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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吃三國(大全集)

第九章 滅曹爽,司馬懿獨攬大權_高平陵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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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吃三國(大全集)第九章 滅曹爽,司馬懿獨攬大權_高平陵之變

高平陵之變

正始十年正月初三這天下午,大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尚書僕射衛臻聯袂來到了臥室探望司馬懿。

司馬懿還是那麼病懨懨地半躺在榻床之上,注視著他們三人,一言不發。

“太傅大人,本座此番前來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兒的。”蔣濟拱手而道,“如今太傅大人您有兩三年臥疾不朝了。您不知道,廟堂之上現在是宵小之徒充塞、綱紀日趨淆亂!本座深為社稷而憂啊!本座恭請太傅大人能夠戮力振作,不辭疾苦,在近日之內乘輦上殿,坐鎮江山,主持大計!”

司馬懿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泛起了深深的苦笑。他又將目光緩緩移向了司馬孚。

司馬孚這時亦是須髯俱動,痛心疾首地講道:“二哥!目前京城內外人心惶惶,到處都在傳言曹大將軍志存不軌,心懷叵測。聽說這一次他們六兄弟一齊隨同御駕前往高平陵參祭,就是衝著印證什麼‘六芝同根,豐泉湧現’的妖跡怪兆而去的。他、他們居然還明目張膽地將我等宿臣舊望們幾乎全部排斥在外,不讓我等一同前去祭陵!二哥您一定要及時振作起來去阻止他們啊——不然,一切都來不及了!”

衛臻也深嘆道:“古語有云,國將治,聽於賢;國將亂,聽於妖。曹大將軍近來驕狂而溢,自以為大權獨攬便可為所欲為,居然將‘三公論道理綱、九卿參政共治’的準則踐踏得粉碎。整個廟堂之上,幾乎完全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那裡發號施令、頤指氣使……這豈是社稷之福啊?”

司馬懿瞧了他們三人許久許久,才低低弱弱地慢聲道:“蔣君、衛君、三弟,你們以為本座今日便是抱疾乘輦上殿阻止,又濟得何事?前些年本座還諫阻得少嗎?口舌之爭,起得了什麼作用?”

“難道咱們身為大魏宿臣,就只能這樣白白坐視在他曹爽的胡作非為之下朝綱日紊、國事日亂而漠然不理嗎?”司馬孚禁不住掩袖泣道,“二哥您真病得不是時候啊……”

蔣濟與衛臻面面相覷,各自長吁短嘆,亦是愁眉不展。

司馬懿觀察了他們半晌,又緩緩道:“今日以曹大將軍之勢而揣之,他必是非得盡吞魏室而不止。我等縱是有心欲學比干、伍員,奈何他大權在手啊!二十日前,他還派來李勝刺探過本座呢……本座如今是自保尚且不暇,又豈能輕易再上朝捋他們的虎鬚也!”

“唉!太傅大人您不知道,近來洛陽城中街頭巷尾都流傳著這樣一段諺語:曹爽兄弟熱如湯,司馬父子冷如漿。三公九卿盡惶惶,齊嘆朝綱已失章!蔣某聽來,亦是心酸得緊啊!”蔣濟頓足而道,“難道蔣某年過古稀,前生無瑕,末了卻反要晚節不保,做個前漢末年孔光一樣的萎靡之臣?”

衛臻也哀哀而語:“倘若曹爽真有什麼不軌之舉,衛某一定掬血而伺,與之偕亡!”

“唔……何至於此?”就在這時,司馬懿雙眸深處冰芒一閃,猝然現出了一派剛峻深峭之氣來,竟掃得蔣濟、衛臻不禁呼吸一緊。在這一瞬間,先前那個意氣凌雲、威風凜然、勢壓群雄的太傅司馬懿彷彿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他們正自驚詫莫名之際,司馬懿又是勁氣一斂,緩緩閉上了雙眼,只沉沉說道:“誰說咱們要坐視不理了?古話講得好,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回去,暫且慎默自守,不可再妄議國事,一切終究會有大轉機的!要記著‘忍不可忍,方能成不可成’!”

……

蔣濟三人辭別離去之後,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便隨即從榻床背面的屏風後邊轉出身來,在司馬懿床側垂手而立。

司馬懿望著蔣濟三人離去的那個臥室門,悠悠一聲長嘆:“他們都是被曹爽這狂悖之徒逼得倒向我司馬家的大魏忠臣啊!師兒、昭兒,無論我司馬家日後拓進到何等地步,你們都要好好善待他們呀!在這當今之世,像他們這樣的忠義之士實在是越來越少。”

“孩兒謹遵父親大人的教誨。”司馬師兄弟躬身齊聲而答。

司馬懿思緒一凝,看向了他倆:“如今還有兩三天,便是我司馬家舉事之日了。只不知眼下這大戰在即的關頭,你倆心情卻是如何呀?”

司馬師雙眉高揚,抱拳而道:“父親大人,在孩兒看來,這全盤大局已在我等掌控之中。我等在父親大人的英明指導之下,已是籌謀萬全,百無一失,只需一朝出手而功成圓滿了!”

“昭兒,你呢?”司馬懿又問司馬昭。

司馬昭眉宇間卻仍是帶著一絲緊張之色:“父親大人!咱們千萬不可存有絲毫的鬆懈麻痺啊!一著不慎,全域性皆輸!孩兒總覺得您那天宣召桓範為輔參與舉事,實在是有些不妥。桓範此人,胸有定見,他雖然不贊成曹爽專權獨斷,但也未必就會真心投附到我司馬家的麾下啊……”

司馬懿深深地注視著司馬昭,淡然笑道:“昭兒——你還是謀多於勇,智勝於剛啊!欲成大事,必先尊道貴德,摒除浮念,澄心定志努力去做!正所謂:是非斷之於心,譭譽明之於目,收放攬之於手,成敗付之於天!桓範此人,為父傾心竭誠而攬之,亦是盡人事而聽其心耳!為父以‘清君側,誅逆臣’為名而起義舉事,憑什麼妄自先行臆斷便要將一代骨鯁之臣桓範排之於外?別人又會怎麼看待為父?屆時,桓範能明理而來,善莫大焉;桓範若拒而不從,為父也決不勉強以全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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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朝狂飆來,掃淨陰霾見晴空。

曹魏正始十年正月初六,註定了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幾天來一直大雪紛飛的天氣,突然在這個早晨來了個大變臉:紅彤彤的朝陽高懸在湛藍的天空之上,照得四野八荒一片難得的溫暖。

因為這天氣的突然好轉,曹爽六兄弟他們覺著這是一個可貴的好兆頭,於是在清晨卯時就奉著少帝曹芳的御駕,率著在京大部分朝臣,早早地趕往距京城九十裡外的高平陵舉行先帝十年大祭盛典。恍惚之間,沒有了曹家兄弟平時在大街廣鋪間的喧囂遊馳、耀武揚威,沒有了何晏、鄧颺等人平時在酒樓歌肆裡的呼朋引伴、笙歌不休,偌大一座洛陽京城竟難得地安靜下來了一回。

然而,這一片安靜在一個時辰之後就被鏗鏘刺耳的金戈交鳴之聲打得粉碎!

在那條通往皇宮司馬門的南坊朱雀大道上,一輛輛戰車不知從何處猝然冒了出來,猶如一頭頭猛獸向前疾馳而過,弄得路人眼花繚亂、躲避不及,急驟的馬蹄聲和士兵整齊的步伐聲震動了全城!

在這支隊伍的護持當中,那個傳言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的魏國首輔大臣,當朝太傅司馬懿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地頭戴金盔,身披銀鎧,手裡執著三尺青鋒,頭頂飄著青羅傘蓋,昂然挺立在一輛戰車之中,恍若戰神臨凡,威風凜凜。他的長子司馬師和死士侍衛長慕容木延亦是全身披掛,手持長戟,緊緊護衛在他戰車左右兩側。

當他的隊伍經過曹爽府邸門口之時,突然滯了一滯!原來,從曹爽府中衝出了大將軍官署司馬魯芝、典軍校尉嚴世、侍衛統領孫謙等人,率著一批曹府家丁阻住了去路。

司馬師跨馬上前,厲聲叱道:“太傅大人正將趕往皇宮與太后殿下共商國是,爾等怎敢妄加阻攔?還不退下!”

魯芝冷冷而道:“請中護軍轉告太傅大人,他若真要與太后殿下共商國是,也需得待到曹大將軍今日祭陵返京之後再一同入宮才行!”

“混賬!太傅大人乃是顧命首輔大臣,朝廷加以殊禮,自可隨時乘車坐輦徑入司馬門,何須待你家曹大將軍陪同而入?爾等速速讓開,膽敢擅攔者殺無赦!”司馬師濃眉一立,抽出鞘中寶劍大聲喝道。

魯芝咬了咬牙,還是不肯就此退縮:“嚴世、孫謙,快快布兵攔截!我等受大將軍託以職責,焉可坐視不顧?”

嚴世應了一聲,舉起手中勁弩,便向司馬師當胸瞄準:“中護軍大人!你們還是退下吧!”

司馬師袍內自有金絲軟玉甲護體,所以仍然面無懼色,冷冷喝道:“嚴世!你竟敢擅攔太傅大駕?!”說著,手中利劍高高舉起,便欲凌空劈下!

那邊,慕容木延也一聲長嘯,托起一柄勁弩直接瞄準了魯芝!

嚴世瞅著左右的情形,他那扣著勁弩的手指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

正在這相持不下之際,孫謙從一旁將他的左肘突然往上一擋,把嚴世的勁弩撥得歪了開去!嚴世大驚,瞪著雙眼看向孫謙:“你……你想幹什麼?”

孫謙坦然正視著他:“司馬太傅進宮欲與太后共商國是,我等怎可妄加阻截?擅阻元老大臣進宮謁見,罪在滅族啊!”

“你……你……”魯芝和嚴世驚呆了,“孫謙你瘋了嗎?”

孫謙卻全然不睬,轉身向曹府家丁們講道:“諸位兄弟——曹大將軍都不在府中,這等擅攻元老重臣之罪誰敢擔待得起?大家上有老、下有小,焉能妄自違法?且先都散去了吧!待大將軍自己返京回府之後再作處置吧!”

身為家丁首領的他這麼一說,那些曹府家丁自然是紛紛稱是,無不聽從,也不管嚴世在那裡大呼小叫地喝令,居然真的給司馬懿他們讓開了一條路來。

魯芝見狀,長嘆一聲:“孫謙!你誤了你家曹大將軍的大事了!”也不多話,轉身跳上一匹坐騎,便奪路倉促而逃。

就這樣,司馬懿在司馬師和死士衛兵們的護送之下,安然無恙地從曹爽府邸門前威風八面地闖了過去。

司馬師湊到車旁,向司馬懿稟道:“父親大人,您看要不要派人前去追殺魯芝?”

司馬懿瞧著魯芝這個老部下飛逃而去的背影,只輕輕答了一句:“曹家大廈將傾,豈是他魯芝之獨木可支?由他去吧!”

說完,他回過頭去一瞥,赫然見到孫謙站在曹府門前那座石獅之旁,正深深地遙望著自己。那目光,與四十年前青芙、青苹、司馬寅他們仰視著自己之時何其相似,溢滿了熱切與期盼、真摯與感佩!

那目光,讓司馬懿不知怎地胸口一熱,便似掉進了一粒火種一般,“騰”地燃起了當年那股“心繫蒼生,兼濟天下”的情懷!這,給他整個身心平添了無窮的助力與動力!他一下又彷彿回到了三四十年前那樣純淨而執著的心境,目光炯炯地平視著前方,直向自己理想的巔峰一往無前地攀登而去!

但是,在洛陽西坊這邊武庫的戰爭就比曹爽府門口更加激烈得多。

在武庫大門的那排鹿角柵欄掩體之內,丁謐和曹綬指揮著兩千親兵正在拼死抵擋著石苞、牛桓和八百龍騎天軍的猛烈進攻!

丁謐的府邸就挨在武庫附近,所以他在聽聞武庫遇襲訊息後的第一時間裡便趕到了曹綬那裡並肩指揮作戰。石苞、牛恆這支死士隊伍的猝然來襲,令他心底大驚:糟了!司馬氏果然不甘雌伏,終於猖狂反撲了!原來石苞這幾年銷聲匿跡、人間蒸發,是在替司馬家蓄養死士以藉機發動事變啊!但丁謐這時還沒料到是司馬懿父子共同聯手謀劃的,只道是司馬師一個人在作困獸之鬥,便對曹綬打氣說道:“不要怕!咱們只要挺到魯芝、嚴世、孫謙他們前來接應,萬事便可大定!司馬師單憑他手下一萬多禁軍攪不起什麼風浪來的!石苞他們來搶奪武庫,這就是證明他們實力不足而有些心虛,企圖攫取這庫中甲兵器械武裝糾合一些亡命之徒以作垂死之鬥耳!咱們不能讓他得逞!”

曹綬看到身邊親兵接二連三地中箭倒下,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丁大人——這些賊徒的身手好生厲害啊!咱們……咱們還是見機暫避鋒芒吧。”

石苞一身甲冑,在武庫門外不斷地指揮著死士們衝殺而上。他朝著掩體裡面的丁、曹等人厲聲喝道:“丁謐、曹綬,快快出來束手就擒!我家太傅大人和中護軍大人已經趕赴皇宮九龍殿,奏明太后已罷免曹爽、重振朝綱!你們不要再負隅頑抗了!”

曹綬一聽,轉頭回顧丁謐,大驚失色:“司馬懿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嗎?他怎麼還能進宮……”

“別聽他胡說!”丁謐心頭亦知不妙,但此刻豈是動搖軍心的時候?他抓起一把弩箭就朝外面射了出去:“石苞這是在恫嚇咱們哪!司馬懿就是沒有病死,又能如何?”

曹綬臉色慘白,戰戰兢兢地說道:“糟了!糟了!魯芝、嚴世、孫謙他們怎麼還不趕將過來?別是中途出了什麼事兒吧?”

丁謐瞪了這個外強中乾的虎賁中郎將一眼,只向旁邊的親兵們喝令道:“頂住!給我頂住!殺敵有功者,本大人重賞五百金!”

正在此刻,外面街道上乍然響起了一片清脆的馬蹄聲響,丁謐、曹綬初聽之下大喜過望,急忙向外面探頭一看,卻見是衛尉郭芝、大鴻臚何曾率著一批駐京外軍殺將過來!

那郭芝一躍下馬,從衣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高高舉在手上,揚聲喝道:“皇太后懿旨,著將洛陽武庫移交石苞、何曾接管,不得有誤,敢違者格殺勿論!”

他這麼公然一宣,武庫守卒們立時人心大亂:有的放下了弓弩,有的丟掉了刀劍,有的當場就跪了下來……

原來郭太後一黨也和司馬懿父子暗中聯手了!這可真是糟了!丁謐急得兩眼都快冒出火來,只恨自己當初麻痺大意,連連跺腳不已!那曹綬卻一臉驚駭地湊上來問道:“丁大人!現在咱們應該如何是好?”

“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丁謐咬著牙亢聲而道,“莫非你還真能接下這道太后懿旨嗎?趕快組織部下繼續抵擋!”

曹綬慌忙往自己周圍一看,那些武士庫守卒們早已散了大半,只剩下五六百名曹府家丁還在二心不定地跟著自己,差不多每個人的小腿肚子都暗暗抽筋兒似的抖著!再向外面一瞧,郭芝、何曾帶來的兵馬就足有兩千餘人,加上石苞、牛恆的那批七八百名死士,自己已然毫無勝算!

丁謐也將這形勢看得分明,一把抓過一支熊熊燃燒著的火炬,臉色鐵青得厲害:“看來武庫咱們這幾個人是守不住了!但咱們也不能把這武庫白白交給司馬氏他們!他們若是佔了這座武庫,立刻便能如虎添翼,假借皇太后的名義將這京城內外六萬大軍盡行武裝起來向遠在高平陵的曹大將軍兄弟猝然發難!那可就真是不可收拾

了!”

“那……那咱們該怎麼辦?”曹綬顫聲問道。

“燒!燒!立刻放火燒了這座武庫!”丁謐舉著那把火炬便要衝進武庫門內去,“只有燒掉武庫,才是給這些叛軍反賊們‘釜底抽薪’的致命一擊!”

然而,他轉身剛一邁步,卻覺後心驀地一痛——恍然回首之際,只見竟是曹綬紅著雙眼,咬著腮幫子狠狠地把一柄利刃扎進了他的背心!

“你……你……”丁謐的動作一下僵住了,滿臉的驚駭四溢而出。

“對……對不起!”曹綬流著淚不敢正視他那刺人的凌厲目光,“丁……丁大人!曹某沒有您對司馬家那樣的刻骨仇恨,曹某也沒有您對大將軍那樣的赤膽忠心。丁大人!大將軍這一次恐怕是真的完了!但曹某可不想跟著他一道陪葬啊……”

“所以,你……就想拿我的人頭去保命?”丁謐軟軟地倒在了武庫的門檻邊,火炬從他手中無聲地脫落下來。他直直地瞪著曹綬,聲音森寒如冰,“哼!你以為這樣司馬懿父子就會放過你嗎?就會放過你們曹家每一個人嗎?丁某死了,曹大將軍死了,你們也都得死!唉……都是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

“皇太后懿旨,著即任命桓大司農入宮代行中領軍之職,協助司馬太傅平逆定亂。”鍾毓念罷絹書,雙手託著遞給了桓範,同時說道,“桓大夫,事情緊急,不容耽擱。皇太后和太傅大人正在九龍殿裡等著呢!您和鍾某馬上一道出府趕去吧!”

桓範面沉如水,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拿著那封皇太后詔書湊到眼前仔細看了又看,上面左下角蓋著的那方鳳印赤痕鮮紅奪目,顯然是真實無偽的。他一邊細細地辨認著,一邊喃喃地說道:“協助太傅大人平逆定亂?平什麼逆?定什麼亂啊?”

“太傅大人、太尉大人、司徒大人、尚書令大人等今晨齊入永寧宮共奏大將軍曹爽兄弟無君無道、違法悖禮,釀成朝綱之亂。皇太后已經下旨認可,特命太傅大人便宜從事。桓大夫,您此番就是進宮專門協助太傅大人平定曹爽兄弟之亂的。”鍾毓也不再迴避,直言而告,“而且,桓大夫您有所不知,論起來任命您代行中領軍的這個建議還是司馬太傅向皇太后特意提起的。司馬太傅對桓大夫您一直都是深懷敬重的……”

桓範聽到這裡,不禁微微動容,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右手一舉,向鍾毓說道:“好!那麼,本座就暫請鍾君在客廳稍候,本座到後堂換上朝服之後就出來與你一同進宮!”

鍾毓沒料到他竟一口承諾下來,驚喜之下不疑有他,便答應了。

桓範退入後堂之後,拿著那皇太后懿旨,揹著雙手急速踱了起來。桓暢上前勸道:“父親大人——此刻情勢緊急,您要當機立斷啊!”

桓範自言自語道:“本座先前就想得很透徹了。曹爽雖然委實無君無道,但他畢竟是庸而不忠,就算一旦野心勃發而妄據天位,也是朝不保夕,定遭天棄人離,實在不足為憚。而司馬仲達父子積功養望已然坐大成勢,苦心孤詣這麼多年,就是想釀成朝中今日這一大變局而渾水摸魚!他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分明是要藉著‘清君側,正朝綱’為名而剷除異己!大魏社稷若是落入他的把持之中,形勢之危必然遠在曹爽執政時期之上!本座決不能忘了當年明皇帝之臨終囑託,誓死捍衛大魏基業長治久安!”

心念一定之下,他便對桓暢吩咐道:“暢兒,你且到客廳去和鍾毓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為父立刻就帶上大司農官印從後門出去,到高平陵去輔助陛下以應今日京師之驟變!”

桓範捧著皇太后的懿旨,蒙過了城中各街各道巡邏將士的一次次核查勘問。如今,司馬昭已經代任了河南尹之職,下令全城戒嚴,四門緊閉。桓範拿著皇太后懿旨作為通行證在城裡走動還勉強可以,但他若想出城,就必須要有司馬昭或司馬懿的親筆加印手令方可。這樣一來,桓範出城自然就難了。

最後,他轉來轉去,在四大城門之中選擇了平昌門——因為這道平昌門的守將司蕃是自己大司農官署的老部下,素來對自己忠心耿耿,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夠賭上一把的了。

“本座奉有陛下手諭,”桓範將笏板朝迎上前來的司蕃一亮,“司君,你快放本座出城!”

走到城門柵欄後邊站住的司蕃現出一臉的苦相:“桓大人……不是在下不放您出去,先前河南尹府和太傅府都來了鈞令,不得擅放任何人士出城,違令者斬啊!”

“司蕃!你這渾小子!你到底聽不聽本座的話?你來看清楚了,這是陛下的手諭,是陛下急召本座出城到高平陵面駕的……”桓範貌若怒獅般厲聲叱道,“你居然連聖旨也不遵了嗎?”

司蕃聽了這話,趕忙從柵欄後面轉了過來,向桓範行禮問道:“桓大人,既是如此,您且將聖旨給在下瞧一瞧!”

桓範故意把笏板往懷中一藏,同時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司蕃的衣襟,亢聲道:“聖旨是你輕易看得的?你敢懷疑本座的話?”

司蕃素服這個老上司的威嚴,被他盯得兩腿抽筋似的直發軟,喃喃地說道:“可……可是太傅府、河南尹府都來了鈞令,凡出城者,必須持有司馬太傅和司馬昭大人的手令才行。當然您拿來的聖旨也行,就讓在下驗證一下吧!”

“司蕃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難道本座的話還不比什麼河南尹府、太傅府的話更真?”桓範一副要將他吃了般的模樣,“快給本座開門,本座面聖回來後再找你小子算賬!”

似乎感到城外真有什麼皇帝陛下對桓範的召喚之聲從城門的縫隙間傳來一般,司蕃猶猶豫豫地回頭看了看那道厚重的城門,又扭頭瞧了瞧正怒火沖天的桓範,一咬牙對守門兵卒們喝道:“開啟城門,讓桓大司農通行!”

守門兵卒們傳來了一陣竊竊的非議,但最後,那兩扇平昌城門還是在桓範面前緩緩開啟了。

桓範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用力地拍了拍司蕃的肩膀,一拉馬韁就要朝城門外馳去。

“桓大人!”司蕃從他身後大聲喊著,追了過來。

桓範渾身一震,緊張之極地轉過身來瞪著司蕃:“怎麼?你還是不想給本座放行?”

“不是。”司蕃走近幾步,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低低聲音說道:“當年若不是桓大人舉薦,司某哪有這碗飯吃?只是萬一司某慘遭不測,還請大人保我家中老小平安!還有,新任南門校尉賈充大人馬上就要來了,您要跑得越快越好!”

桓範突然心頭一緊,城門外那滿目蒼白的雪野刺得他眶中一陣發酸。他倏地將右手中指伸到嘴裡一咬,咬出血滴滴的傷痕來,然後沾著這指血在那張笏板上寫了一行大字:“太傅圖逆,速去勿留!”

做完這一切,他把那笏板往司蕃手裡一塞,道:“待會兒他們若要追究你擅放本座出城之罪,你就把這張笏板作為證物交給他們,就說本座是矯詔出城的……這樣一來,你大約便能逃過這場殺身大禍了……”

說罷,他一扭身,雙腿一夾馬腹,不顧一切地往前衝了出去!

“西坊武庫那邊的情形現在如何?”牛恆一進九龍殿內閣門口,司馬懿便向他劈頭問道。

“稟報太傅,石苞君和何大人已經完全順利接管了西坊武庫,一切都在咱們的掌控之中。”

“丁謐呢?擒住他了嗎?”

“丁謐被曹綬殺了。”

“曹綬殺了他?”司馬懿微微一怔。

牛恆用最簡短的話語解釋道:“丁謐寧死不降,還準備放火焚燒武庫,曹綬貪生怕死,當場倒戈,就刺死了他前來求降。”

“唉……丁謐一代奇士,末了居然是死在他們曹家人手中的!可惜了!可惜了!”司馬懿不禁深深嗟嘆而道。

“太傅大人,當曹綬持著丁謐的人頭前來投降時,石苞君卻將他當場斬首正法了!”牛恆又道,“石苞君當眾還說:曹綬於臨危之際叛主刺友,不忠不義、無恥之極、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誅之,以儆效尤!”

司馬懿緩緩頷首:“石苞君真是深明‘用恩莫若用禮,用威莫若用義’的馭眾之道啊!他今日將曹綬這麼一當眾正法,既正了天下君臣禮義之大綱,又斷了叛徒們行險僥倖之亂源,還藉此教育了八百龍騎天軍和在場諸人!一箭三雕——實在是殺得好!唉……再過數年,只怕他的用兵韜略愈加純熟練達,本座屆時也說不得要避他一席之地了!”

他正感慨之間,卻見鍾毓氣喘吁吁地一頭闖進閣內來:“太……太傅大人!桓……桓大夫拒絕了皇太后任命他代行中領軍的懿旨後悄悄逃跑了……”

“什麼?桓大人拒絕了皇太后任命他代行中領軍的懿旨後逃跑了?”司馬懿聽到鍾毓的稟報之後,一愕之餘,臉上的表情茫然若失,“唉!這個桓兄真是固執啊!”

然而,在他的胸中,一瞬間卻油然生起了一股知己之感。自己今天鋪設而開的這一場天大的謀略,終究還是沒有騙得了桓範的一雙“火眼金睛”去!蔣濟、司馬孚也罷,郭太後、郭芝也罷,甚至連高柔、衛臻、阮籍他們都會以為自己這一次起義勤王奇襲行動的主要目標是曹爽一派。但是,大概只有桓範一個人,在這紛紜淆亂的時局之中,深刻地洞察到自己真正的目標是整個大魏王朝!所以,他才會義無反顧地拒絕了皇太后的懿旨,拒絕了自己用心良苦的特意籠絡,直奔高平陵去保衛少帝曹芳了!自己這畢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次戰鬥,終究也沒有寂寞優遊地收場啊。因為桓範的猝然凸現,他才稍稍感到了一股迎來真正敵手的鬥爭快樂!

“桓大夫怎麼會這樣?”司馬孚、衛臻等都是一臉訝然地看向司馬懿來。

司馬懿連忙穩住了心神,悠然嘆道:“古語有云,‘人各有志。’諸君今日親眼所見,本座此番對桓大夫已是仁至義盡矣!王觀,你馬上奉皇太后懿旨前去代行中領軍職務,務必鎮住軍心不得有所騷動!”

“是!”王觀毫不猶豫,站起身來響亮地應道。孫資早已在一旁擬寫好了一份嶄新的任命王觀代行中領軍的太后懿旨,飛快地蓋上鮮紅的皇太后鳳印,遞給了他。

目送著王觀大步流星地捧旨離去之後,司馬懿緩緩問道:“桓範擅自拒召而逃,諸君對此有何見解?”

他這一番話彷彿是問向在場所有人的,但又彷彿是問向他自己一個人的。

蔣濟輕咳了一聲,道:“仲達,依濟之見,桓範確也不乏奇謀異才,但他這一次拒召而逃,卻是投錯了主子了。俗話講,‘駑馬戀棧豆。’曹爽兄弟實是駑馬中的駑馬,仲達你今日猝然舉事起義,只怕他們連像當年項羽那樣和你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又哪裡會用得了桓範這個‘范增之材’?”

司馬懿微微含笑點頭,又瞅向了司馬師。司馬師一手按劍慨然而答:“哼!就算曹爽兄弟能夠大膽起用桓範來孤注一擲,那也沒什麼可怕的!我等舉事起義,是磊磊落落的‘清君側,正朝綱’之壯舉,實乃天順人歸!曹爽他們再怎麼折騰,也翻不了什麼風浪的!”

眾人一聽,個個點頭稱是。司馬懿眼中的笑意一掠而隱,擺了擺手,吩咐道:“罷了!暫且不去議他了。司馬孚,天色將晚,陛下豈能御駕在外不歸?你即刻帶上御廚、御膳、御帳、御床等尚方物事,與劉放大人、郭德大人一道前往聖駕之處恭迎服侍。

“司馬師,你去和尹大目交代一下,讓他隨司馬孚一道同去勸說曹爽兄弟趕快繳械服命,本座和太尉在這裡可以保證對他們的無君之舉只是免官懲罰、以侯就第,不予深究!”

說罷,他從鋪錦專席上站起身來,迎著蔣濟微微一笑:“蔣太尉,為防萬一,本座需得與您率領一萬精兵同車共駕前往城外洛水浮橋而去扼守。倘若意外之間冒出喪心病狂之徒竟敢不顧大局興兵作亂,本座等也好及時出手消弭鎮壓!”

老臣司馬懿啟奏陛下:老臣昔日從遼東平叛還朝,先帝召陛下、秦王及老臣共升御床,親把老臣之臂,深以後事相托。老臣泣淚答曰:“二祖亦曾囑老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老臣自當以死奉社稷。”太后殿下,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衛尉郭芝、原黃門令董箕等,以及諸位在場才人侍疾者皆所聞見。

而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私心自用,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破壞諸營,盡握禁兵;顯官要職,皆彮所親;殿中宿衛,歷世舊人悉復斥出,欲置新人以樹私計;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新黃門令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候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但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親召陛下及老臣同升御床共領遺囑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顧命哉?!

昔日趙高極意,秦氏以滅;呂、霍早斷,漢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鑑,而老臣立節之所在也!臣太尉蔣濟、臣司徒高柔、臣尚書令司馬孚、臣尚書僕射衛臻等皆以為曹爽有無君之心,兄弟諸人不宜典兵宿衛,奏呈永寧宮。太后殿下令敕老臣如奏施行。老臣輒敕主者及中書省、尚書臺、御史臺、黃門署共罷曹爽、曹羲、曹訓、曹彥等屬下吏兵,各自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老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彈壓群囂。

看完了尚書令司馬孚送來的司馬懿這道名為表章而實為最後通牒的奏摺,曹爽頓時猶如五雷轟頂,頹然坐倒在胡床之上,一時竟癱了似的站不起來!

他是從今日中午方才倉促逃來的魯芝口中曉得了洛陽京師內由司馬懿父子披掛上陣主持了這場兵變的訊息的,一下被打得暈頭轉向、驚慌失措。自然,高平陵十年大祭盛典是舉辦不了了。他急忙就下令所有的車隊人馬停駐在了半途之上的伊水南岸,然後搭起了帳篷,召來曹羲、曹訓、曹彥、何晏、鄧颺、李勝、楊綜、虞松等共商對策。然而,他們商議了兩個多時辰,卻仍是毫無頭緒。到了這時,護送御廚、御膳、御帳、御床等尚方物事的司馬孚已經趕來了,同時,他還給曹爽帶來了司馬懿的那道奏表,請曹爽兄弟“好自裁斷”。

司馬孚前腳剛從這

營帳中走開去探望天子,風塵僕僕的桓範後腳就衝了進來:“曹大將軍!”

曹爽諸人俱是一怔:“桓大夫?您怎麼來了?”

“九死一生!九死一生!老夫是九死一生拼著這條老命跑出來的!這一路上崗哨真多啊!他們下手太快了!”桓範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說道,“不知道陛下怎麼樣了?他還好吧?”

曹訓冷著臉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出來:“不勞桓大夫操心——陛下他自然是好得很。”剛才曹芳派了侍中陳泰、黃門侍郎許允專門過來以天色將晚為理由催促曹爽他們起駕回京,惹得曹爽兄弟皆是大為反感,所以此刻聽到這個桓範一進門便問起陛下安危來不禁就有些冷了心腸,神情也顯得敷衍了起來。

“陛下沒事兒,那實在太好了。”桓範心頭一塊大石頓時放下,雙目炯炯然正視著曹爽,須髯掀動,慨然而道,“司馬懿閉門拒主、威脅群臣、挾制太后、圖謀不軌,實在是大逆不道!請大將軍速帶桓某入見陛下,桓某將要勸說陛下迅速移駕許昌,頒發勤王之詔以號召四方州鎮起兵討逆!”

“這……這……”曹爽猶豫了起來,“這是不是來得太陡了?”

“此舉何陡之有?許昌本是大魏陪都,城堅池深,足可固守。”桓範侃侃而道,“唯一可慮者,在於足兵足食也。但老夫此番出京之前特意帶來了大司農官印,可以迅速徵調各州各郡官倉積糧以備軍事之需。這樣一來,我大魏王師四方雲合,則司馬懿唯 有坐困洛陽孤城,必敗無疑!”

“‘奉天子以討不臣’?大將軍!桓大夫這是一條妙計啊!”魯芝高興地說道,“你們就快採納了吧!”

曹爽囁囁地說道:“真……真的要和司馬老兒臨陣對峙嗎?他這老賊用兵神鬼莫測、機變無窮,當年諸葛孔明尚不能敵,本大將軍焉能招架?四方州鎮將軍又有哪一個是他對手?”

“大將軍!關於與他對壘交戰之事,老夫甘願挺身而前以挫其鋒!”桓範鏗鏘之極地說道,“老夫自信囊中韜略充沛,足可遏制司馬懿的猖狂作亂之勢!”

“這個……這個……”曹爽仍是雙眉緊鎖,不肯立即決斷。他沉吟了半晌,卻向魯芝吩咐道:“魯司馬,這桓大夫一路奔波而來必是也累了,也餓了……你且帶他下去用膳休憩。本大將軍還要在這裡細細思忖一番……”

“哎呀!這都什麼時候了?老夫哪兒顧得上什麼累不累、餓不餓的?”桓範頓足急道,“大將軍您現在就快下決斷吧!”

曹爽連連搖頭:“桓大夫莫要催逼!莫要催逼!茲事體大!茲事體大!本大將軍務要好好思量清楚才是!”

桓範不得已,只好被魯芝扶了出去,走到門邊還忍不住回過頭來喊道:“大將軍您一定要好好思忖權衡啊——稍後老夫便來領命!”

待得桓範離去之後,曹爽才長嘆一聲,向曹羲、曹訓、曹彥、何晏、鄧颺、楊綜、虞松他們問道:“諸位,聽了桓大夫這番建議,你們此時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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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綜第一個站出來講道:“桓大夫所語本也出於好心,但他素來好為浮言、大而無當,大將軍您要謹慎聽之!”

鄧颺也冷然而道:“這用兵征戰之事,哪有他講得那般輕易?他自詡有本領足以與司馬懿一決雌雄,那他自己為何卻多年來在大魏軍界寂寂無聞?他都已經年近七旬了,卻為何仍是只混到了一個大司農的官位?罷了!罷了!大將軍您敢放心把我等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他這樣一個糟老頭兒來負責麼?”

“這……這個……”曹爽臉色一僵,語氣一滯,又把目光投向了何晏,“何大人,您認為呢?”

何晏粉白的面頰因為驚懼交加而已變得更為蒼白,他深深嘆道:“桓大夫所提出的‘奉天子以討不臣’的方略其實倒也不錯。但司馬懿的手上已然握有皇太后和諸位元老宿臣作為利器,差不多已將咱們擁有的天子名分之優勢抵消了十之七八。況且,當今陛下又最是推崇‘以孝治國’的,他會允許咱們將兵刃直指皇太后嗎?更為可慮的是,到了許昌陪都,大將軍和我們都未必再能掌控局面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曹爽驚駭而問。

“大將軍請細思,若真是依了桓大夫所言,咱們奉天子而入許昌,然後頒發勤王之詔,號召四方藩鎮緊急入援——但舉目四顧,在這各方藩鎮之中,我們又能得到多少助力呢?首先,鎮北將軍裴潛、鎮南將軍王昶一向是司馬懿的心腹死黨,所以他倆必然是不會前來相助的,相反卻有可能跑去為司馬氏張目;其次,關隴一域,雖有夏侯玄、夏侯霸叔侄鎮撫,但他們轄下的郭淮、胡遵、魏平等封疆大將都曾經是司馬懿的門生故吏,所以他們也都是不可靠的!最後只有這淮南一方,然而且不說這揚州刺史諸葛誕是司馬懿的親家翁,就是鎮東將軍王凌、兗州刺史令狐愚二人亦系居心叵測、未可深信啊!何某憂慮的是,咱們若將天子移駕許昌,王凌、令狐愚舅甥二人萬一包藏禍心,猶如當年董卓一般,外託勤王定亂之名,內懷挾君自立之念,闖將進來反客為主,大將軍您那時如何是好?他們可是重兵在握而又近在肘腋啊!萬一應對不慎,我等尚未遭到司馬氏之攻擊,說不定反倒先已中了他倆的毒手!”

何晏這一席話滔滔然直講下來,唬得曹爽是冷汗直冒:“哎呀!多虧何大人提醒——本大將軍差點誤了大計了!幸好我們還沒去許昌,否則真是自投羅網了。桓大夫怎麼就考慮得這般不周不全呢?”

虞松這時卻不鹹不淡地開口了:“大將軍請恕虞某直言,虞某先前聽得前去洛陽城外打探訊息的眼線來報,司馬懿今天早上起兵時,曾經以皇太后的名義徵調桓大夫代行曹羲將軍的中領軍職務,這可是一份超乎尋常的施恩大禮啊!桓大夫憑什麼拒絕他這個昔日同窗——司馬懿送來的如此信任呢?這裡邊,值得令人深思啊……”

“是啊!是啊!說不定這就是桓範在配合司馬懿給咱們上演一出雙簧戲呢!他其實早就被司馬懿心照不宣地買通了,然後由他假裝冒險溜出城來唆使大哥您起兵反抗,導致大哥您背上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禮的罪名,方便司馬懿更為歹毒地對咱們‘一劍封喉’!”曹訓也似恍然大悟地提醒曹爽道,“大哥——您對桓範提的這些建議一定要倍加小心,多掂量掂量!別弄得被人賣了還矇在鼓裡!”

“既然你們大家都勸本大將軍以不戰不爭為上策,那本大將軍是不是真的就該白白交出權位?”曹爽雙目無神地看著帳中諸人,“誰……誰能保證司馬懿不會食言而肥?就會真正放過本大將軍?”

“在下能夠保證,所有的元老宿臣都能夠保證!”正在此時,一個清朗響亮的聲音驀地傳入了帳中!

曹爽等人循聲看去,只見那個事先留守在皇宮大內的殿前禁軍校尉、曹爽的心腹愛將尹大目掀開門簾一步邁了進來:“大將軍,在下帶來了司馬太傅在九龍殿上當眾作出的承諾……”

“為什麼曹爽直到現在還沒決定起駕返京?”

金碧輝煌的御駕寢帳之中又一次響起了少帝曹芳憤憤然的聲音:“這個曹彥也真是的,去了那麼久——難道還沒說服他大哥嗎?”

陳泰、許允、鍾會等三名大內近侍在一旁溫聲款語地安慰著曹芳。十八歲的曹芳卻硬是充耳不聞,雙手叉腰,在帳內來回踱了八九圈,停下身來厲聲吩咐道:“陳泰、許允!你倆再去曹爽那裡催一催他!就說朕素來不喜野宿荒居,他若是再不速速決斷,朕可就要自行起駕返京了!”

陳泰、許允瞧得曹芳發了脾氣,慌忙點了點頭,急步出帳而去。

鍾會看著他倆離去的背影,身形也慢慢站起,曹芳卻向他開口了:“鍾愛卿——你就在這帳中陪朕等一等吧。”

“是。”鍾會應了一聲,只得又坐了下來。其實,這個時候他的心底早就亂成了一團麻。他萬萬沒有料到司馬氏父子居然會在事先毫不通知他的情形之下就在洛陽城中一鳴驚人地發動了事變!自己作為司馬師兄弟的心腹親信,竟在這朝局急劇變換的緊要關頭被拋在一邊當起了一個等同於旁觀者的角色!不行!不行!自己決不能在這一場朝局劇變之中白白丟失良機!自己務必要主動出擊,抓住一切機會建下功勳,藉此向這場事變中必勝無疑的司馬懿父子獻忠!

他心念一定,思忖片刻,覷見四下無人,便輕步上前跪下向曹芳低頭奏道:“啟奏陛下,對於今日突發之事變,微臣此刻有話欲獻,不知陛下肯否垂意一聽?”

“講!你但講無妨!”曹芳素來喜歡鍾會的乖巧伶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了。

鍾會一邊用眼角偷偷窺視著曹芳的反應,一邊輕聲言道:“微臣啟奏陛下,今日之事,倘若曹大將軍自知理虧、自甘屈服,俯首聽從司馬太傅之命而立即奉駕回宮、退位自責,這自然是莫大之幸;但是,萬一曹大將軍他不甘屈服、閉耳不從司馬太傅之命而不願奉駕回宮,卻又該如何因應呢?”

“他……他敢?”曹芳本來就對曹爽毫無好感,憤然講道,“司馬太傅此番能夠出來主持公道,朕是歡迎得很呢!他曹爽除了自甘屈服之外,還有其他的路可走嗎?況且,朕歸意已決,曹爽他敢違逆麼?”

“微臣冒昧地提醒陛下注意,在當前形勢之下,曹大將軍敢不敢違旨不遵在他那裡不算什麼問題,關鍵是曹大將軍在這荒郊野地之中有這個能力違旨不遵啊!他此番隨駕帶來的同黨實是太多了……”

“啊?他真的敢這麼做?”曹芳全身一震,“那他可真是怙惡不悛了!鍾愛卿你說該怎麼辦?”

鍾會垂下雙眉低低奏道:“微臣剛才冒險所言,只是將今晚可能會出現的最壞的結果向陛下您毫不掩飾地揭示出來。至於何去何從,一切還請陛下您自行決斷!”

曹芳沉思片刻,失聲低呼道:“難道你想讓朕此刻深更半夜就要微服易容逃回到洛陽去?”

“這倒不必。”鍾會目光一跳,深深而言,“陛下身為一國之君,萬眾瞻仰,豈可白龍魚服?而且,目前您又處於曹爽兄弟及其同黨的嚴密戒備之下,您想微服易容而去,談何容易?微臣現在倒有一計,可以令陛下不行而行,不去而去!”

“何為不行而行,不去而去?你快講來!”

“依微臣之愚見,您就立刻給微臣寫一道親筆手詔,內容不須太長,就是‘詔曰,著太后、太傅速召天下兵馬至曹爽逆賊處救朕御駕,以解社稷之危’。倘若曹爽萬一猝生逆志,企圖挾持陛下您為人質而前往他處擅行董卓篡亂之事,微臣便見機而逃,奉了您這道手詔返回洛陽搬來司馬太傅的大軍速來救駕!”

“唔……你說得對!曹爽素有無君之心久矣,朕此刻確也不得不預先防他一著!”曹芳一向信任鍾會,也不多想什麼,“哧”地撕下自己袖中一片紫紗幅,提起筆來就在它上面寫了那道手諭,飛快地遞給了鍾會,“鍾愛卿,你馬上就帶著這道紫紗手詔出去,藉著朕讓你值守外營的口諭留在外邊。只要曹爽一有異動,你就找準機會趕緊逃跑,速回洛陽向太後、太傅搬兵救駕……”

鍾會接過那道紫紗手詔迅速藏進了衣襟裡,卻低低地說了一句:“請陛下賜罵於臣!”

曹芳乍一聽他這話,不禁大愕,待又看到鍾會直向自己連使眼色,這才明白過來,於是大袖一拂,向他高聲罵道:“你這鍾會!竟在侍候朕的時候打瞌睡!實在是失儀——你給朕馬上滾到外邊去!朕現在就貶你三級,去外營做一個御馬監去!”

鍾會一邊戰戰兢兢地應諾著,一邊像護著自己心肝寶貝似的掩著那暗藏紫紗手詔的衣襟,假裝灰溜溜地連滾帶爬出了御駕寢帳。

撥開眾人圍上前來的勸慰,一路奔到外營馬圈旁邊坐下,鍾會這才放下心來。曹芳是少年心性喜怒無常,誰在這時都不容易猜到他是在“假戲真做”,所以誰也不會懷疑鍾會被貶為“看馬倌兒”其實暗有用意。那麼,自己現在算是比較安全了!鍾會用手隔著胸衣按著藏在那裡面的曹芳紫紗手詔,一顆心臟“砰砰砰”地狂跳了起來。我鍾士季真是天縱奇才!居然在這樣的境遇之下也能為自己找到一個這樣的立功機會!倘若自己返回洛陽京城之後,向司馬懿父子呈上這一道紫紗手詔,還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呢!他們雖有皇太后懿旨在手,但畢竟在將來公開討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爽時會顯得底氣不足。可是如果他們得到了曹芳親筆所寫的這道紫紗手詔,就得到了舉兵進討的最大助力,完全可以師出有名,堂堂正正地前來“清君側,誅逆臣”了!那個時候,曹爽兄弟在他們手下必將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擊!而自己,也必將藉此青雲直上,獲得司馬家最大的信任和褒賞!

想到這兒,鍾會禁不住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無聲地笑了。他雙肩肩頭劇烈地抖動著,以致讓旁人看上去他彷彿是在為自己遭到曹芳的貶斥而抽泣著一般。

五更天,刀槍劍戟都蒙上了寒霜,潮溼的空氣裡漂浮著無形的激烈的殺機與震盪——劍拔弩張之間,而又迴音四漾。

遠處傳來陣陣雞鳴——大帳之中終於響起了曹爽最後的嘶喊:“司馬懿無非是想逼我家兄弟交出所有的權力罷了!好吧!我就答應他吧!我們兄弟六人一齊以侯爵之身卸職歸府,仍然還可以當一個優哉遊哉的富家翁嘛!”

說著,他拿出那方大將軍官印往尹大目懷裡一丟,苦笑而道:“丟了它也就好了!這倒說不定是咱們大家的福氣呢!你們也休要再爭吵了!”

正與曹訓、曹彥、何晏、鄧颺他們爭辯得口乾舌燥、面紅耳赤的桓範聽了曹爽這話,彷彿被人當頭打了重重一記悶棒,一下呆若木雞,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終於,他長長一聲嘶嘯過後,臉如死灰,黯然道:“大將軍——您怎能如此脆弱?你們的史書都白讀了嗎?自動繳械、授人以柄的有幾個人是好下場?唉!老夫冒著滅族之危隻身突出重圍跑到這裡,是為了挽救大魏社稷,為了挽救你們所有人的性命哪!沒想到你們個個居然連奮起最後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太祖武皇帝啊!您瞧一瞧這些大魏的宗親貴戚,他們可是將您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基業就這樣乖乖拱手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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