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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蓄謀已久(全)

我愛你,蓄謀已久·燕小嫦篇_第十二章 心動,不能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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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蓄謀已久(全)我愛你,蓄謀已久·燕小嫦篇_第十二章 心動,不能行動

雨後,清晨的陽光灑進來,我不小心朝對面的窗臺看了一眼,雖然沒有看到王昭陽,但想到他就在裡面,做著我看不見的事情,心神一陣恍惚。

這邊已經到了雨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下雨,只是我不能在這裡繼續窩著,走出宿舍,空氣很涼爽。我去外面包子鋪吃早飯,碰到了王昭陽。

有緣的時候,或許怎麼都能碰到吧。

相視而笑,王昭陽誇我:“不錯,知道自己吃早飯了。”

我以前經常不吃早飯,吃,也是別人給買了,或者王昭陽打電話催著我吃。但現在上了年紀了嗎,漸漸知道吃早飯的重要性了,而且我現在身體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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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笑,露天棚子,找了張桌子坐下,王昭陽盛了兩碗粥,坐在我對面,推給我一碗。

我們似乎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在我眼前吃飯的,從斯斯文文的王昭陽變成了狼吞虎嚥的陳飛揚。其實最開始,我有過想建議陳飛揚吃飯含蓄一點的打算,但我又想,怎麼吃飯那是人家的習慣,我不能因為自己不習慣,就剝奪他享受習慣的權利。

看著對面的王昭陽,我又開始拿他們做比較了,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好。

兩個人無聲地吃,王昭陽說:“別忘了買泡麵,給學生還回去。”

我點頭:“嗯,待會兒多買幾包。”

他說:“泡麵那種東西還是少吃。”看我一眼,“不過你好像胖了一點兒。”

是,結婚以後我是壯了些,臉盤也圓潤了點,但不代表這樣就身體好了。

王昭陽用筷子夾著籠裡的小包子,我特別喜歡看他拿筷子的樣子,他的手指雖然沒有陳飛揚的長,但也是很斯文很漂亮的一雙手,骨節分明,指甲總是顯得異常乾淨,也不會有留指甲的小癖好。

王昭陽說:“開學就得考證了,別的都好說,你找個班的學生準備下。”

我點頭:“哎你,現在就這樣當老師?沒別的打算了?”我有點好奇,忍不住想要關心,當老師什麼待遇我清楚,即便是主任,待遇也高不到哪裡去,看王昭陽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他的未來,我是有點憂心。

他笑:“我的路很多,就不用你操心了。”

也是,他一向能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他吃完了,用紙巾擦嘴,然後把剩下的半包紙巾扔到我這邊。我兩口喝完湯,也抽了張紙巾來擦,王昭陽就這麼看著我,微微眯眼,看得我有點彆扭。

路上行人走來走去,我垂了下眼睛,王昭陽忽然抬手,在我眼睛底下摸了一下。

我很緊張,退開一點,但沒能躲開他的指腹,揉了揉,他說:“你這兒怎麼了?以前沒有。”然後手指點到另一邊,似乎也發現了什麼。

似乎沒擦下什麼東西來,我從包裡翻出化妝鏡,撇開頭就著陽光看,呀,我這是長斑了?

我長斑了!我露出了悲憤的表情。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不怕辣、不怕曬,青春期的時候沒長過青春痘,大了化妝沒生過脂肪粒,但居然,長斑了。

這是說我老了的意思嗎?

王昭陽笑:“至於嗎?又沒人嫌棄你。”

一個兩個黑點當然不至於,但這個長起來說不定就沒完啊,如果以後長很多,作為愛美的女人,能不傷感嗎?

我照鏡子,他看著我,旁邊停下來一輛摩托車,陳飛揚風風火火地過來,直接抓我舉著鏡子的手腕:“老婆。”

我瞅他一眼,又瞅了眼坐在對面、垂落眼神的王昭陽,黑臉對著陳飛揚:“幹什麼,撒手!”

陳飛揚肯定會到學校來找我的,就算他沒想到我跑宿舍來住,總該想得到,我白天可能來舞蹈教室練舞。

陳飛揚對旁人視若無睹,放開我的手,耐心地勸:“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黑臉坐著,王昭陽已經拿了錢包去給錢,自然把我這份兒給結了,走過我們旁邊,沒打算摻和這場夫妻之間的爭吵,他打招呼:“走了。”

我收起黑著的臉色,點了下頭。

陳飛揚面色古怪地看了王昭陽一眼,有那麼點吃醋的意思,他只要我跟男人隨便打招呼都會吃醋的。

“你昨晚去哪兒了,我把你朋友都找遍了,還下著雨,你接我一個電話不行嗎?”他面色著急地問。

我得給他點兒顏色,不能這麼快就軟下來,拿著包往學校走,也不理他。陳飛揚騎著摩托車在旁邊慢悠悠地跟著,不停地說:“你跟我說說話不行嗎,我都不知道到底哪裡惹你了,沒關係,你不高興,你想讓我怎麼樣都行,你先跟我回家行不行?”

受不了了,我吼一句:“大白天的回什麼家啊!”

“你阿姨擔心啊。我不擔心,你阿姨還擔心呢。”陳飛揚說。

我心裡微微一動,但這個架還沒吵完呢,我說:“行,你要是覺得麻煩,我今天就回去把我阿姨接走,不髒了你家的地方,行了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著急。

“我管你什麼意思。”

進了學校大門口,這時候大門不放行,陳飛揚的摩托車進不來。停下摩托車,他追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快走到舞蹈教室門口了。

拉著我的胳膊,他求我原諒。

我皺眉:“你先想明白自己哪兒不對再找我原諒,再說了,你看誰家吵架是勸一下就回去的,那也顯得我太沒骨氣了,等著吧你!”

甩開他胳膊,我接著朝前走,陳飛揚沒辦法了,塞給我一把傘,可憐巴巴地說:“我怕下雨,你出門沒帶傘。”

我心裡又是一動,咬牙,這氣還得接著生,不然功虧一簣。

開了錄音機,聽著音樂,陳飛揚沒打擾我,一個小時以後把他姐給我揪過來了,不知道是怎麼求的陳姍姍,陳姍姍沉著臉,站我跟前給我道歉。

“對不起。”她說。

我沒看她:“您別對不起,您對不起的是自己弟弟,我是什麼人啊,你往我身上潑點髒水算什麼,這麼窩囊自己弟弟的姐姐,哼。”

陳姍姍臉一變,也不打算跟我叨叨了,扭頭就要走,陳飛揚拉她:“陳姍姍。”

陳姍姍瞪他一眼,扭頭接著走。

陳飛揚也就沒再攔著她,坐在我旁邊伸胳膊來攬我,我躲一下,他接著攬:“你也行了,跟我姐關係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那個破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黑著臉不看他,他說:“你一個人在外面我多擔心啊。”

我承認,我已經心軟了,事情的起因在陳姍姍那裡,我純是跟她賭一口氣,現在甭管她的態度,話說出來了,我就認了。

王昭陽說,每個人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選擇陳飛揚,就得面對這個陳姍姍,這也是我該的。

鼓著腮幫子,我說:“就這麼跟你回去,我多沒面子。”

“那,那你要什麼面子,你還跟我談什麼面子呀。不行我八抬大轎抬你,我把我徒弟都叫上,讓他們守著來請你,你早晚得跟我回家不是。”

他拉我的手,我彆扭地迴避下身體:“你也給我道歉。”

“我錯了。”他說。

“錯哪兒了?”

“我……我對不起黨和國家對我的良好教育,對不起父母和師父的栽培,對不起你的體貼和信任……”

“我沒體貼你,也沒信任你。”我說。

陳飛揚接著認錯:“我錯了,你說什麼,我都馬上改。”

“我說什麼你記得住嗎?”

他點頭:“記不住我拿筆記,實在不行你寫我身上。”

我說:“我嫌你睡覺打呼嚕!”

“我把嘴巴鼻子蒙上。”他說。

“那就憋死了!”

他想了想:“那我把你耳朵堵上。”

我瞪他一眼,他說:“那我以後晚上不睡覺了,肯定不吵著你。”剛說完,他在我大腿上打了一巴掌,倒是也沒把我打疼,就是驚了我一下。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又給我看看:“蚊子。”然後捏死這只蚊子,唸叨,“敢咬我老婆。”

“髒不髒!”我把他的手推開,找出紙巾來幫他擦手,他於是笑了:“老婆,我們以後都不吵架了,你說什麼我都聽著,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你。誰要是敢欺負你,下場有如此蚊!”

邵思偉來了以後,看到陳飛揚也沒什麼好氣兒,就是不搭理他,我們是太長時間的朋友,跳舞的時候很默契,也沒太管陳飛揚,陳飛揚自己在休息椅上睡著了。

休息的時候,我把對著他身體吹的搖頭風扇拉開,朝他睡覺的樣子看一眼。

和邵思偉擰了瓶礦泉水在地上坐下,邵思偉看一眼陳飛揚的睡相,說:“昨天找了你一夜,半夜三點還給我打電話,確定你是不是跟我在一塊兒。”

我說:“誰讓他沒腦子,我就在學校多好找。”

邵思偉輕笑:“你怎麼就攤上這破事兒了?”

我替陳飛揚開脫:“他就是還不成熟。”

“嘁,是還沒斷奶吧。”

嘆口氣,邵思偉評價得有些道理。我想到陳飛揚不成熟,但沒想到不成熟到這個份兒上。在訓練的那些年,真有些白活了,就像他所說,他從小就只知道報效祖國,忽然被刷下來的時候,都傻眼了。

中午我和邵思偉出去吃飯,陳飛揚還在舞蹈教室裡睡,我估計他一夜沒睡,也就沒想打擾他。

下午的時候,陳飛揚開始有點發熱。他昨晚淋雨了,又沒睡覺,到這裡以後吹了很久的風扇,再好的身體也熬不住了。

辭了邵思偉,我帶陳飛揚回家,陳飛揚他媽不知道我和陳飛揚吵架出走這事兒,還是照著每日慣例過來送雞湯,陳飛揚也沒表現出病歪歪的樣子。

他很堅強,身體上的痛苦,從來都打不倒他。

他媽坐著跟我聊天:“怎麼樣啊,有動靜沒?”

我搖頭。

老人家有些著急:“要不要去醫院查查啊,啊?你們兩個?”

我不知道怎麼說,陳飛揚拿著保溫桶,把他媽給推出去了。

之後吳玉清把我叫去房間談了次話,問我和陳飛揚吵架的原因,我自然把矛盾點都推在陳姍姍身上,讓問題顯得越簡單越好。

吳玉清最近說話有氣無力的,她說:“我知道我拖累你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跟他談朋友。”

“嗨,哪有的事兒啊,阿姨,你別多想。”

吳玉清沉著臉,說:“我還是想開足療店。”

她幹那個是可以自食其力,但是我怕她在外面受刺激,再發瘋砍人什麼的。寬慰了吳玉清幾句,我從房間出來,陳飛揚打了個驚天大噴嚏。之後他發了高燒,搖了半天沒搖醒,我把他送進醫院,診斷為急性肺炎。

我在醫院守著,心裡覺得挺對不起他,他媽於是從陳姍姍那裡知道了陳飛揚連夜找我的事情,只是兒子病著,敢怒不敢言。

病房裡就剩下我們倆,陳飛揚虛弱地掛著水,我摸了摸他的手:“那麼難受你怎麼不說?”

他說:“我沒想是多大的事兒,我以前受傷,比這難受得多了。”

我柔柔地抱怨:“你看,這不都賴我頭上來了,你早說咱早來醫院,你少受罪,我也不用得罪你媽了。剛才你媽看我那眼神兒,都怪你!”

他用粗糙的指腹摸摸我的手:“你以後都不能亂跑了,我就賴上你了,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比我媽都重要。”

我罵他:“沒良心。”

照了照鏡子,我說:“我開始長斑了,以後就不漂亮了。”

“我不嫌棄,你就是讓人潑硫酸了,我都不嫌棄。”

我瞪他一眼:“你會不會說話!”

他傻笑,看起來很虛弱。住院兩天是沒跑了,我打算這兩天好好陪陪他,我們兩個也好好溝通溝通。

陳飛揚睡不著,說:“你跟我講故事唄。”

又來,他真的拿自己當巨嬰嗎,多大了總要聽故事。我說沒故事可講,他說:“那你就跟我講講你以前的事,小時候的,唸書時候的,總有什麼可以講的吧。”

我還是覺得沒什麼可講。

他說:“其實我想聽聽,你和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人?”

“那個……你為他哭的人……”

也許我嫌他不信任我,但我自己也不夠坦誠,想了想,我說:“他是我的老師,高中時候的班主任……”

我大概講了些,關於認識、分離、遊戲,我知道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

我們好了段時間,沒怎麼吵,遇到矛盾,陳飛揚就默不作聲地聽,嘗試著理解我每句話的意思,耐著性子跟我交流,一點點剖析問題的所在。

他開始看書,看些什麼心理學、厚黑學之類的東西,我沒強迫他。當然還是會有小矛盾的時候,他都忍著,秉持一個“老婆說什麼都是對”的原則,慢慢理解消化。

那天陳飛揚他媽過來串門,陳飛揚正好從超市回來,他媽隨便翻了翻陳飛揚買的東西,發現陳飛揚買了避孕套,開始跟陳飛揚鬧。

難怪我這肚子一直沒動靜呢,合著我們說要孩子,是糊弄她的。

陳飛揚他媽打電話給我,讓我馬上回家。

也沒想好說啥,陳飛揚已經幫我編好了一套說辭:“小嫦接下來有個比賽,現在肯定不能懷孕,會耽誤事情的。”

他媽說:“什麼比賽啊,什麼比賽比生孩子還重要?生完孩子再去比不行嗎,生孩子不耽誤你們多少時間,生完我給你們帶,你們想幹什麼去幹不就完了嗎?”

陳飛揚支支吾吾:“我們這不是還欠著師父錢呢嗎?”想了下,看我一眼,“小嫦都準備好長時間了,再有兩個月就結束了,你還非著急這兩個月啊。再說,比賽拿獎了有獎金的。”

“多少?”他媽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

陳飛揚:“怎麼不得兩三萬的……”

錢才能說動他媽一點點,她瞅我一眼:“那就兩個月,比賽完了趕緊給我要孩子,別再整些亂七八糟的。”

陳飛揚:“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孩子也不是我說有就能有的呀,是吧?”這已經是在為兩個月以後做鋪墊了。

我在旁邊乾笑,陳飛揚他媽說:“我可在電視上看了,結婚以後三個月沒要上孩子,那就是有問題,得上醫院的。”

之後我在學校門口遇到一次王昭陽,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旁邊停著一輛車,女人是從駕駛座上下來的。

我仔細看過去,是方可如。

兩個人在車邊說了什麼,方可如拉了下王昭陽的手臂,王昭陽並沒有迴避得多麼刻意,只是鬆開。

然後又說了些什麼,王昭陽點點頭,跟方可如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揚塵而去,我坐在傳達室門口,忽然有那麼一點點心塞。

我並不清楚他們的婚姻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人總說,還是原配的好,也許復婚對王昭陽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有句話說,塵歸塵土歸土,也許我和王昭陽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一直都是。在我心裡,他始終是高高在上的,和方可如一樣是高階的、國際範兒的;而我,一個從小到大苦逼的人,大概還是站在陳飛揚這種同樣苦逼的人身邊比較合適。

轉身回舞蹈教室收拾東西,我跟邵思偉一起去參加雙人舞通關賽,這次比賽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海選和複賽,這個月舉行,透過複賽以後,還有幾場決賽,在下個月,中間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複賽順利透過,主辦方很厚道,分賽區的獎金是賽後直接結算的,我確實拿到一部分錢,然後邵思偉仗義疏財給我添了點兒,我於是湊齊了三萬。

這時候學生軍訓已經接近尾聲,馬上就要開學了。

我去王昭陽的辦公室,需要穿過操場,學生還在這邊軍訓,人群忽然騷動了。負責軍訓的體育老師抱著個孩子從學生堆裡跑出來,那學生臉色非常難看,像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要悶死過去,手捂著肚子,樣子很痛苦。體育老師把他放在陰涼處,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施救,學生急忙去醫務室請醫生。

我幫忙維持著秩序:“散開散開,回到各自班級原地休息,還有不舒服的學生沒,有的話趕緊說出來。”

這邊醫務室的人和王昭陽都過來了,醫生確認不是中暑,王昭陽抱著孩子就往外面跑。我也不在學校當值,屬於最閒的一個,跟體育老師和醫務室的打過招呼,陪王昭陽一起送學生去醫院。

急診門口,王昭陽把手機給我,說:“找李老師,通知學生家長。”

我接過來,翻到李老師的電話,打過去問,跟李老師通話兩次後,告訴王昭陽:“這孩子家裡可能沒人,爸媽好像都在外地,村裡只有個奶奶,只留了家裡

的座機,沒人接。”

王昭陽垂了下眼睛:“這些當父母的。”

現在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王昭陽抱著孩子跑了一路,我看到旁邊有張空出來的椅子,讓他先坐下休息,他搖搖頭,示意我坐下。

好吧,我坐。王昭陽看我一眼:“你回來了?”

我點頭,然後想說還錢的事情,但王昭陽此刻顯然關心學生比較多。我還沒張口,醫生從裡面出來,說是闌尾炎穿孔導致腹膜炎,現在腹膜粘連嚴重,必須馬上手術,讓我們去辦下住院手續。

我跟王昭陽猴急猴急地點頭,聽從安排去繳費,到視窗的時候,王昭陽拿著手機開始打電話。

我聽了一下,他好像是在找朋友給自己打錢。他,窮得連三萬塊現錢都拿不出來了?

我知道王昭陽是淨身出戶,但我沒想過王昭陽可以這麼實誠,真的什麼都沒留。

捅了他一下,我說:“你先掛了,我有。”

王昭陽愣了下,掛掉電話,我從容地從包裡拿出三沓現金,交了押金什麼的。王昭陽表情上有些尷尬,我解釋:“這不比賽完剛回來嘛,那邊的獎金。對了,本來……”

算了,先不說了。

“本來什麼?”

“嗯,先把學生的事兒給辦了。”我說。

等在手術室門口,學生家長還是沒有聯絡上,我發表感慨:“這學生真厲害,疼兩天了還去軍訓,忍到現在。要是我……”

“是你也會忍。”王昭陽看著我,忽然這樣說。

是,如果是學生時代的我,那時候的我一定會忍,因為我知道,即使不忍也沒有人能幫得了我。那時候我相信疼痛忍一忍就過去了,我沒有爸爸媽媽可以依靠撒嬌,除了堅強,別無選擇。

我笑一下:“是啊,越長大越矯情了,現在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恨不得全世界伺候著。”

王昭陽跟著笑了:“有人關心了,是好事兒。”

我認同地點點頭:“對了,這三萬本來是想今天給你,算是還……那個……學費,現在……”

王昭陽看我一眼,搖了下頭,我知道他想拒絕,我說:“也沒什麼,這樣我自己心裡舒服點兒。再等等吧,聯絡上學生家長再說。”

王昭陽苦笑著,我猜他是在自嘲,自己在這種時候連錢都拿不出來,於是我假裝沒心沒肺地安慰他:“還好今天我回來了,不然好麻煩的。嗯,方可如現在怎麼樣?”

王昭陽點了下頭。

復婚吧,趕緊復婚吧,復婚了王昭陽就不是窮光蛋了。都三十來歲的人了,沒錢的日子過起來多糟心啊。

“現在還覺得教師好幹嗎?”王昭陽閒聊著問我。

我說:“挺好的啊,有寒暑假,穩定輕鬆,對著孩子,也沒那麼多破事兒。主要我是副科老師,沒你們那麼操心。”

王昭陽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我認真地看著他,他說:“古人就說師者為父,自古對教師這個職業都是很尊重的,有尊重就有責任,不過現在教師這職業也逐漸功利化了。但其實做什麼都一樣,有輕鬆省事兒的做法,也有負責的做法,看你怎麼選擇。”

我依然耐心地聽著,他說:“就像今天這種情況,保護每個學生的生命安全,是我們責任內的事情,同時也是感情上應該做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學生的家長聯絡不上了,你那醫藥費就跟著打水漂了。”

我笑:“不至於。”

他說:“我說如果。”

我想了想,挺豁達:“漂就漂了唄,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還是個小孩子。”

王昭陽點頭:“所以其實我幫你那些,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心情上和你現在是一樣的,只是希望你好,沒想過回報。”

我看著他,看著他將眼神迴避,目光看著地面。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臟此刻的異常起伏,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話中,有所隱瞞和保留。

是,他是希望我好,他是沒要求過回報,但那其中應該不只是我此刻面對生命危機的心情。總有些別的,他不想說,也不願讓我朝那個方向多想。

我苦笑:“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

沒多久就開學了,聯絡到了學生家長,我讓他把錢直接給主任送去。這錢我說什麼都得還,不還心裡還是過意不去,王昭陽能理解我的心情,沒多說什麼。

看看他如今的模樣,每天在學校吃那些沒油水的東西,人又瘦了好多,我也真心希望他能過得好,有個女人照顧他,有不錯的物質條件。

陳飛揚躺在床上看我比賽的影片。我那時候沒有DV,就用個數碼相機錄的,陳飛揚隨便翻了翻,看了些別的東西。

洗完澡,我正在擦頭髮,數碼相機裡忽然蹦出來一段對話,男人的聲音:“有成就感嗎?”

我的聲音:“謝謝啊。”

男人:“最近身體怎麼樣?”

這是六一兒童節的影片,錄影片的時候,王昭陽正好出現和我說話,一起錄進去了,我飛快地點了暫停。

陳飛揚看我一眼:“幹什麼呀,我還沒看完呢。”

他可能起初並沒有在意那對話,是我做賊心虛了,我愣一下:“哦,幾點了,睡覺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

陳飛揚看了我手裡的相機一眼:“你不會錄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怕我看見吧?”

“什麼不好的東西,神經病。”我皺眉。

陳飛揚也皺眉:“我又幹嗎了!”

我不打算理他,陳飛揚忽然問我:“你比賽掙的獎金呢?”

“不是在醫院給學生墊醫藥費了嗎。”

他說:“那學生家長還沒聯絡上?”

“聯絡上了呀。”我沒想什麼。

“那錢呢?”

我轉頭瞪他:“你俗不俗啊,就錢錢錢的,我比賽掙的錢關你什麼事兒,你問那麼多幹什麼?”

陳飛揚一愣:“我不就隨便問問嗎,你這麼大反應幹什麼?”

撒謊,絕對是會讓人痛苦的事情,因為一個謊言往往不能夠真正解決問題。我就是做賊心虛了,但每個做賊心虛的人,都願意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去,比如我會想,陳飛揚追問我錢的下落,很不是個爺們兒。

大概是快來大姨媽的緣故,最近我的情緒很不好,特別容易煩躁,還經常頭疼,小腹不舒服。

謝婷婷的老公不知道安了什麼好心,專程跑來給我的筆記本弄系統,我也沒當回事。

我看見謝婷婷老公也煩,總覺得這人偷奸耍滑的,還倒插門,不是個好東西。

學校開學了,教師資格考試也就來了。上午第三節課,帶著學生在教育局監督考核的人面前做次課堂演示,然後把手裡這些材料,包括體檢報告交一交,我就可以等著拿證了。

這事兒一個辦公室的都知道,包括小音。

小音心裡多少有點酸:“燕老師,你不是說沒找到門路嗎?”

“哦。”我說,“陳飛揚他媽給找的關係。”

小音嘆氣,惆悵地說:“我要是也有個這麼好的婆婆就好了,還天天給送湯,什麼也不用管。”

我笑著說:“那你也抓緊找個物件啊,有物件才有婆婆不是?”

小音:“我哪有你那麼好的命。”

得罪一個人很容易,你擁有他想要而不能擁有的東西,那就是一種得罪,大概我把小音得罪了。

這學校,除了校長之外,初中部的王主任就是二把手,基本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過他的手,當然這對王昭陽來說,才不算埋沒。他是個很細的人,就適合幹這種操心的活。

到主任辦公室門口,我整理了下儀容,打算交完材料就走,不跟他廢話。我跟他的交往,還是得掌握一個度,公是公,私是私,得分清。

進門之前,我大大方方地聽了段牆腳。

作為教育局領導過來考核的王昭陽他媽,在辦公室裡對王昭陽說:“可如說的事情,你得考慮啊。”

王昭陽沒說話,他媽接著說:“我跟你爸也覺得沒什麼,你跟可如之間也沒有什麼大矛盾,你沒必要把事情做這麼絕,又沒人逼著你。”

裡面傳來王昭陽的聲音,淡淡地:“你跟我爸就別操這份心了,行嗎?”

王昭陽他媽:“我是不想操這份兒心,我眼看著就退休了,什麼心都不想操。你說你,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家都沒有,成天在學校裡窩著,住個宿舍,要什麼什麼沒有,不知道的以為你幹了什麼事,有多對不起人家可如,你覺得沒什麼,我給你當媽還覺得臉上掛不住呢。”

王昭陽說:“我這也是工作方便。”

“你就回家住,哪兒不方便你了,又沒人攆你,難道要我和你爸還有可如八抬大轎來請你?”他媽有些激動。

王昭陽仍然淡淡地:“好了,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別說了。”

他媽不悅地嘆口氣:“週末回家吃飯,多大的人了,還跟個野孩子似的。”

王昭陽他媽走出來,看到在門口拿著東西的我,認出來我是今天考核的老師,臉色可能是因為剛才沒說動自己兒子,而不大愉快。

我微笑:“高校長。”

他媽勉強對我笑一下,走了。

王昭陽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我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把資料放在他的桌子上。王昭陽似乎也有點不高興。

我說:“你媽沒認出我來。”

他媽當了這麼多年校長,流水一樣的學生,當然不會每個都記得、都眼熟,雖然我曾經因為離家出走,去過校長辦公室。

王昭陽深吸一口氣,唸叨一句:“你以為你那麼難忘?”

這話一下刺激到了我,使我愣了一下。王昭陽又嘆了口氣,他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他就是隨便這麼一說。

伸手翻我送來的東西,王昭陽看到了我的體檢報告,裡面有張查血的單子,我忘了拿出來了,其實我只要交證明就行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說:“你這身體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我要把單子拿回來,王昭陽迴避了下,接著看,說:“這些指標不是高就是低。”看我一眼,皺眉道,“你到底怎麼了?”

我說:“不都在正常範圍嗎?”

“貧血。”他說。

“老毛病了。”

“得好好吃飯。”他叮囑。

我把單子拿回來:“這個不需要吧,不用我拿走了。”我打算走,對著我的背影唸叨一句:“反正說了你也不聽。”

我就不樂意了,現在跟我過日子的到底是陳飛揚還是他王昭陽啊,我有沒有好好吃飯他知道呀,他看見了呀?

我說:“別說的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一樣。”

他沒回話,我說:“剛才你媽和你說話,我聽見了。”

他瞟我一眼,我接著說:“其實你媽說得有點道理,你不小了,三十多歲的人了,也沒個家,又不是有什麼毛病,這麼打光棍是容易讓人多想。再說,連個孩子都沒有,你不替自己想,等你媽退休沒事幹了,你還不得幫她找點事兒幹啊。”

我突突突說完這串話,因為說得有點違心,說完就想跑。

王昭陽眯眼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聲音於是又小了一點點:“我就是覺得你要是能和方可如復婚,也挺好的。”這次我是真要溜了,走到門口的時候,王昭陽叫我:“燕小嫦。”

我回頭略怯怯地看著他,他面色平靜,但很認真:“你是不是真的過得挺好的?”

我並不希望自己成為讓王昭陽重獲幸福的障礙,所以我儘量大方,掛著微笑:“當然啦,我們倆現在連架都不吵了。”

他微扯唇角,點了下頭:“看出來了。”垂下眼睛,陽光從主任辦公室的窗戶射進來,照得他側臉輪廓有些夢幻。

週末回家,我上淘寶選禮品。陳飛揚做好飯叫我去吃,我把電腦放在一邊,也沒關網頁,陳飛揚看見以後問了句:“給誰挑東西呢?”

我說:“就這個名額,我們學校主任幫我弄的,我尋思證下來了,怎麼得謝人家一下,買個兩三百塊錢的東西。”

陳飛揚沒意見,點了下頭,想起點什麼,說:“對了,小音還給我打電話來著,你怎麼跟她說名額是我媽弄的呢?”

我說:“你不會說漏嘴了吧?”

陳飛揚:“沒有,我說我不清楚。我琢磨我媽也沒這麼大本事,她頂多能拉個保險,開個病假什麼的。”

我笑,跟陳飛揚強調:“你別和那個小音走太近了。”

陳飛揚說:“她現在是我徒弟。”

我不好反駁什麼,我就覺得小音不正常,雖然一直沒幹什麼不正常的事情,但是這是女人的直覺。

到底我也沒挑到一個稱心的禮物,晚飯後例行一湯,喝湯的時候,陳飛揚問我:“高興了吧?”

“什麼?”

他說:“你想要的東西又多了一件兒。”

是啊,工作穩定了,以後就有保障了,感覺未來挺有希望的樣子。我說:“這事兒還得謝謝你媽。”算了算賬,我說:“爭取明年這時候把你師父的錢都還上,然後慢慢還你媽的,等沒壓力了,就……”

我想說沒壓力就抓緊攢錢,把這漏風漏水的破房子趕緊換了,陳飛揚卻接了句:“生孩子?”

談個戀愛,他怎麼跟他媽似的,天天嘴裡都是孩子孩子孩子。

把湯碗放下,我說:“也別騙你媽了,這成天雞湯,挺浪費。早點兒跟你媽說清楚吧,我覺得你媽也不該那麼不通情達理。”

陳飛揚已經開始認識到自己當初拿假結婚證糊弄他媽是個錯誤的策略,小聲說:“我媽前幾天還跟我爸商量,明年要辦結婚酒呢……”

我白他一眼,自己闖的貨,自己收拾爛攤子去。

週末,距離雙人舞決賽沒幾天了,好不容易閒一閒,陳飛揚又出去和哥們兒喝酒了,據說他那邊最近也有場交流賽。

看著桌面上的遊戲圖示,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手賤了。

一邊瞟著門� �,擔心陳飛揚忽然回來,一邊飛快地輸入賬號密碼。我沒什麼想法,只是想上去看一眼,然後把這個賬號刪除掉。

這樣以後陳飛揚再跟我要賬號,我就說太長時間不上,可能被盜號了,角色都被刪除了,永絕後患。

進入熟悉的遊戲介面,許多被封存的記憶撲面而來。點開山裡朵這個人物,人物上角那個紅心的標誌還在,那是代表這個人物在遊戲中已經登記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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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性地點開公會欄,看看都有誰線上,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可惜我消失這麼久,也沒有再打招呼的必要,反正還會接著消失下去。

在城裡城外跑了一圈兒,遊戲環境又一次更新,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然後我找到一個合適的埋骨之地。

一個山頭,視野非常好,低頭是湖水,遠處有高山,左邊還能看到熙熙攘攘的城鎮風景,右邊的平原上,幾隻大白羊悠閒地啃著草。

以前我就很喜歡和覆水難收一起坐在這裡發呆。

穿著覆水難收第一次買給我的白色仙女裝,風吹裙舞,我打算就在這個位置,結束山裡朵這個角色的生命。

最後的最後,再看一眼他的名字吧,我開啟了自己的婚姻欄,看到我們的頭像。女的古韻婀娜,男的豐神俊朗。

心裡再嘆一口氣。

再見了師父,正打算關閉視窗的時候,瞟見介紹欄的小字。

5月27日 如果你好,我希望你更好。如果你不我差點兒淚奔,接著往下面翻:

3月12日 你走以後,全世界都是你的影子。

2月14日 你到底在哪裡?

2月7日 背叛全世界,只為擺正你的倒影。

1月24日 回來吧,我愛的人,給我機會補償。

1月15日 燕小嫦,愛我,你愛我。

7月26日 今天打副本,你沒保護好我,死了三次!我要全伺服器聲討你,沒用的男人!

6月18日 你居然和全伺服器最爛的交際花PK,還輸了!丟臉!

5月25日 嘻嘻……我是你的了。

3月12日 師父,你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以前在遊戲裡的時候,王昭陽從來不在意這個,小日誌裡亂七八糟的,都是我在寫。

自從我離開遊戲,他竟然自己寫了這麼多,我想我能隱隱體會到王昭陽在寫這些東西時的心情,於是越想越難過,只能對著螢幕大顆大顆地掉眼淚。

今天我上遊戲的初衷,是為了刪號,這賬號一旦刪除,這些東西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不捨得刪,這些回憶還是不捨得刪。

我在心裡埋了一座山,山下壓著被封存的記憶和感情,一個遊戲,一段留言,簡簡單單幾句話,彷彿一把開山巨斧,山崩了、地裂了,回憶如強大的氣流,五光十色,絢爛中夾雜著被塵封太久的怒氣,它向我襲來,我根本阻擋不了。

我第一次知道心如刀絞是怎樣的滋味,它把你的五臟六腑、每一條神經都擰在一起,腦子裡什麼都想不清楚。

我捂著嘴巴哇哇地哭,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我關了電腦往樓下飛奔,我想見王昭陽,特別特別想見,想讓活生生的肉體證實,我所看到的那些並不是幻象。

並不僅僅是一段網戀,這樣一段深沉唯美的愛戀,它是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

下樓的時候,碰到了喝酒回來的陳飛揚,喝得不算很多,拉著我問我去哪兒。我這會兒正哭得暈頭轉向,丟下一句“買東西”,沒讓他看清我在流淚的臉,然後接著往外跑。

陳飛揚也沒攔我,搖搖擺擺地上了樓。與陳飛揚的這場相遇,又讓我冷靜了一點點,我去找他,找王昭陽,我怎麼去找他,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

想到這個,哭得就更慘烈了,我依然在路上行走,目的地是朝向學校的,這條路還有很長,還有很多步可以拿來給我思考。

走啊走啊走啊走,我走到了學校門口,眼淚流淌了一波又一波,站在大門口,學校已經熄燈,傳達室的光昏昏沉沉。

站在校門口對面,想起那天就是在這裡,王昭陽上了方可如的車,他們相對時,仍有一絲親切。

他們認識了多少年,又有三年的婚姻,那感情是我能比的嗎?我是不是不該再打擾他,是不是我這麼銷聲匿跡了,他和方可如就能回到最初的樣子?這對王昭陽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吧,選擇方可如,就等於拿回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東西,沒有生活的壓力,不必再為了區區三萬塊去張口借。

而我,能帶給他什麼?

原地站了兩分鍾,遙望黑暗的宿舍樓,擦了把眼淚,轉身離開,我到底還是要回家的。

回去時,陳飛揚看到我的臉,慌張:“你哭了?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說著,他看向門口,沒準兒以為我剛才出去遇到流氓了。

“沒什麼,上網看了個帖子,挺難受的。”

陳飛揚擦擦我的眼淚:“傻,那些都是假的。”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陳飛揚的眼白很白,眼珠很黑,所以他的眼睛很閃、很亮,總是閃著清澈真誠的光。可這雙眼睛,卻不是王昭陽,但這雙眼睛,卻才是我此時應該對視的。

鼻子一酸,我以為已經哭幹的眼淚接著往下掉,陳飛揚把我抱住:“好了寶貝,我在呢,我抱著你呢。”

想起點什麼,陳飛揚變出一個盒子:“噹噹噹噹。”他拿給我看。

我一邊開啟盒子,一邊哭哭啼啼地問:“這是什麼?”

“我中獎了。”陳飛揚拿出盒子裡的手鍊,是三排珍珠繞成環,中間密密麻麻一排小珠子打成結釦,很漂亮。

陳飛揚把手鏈套在我的手腕上,我說:“你又被騙了。”

陳飛揚把我的手腕翻過來看,我手腕後面有條疤,也是當時翻牆頭摔的,這些年總有人問我是不是割過腕。

陳飛揚說:“剛好擋住,這樣就看不見了。”

收禮物,總是容易讓女人感到開心,我心裡也就沒那麼沉重了。

他說:“你放心,別的女人有的東西,我都會讓你有。你不是愛乾淨嘛,我以後要給你買個大大的房子。”他用手臂畫了好大一個圈,“然後讓你天天在家打掃衛生。”

我無力地微笑一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希望總有一天,我們會好起來,而那時候,我最好也已經忘記了王昭陽。

天亮了,那些恍惚的情緒還是要適當摒棄,看著這個給我做早飯的男人,我還是覺得我應該惜福,我不能傷害兩個人。

我對陳飛揚笑,告訴他:“我要去學校了。”

他點頭,換鞋陪我下樓,他要去拿摩托車,下樓速度比較快,我在後面慢慢地走,不知道是昨天傷心消耗能量太大,還是怎麼了,我扶著牆,眼睛驀地黑了一瞬。

我沒勁兒,渾身哪兒都沒勁兒,發虛。坐在摩托車上,抱著他我就又睡了一會兒,到學校,開啟舞蹈教室的門,依然覺得不舒服。

今天學生放假,我過來還是為了排練舞蹈,跟邵思偉的雙人舞比賽下週六就要出發去決賽了。

邵思偉從郊區那邊趕過來,需要點時間,我趴在椅子上睡了一會兒,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驀然睜眼,我想起來一件事情,一貫準時的月經,這個月已經遲到很多天了!

這個恐怖的資訊一下把我嚇精神了,我掰著手指頭一遍一遍地算,越算越亂。

我坐在椅子上沉思,想起昨天看到的王昭陽的留言,回頭朝宿舍區看一眼,再次想到那讓我痛心的一切。

手腕上的手鍊光輝流轉,老天,你在玩兒我嗎,你在逼我痛下決心嗎?如果我真的有了陳飛揚的孩子,是不是那一點點的猶豫,都不能再有了?

面色沉重,等到邵思偉到來。

我沒怎麼表現自己的心事,很快投入到舞蹈排練中去,中午休息的時候,邵思偉說:“你今天怎麼這麼認真,感覺換了個人似的。”

我看他一眼,眨了眨眼睛:“邵邵,如果有人告訴你,過了今天你就不能跳舞了,那你今天會怎麼樣?”

邵思偉簡單思考後回答:“一直跳一直跳,把想跳的舞都跳一遍。”

我點點頭,對,我就是這樣的感覺。如果懷孕了,那麼過了這場比賽,我就不能再跳舞了,我得養胎,所以我無比珍惜現在還能旋轉的時光。

手裡的一捧藥剛要進嘴巴,說是可以祛斑的。邵思偉說:“這些藥還是少吃,都有激素的。”

我愣一下,是啊,懷孕了也不能亂吃藥了。

我把藥片倒回瓶子裡,邵思偉皺眉:“你又怎麼了?”

我搖頭,什麼都沒說。

因為不想承認這個事實,我甚至沒有去買個試紙求證。如果第一天是算錯,那麼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月經一直不來,大概是沒錯了。

比賽倒數第三天,我打算排練到晚上十點,陳飛揚給我打電話,聽上去情緒很不穩,他說:“老黑叫我去喝酒,他媳婦生了,我跟你報備一下。”

從上次吵完架,陳飛揚就沒再跟哥們兒出去喝酒,我不是不讓他喝,只是不希望他喝得那麼頻繁。今天我就沒打算管他。

但他的情緒聽上去真的很怪異,有種要哭不哭的感覺,說了好幾遍“我跟你報備下”然後掛了電話。

那天陳飛揚是被謝婷婷的老公送回來的,已經喝得不省人事,放在床上就呼呼地睡。睡到早上醒了,跑到客廳一根一根地抽菸,我過去看了一眼,他冷冷地看我一眼,似乎沒打算說什麼。

第二天,王昭陽來舞蹈教室找我,張口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你最近缺錢嗎?”

從看到留言以後,我就刻意不聯絡、不關心王昭陽,因為想起來會難受。他忽然出現時,我心裡仍是猛然一悸,那種加速心跳的感覺,就像以前每次他看著我的時候一樣。我多麼為眼前的男人著迷,可我不敢多看他一眼。

今天他張口問的這句話,使我一愣,難不成這是要找我借錢的節奏?當時我心裡在想,王昭陽真的被我害得這麼慘,窮成這樣了?

沒關係,只要他張口,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的,實在不行找邵思偉去借。

王昭陽肯定沒想到我腦子裡過了這麼多東西,只是很認真地看著我,一副他打算借錢給我的樣子。

我說:“還行吧。”

“幹什麼用,要多少?”他問。

我又愣:“哦,我不缺錢。”眨眨眼睛,這什麼意思啊?

王昭陽說:“你要是有什麼需要跟我說,大忙幫不上,小忙還是沒問題的。”

我又眨眨眼睛:“你是不是昨晚做錯夢了,忽然跟我說這個幹嗎?”

王昭陽眯了下眼:“不是你在賣號?”“什麼號?”

他說:“昨天小五打電話給我,說你在賣遊戲賬號,我上去看了,跟你說話你也沒理我。”

我的賬號?雖然我不玩兒了,但是對那個賬號我還是有點緊張的,搖頭,問他:“然後呢?”

他說:“你沒理我,我覺得可能是盜號的,就把你的賬號頂下來,把密碼改了。”

“哦,不是我上的,那應該就是盜號了吧。”苦笑一下,那些一起玩兒遊戲的日子,真心是一去不返了。我說:“賬號你留著吧,我現在也沒空玩兒了。”

我想說我看到了那些留言,但那些留言其實也是六月之前的事情了。王昭陽,你留言裡說的話,到現在這個時候,心裡還是那樣想的嗎?

我的目光忽然變得柔和,王昭陽微笑:“這麼看我幹嗎?”

我搖搖頭,閃掉腦中的恍惚:“我還要排練,馬上比賽了。”

“決賽在周幾?”

“週六。”

晚上和邵思偉在QQ上聊比賽事宜,他給我講都需要有哪些準備,正事聊完以後,我給邵思偉說起遊戲賬號被盜的事情。

他建議我給電腦殺防毒。

電腦掃出來一個木馬,我看了修紗窗的陳飛揚一眼,把木馬程序打包發給邵思偉,讓他幫我看看。

對於電腦,邵思偉懂得比我多,很快給我回覆:“這木馬不是下載帶進來的,是有人種在你電腦裡的,這是日期。”

邵思偉截圖發給我一個日期,我動腦子想了想,那個日期,我的電腦都發生過什麼。似乎就那兩天,重新裝的系統,是謝婷婷她老公過來給裝的。

想想謝婷婷老公以前幹過的各種偷雞摸狗“光榮”事蹟,再想想陳飛揚這兩天的態度,看他背影一眼,我想我懂了。

今天修窗戶這活陳飛揚幹得很細,也沒弄出太大的動靜來。他個子高,輕而易舉就能碰到窗戶的最頂部,裝好紗窗以後,左右拉了拉,確定不再費勁,滿意地拍了拍手。作為一個居家的男人,其實他也不錯,他能盡一個男人該盡的一切,在他眼裡,不該女人幹的粗活、累活,一樣都不允許我做。

陳飛揚是個好人,我信。

但他觸碰了我的底線。

“好了。”他看著我說。我也看著他,目光抖動,我暗暗咬著自己的嘴唇,就這麼看著他。

陳飛揚微微皺眉:“怎麼了?”

我依然咬著嘴唇,眼淚自然地往下掉,憤怒地把電腦屏幕轉向他,我一字一字:“陳飛揚,你幹的好事兒。”

陳飛揚朝螢幕看一眼,走近一些才看明白,驀然撐大瞳孔:“小嫦,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的!”我開始發飆,瞪著他:“陳飛揚,你居然盜我的號,你居然在自己家的電腦種木馬盜我的號,你查我?你還可以再無恥一點兒嗎!”

“不是!”陳飛揚著急了,情急之下選擇推卸責任,“是謝婷婷她老公……”

“不是你同意他會這麼幹!號盜著了?想看的都看見了,你滿意了?你滿意了嗎?”

陳飛揚走近,想拉我,我堅決迴避。

他低著頭,大概是在反省自己的惡行,半天憋出來一句“對不起”。

我不知道是心虛還是難過,只是覺得無法原諒。怪不得他那兩天心情不好,可是他明明可以選擇不看的,為什麼一定要扒開我的過去,我那一丁點的陽春白雪,我想珍藏的關於王昭陽的一點點回憶,此刻像是個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扒了褲子的處女。

指著門口,我氣得渾身發抖:“滾,你現在就給我滾!”

陳飛揚滿臉認錯的態度,當然不打算就這麼滾。我點點頭,對,這是你家,你買的房子:“好,你不滾,我滾。”

陳飛揚是不會準我滾的,我這會兒要是滾了,他又該找一晚上了。攆不走他,自己又滾不掉,我只能到臥室裡反鎖著門生悶氣。

我想起一句歌詞,“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胸膛,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我原以為,兩個人一起生活,是相互扶持照顧,兩個人的力量比一個人大,但為什麼兩個人卻比一個人還要難呢?

我低頭摸了摸肚子,再次精確地計算上次例假的時間,真的已經遲了很久,而我最近食慾不佳、身體乏力,甚至小腹偶爾有墜脹的感覺,都是早孕的徵兆。

儘管我現在還不想生孩子,可我並沒考慮過打胎,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造過很多孽。

我恨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懷孕,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肚子,誰讓你來,誰讓你這個時候來的?我一邊打自己一邊哭,一邊又害怕真的把孩子給打壞了。

那天晚上陳飛揚還是滾了,滾去哪裡我不知道。他對我再好,也是有脾氣的,他也是會覺得委屈的。

他只是忍不住想瞭解我的全部,但其實真的瞭解了,他爽嗎?他應該比我還不爽。

第二天我帶著行李和邵思偉踏上行程,這次比賽要在那邊待三四天,我帶上了吳玉清,她總在家裡悶著不好。

邵思偉勸我放鬆心態,家裡的破事兒等回去再處理,暫時什麼都不要想。我明白,所以陳飛揚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也會敷衍地接一接,說不上三兩句,無話可說,然後結束通話。

決賽當天,我們正常發揮,抽的順序不太好,在第三組,謝幕的時候,我在臺下掃到一個人,像是王昭陽的身影。臺上燈光太暗,他站的位置正好有束光打過來,我就更加看不清他。

謝幕退回後臺,我到角落去看觀眾席,原來站在那裡的人已經不見了。再想想,似乎真的是他。

隨便披了件衣服,我直接跑到了出口:“王昭陽?”

那個正在遠去的背影站住,轉過身來一臉肅靜地看著我。我有些茫然,眨著眼睛,有淚光湧動:“你……怎麼在這裡?”

他微笑:“這兩天休息。”

我試著走近一步,晚上好冷,於是王昭陽朝我走過來,站在三步之外。

“那怎麼,現在就走?”

他依然淺淡地笑著:“還有點事,就順便來看看,還要去見朋友。”

我點頭:“嗯,我還要等結果,不陪你了。”

淡淡看我一眼,王昭陽轉身準備離開,我不禁又叫住他:“王昭陽。”

他回頭看我。

我說:“你是專門來看我比賽的嗎,我跳完了你就走,你連招呼都沒打算跟我打是嗎?”

說著,我又掉眼淚,聽說孕婦情緒比較脆弱,可能是真的。王昭陽的表情頓了頓,似乎想解釋什麼。

他不用解釋了,我都知道了。因為今天,如果換在這裡的是王昭陽,我也會這麼幹的。他的一切我也不想錯過,但參與了卻並不想打擾,所以不會打招呼,會默默地離開。

不聽他的回答,我低著頭哭,王昭陽走近,擦了下我的眼淚。我就直接把他抱住了,他愣了一下,伸手環住我的背。

我在他懷裡一直哭一直哭,我很久沒有投入過這個懷抱,但他依然那樣親切,沒有一絲一毫的陌生。

他抱著我,不說安慰的話,大概我的心事他都能懂。

等我哭得差不多了,他說:“跳得很好,很感人。”

我和邵思偉今天這場舞,是邵思偉改編的,是個悲劇。從開始的熱烈激情,到激情消退後的思考,思考後真愛浴火重生,但是在現實的阻撓下,本應該熱烈相擁的兩個人,最後陰陽兩隔。

當初邵思偉在編這支舞的時候,我就總感覺他在訴說自己的心事。

不過在這支舞裡,自殺的那個是我。

而現實生活中,我是不可能自殺的,自殺的人需要非一般的魄力,放下一切牽掛的魄力,我沒有。

“我懷孕了。”抱著王昭陽,我大顆大顆掉著眼淚,無力地向他訴說:“我懷孕了……”

我需要向一個人傾訴我的心事,但我能想到的只有王昭陽。

因為我懷孕了,懷的是別人的孩子,所以儘管我如此嚮往他的懷抱,卻不能停留。這無奈的現實,快讓我崩潰了。

他愣了下,扶著我的肩頭把我們分開,眼神有暗藏的破碎,看著我的眼淚,他難過地笑了。

我在哭,他在笑,抹一下我的眼淚,他想說點什麼,卻還是那麼笑。

我的手抓著他的袖子,抓得很緊,指節發白。

終於,他還是推開我的手:“馬上要宣佈結果了,我還有事……”

他轉身,一步步走得飛快,我在後面看著他,蹲下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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