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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探案

海軍協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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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探案海軍協定

\t\t海軍協定

我結婚那年的七月讓我永世難忘,因為在這個月裡我有幸和福爾摩斯一起偵破了三起重大案件,研究了他的破案方法。這三個案子是:《第二塊血跡》、《海軍協定》和《疲倦的船長》。第一個案子因為事關重大,跟王國的王公貴族有所牽連,所以多年來一直沒能公之於眾。但,這個案子在所有福爾摩斯的案件中最能充分體現他的分析方法的價值了。同時,它也是給人印象最深的一個。我至今還保留著福爾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的專家弗裡茨·馮沃爾鮑敘述案情真相的談話記錄。他們為這個案子費了不少神,但到頭來卻是白忙活了。這個案子恐怕要到下個世紀才能公之於眾。所以,我現在只好先把我記錄的第二個案子發表出來。這個案子在過去一段時間裡也事關國家命運,案情非常獨特。

我學生時代有個名叫珀西·費爾普斯的密友。他和我差不多大,但比我高兩級。他聰明過人,獲得過學校設立的一切獎勵。因為成績特別好,畢業時,獲得了去劍橋大學繼續深造所需的獎學金。我記得他有幾個貴族親戚。小時候我就聽說過他舅舅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一位著名的保守黨政客。這些親戚不但沒讓他在學校沾光,相反,我們還因此常常在運動場上捉弄他,用玩具鐵環撞他的腳踝,並引以為樂。不過,他走上社會後,就沾光了,我好像聽說他憑著自己的才幹加上他舅舅的權勢,在外交部謀到了一個美差。後來我慢慢把他忘了,直到接到下面這封從沃金布裡爾佈雷寄來的信才又想起有這麼一個人,信裡這麼寫道:

親愛的華生:

我相信你還記得“蝌蚪”費爾普斯,那時我在五年級,你在三年級。你可能也聽說我憑藉舅父的力量,弄到外交部去工作了,而且很受信任和尊敬。然而,一件可怕的事突然從天而降,毀了我的前程。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這個事件的詳細經過。如果你答應我的請求,那麼我可以親自講給你聽。我神經錯亂了九個星期,現在剛剛恢復,身體還很虛弱。你能請你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來一趟我這裡嗎?儘管警局說這事只有不了了之,但我還是想聽聽福爾摩斯先生對本案的看法。請你一定把他請到,儘快來我這裡。我在這驚恐不安中的生活,真是度日如年。請你跟他解釋一下,我之所以沒及時向他請教,並不是我不相信他的才能,而是因為我大難臨頭,神志不清。現在我頭腦已清醒過來,但我仍然不敢想得太多。因為我現在還很虛弱,我怕舊病復發。你一定也看出來了,這不是我的親筆信,而是由我口述,別人代筆的。請你一定把福爾摩斯請來。

你的老校友珀西·費爾普斯

看完信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一再請求我邀福爾摩斯去他那裡,他的態度真讓人同情。我被他感動了,決定一定幫他把福爾摩斯請到——當然,我知道福爾摩斯很喜歡偵探,只要有人相信他,他總是樂於助人的。我和我妻子一致認為,應該趕快把這事告訴福爾摩斯,一分鐘都耽誤不得。所以吃了早餐,還沒一小時,我就趕到了貝克街的老住處。

福爾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牆的桌旁,正全神貫注地做著化學試驗。一個曲線形大蒸餾瓶在酒精燈上燒著,瓶裡的液體猛烈地沸騰著,蒸餾出來的液體滴入一個兩升的量具中。我走進來時,他頭都沒抬。看來他的試驗一定很重要,所以我便坐在扶手椅上等。他看看這個瓶子又看看那個瓶子,每個瓶子都用吸管吸出幾滴液體,最後拿出一支裝滿了某種溶液的試管放到桌上。他右手拿著一張石蕊試紙。

“華生,你來得正好,”福爾摩斯說,“如果這張試紙還是藍色,那就一切正常。如果它變紅了,那溶液就能致人於死地。”他把紙浸入試管,試紙立即變成了汙濁的暗紅色。“嘿!果然如此!”他大聲叫道,“華生,我這裡的事馬上就完了。菸葉在波斯拖鞋裡,你去拿吧。”他轉身走到書桌旁,草草地寫了幾份電報,交給小聽差,然後抱腿曲膝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了。

“剛才是一件很平常的謀殺案,”福爾摩斯說,“不過,我想,你給我帶來的案子肯定有趣多了。華生,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把信遞給他,他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信沒給我們透露多少情況,是嗎?”福爾摩斯把信遞還給我時說道。

“幾乎什麼都沒說。”我說道。

“不過筆跡倒有點意思。”

“但這筆跡不是他的。”

“確實不是他的,這是女人的字。”

“是男人的字。”我大聲說道。

“不,這是女人的字,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寫的。你看,我們的調查還沒開始。就已經知道委託人和一個人有密切關係。而這個人,無論從哪方面看,都與眾不同。我已經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了。如果你沒意見,我們馬上就動身去沃金看那位倒黴的外交官和照他口述、代他寫信的女人。”

我們很幸運,正好趕上了滑鐵盧車站的早班火車,不到一小時,我們便來到了沃金的冷杉和南樹叢中。布里爾佈雷是一所坐落在一片開闊的土地上的孤零零的大宅第。從車站步行到那兒只有幾分鐘的路程。我們遞進名片後,被領進了一間擺設雅緻的客廳裡。過了幾分鐘,一個很壯實的人很熱情地招呼我們。他是個快四十歲的人了,但臉頰紅潤,目光歡快,讓人感覺出他還是個天真無邪的頑童。

“很高興你們能來,”他邊和我們握手邊說,“珀西盼了你們一早上。啊,我那可憐的老朋友,他是不會放過任何希望的!他的父母要我來接待你們,因為他們一提這事就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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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不知道事情的詳細情況。”福爾摩斯說道,“我看你不是他們家的人吧。”

我們的新相識吃了一驚,低頭看了下後,就大笑了起來。

“你是看到我項鍊墜上的姓名縮寫‘JH’了吧!”他說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特異功能呢。我叫約瑟夫·哈裡森,費爾普斯快和我妹妹安妮結婚了,我可以算是他的一個姻親吧。你們會在費爾普斯的房間裡看到我妹妹的,她不辭辛苦地照料他兩個月了。我們現在就去他房裡吧,費爾普斯急著要見你們。”

費爾普斯的房間和會客室在同一層樓上。這房間佈置得既像居室,又像臥室,到處都擺著鮮花。一位臉色蒼白、身體虛弱的年輕人躺在長沙發上。沙發靠近窗戶,濃郁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氣從開著的窗戶飄了進來。一個女人在他身旁坐著,她見我們進來,便趕緊站起身。

“我要迴避嗎,費爾普斯?”她問。

費爾普斯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你好!華生。”費爾普斯親熱地說道,“你留著鬍鬚,我差點認你不出了。我想你一定也認不出我了。這位,我想,就是你那大名鼎鼎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吧?”

我簡單地給他們做了介紹後,和福爾摩斯一起坐下了。那個壯實的中年人走了出去,但他妹妹因為手被費爾普斯拉著,只好留了下來。她是一個很令人注目的女人,身材略微有些矮胖,顯得不很勻稱,但她有非常漂亮的橄欖色面容,一雙烏黑的意大利人的眼睛,一頭烏雲般的黑髮。與她那豔麗的容貌相比,她未婚夫蒼白的面孔越發顯得憔悴和虛弱。

“我不想浪費你們的時間,”費爾普斯從沙發上坐起來說道,“老實跟你們說吧,我是一個幸福而有成就的人,而且,就快要結婚了,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把我的前程給毀了。

“華生可能跟你說了。我在外交部工作,因為我舅父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關係,我很快就提升到機要部門任職。我舅父是本政府的外交大臣,他交給我的一些重要任務,我總完成得很出色,我是憑才智贏得他的充分肯定和信任的。

“大約十個星期前,也就是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到他的私人辦公室裡,稱讚我工作幹得很出色後,把一件新的重要任務交給了我。

“他從寫字檯裡拿出一個灰色的紙卷說道:‘這是英國和義大利簽定的秘密協定的原本。遺憾的是,報上已經透露出一些傳言。因此,重要的是,不能再洩露任何訊息。法國和俄國大使館正不惜一切代價來打探這些檔案的內容。如果不是非常需要抄一份副本,我是不會從我的寫字檯裡把它拿出來的。你辦公室裡有保險櫃嗎?’

“‘有,舅舅。’

“‘你就把協定鎖到你的保險櫃裡吧。我先叮囑你一下,你必須到別人都下班走了再抄寫,以免被別人偷看。你抄好後再把原件和副本鎖到保險櫃裡,明天早上一起交給我本人。’

“我拿好檔案就……”

“對不起,請稍停一下,”福爾摩斯說道,“當時就你們兩人在場嗎?”

“是的。”

“是在一個大房間裡嗎?”

“房間有三十英尺見方。”

“你們是在房中間談的話嗎?”

“對,差不多在中間。”

“說話聲音不大嗎?”

“我舅父說話的聲音一向很小,而我幾乎沒說話。”

“好了,”福爾摩斯眯上雙眼說,“你繼續講吧!”

“我完全遵照他的叮囑行事,耐心等待其他幾個職員離開。有個叫查爾斯·戈羅特的還有點公事沒辦完。於是我讓他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而我自己先去吃晚餐了。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我急忙從保險櫃裡拿出檔案,想儘快抄完。因為我知道約瑟夫——就是你們剛才見到的哈裡森先生——正在城裡,要乘晚上十一點的火車回沃金,我也想儘可能趕上這趟火車。

“我把這份協定拿出來一看,就覺得它確實很重要,舅父並沒有誇張。不用細看,我就知道內容是有關我們大不列顛王國對三國同盟的立場的。這份協定同時還預定了一旦在地中海的法國海軍跟義大利海軍相比佔完全優勢時,我國要採取的對策。協定涉及的問題純屬海軍方面。協定最後是協商雙方高級官員的簽名。我大概翻了一下後,就坐下來抄寫。

“這是份用法文寫成的檔案,很長。有二十六項條文。我用最快的速度抄,可到九點只抄了九條,我當時想,看來是趕不上十一點的火車了。由於勞累了一整天再加上晚飯沒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頭腦昏沉,很想喝杯咖啡清醒清醒一下腦袋。樓下有個看門人,他整夜都守在小門房裡,按慣例,他應該給每個加夜班的職員用酒精燈煮咖啡。所以,我就按鈴召喚他。

“令人奇怪的是,應召而來的是一個女人,她是個身材高大、長相醜陋的老婆婆,腰裡系著圍裙。她說她是看門人的妻子,在這裡打雜。我便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兩條,更困了,便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活動活動了一下雙腿。可咖啡遲遲沒有送來。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便打開門,想下樓去看。從我抄寫檔案的辦公室出來就是條筆直的走廊,光線很暗,是我辦公室惟一的出口。走廊盡頭是一條轉彎的樓梯,樓梯下面的過道旁就是看門人的小門房。樓梯中間有個小平臺,小平臺右邊另有一條樓梯通向側門的走廊。這個側門是專供僕役用的,也是職員們從查爾斯街來上班的捷徑。這就是那個地方的簡圖。”

“請繼續說吧,你說的我都記清了。”歇洛克·福爾摩斯說。

“請您注意,下面就是這個案子的關鍵所在了。我走下樓梯,看見看門人正在門房裡酣睡,酒精燈上的咖啡已經燒開溢到地板上了。我提開壺,熄滅了酒精燈,正想伸手去把那個睡著了的看門人搖醒,忽然他頭頂鈴聲大作,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費爾普斯先生!’他迷迷糊糊地望著我說道。

“‘我是來看咖啡煮好了沒有的。’

“‘對不起,我煮著煮著就睡著了。’他看了看我,又抬頭看了看仍在顫動著的門鈴,感到非常驚奇。

“‘先生,既然您在這兒,那麼,是誰在按鈴呢?’他問道。

“‘按鈴!’我叫道,‘按什麼鈴?’

“‘剛才的電鈴是從您辦公室按的。’

“我的心猛地一驚,這麼說,有人到我辦公室去了。可我那份至關重要的協定就放在桌了上。我發瘋似地跑上樓,可走廊裡一個人都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辦公室也沒有人。一切和我離開時一樣,只是我抄寫的那份文件原本被人偷走了,桌上只剩下抄本。”

福爾摩斯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搓著雙手。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案子已經很有興趣了。他低聲問道:“請問,當時你怎麼辦呢?”

“我馬上想到小偷一定是從側門上下樓的。如果他走的是正門,那我肯定能碰到他。”

“他會不會一直藏在辦公室或走廊裡呢?你不是說走廊的光線很暗嗎?”

“這絕不可能。無論辦公室還是走廊,都沒有藏身的地方,連只老鼠都藏不住。”

“謝謝,請接著說吧。”

“看門人見我大驚失色的樣子,知道出大事了,就跟著我一起上了樓。我們順走廊奔向通往查爾斯街的陡峭的樓梯。樓底的側門關著,但沒上鎖。我們推開門衝了出去。我記得下樓時附近的鍾敲了三下,時間是九點三刻。”

“這一點很重要。”福爾摩斯邊說邊把這個時間記在了襯衫袖口。

“那晚天很黑,下著毛毛細雨,查爾斯街一個行人都沒有,但街盡頭的白廳路卻還和往常一樣,車輛行人絡繹不絕。我們急得帽子都沒戴,就沿人行道跑了過去,在右手邊的拐角處,站著一個警察。

“‘出了盜竊案,’我氣喘不停地說,‘有人從外交部偷走了一份很重要的檔案。你看見有人從這裡走過去嗎?’

“‘我在這裡剛站了一刻鍾,先生。’警察說,‘我只看見過去一個人,她是一個高高的老婆婆,披著條佩茲利披巾。’

“‘哦,那是我老婆!’看門人大聲說,‘沒別的人過去嗎?’

“‘沒別的人了。’

“‘這麼說,小偷肯定是從左手邊的拐角逃走了。’看門人扯著我的袖子說。

“但我不相信他,我以為他是想把我引開。於是,我問警察:‘請問那個女人是往哪邊走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注意到她走過去,但沒特別留意她往哪邊走了。不過,她好像走得很急。’

“‘她走多長時間了?’

“‘嗯,沒走幾分鐘。’

“‘不到五分鐘嗎?’

“‘對,不到五分鐘。’

“‘別浪費時間了,先生,現在每分鐘都很重要,’看門人大聲叫道,‘請相信我,這事絕不是我老婆幹的。我們還是去這條街的左端去吧。好,你不去我去。’他說著,就向另一頭跑。

“我馬上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你住哪裡?’我問他。

“‘布裡克斯頓的艾維巷十六號。’他回答道,‘但你別太武斷行事了,費爾普斯先生。我們到這條街的左端或許能打聽到什麼。’

“我想,就照他的意見去做也沒什麼壞處。於是,我們兩個和警察急忙往那邊跑。只見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地想在這細雨之夜早點回家,沒有一個閒人能告訴我們誰曾經走過。

“我們只好返回外交部,把樓梯和走廊搜查了一遍,但什麼也沒發現。通往辦公室的走廊鋪著一種米色漆布,如果有人走過,很容易在上面留下腳印。我們檢查得很仔細,但半個腳印都沒找到。”

“那天晚上一直都下雨嗎?”

“雨大概是從七點鐘開始下的。”

“那麼,那個女人是九點鐘左右進的辦公室,她穿著沾了泥的靴子,怎麼會沒留下腳印呢?”

“很高興你能這麼問。當時我也這麼想。原來這個打雜的女工有個習慣,總是在看門人房裡脫掉靴子,把布拖鞋換上。”

“我明白了,所以,儘管那晚下了雨,但她沒留下腳印,是嗎?這一連串的細節很重要。你們接下來又做了些什麼呢?”

“我們接著仔細檢查了一遍辦公室。我的辦公室沒有暗門,兩扇窗戶離地面有三十英尺高,而且插銷也從裡面插上了。地板上鋪著地毯,不可能有地道。天花板是用普通白灰刷的,我敢拿性命擔保,他只能從惟一的房門逃跑。”

“壁爐是怎樣的?”

“那裡沒有壁爐,只有一個火爐。電鈴在我寫字檯的右邊。按鈴得到我寫字檯的右邊去按。但罪犯為什麼要按鈴呢?這真奇怪。”

“這確實有些奇怪。你們下一步又做了些什麼呢?我想,你們檢查過房門,看那位小偷有什麼痕跡留下沒有,比如菸蒂、手套、髮夾或別的什麼小東西,是嗎?”

“沒有你說的東西。”

“沒聞到什麼氣味嗎?”

“唉,這我們可沒想到。”

“在這樣的案子裡,即使是現場的一點煙味對我們也是很有幫助。”

“我是不吸菸的,因此,哪怕是一點點煙味,我都能聞出來。但辦公室一點煙味都沒有。惟一有嫌疑的就是看門人的老婆,那個叫坦蓋太太的女人,就她從外交部慌里慌張地走出去,看門人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他只知道他老婆平常也是在這個時間回家的。警察和我都認為,如果檔案確實被她拿走了,我們最好趁她還沒把檔案脫手趕快把她抓住。

“這時警察局已接到報案,偵探福布斯先生立即趕過來了,信心十足地接下了這件案子。我們租了一輛雙輪雙座馬車。半小時就到了看門人告訴我們的那個地點。坦蓋太太的長女給我們開了門。她說她母親還沒回來,她讓我們在客廳等候。

“十分鐘過後,有人敲門了。這時我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這只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沒親自去開門,而是讓那個姑娘去開的。我們聽到她說:‘媽媽,家裡來了兩個人,正等著要見你。’接著,我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進過道。福布斯猛地把門推開,我們跟著跑往後面的房間,也就是廚房,但那個女人先跑了進去。她帶著敵意望著我們。後來,她認出了我,隨即一臉的詫異。

“‘天哪,這不是外交部的費爾普斯先生嗎?!’她叫道。

“‘喂,你以為我們是誰?你為什麼要躲我們?’福布斯問。

“‘我還以為你們是舊貨商呢,’她緩了一口氣,‘我們和一個商人有糾葛。’

“‘你別騙人了吧,’福布斯說,‘我們認為你從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想在這裡處理掉。你必須跟我們去警察局接受調查。’

“她提出抗議,不肯去,但我們不管,我們叫來一輛四輪馬車,三個人都坐了進去。臨走前,我們先把廚房檢查了一遍,特別是火爐,看她搶先跑到這裡後有沒有把檔案扔進火裡,但是,火爐裡沒一點碎屑或灰燼的痕跡。我們一到警察局,就把她交給女搜查員搜查。我焦急地等著,好不容易等來了女搜查員的報告,但報告說沒搜到檔案。

“我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我的處境有多可怕,在這之前,我只顧著找檔案,根本沒想會有什麼後果,我一直以為能很快找到檔案的,根本沒考慮到萬一找不到,後果會是怎麼樣。直到看了女搜查員的報告後,我才猛然想起事情的後果。我的處境很不妙。華生可能跟你說過,我在學校時,是個膽怯又敏感的人,我的性格就是這樣。我想到了我舅舅和他在內閣裡的同僚,想到我給他帶來的恥辱,給我自己和親友帶來的恥辱,我自己成為這個離奇的意外事件的犧牲品倒沒什麼,糟糕的是外交利益事關重大,絕不允許出一點意外事故的。我的前途算是毀了,很不體面地毀了。我不知道我當時做了些什麼。我想一定出了不少洋相。我模模糊糊地記得當時有幾個同事圍著我,盡力安慰我。有個同事陪我一起乘車到滑鐵盧,把我送上了去沃金的火車。本來要把我送到家裡的那位同事,看到我鄰居費里爾醫生和我坐同一趟車,便把我送到火車上就走了。費里爾醫生對我照顧得很周到,多虧他這樣照顧我,否則我就不止是在火車站那次昏厥了。到家時,我差不多成了一個語無倫次的瘋子了。

“你可以想象,當費里爾醫生按鈴把我家裡人從睡夢中叫醒,他們看到我這副模樣有多難過。可憐的哈裡森小姐和我媽媽幾乎肝腸寸斷。費里爾醫生把在車站從偵探嘴裡聽到的事情緣由跟我家裡人講了一遍。但她們還是悲痛得要命,因為她們知道,我這病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她們讓約瑟夫將他那間心愛的臥室騰出來,改做我的病房。福爾摩斯先生,我在這房裡躺了九個星期了,不省人事,腦子裡頭一片混亂。如果不是哈裡森小姐的精心照料和醫生的關心,恐怕我現在不能和你們說話了。哈裡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外還僱了位護士晚上守護我,因為我神經病一發作,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我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到三天前,我的記憶力完全恢復——有時我想它要是不恢復該有多好。我首先給經手這個案子的福布斯先生發了封電報。他到這裡告訴我說,雖然想盡了一切辦法,卻找不到任何線索。一開始用各種手段問看門人和他老婆,但一無所獲;隨後警方又懷疑那個年輕的戈羅特,戈羅特就是那晚下班後還在辦公室裡呆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那個人,實際上他只有兩點可疑,一是他走得晚,二是他有個法國人的姓名。不過,在他走之前,我還沒開始抄那份協定;雖然他有法國血統,但他和我們一樣有著英國人的習慣和感情,找不出什麼確鑿的根據把他牽連進去——後來,案子就不了了之。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我就看你的了。如果你也讓我失望的話,那我的名聲和地位就永遠地斷送了。”

由於說話較多,費爾普斯感到很累了,將身子往後靠到了墊子上。哈裡森馬上給他倒了一杯鎮靜劑。福爾摩斯雙目微閉,頭向後仰地坐在那裡默默不語,不熟悉的人會認為他漫不經心,但我知道他此刻正在非常緊張地思考著。

“你講得很明白,”他終於開口道,“我需要瞭解的你幾乎都說了。但是,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想問你一下,你有沒有把你執行這項特殊任務的事告訴過誰?”

“誰也沒告訴過。”

“哈裡森小姐也沒告訴嗎?”

“沒有。我在接受命令和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裡,沒有回沃金。”

“也沒有你的親友碰巧去看你嗎?”

“沒有。”

“你的親友中有人知道怎麼去你辦公室嗎?”

“有,我曾經告訴過他們。”

“當然,你沒跟別人講過有關協定的事,我這麼問是白問了。”

“我沒對別人講過。”

“你瞭解看門人嗎?”

“我只知道他原來是個老兵。”

“在哪兒服的役?”

“嗯,好像聽說他曾經在科爾斯特裡姆警衛隊呆過。”

“謝謝你。我想我能從福布斯那裡得到一些情況。官方偵探是很善於蒐集情況的,只不過他們不善於利用而已——啊,這玫瑰花多可愛啊!”

他繞過長沙發,走到開著的窗前,伸手把一根低垂著的玫瑰花枝扶起,欣賞著那紅花綠葉。在我看來,這是他性格中一個新的方面,我還從未見過他對自然界裡的東西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愛好。

“天下的事沒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的了。”他把背斜靠在百葉窗上說,“推理法可以逐步演繹成一門精密的學科。按照推理法,據我看來,我們對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應該寄託於鮮花之上。此外的一切東西:我們的能力,我們的希望,我們的食物,它們首先是為了生存的需要。而花就不一樣了,它的香氣和色澤都是生命的點綴,而不是生存的條件。這些非凡的品格只產生於仁慈。所以我再說一遍,鮮花能夠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希望。”

珀西·費爾普斯和哈裡森小姐聽了福爾摩斯的這番議論後,感到非常的驚奇和失望。福爾摩斯拿著玫瑰沉思了幾分鐘,哈裡森小姐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你說這個迷案有希望解決嗎?福爾摩斯先生。”她用有些刺耳的聲音問道。

“哦,這個迷案!”福爾摩斯愣了一下後,才重新回到現實,說,“嗯,如果說這案子不複雜,那肯定是胡說八道。不過我向你們保證,我會深入調查這件事,並把我所瞭解的一切情況告訴你們。”

“你有線索了嗎?”

“你們已經給我提供了七個線索,當然,我得先檢驗檢驗,才能知道哪條線索有用。”

“你有懷疑對象了嗎?”

“我懷疑我自己。”

“什麼?!”

“我懷疑我的結論下得太快了。”

“那就趕緊回倫敦去檢驗你的結論吧。”

“你的建議很好,哈裡森小姐。”福爾摩斯站起來說道,“我想,華生,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費爾普斯先生,你別抱太大的希望。這件事很複雜。”

“我希望很快聽到你的訊息。”費爾普斯很急切地說。

“好,我明天還會在這個時候來看你的。雖然到時未必能給你帶來什麼好消息。”

“願上帝保佑你成功。”費爾普斯叫道,“我知道你會盡力的,這下我又有希望了。哦,順便說一下,我接到了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的來信。”

“啊!他信上說了些什麼?”

“他的口氣冷淡,但並不嚴厲。我想肯定是因為我在養病,他才沒嚴厲地責怪我。他只反覆說事關重大,又說除了我恢復健康,有機會補救我的過失,否則,我的前程——當然他是指我被革職——就全完了。”

“嗯,他這樣說是合情合理的,考慮得很周到,”福爾摩斯說道,“走吧,華生,我們還要在城裡幹上一天呢。”

約瑟夫·哈裡森先生用馬車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我們很快搭上了去樸次茅斯的火車。福爾摩斯上車後就沉思起來,一直沒說話。直到過了克拉彭樞紐站,他才開口說話:“從這些高架鐵路進入倫敦真是件愉快的事,因為你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到下面這樣的房子。”

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因為這景色實在太難看了,但他立即解釋了起來:“你看,那片大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青石上,就像鉛灰色海洋中用磚瓦砌成的小島一樣。”

“那是些寄宿學校。”

“那是燈塔,我的夥計!未來的燈塔!每座燈塔裡都裝有千百顆光輝燦爛的小種子,將來,英國在他們這一代將更加明智富強。我想,費爾普斯他不喝酒吧?”

“我想他是不喝酒的。”

“我也這麼想,但我們應該把一切可能都預料到。這可憐的人真是倒黴透了,現在就我們能幫他了。你覺得哈裡森小姐怎樣?”

“她是個性格剛強的姑娘。”

“對,她也是個好人,要不就是我看走眼了。她和她哥哥是諾森伯蘭附近一個鐵器製造商僅有的兩個孩子。費爾普斯是去年冬天旅行時,和她訂的婚,她哥哥陪著她來和費爾普斯的家人見面,正巧趕上了這件不幸的事,她便留下來照顧未婚夫,她哥哥約瑟夫·哈裡森覺得這裡蠻好,便也留了下來。你看,我已經做了些單獨的調查。不過今天,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調查。”

“我的醫務……”我說。

“啊,要是你覺得,你的業務比我的案子重要的話……”福爾摩斯有些不高興地說。

“我是說我的醫務可以擱一兩天,因為現在是一年裡最清淡的時候。”

“太好了,”福爾摩斯說,他又高興了起來,“那我們就一起調查這個案子吧。我想先去拜訪福布斯。他或許能講出我們需要的一切細節,然後我們就知道該如何入手了。”

“你不是說,你已經有幾個線索了嗎?”

“對,我們已經有了幾個線索,但得進一步調查才能知道它們是否有用。沒有犯罪動機的案件是最難查辦的。不過這個案子並非沒有犯罪動機。誰能從中得到好處呢?法國大使、俄國大使、那位可以把協定出賣給其中任何一個大使的人,還有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

“對,一個政治家出於需要,會不顧一切地藉機銷燬這樣一份檔案的。”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不是一個有光榮履歷的內閣大臣嗎?”

“這只是懷疑,但我們也不能忽略這一點。我們今天就去拜訪這位高貴的勳爵,看他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情況。你還不知道吧,我的調查已經開始了。”

“已經開始了?”

“對,我在沃金站給倫敦各家晚報都發了一份電報。每家晚報都將刊登這樣一份廣告。”

福爾摩斯交給我一張紙,這是一張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鉛筆寫著:

五月二十三日晚九時三刻,有馬車送一客人到查爾斯街外交部門口或附近,請知情者將馬車號碼告知貝克街221號乙,賞金十鎊。

“你能肯定那個小偷是乘馬車來的嗎?”

“即使不是也無妨。如果真像費爾普斯說的那樣,辦公室和走廊都沒有藏身之地,那麼小偷一定是從外面進來的。你想,當時外面下著雨,他離開幾分鐘後就進行了檢查,並沒有在漆布上發現溼漉漉的腳印,那麼,他乘車來的可能性很大,不只是很大,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乘馬車來的。”

“你說得好像有道理。”

“這是線索之一,它可以讓我們得出某種結論。當然,還有那鈴聲,這是本案最奇怪的地方。為什麼要按鈴呢?難道那個賊真那麼囂張嗎?還是有人和賊一起進來,故意按鈴以防止小偷行竊,或者他是無意碰到鈴的?或者……”他又陷入剛才那種緊張的思索中了,我對他的心情是很瞭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某種新的可能。

我們下車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了,在小飯館匆忙吃過午餐,立即趕往倫敦警察廳。因為福爾摩斯已經給福布斯打過電報,所以他正在警局等著我們。這人個子不高,生得獐頭鼠目,說話態度尖酸刻薄。待人一點都不友好。特別是他聽了我們的來意後,對我們更冷淡了 。

“福爾摩斯先生,我早就聽說過你的行為,”他尖酸刻薄地說,“你經常利用警方給你提供的各種情報,然後自己去破案,讓警方丟臉。”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說,“我過去破獲了五十三個案子,但只有四個案子署過我的名,其餘的四十九個案子的榮譽全讓給了警察。你並不知道這些,你還年輕,沒有經驗,我並不怪你。不過,你要是想有所進步的話,你最好和我合作而別跟我作對。”

“我很高興你能給我指點一下,”這位偵探改變了態度說道,“到目前為止,我對這個案子還是一籌莫展。”

“你都做了些什麼?”

“一直在監視看門人坦蓋,不過他離開警衛隊時名聲很好,我們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地方。但他老婆是一個壞傢伙,我想,她肯定對此事知道很多,並不像她假裝的那樣。”

“你跟蹤過她嗎?”

“我們派了一個女偵探跟蹤她。坦蓋太太喜歡喝酒,女偵探趁她高興時陪她喝過酒,但沒從她嘴裡套出點什麼。”

“我聽說她和一些舊貨商有些糾葛。”

“是的,不過她把欠他們的錢已經還清了。”

“還帳的錢是哪裡來的?”

“錢的來路很正常,看門人剛領到年薪,而他們又不像手頭寬裕的樣子。”

“那天晚上費爾普斯先生按鈴要咖啡,是她上去應承的,對此她是怎麼解釋的呢?”

“她說她丈夫很累,她只是想替他代勞。”

“嗯,這與他丈夫在椅子上打瞌睡這個後來發現的情況是很相符的。如此說來,這個女人除了品行不好外,也沒什麼別的罪證了。你有沒有問,為什麼那天晚上她走得那麼匆忙,連巡警都注意到她的慌張神情了?”

“她說那時比平常晚了些,所以急於回家。”

“你有沒有給她指出來,你和費爾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動身二十分鍾,但還是比她先到?”

“她解釋說,那是因為我們坐的雙輪雙座馬車比公共馬車快。”

“她是怎麼解釋她到家以後為什麼要先跑到廚房去?”

“她說,那是因為她的錢放在廚房裡,她想取出來付給舊貨商。”

“她對每件事都作了解釋。你有沒有問她,她離開現場時,有沒有遇到或看見什麼人在查爾斯街上徘徊?”

“她說除了警察外沒看見別的人。”

“嗯,你還行,對她盤問得很徹底。你還採取了別的什麼措施嗎?”

“這九個星期來我一直在監視職員戈羅特,但是沒發現什麼,沒看出他有什麼嫌疑。”

“還有什麼?”

“沒了,我們現在一籌莫展,因為什麼證據都沒有。”

“你有沒有去想電鈴為什麼會響?”

“嗯,我得承認,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這個作案的人,膽子夠大的,偷了東西,還敢發出警報。”

“是的,這確實很古怪。謝謝你給我們提供這些情況。如果我知道是誰幹的這件事,一定會通知你去抓的。華生,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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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該去哪裡?”離開警察局時,我問他。

“去拜訪霍爾德赫斯特勳爵,這位現任內閣大臣和未來的英國首相。”

我們趕到唐寧街時,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正好還在辦公室。福爾摩斯把名片遞進去後,勳爵立刻按舊式禮節接待了我們,他讓我們在壁爐兩旁豪華的安樂椅上坐著,而他自己則在我們中間的地毯上站著。勳爵身材修長、輪廓分明,面容和藹,一頭捲髮過早地變成了灰白色,整個人看上去氣宇非凡,果然是一位顯貴的貴族。

“久聞你的大名,福爾摩斯先生,”他微笑著說,“我想我知道你的來意,因為本部只有一件事能夠引起你的關注。可否問問你是受誰的委託來辦理這個案子的?”

“我是受珀西·費爾普斯先生之託。”福爾摩斯答道。

“哦,是我那不幸的外甥!你應該理解,正是由於我們有親屬關係,所以我更不能對他有絲毫包庇。我擔心這意外事件對他的前途很不利。”

“如果能夠把這份檔案找回呢?”

“嗯,檔案找回了,事情就好辦了。”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我想問你一兩個問題。”

“我很樂意奉告。”

“你就是在這裡吩咐費爾普斯抄寫那份文件的吧?”

“是的。”

“別人偷聽不到你們的談話吧?”

“毫無偷聽的可能。”

“你是否向別人透露過,你打算叫人抄寫那份文件?”

“絕對沒有。”

“你敢肯定?”

“當然。”

“嗯,既然你沒透露消息,費爾普斯也沒有,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那麼盜賊來到辦公室就純屬偶然口羅。他見辦公室沒人,就順手偷走了檔案。”

這位內閣大臣笑了,他說:“你說的這些我是回答不了了。”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想問你一下,”他說,“聽說你擔心這份協定的內容一旦洩露出去,就會產生極其嚴重的後果。”

這位內閣大臣表情豐富的臉掠過一絲陰影,說道:“後果當然極其嚴重。”

“已經產生嚴重後果了嗎?”

“還沒有。”

“比如說,要是這份協定已經落到法國或俄國外交部手上,你會得到訊息嗎?”

“能得到,”霍爾德赫斯特憂鬱地說。

“現在事情已經快過去十個星期了,但你一直沒有聽到什麼訊息,這就說明,因為某種原因,協定還沒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爾德赫斯特勳爵聳了聳肩。

“福爾摩斯先生,你認為盜賊偷走這份協定只是為了裝進櫃子,或者把它掛起來嗎?”

“也許他是在等待機會,想賣個好價錢。”

“但他再等一些日子,那份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因為再過幾個月,這份協定就會公之於眾。”

“這一點非常重要,”福爾摩斯說道,“當然,我們還可以假設,盜賊突然病倒了……”

“比如說,神經失常了,是嗎?”內閣大臣飛快地掃了福爾摩斯一眼,問道。

“我可沒這麼說,”福爾摩斯冷靜地說道,“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我們已經耽擱你不少寶貴的時間了,現在,該向你告辭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誰。”內閣大臣把我們送出門外,向我點頭說道。

“他是一個傑出的人,”我們走到白廳街時,福爾摩斯說道,“不過他要保住他的官職還得作一場鬥爭才行。他談不上富有,而且開銷很大。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他的長統靴子是換過底的吧。現在,華生,我不想再耽誤你的醫務工作了。除非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啟事有了迴音,要不我今天就無事可做了。不過,你明天要是能和我一起乘今天我們坐過的那趟火車到沃金去,我將感激不盡。”

第二天早晨我如約見到了他,和他一起坐上了去沃金的火車。他說他的廣告毫無迴音,案子也毫無進展。他說話時,臉繃得緊緊的,因此我從他的面容判斷不出他是否對這個案子的現狀感到滿意。我記得,他當時談的話題是貝蒂榮測量法,他對這位法國學者讚不絕口。

費爾普斯由於哈裡森的精心照料。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我們一進門,他就毫不費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歡迎我們。

“有訊息嗎?”他迫不及待地問。

“就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我沒帶什麼好消息來。”福爾摩斯說道,“我見到了福布斯,也見到了你舅舅,還調查了一兩個也許能發現一些問題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你還沒有失去信心,是嗎?”

“是的。”

“上帝保佑你!聽你這麼說真叫人高興,”哈裡森小姐激動地說,“只要我們不失去信心和耐心,就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你沒什麼訊息告訴我們,但我們卻有訊息要告訴你。”費爾普斯重新坐到沙發上說。

“我想,是很重要的訊息吧?”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很危險而且很嚴重的事。”費爾普斯表情嚴肅,心有餘悸地說,“你可能不知道,但我開始覺得,我不知不覺被一個罪惡陰謀給瞄準了,他們的目標不僅是我的榮譽,而且還有我的性命。”

“啊!”福爾摩斯叫道。

“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儘管我知道,我從沒和人結仇,但從昨晚的事來看,的的確確是有人要謀殺我。”

“請講給我們聽聽吧。”

“昨天晚上,頭一次沒人在這裡護理我,我自己一個人睡——我感覺非常好,我想我不需要別人伺候了。但我晚上還是點著燈。嗯,大約凌晨兩點鐘,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陣輕微的聲響驚醒。那是老鼠咬木板一樣的聲音。我躺在床上仔細聽了一會,還以為就是老鼠呢。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突然從窗上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我驚得坐了起來,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頭一陣聲音是有人從兩扇窗戶的縫隙間插進工具撬窗的聲音,第二陣是拉開窗閂的聲音。

“接著那聲音停了十分鐘左右,好像那人在等,看那些響聲是不是把我驚醒了。後來,我又聽到了輕輕的吱吱聲,窗戶慢慢地開啟了。因為我的神經已經清醒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便跳下床,猛地拉開了百葉窗。一個人正蹲在窗旁。轉眼間他就逃得不見蹤影。他頭上繫著蒙面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矇住了,所以我沒能看清他是誰。我惟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手上拿著兇器,那是一把長刀,他轉身逃跑時,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閃了一下。”

“這是個重要的情況,”福爾摩斯說道,“請問你後來怎麼辦了?”

“要是我身體好一些,我一定會跳出窗去追他。但我那時只能按鈴把家人叫醒。這就耽誤了一些時間,因為鈴是安在廚房裡的,而僕人們又都睡在樓上。不過,我使勁喊叫,叫來了約瑟夫,他又把其他人給叫醒了。約瑟夫和馬伕在窗外的花圃裡發現了腳印,但因為最近天氣很乾燥,他們追蹤到草地上,就再也找不到腳印了。然而,路邊的木柵欄上,有個地方有一些痕跡,他們說,好像有人從那兒翻過去,翻越時把欄杆尖都碰斷了。因為我想最好還是先聽聽你的意見,就沒有報告給本地的警察。”

費爾普斯講述的這段經歷,顯然讓福爾摩斯想起了什麼。只見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激動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真是禍不單行,”費爾普斯笑著說道,顯然,昨晚的事讓他受驚了。

“你確實有點危險,”福爾摩斯說道,“你看能和我一起去宅院四周散散步嗎?”

“嗯,可以,我想曬曬太陽。約瑟夫也一塊去吧。”

“我也去。”哈裡森小姐說道。

“你還是別去的好,”福爾摩斯搖頭說道,“我想請你就留在這裡。”

哈裡森小姐不高興地坐回原來的椅子,而她哥哥則和我們一起出了門。我們走過草坪,來到了這位年輕的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說,花圃上的確有些痕跡,但已經模糊不清,無從辨認了。福爾摩斯俯身看了一會兒,接著就聳聳肩站起身來。

“我看誰也不能從這些痕跡上發現什麼,”他說,“我們到宅子四周都走走,看看盜賊為什麼偏偏選中了這間屋子。我想,這間客廳和外室的大窗戶應該更方便他進去。”

“但那些大窗戶從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約瑟夫·哈裡森先生提醒說。

“哦,是的,不過這裡有一扇門,他可以從這裡進去嘛。這扇門是幹什麼用的?”

“這是供商販進出的側門。晚上是上鎖的。”

“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從來沒有。”費爾普斯回答道。

“你房子裡頭有金銀餐具或其它能招引小偷的東西嗎?”

“沒有,我房子裡頭沒什麼貴重東西。”

福爾摩斯把雙手插進衣袋,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漫不經心的神情在房屋周圍遛來遛去。

“順便說一下,”福爾摩斯對約瑟夫·哈裡森說道,“聽說你發現一處地方,那個人是從那兒翻過去的。你帶我們去看看!”

這個矮胖的中年人把我們帶到了那個地方,那裡有一根木柵欄的末端被人碰斷了。上面還耷拉著一小段木片。福爾摩斯把它折斷,拿在手上仔細看著。

“你認為這是昨晚碰斷的嗎?這痕跡看來很舊了,是吧?”

“啊,可能是的。”

“這兒也沒有翻過柵欄跳到外邊去的腳印,我看在這兒找不到什麼線索,我們還是回臥室去商量怎麼辦吧。”

珀西·費爾普斯被未來的大舅子攙扶著,走得很慢。而福爾摩斯和我很快就走過草坪,回到了臥室裡開著的窗前,把他們遠遠落在後面。

“哈裡森小姐,”福爾摩斯很嚴肅地說,“你得整天守在這裡別動。不管發生什麼都別離開,這非常重要。”

“福爾摩斯先生,既然你這麼吩咐了,那我一定照辦。”哈裡森小姐驚奇地說。

“你睡覺前,請從外面把房門鎖上,自己拿著鑰匙。請答應我一定照這樣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們一起去倫敦。”

“那我留在這裡嗎?”

“這是為了他好。你可以幫他很大的忙。快點,你快答應吧!”

她很快點了點頭,答應了,這時那兩個人剛好走進屋來。

“你為什麼愁眉苦臉地坐在這裡,安妮?”她哥哥說,“出去曬曬太陽吧!”

“不了,謝謝你,哥哥。我的頭有點痛,這屋子挺涼爽的,我呆在這裡更好。”

“福爾摩斯先生,你現在有何打算?”我們的委託人問。

“啊,我們不能因為昨晚那件小事而耽擱了我們要調查的大事,我想,你要是能和我們一起回倫敦,會對我有很大的幫助的。”

“馬上就走嗎?”

“對,你要是方便的話,越快越好,一小時後就走怎樣?”

“我現在就可以走了,不過,我真能幫上你的忙嗎?”

“非常可能。”

“我今晚住在倫敦嗎?”

“我正打算建議你這樣做。”

“那麼,如果那個人晚上再來拜訪我,那他就會撲空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全聽你的,你有話就說吧,你是不是也想讓約瑟夫和我們一起去,以便有人照顧我?”

“沒這個必要,你知道的,我們共同的朋友華生是個醫生,他會照顧你的。如果你決定了,那我們在這裡吃了午餐後就動身進城。”

一切都按他的建議安排妥當了,哈裡森小姐也按福爾摩斯的意見,找了個藉口留在這間臥室裡。我真不知道福爾摩斯在玩什麼花招,他是想讓這位姑娘離開費爾普斯嗎?費爾普斯因為已經恢復了健康和將要參加的行動,而高高興興地和我們在餐室裡吃午餐。但是,福爾摩斯卻讓我們大吃一驚——他和我們一起到了車站,把我們送到車上後,竟不慌不忙地向我們宣告,他不打算離開沃金了。

“在我走之前,還得弄清楚一兩件小事。”他說,“費爾普斯先生,你不在這裡,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幫了我的大忙。華生,答應我,到倫敦後,你一定得和費爾普斯一同乘車到貝克街去,直到等到我回來為止。好在你們兩人是老校友,一定有許多話要說。今晚費爾普斯先生可以在我的臥室裡睡。我明早坐八點鐘的火車到滑鐵盧車站,我想,能趕上和你們一起吃早餐。”

“那我們要在倫敦調查的事怎麼辦呢?”費爾普斯沮喪地問。

“我們明天再調查。我想我現在留在這裡很有必要。”

“請你回到布里爾佈雷後告訴他們,我明天晚上回來。”我們的火車快要開動時,費爾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爾佈雷。”福爾摩斯答道。我們的火車站離開站臺時,他高高興興地向我們揮手致意。

費爾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猜福爾摩斯為什麼留下不走,但誰也說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晚那事的線索,如果真有盜賊的話,我想,那決不是一個普通的盜賊。”

“那麼,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老實說,你要說我神經過敏也好,但我肯定,在我周圍正進行著某種秘密的政治陰謀,並且由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傢伙想暗殺我。你可能會覺得這有些誇張和荒謬,但你考慮一下事實吧!那家夥為什麼來撬這沒什麼可偷的臥室的窗戶,他為什麼拿了把長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用來撬門的撬棍嗎?”

“不,不是的,絕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閃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來暗殺你呢?”

“啊,問題就在這裡了。”

“好,如果福爾摩斯也這麼認為,那我們就知道他為什麼不走了。不是嗎?假設你的想法是對的,他要是把昨晚那個威脅過你的人抓住了,那他就向找到偷海軍協定的人這個目標前進了一大步。但假如你有兩個仇人。一個偷了你的檔案,另一個要殺你那就太荒謬了。”

“但福爾摩斯說他不回布里爾佈雷去。”

“我認識他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我說,“我從沒有見過他無緣無由地就去做什麼事。”說到這裡,我們便轉入了其他話題。

我這一天累得疲憊不堪。久病之後的費爾普斯依然虛弱,他的不幸遭遇使他容易激怒,緊張不安。我盡力講一些我在印度和阿富汗的往事,講一些社會問題和一些能給他消愁解悶的事,想讓他開心,但都無濟於事。他總是念念不忘那份丟失的協定,他時而驚異,時而猜測,時而思索,想知道福爾摩斯正在做什麼,而霍爾德赫斯特勳爵採取了哪些措施,我們明天早晨又會聽到什麼訊息。入夜之後,他由激動不安變得痛苦異常。

“你很信賴福爾摩斯嗎?”

“我親眼見他出色地辦過許多案子。”

“但他還從未偵破過像這樣毫無頭緒的案子吧?”

“哦,不,他偵破過比這案子的線索還要少的案子。”

“但沒有比這更關係重大的案子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曾給歐洲三家王室辦過極其重要的案子。”

“但你很瞭解他,是嗎?他是個琢磨不透的人物,我不知道怎麼去理解他。你認為他有希望成功嗎?你認為他有把握偵破這個案子嗎?”

“他什麼也沒透露。”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恰恰相反。我曾經注意到,他每次失去線索了,就會坦率地承認失去了線索。他只在查到了一點線索,但又沒有十分的把握時,才特別的沉默寡言。現在,我親愛的朋友,別為這事而心神不安了吧,這於事無補。我勸你還是趕快上床睡覺,不管明天早上的訊息是好是壞,都能精神飽滿地去應對。”

我終於說服他上床睡覺,但從他激動的樣子可以看出,他是不會睡得安穩的。他的這種情緒也影響了我,我在床上輾轉了半夜,不能入睡,福爾摩斯為什麼留在沃金呢?他為什麼要哈裡森小姐整天在病房裡呆著?他為什麼那麼小心謹慎,不讓布里爾佈雷的人知道他要留在他們附近呢?我絞盡腦汁,仔細盤算著這些問題,想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但作了無數個推論,一個比一個不能成立……最後,才漸漸入睡。

我睡醒的時候,已經七點鐘了,便立即起身到費爾普斯房裡,只見他一臉的憔悴,看來他昨夜是整晚沒睡。他第一句話就是問福爾摩斯回來沒有。

“他既然答應了,”我說道,“那他一定會準時回來的。”

果然不出所料,八點剛過,就有輛馬車飛快地駛到了門前,福爾摩斯從車上跳了下來。我們站在窗前,發現他左手纏著繃帶,面色嚴肅而蒼白。他走進公寓,過了一會兒才來到樓上。

“他好像很垂頭喪氣。”費爾普斯喊道。

我也這麼認為,我說:“這個案子的線索,畢竟還是在城裡。”

費爾普斯呻吟了一聲。

“我曾經對他的回來抱有很大的希望,”費爾普斯說,“但事情看來並不妙,昨天他的手還好好的,這到底怎麼了?”

“福爾摩斯,你受傷了嗎?”我的朋友走進屋裡時,我問道。

“唉,這都怪我笨手笨腳,把皮給擦傷了,”他一面點頭向我們問候,一面回答道,“費爾普斯先生,你的這個案子和我過去查辦過的案子相比,是最難破的了。”

“你是不是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經歷。”

“從你手的繃帶來看,你遭遇過險情,”我說道,“你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等吃完早餐再說吧,我親愛的華生。我今天早晨從薩里趕了三十英里路呢。大概,我那份尋找馬車的啟事還沒有迴音吧?好了,好了,我們不能指望一切都順利。”

餐桌已經擺好了,我正想按鈴,哈德森太太就把茶點和咖啡送來了。幾分鐘過後,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們一起圍著桌子坐下,福爾摩斯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而費爾普斯則悶悶不樂,垂頭喪氣。

福爾摩斯把一盤咖喱雞的蓋子開啟說道,“哈德森太太很善於應急,雖然她會做的菜很有限,不過她和蘇格蘭女人一樣,知道什麼人愛吃什麼菜。華生,你盤子裡是什麼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費爾普斯先生,你喜歡吃什麼,咖喱雞還是火腿蛋?要不,你揭開看看吧。”

“謝謝你,我什麼也不想吃。”費爾普斯說道。

“嗯,吃吧!多少吃一點吧。”

“謝謝你,我實在是沒胃口。”

“那,那麼,”福爾摩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說道:“我來幫你把蓋子揭開吧。”

福爾摩斯剛把蓋子開啟,費爾普斯就發出一聲尖叫,面色蒼白得像菜盤一樣,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菜盤。

原來盤裡面放著一個藍灰色小紙卷。他一把抓起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它,然後又把它按在胸前,高興地尖聲喊叫,發瘋似地手舞足蹈起來,然後又倒在一張扶手椅中,由於過分激動而軟弱不堪、筋疲力盡。我們怕他昏厥過去,馬上給他灌了點白蘭地。

“好啦!好啦!”福爾摩斯輕輕拍著費爾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說,“這麼突然地把它放到你面前,把你給高興壞了吧?不過華生知道我的性格,我總是忍不住地想把事情戲劇化一點。”

費爾普斯抓著福爾摩斯的手吻個不停。

“上帝保佑你,先生!”他大聲叫道,“你挽救了我的榮譽。”

“好啦,你知道,這同樣關係到我的榮譽,”福爾摩斯說,“我辦案失敗就跟你丟掉海軍協定一樣,都是不愉快的。”

費爾普斯把這份珍貴的檔案揣進他上衣裡面貼身的口袋。

“儘管我不想再一次打擾你吃早餐,但我還是很想儘快知道你是怎樣把它弄到手,在哪裡找到的。”

歇洛克·福爾摩斯匆匆把火腿蛋吃完,喝了一杯咖啡後,站起身點上菸斗,然後又坐到椅子上。

“事情是這樣的,”福爾摩斯說道,“和你們在車站分手後,我漫步到了風景優美的薩里區,最後在一個名叫裡普利的小村子的客店裡喝過茶,給水壺灌滿水,買了一塊夾心麵包放在口袋裡,把準備工作做好了。我一直等到傍晚,才返回沃金,當我走到布里爾佈雷旁邊的公路上時,天快黑了。

“我一直等到路上沒有一個行人了——我想,那條公路可能一向沒多少人走——才爬過柵欄,摸到屋後面。”

“你怎麼不走大門呢?那扇門一天到晚都是開著的啊!”費爾普斯突然喊道。

“是開著的,但我故意不走大門。我選了個長著三棵樅樹的地方,在這些樅樹的掩蔽下,我走了過去,屋子裡的人是看不到我的。我蹲在旁邊的灌木叢中,從一棵樹後面,爬到另一棵樹後面——你看,我的褲子的膝蓋部位都磨破了。——一直爬到你臥室窗戶對著的那叢杜鵑花旁邊才又蹲下來,等候事情的發展。

“你房子裡的窗簾還沒有放下,哈裡森小姐坐在桌旁看書。等她合上書,關好百葉窗,走出臥室時,已經是十點一刻了。

“我不止聽到她關門的聲音,還清楚地聽到她用鑰匙鎖門的聲音。”

“鑰匙?”費爾普斯突然喊道。

“是的,我事先交待過哈裡森小姐,讓她睡覺前,從你的臥室外面把門鎖上,並親自保管鑰匙。她完全照我的話去做了,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不是她的合作,我就不會找到你上衣口袋裡的那份文件了,後來她走開了,燈也熄了。我還是在杜鵑花叢裡蹲著。

“雖然夜色很好,但蹲在那裡真不好受。那種激動的心情,就跟漁人在河邊守候魚群一樣。我等了好長一段時間,華生,這幾乎和我們在查‘斑點帶子案’時,在那間死氣沉沉的屋子裡等候的時間一樣長。沃金教堂的鐘聲一刻鍾一刻鍾地響過去,我不止一次地想放棄這種等候。但是,終於在凌晨兩點鐘左右,我突然聽到拉開門閂和鑰匙開鎖的聲音。很快,供僕役出入的門開了,約瑟夫·哈裡森先生走到了月光中。”

“約瑟夫?!”費爾普斯又突然打斷了福爾摩斯。

“他光著頭,但肩上披著件在緊急情況下可以用來作蒙面布的黑鬥蓬。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牆壁下的陰影中,走到你臥室的窗戶旁,用一把薄薄的長刀插入窗框,把窗閂給撥開了。然後他撬開窗戶,又把刀子插進百葉窗的縫中,把百葉窗也開啟了。

“從我藏身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屋裡的情況和他的一舉一動。他點燃壁爐臺上的兩支蠟燭,把門這邊地毯的一角卷了起來,然後彎腰取下一塊小方木板,那是管道工修煤氣管道接頭時用的,這塊木板蓋著丁字形煤氣管接頭,有條管子從這裡通往廚房,供氣給廚房。約瑟夫就是從這個隱秘的地方把檔案取出來的。隨後他把木板重新蓋好,又把地毯鋪平,吹滅了蠟燭,他沒想到我在窗外正等著他,所以一下子就撞進我懷裡。

“這位約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還要兇狠得多!他舉起刀向我撲過來,我不得不抓住他,在我佔上風之前,他劃傷了我的手指。我們結束搏鬥後,他由於被我打腫了一隻眼,看起來像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但他聽從了我的勸告,交出了檔案。檔案到手後,我便放他走了。不過我今早給福布斯發了份電報,把事情告訴他了。如果他動作快,把約瑟夫給抓住了,那就太好了。不過,我想,他很有可能抓不到人,這正是政府希望的,還有,霍爾德赫斯特勳爵、珀西·費爾普斯先生都寧願約瑟夫逃跑,也不願讓這個案子送到法庭上去審理。”

“我的天啊!”弗爾普斯呻吟道,“這是真的嗎?在我非常痛苦的這十個星期裡,這份被盜走的檔案真的一直和我在同一間屋子裡嗎?”

“正是這樣。”

“那麼約瑟夫,他是一個惡棍和盜賊了!”

“哼!約瑟夫是一個從他外表看不出的非常陰險的危險人物。從他今早對我所說的那番話看來,他很有可能在股票交易中虧得血本無歸,為了扭轉虧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作為一個極端自私的人,一有機會,他是不會顧及他妹妹的幸福和你的名譽的。”

珀西·費爾普斯坐回他的椅子上,說道:“我的頭都昏了,你的話讓我更暈頭轉向。”

“你這個案子最大的困難,”福爾摩斯說教似地說,“就在於線索太多。一些毫不相干的線索把真正的線索給遮住了。我們面前的事實很多,但我們只能把那些有用的選出來,按順序依次串起來,再重新推敲事情的每個環節。我開始對約瑟夫產生懷疑的根據是,那天晚上你本來是要和他一塊回家的,而他又對外交部很熟悉,何況又順路,所以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定會來找你。後來,我聽你說有人急於潛入那間臥室。我想,只有約瑟夫才有可能把東西藏在那間臥室裡——你對我們說過那天你和醫生一起回家時,是怎樣讓約瑟夫搬出臥室的——我的懷疑由此就變成了肯定。特別是頭一晚沒人陪你,就有人企圖潛入室內,這說明那家夥很熟悉房間裡的情況。”

“我簡直是有眼無珠!”

“這個案子的過程是這樣的:約瑟夫·哈裡森從面向查爾斯街的那個旁門走進外交部,因為他熟門熟路,所以徑直進了你的辦公室,那時你已到樓下去了,辦公室裡空無一人,他便按起電鈴來,就在按電鈴的時候,看到了桌上的檔案。他覺得這是弄到一份很有價值的國家檔案的好機會,他便把它揣進了口袋,接著馬上離開了現場。你應該還記得,鈴聲響了幾分鐘後,從瞌睡中醒過來的看門人才提醒你鈴聲有問題。這幾分鐘是足夠他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車回到了沃金,檢查了贓物後,他認定這是份非常值錢的檔案,便把它藏到了他認為很安全的地方,想過一兩天再取出,賣給法國大使館或其他他認為可以賣個好價錢的地方。但你的突然回家,讓他措手不及地就被迫搬出了那間臥室。此後,屋裡一直至少都有兩個人在,他沒辦法拿出他的寶貝。這簡直把他急得要發瘋了。不過,他終於等來了機會。他本想潛入那間臥室,但你卻醒著,把他的計劃給破壞了。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你沒有服用平常服的那種藥。”

“我記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藥裡頭做了手腳,因此他以為你一定會毫無知覺的。當然,我知道,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他認為能不被發現,便會去取那份文件的。你離開臥室當然是他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我讓哈裡森小姐整天呆在屋子裡,就是不讓他趁我們不在時先下手。我一方面讓他誤以為沒有危險,一方面,像我剛才所說的那樣監視著臥室裡的動靜。我早就知道檔案十有八九是藏在臥室裡的,但我不想拆開所有地板和牆壁去搜尋,我要讓他自己給我拿出來,這就省事多了。你們還有什麼地方不清楚嗎?”

“第一次他本來可以從門裡進去,但他為什麼偏偏要撬窗戶呢?”我問道。

“從門裡進去,他得先繞過七間臥室,另一方面,他從窗戶可以毫不費力地跳到草坪上。還有什麼問題嗎?”

“� ��不認為,”費爾普斯問道,“他有行兇的企圖嗎?那把刀子只能作兇器用啊。”

“可能有吧,”福爾摩斯聳了聳雙肩回答道,“我惟一能肯定的是,約瑟夫·哈裡森先生絕不是一個肯發善心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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