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第一百一十一章:誓與金城比情堅(一)
風湧巨浪打船聲,萬里孤舟寂寞行。
盛夏的阿拉伯海,正是狂風驚濤肆虐之時。狂嘯的海風吹起排山倒海的巨浪,將一葉孤舟時而拋上浪尖、時而摔入谷底。
船上的水手均久經風浪,一見天色有異而海港尚遠,急忙降下三角主帆以免翻船,並根據風力風向的變化迅速調整次帆,使出渾身解數在驚濤駭浪中維繫船身穩定。
可惜人力有時盡,天意卻無窮,水手們竭盡所能,僅僅勉強維持船身不倒。大雨傾盆,商船甲板水汪汪一片,船艙上水流如注,船舷不停地被浪花拍打,隨時可能四分五裂。在摧枯拉朽的自然偉力面前,再嫻熟的水手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誰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撐過風暴的襲擊。
顛簸的甲板上,白衣大食宮廷衛士長賽伊夫丁緊抱桅杆,盯著漆黑一片的船艙,憂心如焚:“萬能的至仁主,請保佑公主殿下……”
水漏如注的艙內,渾身溼透的白衣大食公主艾妮塞跪在地上,高聲祈禱:“至仁主,若家族必將覆亡,請讓我葬身魚腹,與族人偕歸天堂;若家族復興有望,請讓我平安抵達大唐!”
艙外的暴風驟雨對少女的祈禱置若罔聞,繼續肆意玩弄已跋涉數千裡的孤舟。
風吼似馬嘶、雨打若箭落,艾妮塞的思緒止不住回到國都大馬士革城破之時。
一個多月前,被圍困半年之久的大馬士革抵不住叛軍日夜不停的猛攻,徹底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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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虐帝國東疆的叛亂已持續十年之久,其實早在八年前,家族就已無力鎮壓勢若燎原的叛軍。叛亂之所以愈演愈烈,關鍵在於叛軍得到呼羅珊地區波斯奴隸的支援。奴隸首領艾布?穆斯裡姆天生神將,長於用兵,將一群烏合之眾打造成令人膽寒的呼羅珊軍,宛如出鞘利刃,屢屢戰勝忠於家族的軍隊。
艾布?穆斯裡姆唯一的敗績,則是在怛邏斯城南敗於唐軍名將高仙芝、王正見。
艾妮塞親身經歷了數年前的怛邏斯之戰,至今仍對大唐不肯繼續發兵征討呼羅珊耿耿於懷。但她不得不承認,若非大唐在河中地區設鎮駐兵,有力牽制了艾布?穆斯裡姆,大馬士革恐怕早已被叛軍攻陷。
孰料與帝國齊輝的大唐,如今也陷入動盪。據來往於絲路上的商隊講,洛陽城已被來自大唐東北邊境的叛軍佔據,長安城也岌岌可危,大唐皇帝不得不急調西北邊鎮的兵馬東進.平叛。呼羅珊軍趁此機會,主力揮師西進,一路勢若破竹,直逼大馬士革城下。
面對強敵,家族不得不出動壓箱底的八千精銳連環重騎出城野戰,擊潰了數萬叛軍騎兵,卻被悍不畏死的呼羅珊步兵死死纏住。
卑賤如泥的波斯奴隸手持彎刀圓盾滾入連環重騎陣中,對著毫無防護的馬腿東砍西斫。連環重騎的鐵蹄將成千上萬呼羅珊步兵踩踏成肉泥,可他們依然前赴後繼,拼盡全力將威風凜凜的連環鐵騎砍成了瘸子。一馬倒則眾馬傾,轟然倒地的騎兵因鎧甲
過重,行動不便,瞬間淪為待宰的羔羊。
失去了連環重騎,家族只得退守城中。為擊退叛軍,艾妮塞命麾下阿薩辛刺客傾巢而出,潛入叛軍大營刺殺敵酋阿布?阿拔斯和呼羅珊總督艾布?穆斯裡姆,意圖令敵軍群龍無首、陷入紛爭。然叛軍早有防備,萬夫長齊亞德更是有萬夫不當之勇,阿薩辛刺客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病急亂投醫的父親派哈基姆到君士坦丁堡重金求.購希臘火,希翼憑此利器嚇退叛軍。可羅馬人視希臘火為鎮國之寶,不僅對配方嚴格保密,連成品也不願出售。悻悻而歸的哈基姆只帶回了關於希臘火的隻言片語。
令艾妮塞奇怪的是,羅馬人手中的希臘火,似乎與唐軍在怛邏斯之戰中使用的猛油火如出一轍……
國都被圍,鎮守各地的家族成員也異心四起、自尋生路,並無幾人願出兵援救。苦守半年之後,大馬士革傷痕累累的城牆被叛軍用投石機轟開,宛如人間天堂的都城淪為血與火的地獄。
城破之前,哈里發家族在宮廷衛隊拼死保護下,乘船逃至埃及,這是家族所剩不多的領地之一。只是叛軍並未給倭瑪亞家族太多喘息機會,呼羅珊軍佔領大馬士革後,衣不解甲、馬不卸鞍,休整兩日便揮鞭南下。
“艾妮塞,去東方吧。”亞歷山大港內,憔悴不堪的哈里發拉著女兒的手,“埃及也快保不住了,家族只剩安達盧西亞(今比利牛斯半島)一地,繼續逃下去並非長久之計。與其被波斯奴隸羞辱,不若去唐國碰碰運氣。唐人一向善待各國賓客,你不是還結識了一些大唐顯貴嗎,如果能求來援兵則更好。”
“父親……”梨花帶雨的艾妮塞豈能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所謂求援不過是個藉口,大唐自顧不暇,怎有餘力救助家族,他期待的不過是女兒後半生平平安安。
“陸路走不通了,坐船去吧。”
避寇涉重洋,去國一舟孤。
艾妮塞在賽伊夫丁護翼下,乘輕舟沿尼羅河溯流而上,轉而走運河向東,從紅海沿岸的貝勒尼基港換乘家族商隊的海船揚帆起航。適時西南季風正烈,商船沿著曲折的海岸線,向遙遠的大唐駛去。
潮溼無比的西南季風在印度洋上空猛烈咆哮,吹動錦帆之餘,也催生了一團團漆黑如墨的烏雲。好在水手們經驗豐富,一旦察覺風雨將至,就入港或靠岸躲避。只是風雲變幻莫測,走的海路長了,難免有躲不開的風暴,水手也只能盡力而為。
風雨如晦、孤帆如葉。艾妮塞在起伏不定的船上凝神祈禱,終於熬到了風平浪靜之時。
“感謝至仁主,家族有救啊!”艾妮塞熱淚盈眶。
“殿下,商船的右舷斷了幾根支骨,必須入馬斯喀特港(今阿曼首都馬斯喀特)修葺。還請殿下儘快洗漱。”賽伊夫丁在門外稟道。
“馬斯喀特被叛軍佔領了嗎?”
“之前叛軍集中兵馬爭奪大馬士革,尚未顧得上馬
斯喀特。”賽伊夫丁思索道。
“至仁主保佑!”艾妮塞感慨不已。
海門回望千峰湧,港口雄開萬里流。
白衣大食的商船甫一進港,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
“玫瑰、茉莉……”即便身處顛沛流離之中,艾妮塞依然下意識地微翕瓊鼻,辨識香味的來源。
“馬斯喀特是遠近聞名的香料集散地。”見公主殿下愁容暫褪,賽伊夫丁甚是欣喜,“據說近些年唐人的海船也常來此購買香料、椰棗、貝母、彎刀、駿馬。”
“唐人已遠航至馬斯喀特?”艾妮塞有些驚訝。
“聽聞而已,在下也不知真假。”
三言兩語間,商船已靠近棧橋,艾妮塞他們進港的時機不錯,港口裡停泊的船隻不多。商船在距離港口鐘塔不遠的泊位拋下錨,船長連忙派人尋找修船工匠。
“殿下,既然港口裡可能有唐人,何不趁修船的空隙尋覓一二,看能否探知更多訊息。”賽伊夫丁盯著不遠處的一排香料店,笑著建議道。
“也不知大唐皇帝是否平定叛亂了……”喃喃自語的艾妮塞點了點頭。
珠簾未捲菸已氤,濃香氣味醺醉人。
“麝香?!”來到一家門楣上雕刻著妖嬈舞女的香料店前時,久別重逢的一縷幽香令艾妮塞停下了腳步。
大食人最喜的香料是從茉莉花中擠壓出的耶塞漫油、用玫瑰花瓣煉出的香精以及來自大海深處的阿末香,麝香則是唐人常用的香料。
“拓枝香舍……”賽伊夫丁盯著在海風中招搖的幌子,恍惚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卻總是抓不住。
“歡迎貴客!”店主見二人駐足不前,捲簾而出,施禮笑道。
“粟特人?”賽伊夫丁手按彎刀,將艾妮塞護在身後。
“在下來自河中拓枝城。”店主年近三十,眉宇間頗有些貴氣,不似市儈的商人。
“拓枝城,石國的都城……”賽伊夫丁終於想起上次護送公主殿下遠赴大唐時,曾途經拓枝城。
“如今昭武之地盡歸大唐河中節度使管轄,哪還有什麼石國。”店主冷笑道。
“敢問東主,大唐內亂結束了嗎?”艾妮塞聽他提到大唐,探頭問道。
“安將軍是粟特戰神下凡,一定能抓住兇殘的唐朝皇帝。”店主哈哈大笑,“前些時日,當年興兵侵犯石國的高仙芝、王正見已被安將軍斬殺,真是大快人心!”
“高仙芝、王正見死了!”艾妮塞大驚失色。
“客人認識高仙芝?”店主蹙眉不悅。
“略有耳聞……”賽伊夫丁連忙帶艾妮塞離開。
“他們竟然認識高仙芝、王正見……”店主凝眉思索,猜測二人身份。
海風吹不斷,圓月照還空。
修復支骨頗為麻煩,足足耗費了半天的功夫,日沉月升之時,大食商船總算修葺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