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返回

情聖無情

一八六..要命的小筆
上章 目錄 下章

情聖無情一八六..要命的小筆

“你若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情感,別人又怎麼會珍惜你呢?”

“你若不尊敬自己,別人又怎麼會尊敬你。”

×××

南宮洪來的時候,夜色正深沉,杜軍軍早已走了。

他也沒有看見了因。

了因的棺木已蓋起,棺木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不是埋葬杜軍軍,就是埋葬她自己。

她守候在梅花庵,為的就是要等杜文龍這個唯一的後代來尋仇。

她心裡的仇恨,遠比要來復仇的人更深。

她既不能了結,也未能了因──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自己這悲痛的一生是誰造成的。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這種愚昧的仇恨,支援她活到現在。

現在她已活不下去。

她是死在自己手裡的,正如造成她這一生悲痛命運的,也是她自己。

“你若想總是去傷害別人,自然也遲早有人會來傷害你。”

兩個青衣女尼,在她棺木前輕輕地啜泣,她們也只不過是在為了自己的命運而悲傷,也很想結束自己這不幸的一生,卻又沒有勇氣。

死,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

南宮洪走的時候,夜色仍同樣深沉。

這地方已不值得任何人停留。

丁小仙依偎著他,天上的秋星已疏落,人也累了。

南宮洪忍不住輕撫著她的柔肩,道:“其實你用不著這樣跟著我東奔西走的。”

丁小仙仰起臉,用一雙比秋星還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柔聲道:“我喜歡這樣子,只要你有時能對我好一點,我什麼事都不在乎。”

南宮洪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知道情感就是這樣慢慢滋長的,他並不願有這種情感。

他一直都在控制著自己。

但他畢竟不是神。

何況人類的情感,本就是連神都無法控制得了的。

丁小仙忽又嘆息了一聲,道:“我真不懂,杜軍軍為什麼連那可憐的老尼姑都不肯放過。”

南宮洪道:“你以為是杜軍軍殺了她的?”

丁小仙道:“我只知道她現在已死了。”

南宮洪道:“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的。”

丁小仙道:“但她是在杜軍軍來過之後死的,你不覺得她死得太巧?”

南宮洪道:“不覺得。”

丁小仙皺眉道:“你忽然生氣了?”

南宮洪不響。

丁小仙道:“你在生誰的氣?”

南宮洪道:“我自己。”

丁小仙道:“你在生自己的氣?”

南宮洪道:“我能不生自己的氣?”

丁小仙道:“可是你為什麼要生氣呢?”

南宮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道:“我本來早就該看出了因是什麼人的。”

丁小仙道:“了因?”

南宮洪道:“就是剛死了的老尼姑。”

丁小仙道:“你以前見過她?──你以前已經到梅花庵來過?”

南宮洪點點頭。

丁小仙道:“她是什麼人?”

南宮洪道:“她至少並不是個可憐的老尼姑。”

丁小仙道:“那麼她是誰呢?”

南宮洪沉吟著道:“十九年前的那一場血戰之後,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突然失了蹤,失蹤的人遠比死在梅花庵外的人多。”

丁小仙在聽著。

南宮洪道:“當時武林中有一個非常出名的女人,叫做桃花娘子,她雖然有桃花般的美麗,但心腸卻比蛇蠍還惡毒,為她神魂顛倒,死在她手上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

丁小仙道:“在那一戰之後,她也忽然失了蹤?”

南宮洪道:“不錯。”

丁小仙道:“你莫非認為梅花庵裡的那老尼姑就是她?”

南宮洪道:“一定是她。”

丁小仙道:“但她也可能恰巧就是在那時候死了的。”

南宮洪道:“不可能。”

丁小仙道:“為什麼?”

南宮洪道:“因為除了杜文龍外,能殺死她的人並沒有幾個。”

丁小仙道:“也許就是杜文龍殺了她的。”

南宮洪搖搖頭道:“杜文龍絕不會殺一個跟他有過一段情緣的女人。”

丁小仙道:“但這也並不能夠說明她就是那個老尼姑?”

南宮洪道:“我現在已經能證明。”

他攤開手,手上有一件發亮的暗器,看來就像是桃花的花瓣。

丁小仙道:“這是什麼?”

南宮洪道:“是她的獨門暗器,江湖中從沒有第二個人使用這種暗器。”

丁小仙道:“你在哪裡找到的?”

南宮洪道:“就在梅花庵裡的大殿上。”

丁小仙道:“剛才找到的?”

南宮洪點點頭,道:“她顯然要用這種暗器來暗算杜軍軍的,卻被杜軍軍擊落了,所以這暗器上還有裂口。”

丁小仙沉吟著,道:“就算那個老尼姑就是桃花娘子又如何?現在她反正已經死了,永遠再也沒法子害人了。”

南宮洪道:“但我早就該猜出她是誰的。”

丁小仙道:“你早就猜出她是誰又能怎樣?遲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分別?”

南宮洪道:“最大的分別就是,現在我已沒法子再問她任何事了。”

丁小仙道:“你本來有事要問她?”

南宮洪點點頭。

丁小仙道:“那件事很重要?”

南宮洪並沒有回答這句話,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特的悲傷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那一戰雖然從這裡開始,卻不是在這裡結束的。”

丁小仙道:“哦?”

南宮洪道:“他們在梅花庵外開始突擊,一直血戰到兩三裡之外,杜文龍才力竭而死,這一路上,到處都有死人的血肉和屍骨。”

丁小仙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緊緊地握住了南宮洪的手。

南宮洪道:“在那一戰中,屍身能完整儲存的人並不多,尤其是杜家的人……”

他聲音彷彿突然變得有些嘶啞,又過了很久,才接著道:“血戰結束後,所有刺客的屍體就立刻全都被撤走,因為宮本藏木不願讓人知道這些刺客們是誰,也不願有人向他們的後代報復。”

丁小仙說道:“看來他並不像是會關心別人後代的人。”

南宮洪道:“他關心的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丁小仙眨著眼,她沒有聽懂。

南宮洪道:“杜文龍死了後,宮本藏木為了避免別人的懷疑,自然還得裝出很悲憤的樣子,甚至還當眾立誓,一定要為杜文龍復仇。”

丁小仙終於明白了,道:“那些人本是他約來的,他又怎樣去向他們的後代報復?”

南宮洪道:“所以他只有先將他們的屍身移走,既然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刺客是誰,就算有人想報復,也無從著手。”

丁小仙道:“所以他自己也就省了不少麻煩。”

她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道:“看來他的確是條老狐狸。”

南宮洪道:“所以第二天早上,雪地上剩下的屍骨,已全都是杜家人的。”

丁小仙道:“為他們收屍的還是宮本藏木?”

南宮洪點點頭道:“可是他們的屍骨已殘缺,有的甚至連面目都已難辨認……”

他的聲音更嘶啞,慢慢地接著道:“最可憐的還是杜文龍,他……他非但四肢都已被人砍斷,甚至連他的頭顱,都已找不到了。”

丁小仙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覺得全身冰冷,連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又過了很久,南宮洪才黯然嘆息著,道:“有人猜測他的頭顱都是被野獸叼走了的,但那天晚上,血戰之後,這地方周圍三里之內,都有人在搬運那些刺客的屍體,附近縱然有野獸,也早就被嚇得遠遠地避開了。”

丁小仙接著道:“所以你認為他的頭顱是被人偷走的。”

南宮洪握緊雙拳,道:“一定是。”

丁小仙道:“你……你難道認為是被桃花娘子偷走的?”

南宮洪道:“只有她的可能最大。”

丁小仙道:“為什麼?”

南宮洪道:“因為她是個女人──刺客中縱然還有別的女人,但活著的卻只有她一個。”

丁小仙忍不住冷笑道:“難道只有女人才會做這種事?”

南宮洪道:“一個人死之後,他生前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何況那些刺客本是他生前的朋友。”

丁小仙說道:“但桃花娘子豈非也跟他有過一段情緣?”

南宮洪道:“就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恨他,恨到了極處,才做得出這種瘋狂的事。”

丁小仙不說話了。

南宮洪道:“何況別人只不過是想要杜文龍死而已,但她本來卻是要杜文龍一直陪著她的,杜文龍活著時,她既然已永遠無法得到他,就只有等他死了後,用這種瘋狂的手段來佔有他了。”

丁小仙咬著嘴唇,心裡忽然也體會到女人心理的可怕。

因為她忽然想到,南宮洪若是甩掉了她,她是不是也會做這種事呢?

就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她身子忽然開始不停地發抖。

秋夜的風中寒意雖已很重,但她身上的冷汗,卻已溼透衣裳。

×××

夜更深,星更稀。

南宮洪已感覺出丁小仙手心的汗,他知道她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麼樣的苦。

“你應該找個地方去睡了。”

丁小仙道:“我睡不著,就算我現在已躺在最軟的床上,還是睡不著。”

南宮洪道:“為什麼?”

丁小仙道:“因為我心裡有很多事都要想。”

南宮洪道:“你在想些什麼?”

丁小仙道:“想你,只想你一個人的事,已經夠我想三天三夜了。”

南宮洪道:“我就在你身旁,還有什麼好想的?”

丁小仙道:“但你的事我還是沒法子不想,而且越想越奇怪。”

南宮洪道:“奇怪?”

丁小仙道:“這件事你好像知道得比誰都多,甚至比杜軍軍都多,我想不通是為了什麼?”

南宮洪笑了笑,道:“其實這事都是我零零碎碎蒐集到,再一點點拼湊起來的。”

丁小仙道:“這件事本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如此關心?”

南宮洪道:“因為我天生是個很好奇的人,而且特別喜歡管閒事。”

丁小仙道:“世上的閒事有很多,你為什麼偏偏只管這一件事?”

南宮洪道:“因為我覺得這件事特別複雜,越複雜的事就越有趣。”

丁小仙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還是覺得奇怪。”

南宮洪苦笑道:“你一定要覺得奇怪,我又有什麼法子?”

丁小仙道:“只有一個法子。”

南宮洪道:“你說。”

丁小仙道:“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南宮洪道:“好,我說實話,我若說我也是杜軍軍的兄弟,所以才會對這件事如此關心,你信不信?”

丁小仙道:“不信,杜軍軍根本沒有兄弟。”

南宮洪道:“你究竟想要聽我說什麼呢?”

丁小仙又長長嘆了口氣,道:“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南宮洪笑了,道:“所以我勸你不要胡思亂想,因為這件事才真的跟你連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若一定要想,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

丁小仙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也許只因我跟你一樣,什麼人的麻煩都不想找,偏偏就喜歡找自己的麻煩。”

過了半晌,她忽又嘆道:“現在我心裡又在想另外一件事。”

南宮洪道:“什麼事?”

丁小仙道:“杜大俠的頭顱若真是被桃花娘子偷去的,那只因她得不到他活著時的人,只好要死的人陪著他。”

南宮洪道:“你說的方法並不好,但意思卻是差不多的。”

丁小仙道:“所以她自己死了之後,就一定更不會離開他了。”

南宮洪道:“你的意思是說……”

丁小仙道:“我的意思是說,杜大俠的頭顱若真是被那桃花娘子偷去的,現在就一定也放在她的棺材裡。”

南宮洪怔住。

他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卻不能否認丁小仙的想法很合理。

丁小仙道:“你想不想要我再陪你回去看看?”

南宮洪沉默了許久,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不必了!”

丁小仙道:“你剛才一心還在想找到杜大俠的頭顱,現在為什麼又說不必了?”

南宮洪的神色很黯淡,緩緩道:“我想找到他的頭顱,也只不過想將他好好地安葬而已。”

丁小仙道:“可是……”

南宮洪打斷了她的話,道:“現在他的頭顱若真是在那口棺材裡,想必就一定會有人將他好好安葬的,我又何必再去打擾他死去的英靈,又何必再去讓桃花娘子死不瞑目?”

他嘆息著,黯然道:“無論她以前怎麼樣,但她的確也是個很可憐的女人,我又何必再去剝奪她這最後的一點點安慰?”

丁小仙道:“現在你怎麼又忽然替她設想起來了?”

南宮洪道:“因為有個人曾經對我說:要我無論在做什麼事之前,都先去替別人想一想。”

他目中又露出那種尊敬之色,接著道:“這句話我始終都沒有忘記,以後也絕不會忘記。”

丁小仙看著他,看了很久,才輕嘆著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簡直比杜軍軍還奇怪得多。”

南宮洪“哦”了一聲,道:“是嗎?”

丁小仙道:“杜軍軍並不奇怪,因為他做的事,本就是他決心要去做的,而你做的事,卻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這麼樣去做。”

又一個黎明。

城市剛剛開始甦醒,杜軍軍已進城。

在進城的道路上,人已不少了,有赤著腳、推著車子的菜販,挑著魚簍的漁郎,趕著豬羊到城裡來賣的屠戶……他們的生活是平凡而又健康的,就像是他們的人一樣。

杜軍軍看著他們樸實的,在太陽下發著光的臉,心裡竟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羨慕。

別人也在看著他,說不定也在羨慕著他的悠閒。

但又有誰能瞭解他心裡的苦難和創傷。

這些人肩上挑著的擔子雖沉重,又有誰能比得上他肩上挑著的擔子。

一百擔鮮魚蔬菜,也比不上一分仇恨那麼沉重。

何況,他們的擔子都有卸下來的時候,他的擔子卻是永遠放不下來的。

×××

杜軍軍慢慢地走在長街上,他忽然渴望一碗很熱的面。

這渴望竟忽然變得比什麼都強烈。

人畢竟是人,不是神。

一個人若認為自己是神,那麼他也許就正是最愚昧的人。

在目前這一瞬間,杜軍軍想找的已不是宮本藏木,只不過是個面攤子。

他沒有看見面攤子,卻看見了一條兩丈長,三尺寬的白麻布。

×××

白麻布用兩根青竹竿豎起,橫掛在長街上。

白麻布上寫著的字,墨汁淋漓,彷彿還沒有完全乾透。

只有十四個字,十四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杜軍軍,你若有種,就到節婦坊來吧。”

節婦坊是個很高的貞節牌坊,在陽光下看來,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牌坊兩旁,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樓,窗子都是開著的,每個視窗都擠滿了人頭。

他們正在看著這貞節牌坊前站著的三十九個人。

三十九個身穿白麻布,頭上扎著白麻巾的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手裡,都倒提著柄雪亮的鬼頭大刀。

甚至連一個六歲的孩子,手裡都提著這麼樣一柄大刀。

他手裡的刀幾乎比他的人還長。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種無法形容的悲壯之色,就像是一群即將到戰場上去和敵人拼命的勇士。

站在最前面的,是個紫面長髯的老人,後面顯然都是他的子媳兒孫。

他已是個垂暮的老人,但站在那裡,腰桿還是挺得筆直。

風吹著他的長髯,像銀絲般飛卷著,他的眼睛裡卻佈滿血絲。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瞪著長街盡頭處。

他們正在等一個人,已等了兩天。

他們等的人就是杜軍軍。

×××

自從這群人在這裡出現,大家就都知道這裡必將有件驚人的事要發生了。

大家也都知道這種事絕不會是令人愉快的,卻還是忍不住要來看。

有的人甚至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看。

現在大家正在竊竊私議。

“他們等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人會不會來?”

這問題已討論了兩天,始終沒有得到過答案。當然也沒有人敢去問他們。

忽然間,所有的聲音全都停頓。

一個人正從長街盡頭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走路的姿態奇特而詭異,因為他竟是個跛子,一個很年輕的跛子,有張特別蒼白的臉,還有柄很特別的刀。

看見了這柄刀,這紫面長髯的老人,臉上立刻現出種可怕的殺氣。

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他等的人已來了。

×××

杜軍軍手裡緊緊握著他的刀,走到一丈外,就站住了。

現在他已看見是些什麼人在等他了,但卻還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紫面長髯的老人突然大聲叫道,“我姓郭,叫做郭威!”

杜軍軍聽見過這名字。

“神刀”郭威,本來是武林中名頭極響的人,但自從杜文龍崛起江湖後,郭威的這“神刀”兩個字就改了。

他自己並不想改的,但卻非改不可。

因為天下只有一柄“神刀”,那就是杜文龍的刀!

郭威道:“你就是杜文龍的後人?”

杜軍軍道:“是。”

郭威道:“很好。”

杜軍軍道:“你找我?”

郭威道:“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杜軍軍道:“我本就是來聽的。”

郭威也緊握著他的刀,道:“我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刺害你父親的人。”

杜軍軍的臉突然抽緊。

郭威道:“我一直在等著他的後人來復仇,已等了十九年!”

杜軍軍的眼睛裡已露出血絲:“我已來了!”

郭威道:“我殺了姓杜的一家人,你若要復仇,就該把姓郭的一家人也全都殺盡殺絕!”

杜軍軍的心也在抽緊。

郭威的眼晴早已紅了,厲聲道:“現在我們一家人已全都在這裡等著你,你若讓一個人活著,就不配做杜文龍的兒子。”

他的子媳兒孫們站在他身後,也全都瞪大了眼睛,瞪著杜軍軍。

每個人的眼睛都已紅了,有的甚至已因緊張而全身發抖。

可是就連他那個最小的孫子,都挺起了胸,絲毫也沒有逃避退縮的意思。

也許他只不過還是個孩子,還不懂得“死”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但又有誰能殺死這麼樣一個孩子呢?

杜軍軍的身子也在發抖,除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外,他全身都在抖個不停。

長街上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風吹來一片黃葉,也不知是從哪裡吹來的,在他們的腳下打著滾。

連初升的陽光中,彷彿也都帶著那種可怕的殺氣!

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嘔吐的聲音,小樓上已有人緊張得在嘔吐。

郭威大喝著道:“你還等什麼?為什麼還不過來動手?”

杜軍軍的腳卻似已釘在地上。

他不能過去。

他絕不是不敢──他活在這世界上,本就是為了復仇的!

可是現在他看著眼前這一張陌生的臉,心裡忽然有了種從來未曾有過的奇異感覺。

這些人他連見都沒有見過,他跟他們為什麼會有那種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仇恨?

×××

突然之間,一聲尖銳的大叫聲,刺破了這可怕的寂靜。

那孩子突然提著刀衝過來。

“你要殺我爺爺,我也要殺你。”

刀甚至比他的人還沉重。

他提著刀狂奔,姿態本來是笨拙而可笑的,但卻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這種事甚至令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婦,顯然是這孩子的母親,看見這孩子衝了出去,臉色已變得像是張白紙,忍不住也想跟著衝出來。

但她身旁的一條大漢卻拉住了她,這大漢自己也已熱淚滿眶。

郭威仰天大笑,叫道:“好,好孩子,不愧是姓郭的!”

淒厲的笑聲中,這孩子已衝到杜軍軍面前,一刀向杜軍軍砍了下去。

他砍得太用力,連自己都幾乎跌倒。

杜軍軍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將這柄刀震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要這孩子血濺當地。

但是他這隻手怎麼能抬得起來!

×××

仇恨!

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殺了我父親,所以我要復仇!

仇恨!”

“你要殺我爺爺,所以我也要殺你!”

就是這種仇恨,竟使得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人世間為什麼要有這種可怕的仇恨,為什麼要將這種仇恨培植在一個孩子的心裡?

杜軍軍自己心裡的仇恨,豈非也正是這樣子培養出來的!

這孩子今日若不死,他日長大之後,豈非也要變得和杜軍軍一樣!

這些問題有誰能解釋?

×××

鬼頭刀在太陽下閃著光。

是挨他這一刀,還是殺了他?假如換了南宮洪,這根本就不成問題,他可以閃避,可以抓住這孩子丟擲三丈外,甚至可以根本不管這些人,揚長而去。

但杜軍軍卻不行。

他的思想是固執而偏激的,他想一個問題時,往往一下子就鑽到牛角尖裡。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想索性挨了這一刀,索性死在這裡。

那麼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豈非立刻就能全都解決。

但就在這時,這孩子突然慘呼一聲,仰天跌倒,手裡的刀已飛出。

他自己的咽喉上卻有一股鮮血濺出來,也不知從哪裡飛來一支短筆,正插在他咽喉上。

沒有人看見這支筆是哪裡來的。

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著這孩子手裡的那柄鬼頭大刀!

既然沒有人看到這支短筆是哪裡來的,那麼它當然是杜軍軍發出來的。

這孩子最多只不過才十歲,這臉色蒼白的跛子竟能忍心下這種毒手!

人叢中已不禁發出一陣憤怒的聲音。

那長身玉立的少婦,已尖叫著狂奔了出來。

她的丈夫手裡揮著大刀,緊緊地跟在她身後,喉裡像野獸般地怒吼著。

所有穿白麻衣,扎著白麻巾的人,也已全都怒吼著衝了過來。

他們的吼聲聽來就像是鬱雲中的雷。

他們衝出來時,看來就是一陣白色的怒濤。

他們已決心死在這裡,寧願死盡死絕。

那孩子的血,已將他們心裡的悲哀和憤怒,全都火焰般燃燒起來了。

×××

杜軍軍卻已怔在那裡,看著這孩子咽喉上的短筆。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支筆是哪裡來的。

這情況就和那天在李虎的店裡一樣,突然有支筆飛來,釘在李虎的手臂上。

南宮洪!

難道是南宮洪?

郭威手裡揮著刀,怒吼道:“你既然連這孩子都能殺,為什麼還不拔你的刀?”

杜軍軍忍不住道:“這孩子不是我殺的!”

郭威狂笑,道:“殺了人還不敢承認?想不到杜文龍的兒子竟是個說謊的懦夫。”

杜軍軍的臉突然因憤怒而漲紅。

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的冤枉。

他死也不能忍受。

×××

淒厲瘋狂的笑聲中,郭威手裡的鬼頭刀,已挾帶著勁風,直砍他的頭顱。

“杜文龍的頭顱,莫非也是被這樣砍下來的?”

杜軍軍全身都在發抖,但等他的手握著刀柄時,他立刻鎮定了下來。

這柄刀就像是有種奇異的魔力。

“我死活都沒有關係,但我卻絕不能讓別人認為杜文龍的兒子是個說謊的懦夫!”

“我絕不能讓他死了後還受人侮辱!”

杜軍軍突也狂吼。

他的刀已出鞘。

×××

雪亮的刀光就像是閃電。

刀光飛出,鮮血也已濺出。

血花像煙火一般,在他面前散開。

他已看不見別的,只能看得見血。

血豈非正象徵著仇恨?

他彷彿已回到十九年前,彷彿已變成了他父親的化身!

飛濺出的血,彷彿就是梅花。

這裡就是梅花庵。

這些人就是那些已將杜家滿門殺盡了的兇手刺客!

他們要他死!

他也要他們死!

沒有選擇!已不必選擇!

閃電般的刀光,匹練般地飛舞。

沒有刀與刀相擊的聲音,沒有人能架住他的刀。

只有慘呼聲、尖叫聲、刀砍在血肉上的聲音,骨頭碎裂的聲音……

每一種聲音都足以令人聽了魂飛膽碎,每一種聲音都令人忍不住要嘔吐。

但杜軍軍自己卻什麼都聽不見。

他只能聽到一種聲音──這聲音卻是從他心裡發出來的!

“讓你的仇人全都死盡死絕,否則你也不要回來見我!”

他彷彿又已回到了那間屋子。

那屋子裡沒有別的顏色,只有黑!

他本來就是在黑暗中長大的,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仇恨!

血是紅的,雪也是紅的!

現在杜家的人血已流盡,現在已到了仇人們流血的時候!

兩旁的視窗中,有人在驚呼,有人在流淚,有人在嘔吐。

白麻衣已被染成紅的。

衝上來的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這柄刀本不屬於人間,這是一柄來自地獄中的魔刀!”

這柄刀帶給人的,本就只有死與不幸!

刀光過處,立刻就有一連串血肉飛濺出來!

也不知是誰在大喝:“退下去!全都退下去!留下一條命,以後再復仇!”

怒吼、驚喝、慘呼,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頭之上……

突然間,所有的聲音全都停止。

除了杜軍軍外,他周圍已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陰森森的太陽,已沒入烏雲後。

連風都已停止。

開著的窗子,大多數都已緊緊關起,沒有關的窗子,只因為有人伏在窗臺上流淚、嘔吐。

長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紅。

刀也已被染紅。

杜軍軍站在血泊中,動也不動。

郭威的屍體就在他的腳下,那孩子的屍體也在他腳下。

血還在流。

流入青石板的隙縫裡,流到他的腳下,染紅了他的腳。

杜軍軍似已完全麻木。

他已不能動,也不想動。

突然之間,一聲霹靂自烏雲中震下,閃電照亮了大地。

杜軍軍彷彿也已被這一聲霹靂驚醒。

他茫然四顧一眼,看了看腳下的屍身,又看了看手裡的刀。

他的心在收縮,胃也在收縮。

然後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上的筆,轉過身,飛奔了出去。

×××

又一聲霹靂。

暴雨傾盆而落。(未完待續)

上章 目錄 下章
本站推薦
我真不是魔神女配她天生好命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我有一座天地當鋪諸天新時代特種兵之戰狼崛起都市國術女神食物鏈頂端的猛獸宇宙級寵愛劍仙三千萬
相關推薦
大宋:開局簽到廚仙系統洪荒之文殊菩薩我的白骨夫人奪妻[豪門]瘋了吧!我靠臉都能修煉到無敵!情聖兵王護花行聖族傳說之情聖神澤大陸之人族崛起魚香滿唐帶玩家手冊穿越做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