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詔獄看大門119、番外1 大明篇
八年後, 成化二十二年重陽佳節
汪直……不,萬素一身風塵僕僕地踏入了位於京城東四牌樓的“星海匯”。
“你們掌櫃呢?大家都到了麼?”
他徑自走到櫃檯邊,問站著正在撥算盤賬房。
“大少爺回來了?大家都在樓上包間談話呢, 爺快上去吧。”
“素素和阿瀾回來了麼?”
“大掌櫃和楊大人去城門口接小少爺了,一會兒就到。不表少爺已經到了。”
萬素聞言抬頭看了看樓梯,對著賬房微微一笑, 抬腿往樓上走去。
如今他已經二十四五歲青年,身上孩子氣消失, 身量也高了。
常年行軍在外他,身姿挺拔, 眼神堅定, 在配上那不輸女子眼裡容貌,站在哪裡都是一道絕美的風景。
星海匯裡有不女客, 著這位白衣年行動如風, 紛紛投來了愛慕眼神。
“不錯,真不錯。只是怎麼萬家的男兒一個比一個出色,就是不成親呢?”
老賬房百思不得其解。
這賬房正是八年前跟著陳十三娘從草原帶回來的那位。因為頭腦精明, 武力值也夠高, 如今已經成為了京城總店總賬房了。
至於原來“星海匯”賬房, 則被調去了南京的分店, 在那裡管賬。
大明朝廷實施“兩京制”, 這安樂伯爵府萬爵爺開酒樓, 也是南京和北-京各開了一間。
三年前,萬達心心念念“星海匯”南京分店終於開始籌備, 準備在夫廟那邊開一家規格不在北-京總店,娛樂專案還只多不大酒樓。
萬達一想到六百年後,但凡有點名氣小吃和餐廳都是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開光”, 也想跟著蹭蹭名人的熱度。
就說這兩位清朝名人,一位江南,一位逃難,結正事兒沒幹啥,一路上光顧著吃了。給大江南北留了無數所謂“中華名小吃”和一堆一個模裡複製黏貼出來的“美食故事”。
他想著不能讓這兩清朝人專美於前啊,我們大明朝皇帝也要留點屬於自己“光輝歷史”。
於是腦袋一拍就進宮,想求朱見深給自己新開業酒樓提個字。
“這也叫名字?你新酒樓就這個名字?”
朱見深擰著眉毛,一手捏著寫了新酒樓大名紙片,一手摸著鬍子,差點把鬍子都給掐斷幾根。
“這,這怎麼不是名字?這一看就是臣開呀。”
萬達就聽不慣這個話。
這酒樓的名字有什麼不好的?
濃濃地勾起了我鄉之情。
結從廣懷到阿瀾統統給與了否定,完了還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沒想到姐夫也跟他們一樣沒眼光。
這時候,萬貞兒正從寢殿出來,看到朱見深眉頭深鎖,也好奇地走了來,看了看他手上捏著紙條。
“萬達廣場?”
萬貞兒直接將上面寫著四個字直接給念了出來。
“這是什麼?”
“你弟弟新開南京大酒樓的名字……這也算是個名字?”
朱見深為氣結。
小舅眼看就要四十歲人了,怎麼還這麼四六不著。
誰會用自己名字來命名酒樓,這是要多大的臉?
萬達心想那是您沒吃“王守義十三香”,沒用過“張小泉剪刀”,沒穿“李寧牌運動服”。
我萬達用我名字來命名我酒店又怎麼了?那外國人還用自己名字開樂園呢。
“不行,這個名字不能用。就這個吧……”
朱見深說完,御筆一揮,直接寫了“大明樓”三個字。
“大明樓?國營店?”
“你說呢?”
萬達低頭一看,就知道了朱見深的意思了——題字可以,朕就用這個字入股了。以後每年的利潤,都要分一半進朕內庫。
都說買的沒有賣精,到他這裡就是賣沒有皇帝精了。
萬達對著他姐夫比了個大拇指,佩服地點點頭。
“你看看這個。”
朱見深將一個折交到萬達的手上,並沒有因為萬貞兒在場而避嫌。
“八大罪?那麼多?”
萬達開啟折,看到這密密麻麻小字,頭皮都發麻了。
“妄報軍功、侵盜錢糧、排斥忠良、擅作威福、招納無賴、交結朋黨、挑釁強虜、擅自開戰。(註釋1)這是說阿直?我怎麼感覺這是說八年前被砍頭的那個陳鉞呢?”
萬達搖了搖頭說道,“都是一派胡言。”
“這是昨日督察院和六科給事中聯合上奏,彈劾汪直的奏摺。被朕留中了。”
“這些年,彈劾阿直的折要是堆起來,夠堆滿一個房間了。光十三道監察御史就不知道彈劾他多回了。”
萬達冷笑,“阿直這些年來,為大明盡心盡力,南征北戰,立無數汗馬功勞。光說說他打勝仗:十五年大敗女真,十六年破韃靼王庭,十七年黑石崖大捷……哪一場不能名列史冊,封侯拜相的?結就因為他是個‘宦官’,除了祿米什麼都加不到。就這樣這些文官還要罵他?他們那麼行,他們自己上陣殺敵去啊!”
萬達細數著這些年來汪直立赫赫戰功,萬貞兒在一旁聽了也是默默無語。
她知道阿直從小就喜歡軍務,嚮往做一個頂天立地,流芳百世大英雄。
只是這些年來的戰功,沒有為他贏來文官們的美言,只得到了皇帝和家人心疼,以及滿身的傷痕。
“不談打仗,就說別的吧。”
萬達繼續說道,“打擊大運河官船走私,揭露南京守備太監賣官弻爵,整治全國-軍戶逃籍,改革衛所軍餉支取,重築江北堤壩,改革武舉考試。哦,還抓了兩個和婢女私通駙馬爺,把他們下了獄……我算知道那些文官為什麼要彈劾阿直了。我們阿直把他們應該幹活都給攬下來自己幹了,幹的比他們都漂亮。這不就顯出他們的無能了麼!”
萬達越說越氣。
阿直這兩年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孩子功勞越來越多,笑容卻越來越了。
除了在阿瀾和萬達他們一群人面前,汪直還能像往日一樣露出笑容。
在不熟悉外人面前,他已經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個傳說中陰鷙可怕,陰晴不定“西廠督公”,一個沒有感情戰爭機器了。
回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廣西遇到的那個愛吃甜點心,喜歡抱著他大腿的孩子,簡直像一場夢。
“小郎舅,朕後悔了。”
朱見深見到萬達如此憤慨,心裡清楚,他是“三分認真,七分做戲”。
生氣是有,不誇張佔了更大部分。
他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君臣加姻親,彼此間已經有了難以言說的默契。
朱見深於是也主動放低身段,給了大家一個臺階。
“朕應該聽小郎舅話,在他十六歲那年,就將他放出宮去。從此改換姓名,做一個普通人的。而不是讓他開設西廠……哎,一切都是朕錯。”
萬達看著朱見深“痛心疾首”表情,心想你小老蒙誰呢?
西廠查案也好,上陣打仗也好,我看你用的不都挺順手麼?
只不這幾年四海昇平,最近幾次仗把韃靼和女真都幹差不多了。眼看太子也長大,開始接觸國事。
算算也到了“鳥盡弓藏”時候了,你才想到要讓阿直“退休”吧。
“不晚不晚,要不這樣吧……北-京肯定是待不去了,這裡認識他人太多了。不如讓阿直隱姓埋名,先去南京待一段時間。讓他在那裡陪陪小邱。段時間,等大家都淡忘他了,再給他在南京錦衣衛衙門謀個差使,繼續為國效忠——姐夫你看如何?”
萬達也順杆坡,將他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一心要做孤臣的邱子晉,這兩年都在重查刑部舊案。得罪了一群勳貴,要他命的人差不多可以繞紫禁城一圈。
為了保-護他,皇帝在去年把他放到南京去“閒置”了。
“嗯,甚合朕意。”
朱見深滿意地點了點頭,萬貞兒坐在一旁,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正好正好,臣的這個‘萬達廣場’……哦不,陛‘大明樓’也要開業了。就讓阿直去那裡直接幫忙唄。讓小邱也來算算賬嘛。”
萬達趁機打蛇上棍。
朱見深直接把御筆往他身上一扔。
翌日早朝,朱見深做出了一個讓文武百官“彈冠相慶”決定——西廠督公,北-京御馬監太監汪直,欺君弄權,挑釁邊事,罪孽深重。
姑念其年輕,且於國有功,顧從輕發落,發往南京,看護皇陵。西廠從此解散,永不複用。
雖然沒有按照文官們的心意,將汪直下詔獄,直接處死,不這樣的處理結已經夠讓他們歡欣鼓舞了。
畢竟有牛玉、黃賜等太監發放南京的先例在前,這樣一來顯得朱見深對汪直的處理也不算特別照顧。
日的夜晚,萬達帶著一身平民打扮的汪直進宮,給朱見深和萬貞兒,還有太子辭行。
“阿直哥……”
站在御花園堆秀山的御景庭裡,十三歲朱佑樘雙眼通紅地望著身穿斗篷的汪直,雙手緊握。
什麼時候,阿直哥進紫禁城,還要這樣偷偷摸摸了。
這裡難道不是他“家”麼?
“殿下不要這樣,這是好事。”
萬貞兒拍了拍朱佑樘手背安慰道,“你阿直哥從此以後就可以做他自己想做事情,為自己而活了。咱們應該為他高興才對。”
“可是,娘娘……”
十三歲小少年還是一臉委屈。
可是娘娘,孤這就真很寂寞了啊。
阿瀾哥自打前些年領了軍務,就常年在沿海城鎮對抗倭寇,極回京城。
如今阿直哥也要去南京,可能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這京城裡,就剩下孤一個人了。
雖說宮裡皇和公主們越來越多,但他們和孤都不親。
能說得上話,也只有偶爾入宮舅舅了。但是舅舅又那麼忙,如今是幾個月才能見上一回了……
朱佑樘抬起頭,看著汪直跪,鄭重地給父皇和皇貴妃娘娘磕頭,心裡一片酸楚。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
“從今往後,你就不叫‘汪直’了。”
朱見深看著汪直,眼角泛紅。
“朕賜你姓‘萬’。你就叫做‘萬素’吧。”
“‘萬素’謝主隆恩。”
汪直跪地,此時的他,已經是淚流滿面。
六歲認識了素素,七歲進宮,十二歲成為御馬監太監,十六歲出任西廠廠公,十七歲開始領兵出征……
這個紫禁城承載了他太多太多回憶和不捨。
而如今,他終於要離開這裡,開啟另一段屬於他自己人生了。
站在他們身旁萬達,也是不斷的哽咽。
都說“天家無情”,但是朱見深這一家子,卻是他最有情有義皇族了。
“走吧……”
萬達拉起匍匐在地,已經哭得不能自已汪直,“去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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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阿素回來了啊。”
一群人正在包廂裡討論熱火朝天,到推門而入的萬素,陳十三娘興奮地揮了揮手。
“來的正好,大家都在商量著怎麼讓太……讓阿樘和他沒過門的妻子上一面呢。”
陳十三如今已經是“星海匯”掌櫃兼主廚。八年前這位美人廚師出現,曾經一度讓“星海匯”人滿為患。
他素素居然在把廚房從後面挪到了前廳,宣稱什麼“明火亮灶”,讓大家吃放心。其實還不是借“美女大廚”招牌攬客。
這陳十三刀也不負他期望,菜做好吃,人也長袖善舞,把“星海匯”生意又帶上一層樓。
說起來這裡頭還有一個故事。
這十三娘原先離開草原時候,已經對素素死心了。
到了京城,她又宣稱自己其實心裡一直裝著一個人,聽說這個人就在京城,求素素給他牽線搭橋。
素素一聽立即答應,只求她別再纏著自己。
結陳十三拿出三本菜譜,說自己心裡暗戀寫了這三本菜譜“星海大師”已久,求素素介紹他給她認識……
所以至今陳十三娘還沒有生她的“草原十四刀”,倒是和“京城十四刀”小卉成為了跨了輩分忘年之交。
“阿素來了啊,我給你去倒茶。”
“謝謝小卉姐。”
萬素笑道。
小卉小時候一直住在宮裡,和汪直也幾年的玩伴,兩人熟悉很。
陳司膳前兩年生了一場病,不再擔任尚食女官。只是作為普通宮人跟在萬貞兒身邊。如今小卉也出宮,在“星海匯”裡做廚子。
萬素這次來,就是為了將她帶回南京,去做“大明樓”主廚。
“阿樘,你今天出宮,陛知道麼?”
萬素轉過頭,看著被眾人眾星拱月坐在主位上朱佑樘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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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朱佑樘,也已經長成了翩翩年,只是有些於瘦弱,性格也靦腆。
可能是因為童年的時候住在內安樂堂,身體底沒有打好,這位太子身子骨一直有些病病歪歪,饒是萬達和陳司膳想盡辦法給他調理,也不什麼起色。
不即便這樣,也到了該談婚論嫁年紀了。
說到這群孩婚事,真是讓朱見深和萬貞兒操碎了心。
“這還不是小郎舅錯?他不成親,連帶著阿瀾年紀一把了也不成親。阿直過去在宮裡不論,怎麼出宮那麼多年了還是不成親?還有小卉都多大了?說到底,都是小郎舅錯!他把大家都帶壞了!”——來自朱見深的咆哮。
所以輪到朱佑樘要結親,每個人都很興奮。
“父皇知道。難得今天阿瀾從松江回來,父皇特許孤微服出宮。”
朱佑樘低下頭羞澀笑了笑,“也,也是知道,今天張家姑娘要到‘星海匯’來用餐,讓孤來看一看她。”
這兩年皇漸長,朱見深已經開始為他遴選太子妃。他可不能坐視萬達把太子也給“帶歪了”。
目前朱見深最屬意的人選,是河北興濟女子張氏。其父乃是國子監生張巒。
據說張氏不但美貌,而且性格活潑、知書達禮,雖然比朱佑樘要大上一歲,不這在朱見深看來根本不算什麼問題——大點好啊,年紀大才穩重嘛!
邱子晉在南京呆了好多年,去年年初已經回到京城。不出於對他安全考慮,皇帝沒讓他直接回刑部當“大殺器”,而是讓他先去國子監掛職,做了司業。
今天邱司業特意約了張監生到“星海匯”喝酒,還了帖,說這是“重陽家宴”,自己將會帶上妹妹出席。
前些年邱父邱母接連故去後,比邱子晉小了足足十八歲邱小妹就跟著兄長一起生活。
邱學霸的妹妹自然也是學霸,乃是京城第一才女。
於是張監生也決定帶上自己女兒出席,讓兩個女孩做個伴兒。
這一切都在萬達的設計,為的,就是在正式選妃前,讓這兩個年輕人見上一面——盲婚啞嫁要不得!
朱見深覺得這個王八蛋小舅想法很沒有規矩,但是他不得不贊同。
於是決定讓梅千張今晚護送太子出宮,微服到“星海匯”來見張家大姑娘。
“來了,來了,我們來了。”
就在此時,包廂的房門再一次推開,萬達、楊休羨兩人帶著萬瀾走了進來。
“素素!楊大人,阿瀾!”
萬素一步跨到他們身邊,欣喜地看著許久未見幾人。
素素明明已經年過四十了,卻依然不顯老。站在楊大人身邊,簡直像是兩輩人。
倒是阿瀾,常年在海邊打仗他,如今越發挺拔俊俏,英武非凡了。
記得前幾年,陛還感慨過,說阿瀾長得有他祖父宣宗風範。萬素小時候宣宗畫像,阿瀾確實與他有幾分相似,有其英姿勃發,光明磊落的風範。
“阿瀾,聽說你又打勝仗了。”
萬素緊緊地拉住阿瀾手。
“阿直哥,聽說你在南京錦衣衛又立功了。”
阿瀾反手將他手掌握得更緊。
目睹兩人“親密互動”楊休羨眉頭一皺,感覺事情有些失控。
就在他反覆考量要不要把這個情況告訴萬達的時候,突然十三娘說話了。
“哎,你們看,小邱和邱小妹來了。快來!”
一直趴在欄杆邊的陳十三刀指著面,興奮地說道。
“跟在他身邊那個中年人是張監生麼?那後面帶著兩個丫頭女孩就是張大姑娘?”
“給我看看!”
十三刀話音剛落,一群人全部擠到了了三樓欄杆邊,差點把這“星海匯”掌櫃從樓上給擠了去。
朱佑樘抓著欄杆,屏住呼吸看著面盈盈走進來的兩位女子。
像是心有靈犀似得,那用團扇遮住自己面容女子突然抬頭,往上面瞧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