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藝術【孤苦村】：一
山林僻靜優美，常有鳥啼蟬鳴。礙於偏遠，山村沒通公路，只有幾條泥濘曲徑，坑坑窪窪，行車上路顛得人有近一半時間不能落座。
在這樣的路上，卻常有車來車往。車的檔次不高，基本都是底端車型，多經過專門改裝，適合運輸人。其中一輛外殼陳舊，但忽略附著的泥水後還算乾淨，看得出車主保養得不錯。它的車速不快，儘可能保持平穩。
但天不遂人願。司機一時疏忽，讓一塊稍大的石頭擱在輪胎下。汽車猛地動盪了下，車內的物件也都震飛到空中，包括它本次運輸的貨物。
“呃。”何佳雨的頭重重砸在車門上，痛得醒來。她的大腦昏沉，全身癱軟使不上勁，只有指尖能夠微微勾動。
“醒了？”司機沒有回頭，目視前方，專心控制汽車。
“你是誰。”何佳雨費力縮到右門旁，警惕道。她下意識往胸前一握，卻握了個空。
“人口販子。”
“人口販子？！”
“你忘了嗎。你被你舅舅賣了。”司機思索了會兒，說：“何佳雨，16歲，高一，7月14日生日。父母命喪車禍，你被舅舅收養。但你舅舅也不富裕，家裡多你一個後連他兒子大學四年的學費都供不出。”
何佳雨沒有說話，蜷起身，將臉埋在腿間。
司機抽空瞄眼後視鏡，於心不忍。想要安慰，忽然汽車又一個顛簸，他連忙把注意力集中到前方。
“我會去哪兒。”
“嗯？你說什麼？”司機沒聽清。
“我會去哪兒。”何佳雨重複道。
“……長青村。”
“我的玉佩呢。”
“到了一併給你吧。先放我這兒。反正不值幾個錢，你不用擔心我不還。”司機說。那塊玉佩成色太次，估計是街攤上買的。
何佳雨沒了聲音。司機再看一眼後視鏡，發現她還是保持方才的姿勢。“你穩點，這樣坐著很危險。”他忍不住說。
“嗯。”何佳雨低聲應道，緩緩鬆開臂膀，將身子延展開。
二人沉默了一段路。
“其實，你去那也挺好。我打聽過了，他們那人很少，還沒幾個年輕的。他們買人只是想讓村子熱鬧點，你去那兒了也不會被拐去當媳婦。”司機說。
“哦。”
“他們那就是居住條件差了點，但放心，他們肯定會把最好的給你們的。”
“哦。”
司機注意到，何佳雨的眸子裡沒有情緒。他心一顫，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二人在沉默中到達目的地。
車還沒停，早早在村口等候的老人們立即圍上來。他們舉著寫有“歡迎來到長青村”的木牌，爭先恐後地往前擠，都想要搶先看到新人。
“都讓一讓，別嚇著孩子。”一個較有威望的老人攔住其他老人，組織他們往後退。車門開啟，司機先下車，見何佳雨還坐在座位上，說：“下車吧。到地了。”
何佳雨不為所動，似乎沒有聽到。司機開啟後車門，靠近她的耳朵重複一遍。何佳雨看眼司機，拖動癱軟的身體，一點一點往外挪。司機這才意識到她還沒從藥效中恢復，連忙扶住，以免她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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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她下車，眼尖的老人看到車內的是個女娃，不由發出噓聲，手中的牌子也放下去。“女娃也好，來了就是一家人。”那位較有威望的老人說。他拄著柺杖，顫顫巍巍地走到何佳雨身前，端視她的面龐，目光慈愛。
“娃兒，歡迎你。”他伸手想要安撫何佳雨，又擔心嚇著她，枯瘦的手停在空中。何佳雨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老人沉默了會兒，將手收回。“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她叫何佳雨，佳節的佳，下雨的雨。”司機搶答，碰了何佳雨一下，示意她表現好點。這些老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而且人老了記憶也差了，即使自己三番五次地說來的是個女孩，他們也總是當成說的“男孩”。這種情況下，如果何佳雨不能表現優異，她很有可能淪落到村子外沿，甚至被拒之村外。
但何佳雨只是扭頭看眼司機，就把頭扭回去。
“娃兒，別怕。我是這個村的村長，你要有什麼困難啊，就來找我，我給你解決。”老人偷偷瞄眼議論紛紛的人群，咳嗽兩聲，又說：“咱村條件不好，娃兒你可別嫌棄啊。”
何佳雨仍然沒出聲，立在那裡，像一塊木雕。
司機額頭泌出冷汗。他搶在老人再說話前，說：“村長，我們先進去吧。她剛到，現在還很不適應，不如找人帶她參觀一下，讓她熟悉村子的環境？今後她也是村裡人了。對了，何佳雨，這是你的東西，拿好別丟了。”司機在兜裡摸索一會兒，拿出一個玉佩、一塊電子手表、一方手絹，塞進何佳雨手裡，又拿出一個小巧童趣的精緻髮卡，猶豫了下：“這個送你。”這已經有點破財消災的意味。
何佳雨被動接過髮卡，眼中仍然沒有情緒。
“哦對對，是我們疏忽了。娃兒，走走，我們帶你去逛村子。”村長恍然大悟，又感慨道：“老了，記性不行了。之前都不知道把記事本掉哪裡了。唉，娃兒，咱們村不像你們城裡，這點點東西都老珍貴了。你不知道，掉了後我的心吶，唉。”他搖搖頭，一臉肉痛。
“村長，要不還是先進去吧，其他老人還站著等著呢。”司機再次提醒道。
“哦對對。大家，都別愣著，快帶這位，何，何——”
“何佳雨。”司機連忙道。
“哦對，何佳雨。快帶何…何佳雨，去熟悉村子。”村長對後面的老人喚道。
老人們稀稀落落地走來，手中的木牌拖拉在地上，看得出對何佳雨非常不上心。
村長也無奈。村子重男輕女的思想太嚴重，自己努力這麼久都沒能糾正。
“娃兒，來。”他招呼道。
“呃，村長，那我——？”司機看眼何佳雨，欲言又止。
“放心吧，該有的，不會少你的。”村長聲音落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