,高傒為人古怪得很,真真兒一個怪胎,咱們與高傒都十足生疏,怎麼才好讓他來幫忙呢?”

公孫無知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到一個奶聲奶氣,卻十足正義的聲音,說:“不許你這樣誣衊高傒鍋鍋!”

公孫無知回頭一看,有人鑽進了帳子裡,的確,是鑽進來,小豆包一樣的身材,“跐溜”一聲從帳子角擠進來,還扭了扭小屁股。

定眼一看……

公子小白!

是將來即將稱霸春秋的第一首霸齊桓公,不過此時此刻還是個沒有張開的小豆包。

公子小白擠進來,兩隻小肉手叉著腰,豁了一顆牙子,說話漏風,正義凌然的呵斥公孫無知。

公子糾趕緊追進來,拉住公子小白,說:“小白,不要亂跑。”

公子小白不服氣的指著公孫無知,說:“二鍋鍋,無知在背地裡說高傒鍋鍋的壞話!”

公孫無知剛要辯駁,祁律已經笑眯眯的走過去,蹲在公子小白面前,笑的像個怪叔叔,說:“小白,這麼說來,你認識高傒了?”

祁律其實早就想到了,畢竟日後公子小白即位成為齊桓公,最大的功臣就是高傒,沒有高傒在臨淄城主持朝政,公子小白就算到了臨淄城門口,也會被打出去的,根本無法進城。

史書上說,公子小白早年的時候就和高傒打好了關係,果然史書誠不欺我,公子小白小小年紀,已經認識高傒了,聽這口氣,關係還不錯。

公子小白叉腰說:“高傒鍋鍋才不是怪胎!”

祁律眼眸一轉,似乎早有打算,說:“叔叔需要高傒哥哥幫忙,小白能不能書信一封,請高傒哥哥出城一敘?”

公孫無知震驚的盯著公子小白,就算公子小白和怪胎高傒有交情,可是公子小白說到底是個小豆包,高傒怎麼可能因為小豆包的邀約,便出城來呢?

哪知道公子小白拍著小胸脯,很是自豪的說:“無有問題!君叔儘管放心便可!只要是小白邀約,高傒鍋鍋一定會來噠!”

公孫無知眼皮跳了跳,公子小白又說:“小白這就書信一封,寫在錦帛之上,高傒鍋鍋看到,絕對會出城噠。”

公孫無知揉著鈍疼的額角,一個怪胎,一個小豆包,越來越不靠譜兒了,他們這是在討論殺進臨淄城的問題麼?這分明是在陪小娃娃頑過家家!

公孫無知說:“行行,退一萬步,高傒他接到了小白的錦帛,願意出城共商大事,但是你們可別忘了,怎麼把書信送到高傒手上?臨淄城咱們現在進不得,大司徒假意扣押了諸兒,一定會嚴加戒備的,但凡有人拋頭露面,只會讓大司徒起疑心。”

他說到這裡,一直沒說話的天子突然眯了眯眼睛,突然說:“人當然不行,但是寡人可以。”

公孫無知一頭霧水,人不行?天子可行?怎麼聽起來,好像天子在罵自己不是人似的?怪怪的……

其實天子說的是一句很直白的話,他這麼一說,祁律立刻便明白了。一般人不行,但是……小土狗可行!

如今小土狗被公子諸兒帶走,已經入了臨淄城,而且小土狗是狗子的模樣,根本沒有人會戒備小土狗,如果讓小土狗穿梭於臨淄城送信,再合適不過了。

祁律微微蹙眉,低聲對天子說:“可是……”

天子知他是擔心自己,立刻說:“無妨,沒有甚麼可是。”

姬林執意留在臨淄城,也是為了這樣的時刻,能和祁律裡應外合,否則小土狗早就趁機逃跑了,也不用等到現在。

姬林凝視著祁律,說:“太傅要做的,只是抓住時機,便足夠了。”

祁律與姬林對視著,回視著姬林堅定的目光,突然閉了閉眼睛,點點頭,說:“好。”

眾人便敲定主意了,公子小白去寫移書,請高傒出城一敘,祁律順便問了問高傒的喜好,當然,是口味上的喜好。

高傒出城一敘,祁律自然要擺一個宴席,自古以來,雖然歷史變化萬千,但酒桌上談生意這個道理,從來便沒有改變過。

公子小白正好寫完了移書,歪著頭,嘟著嘴巴,揪了揪自己的小頭髮,“唔——”了好一陣,苦惱的說:“高傒鍋鍋他……不喜食肉!”

公孫無知震驚的說:“這天底下還有不喜食肉之人?”

難得,天子也有點共鳴,畢竟天子也是肉食動物,無肉不歡,平日裡不喜歡吃素菜,也不喜歡吃瓜果。

公子小白說:“高傒鍋鍋口味而比較清淡,而且不喜食肉,素來都喜歡清湯寡水兒的。”

祁律琢磨了一下,說:“喜歡吃素,那最便宜了。”

臨淄城,高子宅邸。

夜色已經濃郁,一身材高挑的年輕男子走入宅邸,宅地冷冷清清,雖是高子府邸,但沒有多少僕役,年輕男子推門而入,也沒人迎接,兀自走進屋舍,“吱呀——”關上舍門。

房舍裡很是昏暗,男子點上燈火,暗淡的燈火照耀著男子的面容,約莫二十來歲,長相極其清秀,透露著一股子文弱書生的氣質,彬彬有禮,白玉無瑕。

正是高子高傒。

已經是早春,但夜色瀰漫著清冷,高傒身材並不健壯,反而有些單薄,他回身將門掩好,感覺室戶有風溜進來,帶著陣陣的寒意,立刻走過去,將室戶掩上。

時辰已經不早,高傒走進內室,似乎準備就寢,然而就在此時,突聽“哐!吱呀——”的響動。

高傒立刻驚覺,說:“何人?”

空蕩蕩的屋舍,沒有人回應高傒,但一股股冷風竄進內室,顯然有人進了屋舍。

高傒立刻起身,從內室轉出來,空蕩蕩的外室,根本沒有第二個人,高傒奇怪的看一眼室門,室門緊閉,但的確有冷風竄進來,是從室戶溜進來。

高傒轉頭一看,室戶有個黑影趴在那裡,仔細一看……

“狗?”

一隻小土狗趴在室戶的視窗,嘴裡叼著一塊錦帛,“吧嗒”一聲將錦帛扔下來,丟進舍內,然後轉頭便跑,動作十足的靈動,別看小土狗腿短,但是彈跳力不錯,一跳,小狗耳朵忽閃忽閃的,直接從室戶躍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高傒奇怪的走過去,還以為哪裡來的野狗,隨便丟了甚麼在自己的舍內,定眼一看,卻不是甚麼死耗子之類的汙穢,而是一塊……錦帛?

高傒彎腰將錦帛撿起來,譁啦一聲抖開,快速瀏覽著上面的文字……

夜色依舊很深沉,已經是後半夜。

嗚嗚的夜風不停的吹拂著,彷彿是離人的嗚咽聲。

臨淄城外的水邊很冷,因著臨水,比別的地方都要冷上幾倍。便是這樣的水邊,祁律端坐在岸邊,地上鋪著席子,席間按著筷箸承槃,似乎要燕飲甚麼人。

公孫無知冷的在一邊跺腳,根本無有祁律的鎮定安穩,咒罵著說:“都開春兒了,怎的還這麼冷?冷死本公孫了!”

孟陽走過來,將一件帶毛的披風披在公孫無知肩頭。

公孫無知這才感覺暖和了一些,轉頭去看席間的祁律,繞著祁律轉了好幾圈,似乎十分躁動,一刻也停不下來。

祁律手中捏著一隻羽觴耳杯,正在喝熱茶,一口熱茶下肚,正好暖暖身子,彷彿無比的悠閒。

公孫無知轉磨一般圍著祁律轉,祁律淡然的一笑,說:“公孫,這樣轉下去,你可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發明石磨之人。”

“石……”公孫無知詫異的說:“石磨是甚麼頑意?”

祁律很貼心的解釋說:“類似於碾磑的物件兒,讓驢子牽著,轉個不停,便可以磨面。”

公孫無知驚訝的說:“還有這樣兒的頑意?當真是新鮮的緊……嘶,不對,君上您怎麼說我是驢子呢?!”

公孫無知後知後覺,自己好像被祁律消遣了。第一次見到祁律之時,公孫無知只覺得祁律溫柔無害,可是這後來……等公孫無知漸漸明白祁律為人的本質之時,便覺得祁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稍微一碰就會被刺到!

孟陽難得也被逗笑了,輕笑一聲,說:“公孫,坐下來歇一歇罷。”

公孫無知閒不住,但還是一展袖袍坐下來,坐在祁律身邊兒,說:“君上,您說這高傒會不會來?都這個時辰了,再等便要天亮了!”

祁律悠閒的說:“等等再說。”

“還等!”公孫無知焦慮異常,突然想起了甚麼,說:“誒?天子今兒個不來麼?”

祁律今日要宴請美人兒,公孫無知素來知道天子是最小心眼兒的,就因著自己偷看了一次祁律沐浴,便被編排了無數次。今兒個祁律要宴請美人兒,天子卻一反常態的不跟隨,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祁律笑了笑,說:“天子……送信去了。”

“啊?”公孫無知沒聽清楚,更是一臉迷茫,不過祁律並沒有再回答他。

無錯,天子這會子自然不會來。子時一過,天子便會從周天子變成小土狗,此時此刻的天子,正在臨淄城內部,幫忙送信去了。

高傒將錦帛撿起來,眯了眯眼目,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室戶,小土狗已經“人去樓空”,唯獨留下來手上這封錦帛。

高傒展開錦帛兀自看了一會子,突然長身而起,披上外袍,快步從屋舍走出來,離開了高子宅邸,竟然往北城門而去。

高傒平日裡的管轄範圍就是北城門,如今已經是深夜,北城門已經封城,留下來一些值崗的士兵。

那些士兵眼看著高傒突然半夜折返回來,一個個都很驚訝,連忙恭敬的作禮,說:“高子,您怎麼回來了,可是有甚麼吩咐?”

高傒淡淡的說:“沒甚麼。”

因著高傒平日裡為人就很怪癖,沒甚麼朋友,所以他這麼說倒沒有人起疑心,只覺得高傒今日又“犯病”了,也不敢多問甚麼。

高傒來到城門,很快便出城去了,往錦帛上約定的水邊而去。

夜裡風很大,越到水邊,風越是大,除了冷,高傒還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異樣。

那是……

香氣。

一股股噴香的氣息,隨著冷風徐徐而來,鼓動著高傒的食慾。高傒平日裡清心寡慾,並沒有太多的食慾,吃食只需要果腹便可,他沒有喜歡吃的食物,倒是有不喜歡吃的食物,厭惡油膩,厭惡腥羶,厭惡煙燻,厭惡的太多了,所以沒甚麼喜歡的。

而今日不同,高傒聞到了一股股噴香的味道,足以令人食指大動,他晚間也沒有食太多的東西,這會子竟然餓了起來,腹中微微叫喚著。

高傒有些狐疑,順著香味兒往前走了幾步,便聽到一個大嗓門喊著:“君上,我看高傒是不會來了,要不然……我幫他把這些都食了罷!一會子便冷了!”

是公孫無知的聲音。

公孫無知剛剛說完,祁律便笑了起來,說:“誰說的,你看,貴客不是來了麼?”

公孫無知一直不相信高傒會來赴約,畢竟公子小白只是個奶娃娃,公子小白約了高傒見面,還是深更半夜,高傒怎麼可能見面,如果真的來見面,那就是傻……

公孫無知還沒想完,便震驚的盯著遙遙走來之人,那不正是高傒麼?果然,不能用一般人的想法去考量高傒,因著……

高傒本就是一個怪胎。

祁律立刻長身而起,他一身黑色長袍,雖也穿了黑色,但今日常服,並不是國君的衣袍,他走過去,笑著首先拱手說:“高傒先生。”

春秋時期是禮儀的時代,不只是下級見到上級會作禮,其實上級也會給下級回禮,只不過禮儀的等級不同而已。祁律身為齊國的一國之君,首先給高傒行禮,這讓高傒吃了一驚。

月色籠罩著高傒白玉無瑕的面容,高傒彷彿是一塊璞玉,又像是一株清水芙蓉,給人一種孤高又冷清的錯覺,乍一看文質彬彬,仔細一看又冷若冰霜,彷彿應了那句話“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公孫無知很久都沒見過高傒了,高傒踏著月色而來,公孫無知堪堪還在“誹謗”高傒,此時不由嘖嘖一聲,說:“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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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陽則是輕笑一聲,說:“公孫,小心又被罵的臉皮疼。”

公孫無知:“……”

祁律作禮之後,高傒竟然沒有回禮,一副孤冷的模樣站在原地,上下打量著祁律,隨即開口說:“約我之人,怕不是祁太傅罷?”

誰不知道,諸侯會盟,一致推選祁律為齊國國君,而眼下高傒卻喚祁律為祁太傅,顯然還不承認祁律的身份。

公孫無知皺了皺眉,把手按在腰間,他的腰間別了一把劍,似乎要隨時解決了這個不識時務的“大美人兒”。

祁律反而沒有氣惱,輕笑一聲,說:“高傒先生真是快人快語,的確,是律託了侄兒小白,約高傒先生出來一敘,請坐。”

高傒本想轉身離開,但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菜色,突然覺得腹中有些飢餓,而且不得不說,高傒一上來就奚落了祁律,但祁律一點子也沒有氣惱的模樣,的確讓高傒另眼相看。

高傒一展袖袍,首先坐了下來,第一個入席。

公孫無知在一面兒看著,瞪著眼睛,心說這個高傒甚麼德行,他心裡沒個譜兒麼?就算祁律還沒有正式即位成為齊國國君,自己這個公孫也比他這個高子地位高,高傒倒是好,我行我素,第一個入席,太不把旁人看在眼中了。

祁律仍然不甚在意,坐下來,展開袖袍,竟然在給高傒報菜名,聲音溫潤,彷彿這只是一個朋友間的燕飲,說:“律聽小白說,高傒先生喜愛素菜,不喜食肉,因此律特意為高傒先生準備了這些菜色,也不知合不合口味兒。”

他說著,一個一個報出來,說:“四喜烤麩、家常豆腐、炸藕合、炸花椒芽、主食則是幹炒牛河,湯品文思豆腐,甜點荷花酥。”

菜色都十分清淡,四喜烤麩偏甜口,正宗的本幫菜做法,烤麩筋道,調汁兒恰到好處,開胃最為合適,一口咬下去,烤麩吸飽了汁水,瞬間開啟味蕾。

高傒聞到香味兒,本就飢餓,如今吃了一口烤麩,別看是冷盤,但那味兒到一點子也不輸給正菜。

吃了四喜烤麩開胃,下面就是正菜了,祁律做了一道十足家常的炒菜,家常豆腐,豆腐裹著雞蛋液,經過炸制,變得外焦裡嫩,再一澆汁兒,鹹香無比,還有絲絲辣味兒,就著稻米飯,特別下飯,恨不能連湯汁都不想浪費,全都泡了淘米飯吃才好。

日前祁律做了豆腐之後,很多諸侯國已經出現了豆腐美食,各種各樣的豆腐做法,高傒身為齊國公族,也吃過不少豆腐,但從沒食過這般美味的豆腐。

祁律夾了一塊炸藕合,放在高傒的承槃中。他知道高傒不喜歡吃肉,所以這個炸藕合裡面放的不是肉,也是豆腐,是豆腐攆成了泥,經過調味,替代了肉沫,如此一來,藕荷炸起來酥脆,也不失層次感。

高傒這個人口味清淡,向來不喜歡吃煙熏火燎的食物,也不喜歡吃炸制的食物,但今兒個竟然是個特例,炸藕合一點子也不油膩,恰到好處,而且甜藕的口感爽脆,更添清爽。

祁律見他吃的津津有味,不由笑了笑,心說還以為這個高傒是甚麼難對付之人,沒成想其實是沒吃過好吃的,一吃起來彷彿是哪方的難民一般。

公孫無知也看傻了眼,這高傒冷冷清清文質彬彬的,看起來特別瘦弱,特別無害,哪知道吃起東西來,竟然……如狼似虎?

高傒兩口吃掉一塊炸藕合,意猶未盡,只覺得以前吃過的根本不算是吃食,今日才算是“開了葷”,原來這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食物,高傒一連吃了三塊炸藕合,這才稍微解饞,一抬頭,便看到眾人的目光全都扎在自己身上。

高傒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彷彿失態了,連忙放下筷箸。

祁律笑眯眯的託著腮幫子,把手支在案几上,側頭看著高傒用膳,祁律本就喜愛理膳,也喜歡看著旁人用膳,食客將自己做出來的菜色一掃而空,讓祁律很有成就感,尤其高傒吃得如此狼吞虎嚥,更是讓祁律有成就感。

祁律保持著支著頭的動作,抬起手來,輕輕在高傒的面頰上一蹭,高傒只覺得面頰一陣溫熱,定眼一看,祁律的指尖多了一樣東西,掛著一片小小的藕合碎渣,肯定是剛才自己吃的太狼吞虎嚥,粘在臉上的。

“嘭——”高傒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臉面更燙了,火辣辣的。

祁律則是很平靜的拿起帕子,將藕合碎渣擦掉,笑眯眯的說:“高傒先生不必著急,還有其他菜色呢。”

高傒面色通紅,孤高的表情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竟然露出一絲絲赧然來,那模樣彷彿是隆冬的冰雪悄然融化,更添三分溫柔春色。

為了緩解高傒的尷尬,祁律繼續介紹菜色,說:“這道菜色決計是高傒先生沒有食過的,也是律的心頭大愛,炸花椒芽。”

祁律喜歡花椒,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如果有人想要巴結祁律,不知道送什麼贄敬過去,不用多想,一定是花椒。旁人是不嫌財幣多,祁律是不嫌花椒多,花椒越多越好。

其實祁律不只是喜歡花椒,他還喜歡花椒芽,如今是初春的天氣,花椒樹正好長了嫩芽兒,正是吃花椒芽的時候,再老一點,便沒了那口感。

祁律將花椒芽裹上雞蛋炸制,炸好的花椒芽看起來很清淡,翠生生的,但香味兒已經出來了,配合著祁律調好的花椒鹽,輕輕一蘸,入口香氣撲鼻,比肉都好吃!

高傒雖然身為公族,吃過花椒,但是從不知道花椒芽也能吃,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野菜一樣。他本沒有抱著甚麼期待,隨便對付了一口,哪知道……

“唔唔唔!”公孫無知不愛吃素,也是隨便吃了一口,登時瞪大了眼睛,使勁點頭,說:“這……這太好食了罷?滋味兒鮮嫩,入口奇妙,真的比肉還要香!”

公孫無知第一次如此愛食菜,加了一大筷子放在自己的承槃中,高傒一看,立刻也開始動手,兩個好像在比手速,各自加了一堆在自己的承槃中,為了最後一塊花椒芽,幾乎還要大打出手。

公孫無知沒有夾到最後一塊花椒芽,氣的指著高傒說:“孟陽!他欺辱本公孫,給本公孫把花椒芽搶回來!”

孟陽揉了揉額角,只覺得頭疼不已,說:“公孫,高傒先生是客。”

高傒心滿意足的吃了最後一口花椒芽,那表情已經從隆冬的冰雪,變成了三月的春水,還帶著一絲絲的得意,竟然有些孩子氣。

祁律怕公孫無知大喊大叫,安撫說:“公孫可以嚐嚐幹炒牛河,保證也好食。”

主食還有幹炒牛河,湯頭是考驗刀工的文思豆腐,還有一位甜品,炸制的荷花酥,裡面放的是甜口的蜜豆餡料,外面和了酥油的面,炸的金黃酥脆,還點了一些粉紅色,看起來活脫脫一朵蓮花,美不勝收,完全便是工藝品。

一頓燕飲吃下來,竟有些雞飛狗跳。

高傒吃掉最後一塊荷花酥,望著杯盤狼藉的案几,這才擦擦手,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清冷,將帕子放在案几上,隨即長身而起。

公孫無知還以為高傒打算吃完便跑,哪知道高傒站起來,深深的對祁律作禮,拱手說:“罪臣高傒,多有得罪,還請君上責罰。”

公孫無知震驚的看著高傒,甚麼情況,有的吃就是君上了?

其實公孫無知不知道,剛才高傒不作禮、怠慢輕賤的舉動,全都是在試探祁律。

高傒淡淡的說:“身為一國之君,自要忍旁人所不能忍。”

公孫無知恍然大悟,說:“合著你剛才都是裝的?”

高傒的確是故意試探祁律的,因著高傒一早就不看好太子諸兒。太子諸兒沒有才得,為人還是十足的暴力,更是傳出了霍亂宮廷的醜聞,高傒從頭到尾,都沒有在諸兒身上寄有希望。

不得不說,高傒的眼光十足毒辣,因著正是如此,齊國的發展一向非常均衡,從齊桓公的爺爺開始,便給齊國打下了強大的基礎,但是到了齊桓公的大哥諸兒這一代,諸兒暴戾橫行,南征北戰,沒有一個固定的發展套路,與自己的妹妹文姜亂/倫,還殘殺了妹夫魯國國君,可謂是混亂不堪。

祁律笑眯眯的說:“既然高傒先生的試探已經完了,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律想要請高傒先生助一臂之力,從臨淄城的北門,繞過大司徒的掌控,入城、即位!”

高傒沉吟了一番,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立刻拒絕。

祁律十拿九穩的笑著說:“高傒先生,孤知道你懷才不遇,你缺少的並不是才德,而是一個機遇,這天底下,孤可以給你這個機遇,倘或你錯過了孤,恐怕還要等上個二十年。”

祁律沒有危言聳聽,如果高傒能幫助祁律順利進入臨淄城,就是新君的功臣,自然高官厚祿,如果高傒錯過了這個機會,那麼高傒發光之時,還需待齊桓公,也就是如今的公子小白長大。

祁律挑唇說:“高傒先生雖然冷傲孤高,但是孤以為,沒有人希望自己是這個世上獨醒之人,看著旁人皆墜入渾濁,唯獨自己清醒的感覺,並非是孤高,而是孤獨,對麼?”

祁律的話似乎戳在了高傒的心窩子上,的確,高傒這些年我行我素,看起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他的骨子裡並不是孤高,而是孤獨,沒人能理解高傒的德行,沒人能理解高傒的才華,他彷彿是關在醜陋殼子裡的璞玉,眾人都不願意看他第二眼。

高傒眯著眼睛,他雙手微微攥拳,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祁律的眼目,說:“傒可以助君上一臂之力,但此間之事,傒只能與君上一個人細談。”

高傒要其他人迴避才開口,祁律點點頭,說:“高傒先生隨孤來罷。”

酒足飯飽,祁律帶著高傒來到水邊搭建的臨時營帳,兩個人走進去,只能看到營帳內光線影影綽綽,模糊的映照著兩條人影。

公孫無知坐在席間,不能跟進去,用小匕舀著家常豆腐剩下來的菜湯,把最後一點菜湯澆在稻米飯上,迫不及待的扒拉進口中,幽幽的說:“君上把美人兒帶進帳中獨處了,當真是人生大幸,孟陽,再給本公孫盛一豆稻米飯,這菜湯剩下來浪費了!”

孟陽:“……”

快天亮之時,高傒才從營帳中出來,匆匆離開,回臨淄城去了,公孫無知想要問一問高傒和祁律都說了甚麼,祁律只是幽幽一笑,笑容無比奸佞狡詐,說:“秘密。”

高傒已經同意和祁律聯合,開啟北城門,讓祁律繞行北城門,進入臨淄城。

祁律拉攏了高傒,定下了進城的日子,眾人便在幕府再一次議會,將進城即位的事情敲定下來。

大司徒假意扣押公子諸兒,已經派人來請祁律進城,不出意外,開啟的是距離會盟大營最近的南城門,也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國仲管理的地界。

如果祁律真的從南城門通行,那麼絕對會被高仲扣押,到那時候就是自投羅網,正中大司徒下懷。

祁律說:“孤已經與高傒談妥,進城之日,便仰仗諸位穩住大司徒……”

祁律的意思是,天子、諸侯,還有齊國大部分的隊伍,全都從南門進城,接受大司徒的邀請,如此以來,大部隊浩浩蕩蕩,聲勢浩大,可以掩人耳目。

而祁律則是喬裝改扮,偷偷繞遠來到北城門,和高傒見面,經過高傒潛入臨淄城。

祁律笑眯眯的說:“大司徒的目標是孤,到時候在南城門沒有看到孤,也不會撕開臉皮難為天子與諸侯。”

這倒是如此,大司徒只是齊國的上卿,目的是扳倒祁律,扶持諸兒上位,到時候大司徒在南城門的隊伍裡沒有發現祁律,絕對不可能和天子撕開臉皮,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諸侯,沒道理得罪天底下所有的人。

公孫無知一拍手,說:“好啊!妙!只要君上進入臨淄城,咱們便順水推舟,請大司徒主持,他不是要扶持君上即位嗎,就圓了他的心願,給他這個機會!本公孫已經迫不及待,看到那老小兒自作自受的場面兒了!”

諸侯們絕對是不知情的,只是利用諸侯們做個陪襯,雖這法子好是好,但是為了掩人耳目,祁律從北城門進入,人數絕對不能太多,必須便宜行事。

天子蹙起眉頭,似乎有些擔心,因為到時候天子為了大局,一定要從南城門進城,不能和祁律一同走北城門,讓天子如何能放心的下?

眾人將事情敲定,很快便到了進城之日。

祁律難得起了一個大早,已經喬裝改扮好,換上了僕役的衣裳,而天子一身王袍,襯托的器宇軒昂,挺拔俊美。

天子凝視著祁律的背影,還是有些擔心,走過去拉著祁律的手,說:“太傅,一定要小心行事。”

祁律點點頭,說:“天子才是,一定不能意氣用事,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祁律輕裝簡行,因著要繞道北城門,所以提早出發,早早離開了會盟大營,往與高傒約定好的地點前去碰頭。

祁律一身僕役打扮,混在進城的人群之中,看起來十足的不起眼,很快隨著人流往前走去。

今日是新君入城的日子,北城門的管制也嚴格了不少,不過祁律並沒有受到太多的盤查,各種“身份證”都是高傒提前準備好拿給祁律的,萬無一失。

城門就檢查了祁律的符傳之後,很順利的放行。祁律低著頭往前走,大步鎮定的離開城門,繞了一個圈,來到與高傒匯合的地點。

果然,偏僻處已經有人在等了,那人身材高挑,看背影有些羸弱纖細,文質彬彬,有點這一點子孤高,必然就是高傒了。

祁律走過去,高傒轉過頭來,說:“大部隊已經進入臨淄南門,走罷,請君上隨傒先去匯合。”

祁律點點頭,高傒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祁律往前走去,哪知道剛邁開步伐,還沒往前走,突然覺得後脖子一木,“嘭!!”一聲重響,高傒竟然突然襲擊了祁律,祁律只覺得硬物砸在自己的後腦,登時昏昏沉沉,頭暈目眩,一個沒站穩,“嘭——”撲倒在地。

祁律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睛,嗓子滾動著,噁心想吐,恍惚間感覺自己搖搖晃晃,應該是在輜車上。

嘭——

祁律被人從輜車上抬下來,重重扔在地上,隨即是踏踏踏的聲音,有人站在了祁律的面前。

祁律不是很清醒,努力睜開眼目,仍然看不清晰,只見到幾條人影在自面前晃,扭曲著,連他們的說話聲也彷彿怪獸一樣扭曲。

一個清冷的聲音說:“祁律,給你帶來了。”

祁律被狠狠砸了後腦,有些腦震盪,緩和� ��好一陣子,嗡嗡的耳鳴聲這才平息下來,極力分辨著 那清冷的嗓音。

是……

是高傒!

說話之人竟然是高傒。是了,偷襲祁律之人也是高傒!

另外一個嗓音有些蒼老,是祁律陌生的嗓音,呵呵笑著說:“很好,做的好!祁律做夢也不會想到,是高傒你出賣了他。”

高傒的嗓音十足冷漠,說:“希望大司徒說到做到。”

大司徒?

祁律雖然聽不出那蒼老的聲音是誰,但高傒已經揭曉了對方的身份。

大司徒的聲音喋喋而笑,說:“放心好了,你缺少的只是一個機遇而已。你幫助老敝人抓住祁律有功,也算是有遠見,識時務的,只要等太子成功即位,老敝人便收你為門生,將來還怕混不出個名堂來麼?”

臨淄城,南門。

諸侯會盟完畢,一致推舉祁律為齊國國君。祁律乃是齊侯祿甫的親弟弟,名正言順,而且德才兼備,乃天下賢士,當之無愧。

今日便是齊國新君祁律進入臨淄城,正式即位之日。因著諸侯會盟,諸位國君都在,便一起入臨淄城,做一個見證,一同參加祁律的即位之禮。

隊伍浩浩蕩蕩的開到臨淄城門口,天子為首,巍峨的虎賁軍護衛,身後則跟著魯公、衛侯、鄭伯、莒子四位國君,雖國君們並不能開大軍進入臨淄城,但是隨身護衛的軍隊也不少,都是精銳之中的翹楚。

眾人來到臨淄城南門,便見到一個身穿齊國官袍的年輕男子快步迎了出來,拱手行禮,說:“國仲恭迎天子御駕,恭迎新君即位,恭迎魯公、衛公、鄭公、莒公大駕。”

姬林坐在奢華的輜車之中,稍微打起帳簾子,向外看了一眼,那人口稱國仲,想必就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未來的大司徒人選。

國仲年紀輕輕,亦是大約二十出頭,雖是文人,卻生著武將一般高大的體魄,不過氣質正直又文雅,給人一種十足可靠的感覺。

姬林朝外看了一眼,聽國仲這個口氣,顯然不知祁律並不在隊伍中,隨即笑起來,但是他的笑容不達眼底,帶著一股森然,伴隨著初春的涼風,涼颼颼的說:“怎麼?寡人與各位國君遠道觀禮,你們齊國竟然只派出一個大夫迎接,當真是禮儀之邦啊。”

國仲的臉色沉了下來,似乎有些頂不住,畢竟天子說的是事實,國仲雖在年輕一輩裡算是翹楚,但是他資歷尚淺,臉面子也薄,天子和各國國君,從公爵到子爵全都來臨淄城觀禮,國仲一個人出來迎接,實在太失禮了。

春秋時代講究禮義,尤其是對外的禮儀。為了不失禮,大多時候派出去的司行,也就是外交官,都是年長之人,因為年長之人資歷深厚,不會被人誤會輕賤。

今日城門口只來了國仲一人,別說是天子了,其他幾個國君臉色都不好看,覺得自己被怠慢輕賤了。

莒子本就和齊國不是很對盤,畢竟都是東三國,素日裡只是面和心不和,便冷笑說:“齊國怕不是想要輕賤於孤?輕賤於孤不要緊,天子在此,齊國只派出一個黃毛小兒,竟如此不知禮數?!”

國仲頂著莒子的咒罵,便聽到“噠噠噠”的馬蹄聲,一輛軺車飛快的行駛而來,一個老者站在軺車上,不等軺車停穩,從上面跳將下來,趕緊作禮,說:“罪臣來遲,罪臣來遲!還請天子與諸位國君贖罪,恕罪啊!”

眾人仔細一看,這匆匆而來的老者,可不就是齊國的大司徒麼?

大司徒行色匆匆,額頭上冒著汗,咕咚一聲跪下來作禮,說:“罪臣年邁,臨出門之時舊疾復發,因而來遲,怠慢了天子與諸位國君,實在是大罪!”

大司徒年紀不小了,白髮蒼蒼跪在地上扣了兩次頭,天子和諸位國君都是“初來乍到”,也不好難為齊國的元老。更何況,天子還有其他打算,今日最重要的,便是讓祁律順利即位,其他的,不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天子面色十足親和,說:“大司徒年事已高,為齊國忠心耿耿,寡人又怎麼會怪罪於大司徒呢?請起罷。”

大司徒顫巍巍站起身來,身邊的門生國仲立刻去攙扶。他站起身來,環視了一圈,拱手說:“罪臣斗膽,敢問天子,這……不知我齊國的新君在何處?”

別說是大司徒沒看到祁律了,就連魯公、衛侯、鄭伯和莒子通通都沒有看到祁律,大司徒這麼一提起來,大家才注意到。平日裡祁律與天子干係最是親厚,總是同坐一輛輜車,因此輜車離開會盟營地之時,大家沒有看到祁律的輜車,並沒有當一回子事兒,這會子想起來……

大司徒假意扣押了公子諸兒,想要引祁律入臨淄城,天子又怎麼會如他所願呢?天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勝券在握,說:“大司徒便不必憂心了,齊國的新君,已經在臨淄城之中了,大司徒需要安置的,便是今日晚間的即位典禮,其餘的無需多慮。”

大司徒再三左右確認,果然沒有祁律人影兒,一時臉上都是踟躕,隨即硬著頭皮說:“這……罪臣斗膽,天子的虎賁軍,與各位國君的軍隊,不能開進臨淄城中,請天子與各位國君點起親隨入城。”

天子早就料到了,虎賁軍和各國的軍隊是不能開進齊國都城的,但是只要祁律能夠順利入城,就算大司徒擁戴公子諸兒,即位典禮上祁律一出現,那齊國國君之位必然是祁律的,毋庸置疑。

天子便沒有強求,說:“自然。”

大司徒安排了天子和國君們在館舍下榻,晚間進入齊國宮殿,觀摩齊國新君的即位典禮。

大司徒恭送天子進入館舍,等天子走遠,彎成一張弓的身子這才慢慢直起來,嗓子裡發出“嗬嗬”的沙啞笑聲,好像在磨老樹皮,顫悠悠的說:“天子想要和老敝人鬥,還嫩了些,再等幾年罷!”

國仲還扶著授業恩師大司徒,聽到大司徒的話,奇怪的側頭去看大司徒。

姬林按照約定,進入館舍下榻,準備去與祁律匯合。立刻讓人去打聽祁律的訊息,公孫無知自告奮勇,畢竟如今已經進入了臨淄城,這裡可是公孫無知的天下,他有很多人脈。

公孫無知急匆匆去打聽,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姬林便聽到“吱呀”一聲,有人匆匆撞門進來,姬林歡喜的抬頭去看,還以為是祁律來與他們匯合了,定眼一看,卻是早些離開的公孫無知。

公孫無知一頭大汗,就連一向鎮定的孟陽的臉色也不好看,而他們身後並沒有跟著祁律,就連祁律人影兒也不見。

姬林心竅咯噔一聲,連忙說:“齊公呢?”

公孫無知震驚的說:“君上、君上不見了!”

“不見了?”姬林厲聲說:“甚麼叫不見了?!”

公孫無知手足無措,一臉茫然,彷彿得了失語症,一時間竟說不清楚,還是孟陽鎮定,說:“回天子的話,小臣在臨淄城中,並未有發現君上的蹤跡。”

姬林眉頭鎖死,形成了一個川字,說:“齊公不是早些已經於北門進入臨淄城了麼?為何會不見蹤跡?你們去尋了高傒不曾?”

公孫無知連聲說:“尋了!尋了!但是……但是高傒在宮裡,親隨說一大早進宮去了,見不到人!”

姬林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魚肉,沒有戒心的天子了,祁律的法子萬無一失,還有天子和諸位諸侯“開路”,如果有問題,那麼只可能是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

姬林嗓音沙啞,沉聲說:“高、傒!”

公孫無知此人雖不適合宮廷爭鬥,性子還作天作地不吃虧,但他並不傻,反而精明的厲害,也正是因著公孫無知精明,齊侯祿甫才會寵愛公孫無知。

公孫無知如今聽姬林一說“高傒”二字,登時心頭一顫,恍然說:“高傒出賣了君上?糟了……”

他們的計策其實很簡單,如果有問題,那問題一定出在高傒身上,都沒有第二個人選。

祁律一早進了北門,隨即消失得無蹤無影,而就是這麼巧,高傒一早進宮去了,便沒有再出宮,公孫無知為了不打草驚蛇,也無法大張旗鼓的進宮去尋高傒,如此一來,高傒便可以遁走。

“現在……”公孫無知慌亂地說:“現在可如何是好?君上豈不是羊入虎口?怪不得大司徒那個老小兒如此鎮定,怕是早就和高傒那賊子聯手了!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把君上親自送到了大司徒和諸兒手中……那……那晚上的即位典禮……”

如果祁律不出現,即位典禮便是給諸兒做了嫁衣,大司徒一定會擁戴諸兒成為齊國國君。諸兒乃是齊侯祿甫欽定的太子,雖然品行不佳,還鬧出過醜聞,但的的確確是太子,又是長子。

姬林聽著公孫無知的話,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差,“嘭——!!”一聲,狠狠將案几踢翻出去,幾乎是怒吼著:“找!!!去給寡人找,便是把臨淄城翻個底兒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齊公給寡人找出來!”

時辰一點點過去,眼看著黃昏將近,馬上便是齊國新君的即位大典了。

此次即位大典,幾乎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只是天子親臨,魯國的國君,衛國的國君,還有鄭國和莒國的國君,都會親自參加,可謂是萬眾矚目。

然……

就是在這萬眾矚目之下,祁律卻不翼而飛,怎麼也找不到人。

公孫無知臉色煞白,聲音沙啞的說:“天子,齊公的寺人來請了,說是……說是新君的即位大典馬上便要開始了,請天子進宮觀禮。”

姬林的臉色鐵青,眯了眯眼睛,一雙眼眸瀰漫著血絲,沒有回答,反而丟擲一個問題,說:“還沒有找到齊公麼?”

還沒有找到祁律……

公孫無知不說話,姬林也明白,還未有找到。

姬林長身而起,沉聲說:“繼續去找,寡人這就進宮,拖住即位典禮,務必要把齊公給寡人帶過來!”

天子甩下這句話,拖著黑色的長袍,很快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輜車,奢華的輜車咕嚕嚕的往齊國宮殿而去。

天色黃昏,即位大典馬上便要開始,天子與諸位國君全都鑑臨,在席位上安坐下來。

鄭伯寤生稍微來得有些晚,走入席間之時,便發現天子的臉色不是很好,轉頭看了一眼祭仲,說:“發生了何事?”

祭仲附身在鄭伯寤生耳畔,低聲說:“回君上……”

鄭伯寤生聽著祭仲的耳語,稍微眯了眯眼睛,隨即唇角挑起一絲絲耐人尋味的笑容,說:“看來,今日註定有趣兒的緊呢。”

祭仲似乎在等鄭伯寤生髮話,說:“君上?”

鄭伯寤生抬起手來,微微擺了擺,說:“靜觀其變。”

大典如期舉行,大司徒身為上卿大夫,步入大殿之中,身後跟著他的得意門生國仲,而國仲之後,竟然還跟著一個人。

那人面像清秀,身材高挑,透露著一股文人之姿,還有一股子孤高與清冷,一看便不是好相與之人,但那年輕人的面容長相極為出彩。

“高傒!”公孫無知差點一下子蹦起來,指著跟在大司徒身後的年輕人,狠狠地說:“高傒!是他!”

高傒跟隨著大司徒走出來,這場面不用再多說了,已經坐實了天子的猜測,高傒便是出賣祁律之人,毋庸置疑。

高傒走出來,臉色還是那樣清高孤冷,因著大殿內十足安靜,公孫無知那一聲憤恨的低吼,高傒聽得是一清二楚,他回過頭來,淡淡的掃了一眼公孫無知。

高傒是剛走進大殿的,還沒來得及坐下來,而公孫無知已經坐在席間,這年頭是沒有椅子的,都是坐在席子上,因此公孫無知比高傒矮了許多,高傒那眼神本就讓人有一種盛氣凌人的錯覺,如今從高處俯視著公孫無知,這種錯覺被無限放大了起來,配合著高傒唇角淺淺的笑容,像極了嘲諷。

公孫無知腦袋一熱,差點衝起來,孟陽一把按住公孫無知的肩膀,低聲說:“公孫,大局為重!”

如今撕開臉皮,高傒也沒甚麼損失,反而可以一推不認賬,公孫無知則會成為跳樑小醜,還會讓諸侯和觀禮者們知道祁律已經不見了。

大司徒走出來,分明還是一頭白髮,卻笑的春風得意,彷彿瞬間年輕了十歲,不,二十歲有餘。

大司徒笑著一路拱手,說:“老敝人拜見天子,見過各位國君!今日乃是我齊國新君的即位之日,天子與諸位國君賞臉,真真兒是讓我齊國蓬蓽生輝啊!”

大司徒說了一些場面話兒,很快便切入正題,拱手笑著說:“有請新君即位——”

“新君即位——”

大殿上充斥著山呼聲,很快,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有人在萬眾矚目之下走進大殿。此人年紀不大,頭戴冕旒,一身黑色的侯爵長袍,然身材卻不是甚好,長袍微微拖地,走進了大殿。

“這……”

“這怎麼回事兒?!”

“諸兒!?”

“怎麼是諸兒?!齊國的新君不是祁太傅麼?!”

“齊國的新君”一走進來,大殿中登時沸騰起來,彷彿是煮開了的水,而且是持續燒薪的沸水,不停的翻滾著,耳語的聲音瞬間炸開,充斥著整個大殿。

穿著齊國國君之袍走出來的人,根本不是祁律,而是公子諸兒!

公子諸兒這般走出來,莒子瞪大了眼睛,嚇得差點從席子上彈起來,諸兒不是落敗了麼?連夜夾著尾巴從營地逃走,怎麼突然又蹦出來了?

魯公和衛侯也吃了一驚,唯獨鄭伯寤生沒有吃驚,畢竟他已經從祭仲口中聽說了事情,祁律失蹤了,因此鄭伯寤生早有準備,並不吃驚。

鄭伯寤生笑眯眯的觀覽著四周之人的舉止神態,似乎覺得這混亂的場面,是一件十足有趣兒之事。

姬林眼看著諸兒走出來,立刻一拍案幾,呵斥說:“放肆!齊國大司徒,你這是要公然僭越謀逆不成?誰不知齊國的新君乃是先公之弟,寡人之師,昔日裡的祁太傅?而今日出現在朝堂之人,為何是公子諸兒?”

“天子……”大司徒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裝模作樣的說:“天子,天子恕罪啊,罪臣容稟!罪臣也知這新君乃是先公之弟,天子之師,只是……只是不知為何,這新君卻遲遲不肯出現,今日乃是新君即位之日,良辰吉日,萬不可錯過,錯過必然會為我齊國招來天大的災禍,而新君遲遲不肯出現,老敝人也是……也是無奈之舉啊!”

他說著面色瞬間變了,從可憐兮兮,變得猙獰而笑,笑容之中透露著無盡的貪婪,袖袍一展,指向身穿國君之服的諸兒,說:“太子諸兒乃先公之嫡子,又是我齊國的長子、太子!如今新君不在,國不可一日無君,老敝人這才出此下策,斗膽請太子即位!”

諸兒此時一臉為難,彷彿“黃袍加身”,虛偽的說:“諸兒雖德才不如叔父,但總算是在齊國做了幾年的太子,耳濡目染,習學了一些門道兒,今日即位,必然不辜負天子與諸位所託,發揚我齊,尊我天子!”

諸兒儼然開始了自己的即位演講,長眼睛之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司徒和諸兒必然是串通好的,祁律突然缺席即位大典,不必說了,必然也是他們的功勞。

姬林眯著眼睛,一隻手放在案几之上,手掌微微握拳,微微顫抖,帶著案几上的羽觴耳杯也微微顫抖,裡面的酒漿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幾乎就要飛濺出來。

姬林極力忍耐著怒氣,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大司徒面前,大司徒似乎有些害怕,連忙後退兩步,險些跌在地上,還是身後的高傒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大司徒的手臂,才沒有讓他出醜。

姬林稍稍俯下身來,用只有大司徒能聽到的聲音,說:“大司徒,寡人有話便直說了,祁律……在你手上,是麼?”

大司徒沒想到天子如此開門見山,蒼白的鬍子抖了抖,沒有直接回答,天子又說:“今日即便你擄劫了齊國新君,諸兒可是有醜事之人,只要寡人不點頭,他就無法正式成為齊國之君,大司徒想想看罷,你這個齊國元老,如何能高枕無憂?”

大司徒的鬍子又抖了抖,不過很快鎮定下來,嗓子裡發出“嗬嗬”的笑聲,像是有痰一樣,也低聲說:“天子,實不相瞞,新君的確在老敝人手中,老敝人也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只要天子一日不正式冊封,太子便一日坐不穩國君之位,老敝人也一日無法高枕無憂,但是無妨……只要天子願意配合,冊封太子諸兒為齊國新君,那麼老敝人便應允,不動祁律分毫,否則……”

大司徒竟然說起了要挾之詞,而且要挾的是周天子,這天底下,恐怕沒有比他膽子更大之人了!

姬林額角青筋凸起,一雙眼目眯起來,彷彿是老鷹,死死盯著大司徒。

大司徒“哈哈”笑著,說:“天子,冊封新君罷!”

隨即朗聲又說:“讓諸位久等了,天子這就冊封新君。”

大司徒轉過身來,催促著姬林,低聲說:“天子,按照之前說定的,只要您冊封太子諸兒為齊國新君,那麼老敝人可以保證,祁律性命無虞!”

大司徒的聲音不大,用的音量只有天子能聽到,最多是站在身後的高傒能聽到,哪知道天子卻用眾人都能聽得到的嗓音回答大司徒,甚至朗聲說:“只要寡人冊封太子諸兒為齊國新君,大司徒真的能放過祁律,確保祁律性命無虞?”

“怎麼回事兒?!”

“祁太傅今日沒來即位,難不成是大司徒的詭計?”

“大司徒竟然扣押了齊國新君?!”

“其心可誅!”

“這是謀逆!已經不是僭越了!是謀逆啊!”

大司徒臉色一僵,沒想到天子突然和自己撕開了臉面,何止是大司徒,諸兒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大司徒說:“怎麼回事,不是說會順利的嗎?現在怎麼辦?!”

大司徒立刻呵斥說:“不要慌!”

他說著猙獰的看向天子,又說:“天子,有些事情,老敝人想要私下裡解決,哪成想天子卻沒有與老敝人想到一處去。”

大司徒現在是破罐子破摔了,立刻抬起手來,“嘩啦”就一聲,竟然有大軍開進大殿,踏著鏗鏘的步伐,瞬間湧進來,將殿中所有人包圍在內。

“大司徒謀逆!!”

“大司徒真的造反了!”

“齊國的軍隊開進來了!”

在場除了齊國的卿大夫們,還有其他國家的國君,國君們進入臨淄城,只帶了親隨,沒有開軍隊進來,哪知道今日卻出現了岔子,齊國的軍隊衝進了大殿,馬上便要演變成兵戎相見。

大司徒也正是因著這一點,所以才放心撕開臉皮,在這個大殿裡,起碼是在這個大殿裡,他掌握了主導的武力權!

大司徒朗聲說:“天子,正式冊封新君罷!還等甚麼?!”

姬林已經不見了方才的怒氣,他看到齊國的大軍開入殿中,反而鎮定下來,額角的青筋也慢慢平復下來,平靜的可怕,說:“寡人不是三歲的奶娃娃,心中清明的很,便算是今日寡人答應,冊封諸兒為齊國的新君,大司徒你也不會放過祁律,必然殺之後快,以絕後患,對麼?”

這次換成大司徒的額角青筋亂蹦了,他的白胡子咋呼著,吹著粗氣,氣的咳嗽起來,畢竟年紀大了,沙啞的說:“天子,速速冊封齊國新君!如今除了太子,天子也沒有旁的選擇了!!”

“誰說沒有?”

大司徒的嗓音剛一落地,打臉來得如此突如其來,一個聲音突然貫穿了進來,嗓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彷彿是一凜清泉。

眾人的目光“唰!”的投射過去,公子諸兒震驚的睜大眼睛,眸子睜大、再睜大,一雙眼睛幾乎圓凸出來,差一點子便從眼眶中擠出來,黑眼珠驚恐的緊縮,說:“不不不……不可能……怎麼會……會……”

隨著“踏踏踏”的腳步聲,平穩又輕快,有人從殿外款款而來,他的一身衣袍並不起眼,何止是不起眼,反而十足鄙陋,竟然是僕役的衣袍。

男子年紀不大,笑容猶如春風,帶著一股子和煦,不正是大司徒要挾天子的王牌籌碼,祁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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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律走進來,分明整個大殿都被齊國的士兵包圍著,他卻猶入無人之境,沒人阻攔,甚至那些齊國的士兵都沒看到他一樣,這樣詭異的場景,讓所有人都覺得祁律其實是個透明人兒,是他們的眼眸出現了幻覺,祁律根本不存在於這個大殿。

“怎麼回事?!”諸兒更是慌了,使勁拽著大司徒的袖子,說:“他怎麼跑出來了?!”

大司徒的慌張不比諸兒少,立刻呵斥說:“不要、不要慌!”他雖這麼說,自己也打了一個磕巴。

大司徒隨即怒吼著:“我齊國的士兵聽令,有刺客闖入新君即位大典,速速拿下!有拿下之人,封中大夫!不不、上大夫!封上大夫!!”

大司徒話音一落,整個大殿陷入了死寂,一片死寂……

沒有一個士兵動彈,紋絲不動,他們彷彿都是一尊尊雕像,立在原地,根本聽不到大司徒的發話。

“抓起來!!!動啊!把他抓起來!!你們要抗命麼?!!”

大司徒瘋狂的大吼著,伸手去推齊國的士兵,那士兵被大司徒狠狠一推,頭盔“嘭——”掉下來,卻還是紋絲未動。

祁律彷彿在看動物園的耍猴,笑了笑,很是善解人意的說:“大司徒,您可能有所誤會,或許是發號指令的人不對,所以這些士兵才不動,要不然……孤試試看?”

祁律抬起手來,雖是一身素衣,卻帶著一股果決與幹練,眯眼說:“大司徒謀逆造反,聽孤之令,速將大司徒按下。”

“敬諾!”

那些士兵彷彿是開啟了機括的機器,瞬間動了起來,撲向大司徒。

大司徒嚇得面無人色,不需要士兵去押解,咕咚一些跌倒在地上,震驚的睜大眼目,說:“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這些都是我的親信,怎麼會……怎麼會聽命於你!?”

祁律居高臨下的走過去,微微負手,俯視著跌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大司徒,說:“大司徒你仔細看一看,這些真的是你的親信麼?”

大司徒“嗬——”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他認出來了,那個押解著自己的高壯男子,並非是甚麼大司徒的親信,而是——虢公忌父!

虢公忌父穿著一身齊國的黑甲,面露黑色,押解著大司徒,很快將人五花大綁起來。

大司徒還是一臉不可置信,隨即似乎想到了甚麼,轉頭說:“是你!!都是你?!”

大司徒劇烈的掙扎著,撲向一個方向,不過虢公忌父反應很快,一把抓住垂死掙扎的大司徒,不讓他撲出去。

而被大司徒怒吼之人,安安靜靜,平平靜靜的站在原地,帶著一股與世無爭的恬淡,彷彿和自己沒有任何干係一般。

祁律走到那人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是了,被猜中了,高傒可是孤的人。”

那被大司徒狠狠瞪著之人,正是高傒!

天子一看,祁律日常拈花惹草,伸手搭著高傒肩膀不說,還口口聲聲說高傒是他的人?

天子實在忍無可忍,雖高傒是功臣,卻也使不得,連忙撥開祁律搭著高傒的手。

祁律倒是也沒有強求,攤了攤手,對大司徒說:“沒想到只是略施小計,魚鉤這麼直,大司徒卻死死咬著魚餌,怎麼也不肯放口。”

是了,這是祁律的計策,還要從高傒說起。

大司徒假意扣押了諸兒,想讓祁律放鬆警惕,進入自己的圈套,然後扣押祁律,扶持諸兒上位。祁律早就知大司徒心中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在找到高傒的時候,和高傒說了幾句悄悄話,略施小計。

大司徒是齊國元老,多疑在所難免,他一會方面想要祁律進入臨淄城,另外一方面又怕祁律耍詐,提防著祁律進入臨淄城,十足的矛盾。

祁律乾脆送給大司徒一個見面禮,他找到高傒,讓高傒放開北城門,自己偷偷混入北城門,同時讓高傒去找大司徒告密,製造出高傒為了前程,為了上位,出賣祁律的假象。

如此一來,大司徒“識破”了祁律的計謀,又把祁律抓了起來,便覺得高枕無憂,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不會再有懷疑。

祁律故意賣了一個這麼大的“破綻”給大司徒,大司徒果然中計,沾沾自喜起來,便沒有懷疑。

大司徒使勁怒吼著,臉紅脖子粗:“不可能,這如何可能是你的計策?!高傒……高傒不是為了前程……”

祁律拍拍手,笑著說:“高傒若是當真為了前程出賣人,也不至於打二十幾年光棍兒了。”

高傒:“……”

天子:“……”

祁律咳嗽了一聲,改口說:“高傒若是當真為了前程出賣人,也不至於如今還混得落魄至此了。”

祁律這回說到了點子上,的確如此,高傒此人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型別,不為五鬥米折腰,孤高的厲害,怎麼可能為了前程出賣人?

“也不對!也不對……”大司徒使勁搖頭,說:“還是不對!就算高傒是你的細作,可……可洛師的兵馬是如何……如何……”

祁律又拍了一下手,說:“大司徒,你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祁律讓高傒出賣自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畢竟高傒出賣了祁律,祁律就會被大司徒和諸兒帶走,這其中還是有風險的,如果祁律想要安全的進入臨淄城,完全可以想其他法子,不需要承擔這份犯險,但是祁律一意孤行……

原因很簡單,祁律要掩護天子和洛師的兵馬。

高傒早就“出賣”了祁律,以至於大司徒早早把重點從臨淄城的南門,轉移到了臨淄城的北門,設下埋伏,劫持了祁律,從而放鬆了對南門的戒備。

大司徒只是走了一個過場,很快就志得意滿的離開了南門,並沒有監督洛師和諸侯軍隊入城,洛師的軍隊就是這個時候混進來的。

祁律說:“自然,孤只是一個掩護,這其中的功勞,還要歸功於大司徒您的得意門生——國仲。”

唰——

大司徒立刻把目光死死的所在國仲身上。

國仲就站在不遠之處,彷彿武將的身量,高大挺拔,一身正氣凜然,沒有迴避目光,與大司徒四目相對。

臨淄城之人都知道,國仲乃是大司徒的得意門生,大司徒走到哪裡都會誇讚國仲,臨淄城之人還都知道,國仲和高仲有仇,互相看不對付,但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表面上國仲和高傒不對付,其實內地裡兩個人惺惺相惜,是多年的好友,只不過高傒為人不討喜歡,很多人都仇視高傒,而國仲在朝堂中混的很好,前程似錦,因此高傒為了避免耽誤國仲的前程,才和國仲劃清界限。

除了這些,祁律還知道一點,是旁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歷史。

除了高傒之外,齊桓公時期,齊國出現了“高國監國”的說法,這高國二字,說的就是高傒和國懿仲。

國仲,姜姓,國氏,字仲,諡號懿,因此後世之人將國仲尊稱為國懿仲。

在不久的將來,高傒和國仲都是齊桓公的恩人,高子和國子的政治目的也基本是統一的。

如此一來,祁律便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聯絡了高傒之後,讓高傒牽線,偷偷聯絡了國仲。

國仲雖是大司徒的門生,但是他十足看不起太子諸兒魚肉百姓,禍亂宮闈的做法,倘或諸兒真的即位,齊國將迎來一個動亂的浩劫,在高傒的勸說之下,國仲同意了扶持祁律的想法。

大司徒以為抓住了祁律,萬無一失,便將城門之事交給了徒弟國仲,施施然離開,在那之後,國仲立刻調換了齊國的精銳,帶替換過的洛師領虎賁軍進入齊國的宮殿。

“輸……了、輸了……”大司徒聽到這裡,臉色頹然,似乎已經找不到任何借口,他的確是輸了,本以為穩贏,卻被祁律打了一個落花流水。

祁律擺擺手,說:“帶走。”

虎賁軍立刻將大司徒押解起來,在座的諸侯和卿大夫們一片譁然,鄭伯寤生看了一場好戲,笑著搖搖頭,說:“幸虧,孤沒有貿然行動,否則祁律這樣的人物兒,怎麼得罪的起?”

虎賁軍清點大殿,將大司徒和一干謀反之人全都押解起來,虢公忌父很快沉著臉走過來,說:“天子,齊公,反賊諸兒不見了。”

“甚麼?”姬林立刻說:“去找,立刻封鎖城門,不能讓他出城!”

“敬諾!”

虢公忌父很利索,立刻傳令下去,還有高傒和國仲幫忙,整個臨淄城很快封鎖下來。

今日時辰晚了,大殿又鬧哄哄,必然不能即位。但經此一役,齊國的新君必然是祁律無疑,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抓住諸兒。

大典在黃昏舉行,如今一鬧,已經入夜,馬上就要逼近子時,眾人一直沒有找到諸兒,諸兒的宅邸人去樓空,不止如此,就連小土狗也不見了。原本小土狗成功送信,卻並未離開諸兒那邊,天子尋思著以防萬一還能做個便宜眼線,哪裡想到會有這樣一節。

祁律眼看著子時將近,便對姬林說:“天子先歇息,律會親自帶人去找。”

天子想要不休息都難,畢竟馬上就要子時了。祁律將天子安頓在齊國的路寢宮,關上殿門,這才走出來。

剛剛過了子時,有人匆匆跑過來,是公孫無知!

公孫無知一頭大汗,粗喘著氣,說:“找、找到諸兒了!!在……在城門!”

諸兒本想趁亂逃跑,逃離臨淄城的,但是沒成想天子反應那麼快,國仲和高傒立刻封鎖了城門,虢公忌父帶人搜查整個臨淄城,諸兒根本無路可逃,一路逃竄,混到了深夜,終於還是被人發現了。

諸兒被虎賁軍和齊國的士兵追趕,一路逃跑,狗急跳牆跑到了城樓之上,發了瘋的大喊,不讓人上去。

祁律眯了眯眼睛,立刻說:“走,隨孤去看看。”

祁律來到臨淄城城門,雖然已是深夜,但城門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般,城門下站著無數之人,老遠便能聽到諸兒的大吼聲,四聲劣跡。

“我才是齊國的國君!!!”

“我才是!!你們這些野種——”

“憑甚麼?!我是太子!!我才是齊國的新君!!殺了你們——”

祁律仰著頭,看向城樓上的諸兒,諸兒已經被團團包圍了,瘋了一樣嘶吼著,他一眼就看到了祁律,更是� �吼著:“祁律!!你這個野種!!我才是齊國的正統——我才是!!”

公孫無知掏了掏耳朵,詫異的說:“誒?諸兒手裡抱著的是甚麼?包袱麼?”

祁律定眼一看,心口不又狠狠一跳,不是包袱!

公孫無知震驚的說:“還會動呢!?是君上養的那只狗子!”

是小土狗!

祁律一眼就認出來了,諸兒手中抱著的是小土狗!

諸兒的宅邸人去樓空,小土狗的身體也不翼而飛,只剩下一些血跡,祁律著急的厲害,派人去找,但是並沒有訊息,如今卻找到了小土狗,小土狗就在諸兒手上。

小土狗被五花大綁,因此根本叫不出來,使勁掙扎著。

諸兒瘋了一樣揮舞著手,幾次就要把小土狗扔下來,祁律心竅跳得發慌,立刻衝上去,公孫無知大喊著:“君上!別過去,小心諸兒有詐!”

祁律卻管不得這麼多,站在城門樓下,大喊著:“你有甚麼話,下來說,孤可以和你談!”

諸兒哈哈大笑,說:“談?!談甚麼?!我要齊國的國君之位!!我要你祁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別逼我,你們都別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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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兒的神志似乎已經失常,怒吼著,伴隨著吼叫聲,突然一揮手,眾人便見到一個黑影突然從城門樓上被拋了下來。

——小土狗!

小土狗被綁著,根本無法掙扎,大頭朝下直接掉了下來。

“嗬……”祁律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顧不得甚麼,發足向前衝去,“嘭——”一聲狠狠往前撲出去。

呲——

祁律向前撲去,手掌搓在地上,卻還是晚了,根本沒有接到小土狗,還差了一段距離,只感覺到一股鮮血,猛地噴濺在自己的面頰上,緩緩的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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