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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沐殘明

第一回 上 左升之逃難遇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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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沐殘明第一回 上 左升之逃難遇義士

此時是大明崇禎十六年,時值秋冬之際。大江南北,盡是落木飄零;黃河上下,一片蕭瑟光景。

卻說山西平陽府境,有一座小鎮,正立在秦晉之間。小鎮的西頭擺著一座客棧,招牌尚顯清晰,紅漆抹著朗月二字。

這一日晚,客棧前停著兩三輛馬車,有數個男女來往進出。正值夕陽西下,霞光數道,見出一些絢爛景象。落日餘暉裡卻趕過一輛馬車來,到得店前,那車伕將馬韁一勒,對著車內道:“少爺,客棧到了。”即下了車,躬身候著。

車簾開啟,裡面出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他生的清秀俊朗,高白頂,丹鳳眼,儀表堂堂。戴一頂方巾,穿一件襴衫,裡面一件大黃襖子。當時走下了車,朝車內說道:“你們慢些。仔細看著兒子。”內中一個女人應道:“妾身知道。”

即從中走出兩個女子來。前一個年不過二十上下。頭上堆一個雲髻,上覆著皂紗,兩邊各貫著金蟬玉葉簪。披一件長袖對襟褙子,內裡一件長襖,腳下踩一雙小小的猩紅繡花鞋。身材長挑,面上含著文弱。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瞑目睡著。後面一個女子穿著青色紗氅,內襯著一件白衫,下著一襲湘裙,頭上挽個髮捲,鬢邊插朵碧玉花朵。她也是一個美人兒,眉黛春山,目蓄秋水,薄而紅的唇。與前一位相比,多三分嬌媚,少些許端莊。

公子看著客棧,露出一點失落的眼神,但看看前路掩在漫漫紅塵中,還是向車伕說道:“快去問問,可有空間了。有,我們就在此店將歇一宿。”車伕應聲去了。須臾,回來說道:“少爺,雅間,俗間都有。”

公子把頭一點,車伕在前引著,幾人進了客棧內裡。只見一層廳堂是飲酒吃飯的佈置,房間在四圍及樓上。公子看有七八個人坐了三兩個桌子吃喝,微微笑道:“要了房間,再來吃飯。趕了一日的路,腹中早已不支了。”遂要了樓上三間雅間,把物件都收放妥當,一齊下樓來吃飯。

公子選了靠北面的一張桌子,要了兩樣小炒和一些點心,小二又舀來一盆米粥置於桌上。公子其實沒有什麼食慾,口上說道:“各人吃飯喝粥。將就將就。”抱著小孩的女子輕聲道:“相公。”公子看她:“做什麼?”她蹙著眉頭說道:“要幾時才到得南都呢?”公子不悅道:“才離西安兩日,路還長著呢。”女子低了頭不語。

忽見得旁近一桌子上,新來了兩個人,都是閒人的模樣,穿著直裰,一個戴了瓜皮小帽,一個穿著件道袍。兩人甫一落座,就聽穿道袍的說道:“兄弟,常時不來走動,一向可好?”

“哎”,戴瓜皮帽的搖頭說道:“哥哥,如今兵荒馬亂,能活著就是好了。想我河南一省,讓李闖與官兵來回爭搶,無論誰來都要殺一場,又兼天災,十家裡面竟不能存留一家。所以我逃到此間,指望著能安生過日子。往後還仗著哥哥多些照顧。”

這兩人聲音都大,顧著自己說話,旁若無人。

著道袍的嘆口氣,“不必說照顧。只相互扶助著就是。李自成前面雖佔了河南、湖廣,其實腹背受敵,難有作為。可如今,形勢卻大不一樣了。”

旁邊公子聽他這麼說,不免覺得好奇,於是把碗箸停了,起身走過去,朝兩人拱一拱手道:“小生姓左,方才聽兄臺說形勢變了,願聞其詳。”

兩人起身回了禮,請左公子坐了。著道袍的說道:“公子,這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嗎?大明朝能戰之兵不過三支:一支關寧軍馬,不過三五萬眾,尤須防著滿清;援剿總兵左良玉掌著十幾萬大軍,如今也多烏合之眾了,待在武昌,又不敢出頭;還有那陝西十萬大軍,剿賊十餘年,實是大明之支柱,可憐新近在河南覆亡了!公子竟不知道嗎?如今李自成數十萬大軍直趨潼關,若潼關失了,陝西難保。全秦百二山河,一旦為李闖所據,大明可不危矣?”

左公子看著他們,心裡想:這些百姓都小覷不得呢。沉吟道:“八月一日,陝軍在關帝廟前誓師進兵,陣勢何其雄壯。去了河南剿賊,竟一敗塗地。四月之間,變換太過迅疾。不過,大明有二百七十餘年的根基,必能平滅流賊,獲得中興的。”

“原來公子是個高門之後。”著道袍的笑道,“公子和我這位故友一樣,也是逃難的?至於根基,漢有四百年,宋有三百年,如今還在嗎?我聽得朝代興亡,上天總有徵兆。前些日子,我聞得山東、福建相繼地震,這或許是天厭其德也不準。”

左公子嚇了一跳,這人口無遮攔,放肆太甚了,說道:“這話如何能說得?當今聖上勤政憂民,你怎能說無德?這實是大逆不道的!”

著道袍的未開口,那戴瓜皮帽的搶著道:“天下弄成這樣,我們都說不得嗎?聖上固然憂民,如今的官兵恐怕不比那流賊強多少去。河南百姓,多有投了流賊的——倘流賊來此,我思量自己也逃的累了,就從了也好。”

左公子瞪大眼看他們二人,氣得言語不得。

不想,他們一番言語,卻驚動了另兩位用食的客人。

當時那兩人把桌子一拍,徑走上來,看了三人一遍,把眼盯著穿道袍的道:“你說大明氣數將盡了?”又問戴瓜皮帽的:“你說要從流賊?”

三人吃了一驚,看這兩人,一個面黑如炭,發須環臉,一個赤發青臉,隆準深目,都穿著圓領青衫,腰圍束帶,下扎綁腿,高且六尺,盛氣凌人。左公子將眼看這兩人所坐桌邊,還立著一把大刀與一支銀槍,不禁心生寒氣。

戴瓜皮帽的顫聲道:“做什麼?我是說了。你們是官府嗎?”

黑臉漢子微微笑道:“我們哥倆不是官府,卻勝過官府呢。”不是就不是,還說什麼勝過?著道袍的膽子壯大許多,說道:“既不是,我可不懼你們。”旁邊青臉漢子哈哈大笑:“好說!你須懼著我的巴掌!”言未畢,揚起胳膊,叉開五根指頭,在那著道袍的臉上只一抹,將他推出一丈開外,桌子都打翻了。那個戴瓜皮帽的百姓眼都瞪圓了,大駭不已,就要走時被這大漢左手揪過,右臂隨起一巴掌如風吹落葉般將他扇倒,鼻子都打歪了。

大漢兩手叉腰,喝道:“區區刁民,敢亂扯朝廷之事!”兩人地上掙了半晌,方才爬起,不敢吱聲,掩著面跑出去了。

左公子心內驚慌,就要回座,後面黑臉漢子喊他道:“兄臺留步,我們有話要說。”左公子心上一緊,暗忖道:“看他們模樣兇惡,十分像是寇匪,但方才所言,又似是心繫朝廷的,我且聽他們怎麼說。”

於是迴轉了身子,作個揖道:“兩位義士,在下左升之,字扶雲,南直隸安慶府人士,幸會幸會。”

兩個大漢收了剛才的兇相,黑大漢說道:“兄臺不必多禮。我們兄弟姓曹,我叫做變鵬,我弟叫做變麟,是山西大同人。方才使兄受驚了,請坐下說話。”升之見他們客氣,心裡放鬆了些,三人就在那張桌子邊坐了。店家見著曹氏兄弟勇武,收拾了桌椅,敢怒而不敢言。

左升之瞅著小二,笑著說:“店家,看你那臉色。打壞的桌椅我待會陪你。再與我們上些酒菜來。快去。”小兒連聲答應,急忙去了。

曹變鵬向左升之說道:“公子從西安來嗎?”左升之心裡犯嘀咕,你怎麼知道的?應是方才說話被聽到了。於是答道:“是。西安已是亂了。官紳百姓都擔心闖軍勢大,孫總督守不住潼關。潼關丟了,西安也就沒了。”

曹變麟在旁怒道:“你不要隳了大明志氣!我們兄弟就要去投孫總督,助他守這潼關。”

升之一怔,覺得納悶了,我說實話,你發什麼毛呢?但人家拳頭硬,自己說話可要仔細了,不然似方才兩個人可不慘了。忽然腦中一閃念,似乎想到了這兩人的來歷,小心問道:“兩位義士是山西大同人,聽著姓名又與朝廷先時的一位良將曹變蛟將軍十分相似,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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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讓他猜中了。曹變鵬嘆口氣說道:“那是我們的從兄。我們伯父正是曹文詔將軍。”

升之急忙站起,重新打躬道:“曹將軍的英名千古不朽!積功於遼東,盛名於秦晉,終以身殉國,堪稱當世第一名將啊。義士是將門之後,小生失敬失敬!”

曹變鵬面露一絲微笑,很快代以沉重之色,說道:“家父曹文耀,擊賊戰死沂州城下。從兄曹變蛟跟隨薊遼總督洪承疇征戰遼東,被清軍困在松山城中半年,力屈被俘,從容就死。”一面說,一面嘆息。

升之連連點頭,感慨道:“一門忠烈,不愧我大明之棟樑。”曹變麟攥著拳頭說道:“我彼時年歲還小,遊歷諸處拜師學藝去了,沒有從軍。哥哥那時受了重傷,待在家鄉養病。如今這時節,我們去各處請求兵馬來援潼關,竟沒有一處響應的。如此,我們兩人自己來救潼關就是了。”

升之吃了一驚,兩個人救潼關?人的思想果然很奇妙。說道:“義士的氣魄與忠心,某實敬重。我敬二位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兄弟兩人同飲了一杯酒,曹變鵬說道:“左兄弟,你不如和我們一起去潼關,為朝廷盡一分力。”升之吃一大驚,定了定,故作鎮靜道:“我雖願去,奈何只是一介書生,出不了什麼力的。”

變鵬搖手道:“你是世家子弟,做個參謀也好。”變麟翻眼看他道:“你也是七尺男兒一個,怎麼會沒用?連根木樁都有用處。”

升之暗暗叫苦道:“我特意從西安奔出,要去南京城中舒服,現在反往潼關跑?豈不是自尋死路!”然而又不敢相杵了二人,只得指指那邊兩位女子道:“義士,那裡坐著我的正妻盧雨棠和小妾花輕塵,需要待我晚間和她們議一議方好決斷。”

變鵬把眼看了,說道:“這是自然。明日一早說與我們知道便是。”

酒飯後,各人回了自己房間。左升之先進了妻子盧雨棠那間房。雨棠見升之沉了臉,細聲問道:“相公,遇上了什麼不順的事?和妾身說說吧。”

左升之不以為意道:“和你說了能濟事嗎?你不用問。”

雨棠一陣侷促,低了頭,輕點一點道:“妾原不好問那些大事的,我也不懂。只是不要太焦慮了。”

升之伸手撫了她的臉,說道:“知道的。我累了,今晚去輕塵處睡。你也睡吧,把兒子看好了。”即走入旁邊房間。

花輕塵笑著迎上前道:“相公快來,我與你捶背。”升之也笑道:“相公就知你貼心。來,輕輕的捶,再與我揉揉肩。”花輕塵一邊捶,一邊說道:“那兩個是什麼人?妾看他們生的兇惡,現今我們離了西安,失了庇護,還是少與這樣的人交際為好。”

升之撓頭道:“他們是忠烈之後,要去潼關效命。自己去便好了,竟要邀我同去。為夫所以犯難。”

花輕塵問道:“你願去嗎?”升之奇怪她會這樣問,卻也故意道:“你要為夫去嗎?要我去,我就去。不掙個功勳,也掙個英名。”

花輕塵正色道:“為什麼不去?他們是忠烈之後,你也是左令公的孫子。妾願隨你去潼關。”

左升之看著她道:“你說真的?我才不去,我又不傻。在西安時,我就說‘多待一日,就增了一日的風險,’如今出來了,正恐離得還不夠遠呢。怎麼會去潼關?為夫更不敢說自己的祖父是故僉都御使,父親是陝西按察副使,一旦說了,左氏的臉都沒了。”

花輕塵畫眉一鬆,撲哧笑道:“知道你不肯去。妾故意說開心哩。”升之上前與她親個嘴道:“你拿相公來開心,相公卻也開心。”撫著她的粉項又道:“哎,今日是真累了,原還要與你耍些子,且告免了吧。”

次日一早,升之下了樓,見那曹氏兄弟一個提了槍,一個背了刀,在與店家結算。升之走過去,旁邊問道:“兩位就要走嗎?”這不明知故問嘛。

曹變鵬已知道了他不肯同去的意思,卻還是說道:“就走。左兄弟若有意,我們等你。”升之面作難色道:“我雖有意,卻去不得。我在南京有一個從弟,喚作左貫之,拜在大名士錢牧齋門下,早致書來招我去。我又有妻妾隨行,兩歲的兒子在身邊,實有不便。是故難以同行。”

變麟不耐煩道:“不去就兩個字而已,你怎說了這許多?大哥,咱們走吧。咱是武人,帶著他不定是連累呢。”變鵬淡笑道:“也好。左兄,我們就此別過,再會了!”

左升之忙拱手道:“兩位義士慢走,一路小心。”看著兩兄弟闊步行出,聽得外面馬匹嘶鳴,不禁籲道:“不知他們此往潼關究竟是去立功,還是糊里糊塗賠了性命?”

不說曹氏兄弟,只說左升之與妻妾收拾妥當,上了馬車,往東南行去。馬車過了山西平陽、汾州,途經北直隸大名,行到山東兗州府。這數日馬與人都受了大苦。左升之不曾受過顛簸勞累,不免唉聲嘆氣。反是花輕塵,如同常態,且不時的說些激勵他的話來。盧雨棠愁著臉,沒有幾句言語。一路上流民甚眾,人心自是惶惶,道路倒勉強還算暢通。

又行兩日,車進了南直隸,過了徐州,奔入鳳陽府,離金陵已是不遠了。這日,左升之格外爽朗,話也多些,摟著花輕塵,打打鬧鬧。盧雨棠抱著兒子,閉著眼,縮在一角。

左升之問道:“花兒,你曾去過金陵嗎?”

“去過啊。”花輕塵笑道,“我年少的時候在夢裡不知去過多少回哩!”

左升之輕點了點她的玲瓏的鼻子,“你這小嘴倒會說。我說與你聽,往常我是來過幾回金陵的,細算起來卻有三年沒來了。西安雖然有自己的身份,但與金陵比較,風采究竟遜了些。你可知道相差最多在哪裡?”

花輕塵眨了眨水靈的眼睛,笑道:“妾想,怕是大氣過之,風流不及吧!”

“答得好!”左升之黠笑道:“娘子就是冰雪聰明,知道為夫思念那金陵城中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呢!”

花輕塵捶著升之的肩膀道:“你不要欺負我。金陵城中豔妓雖多,哪有妾這般知心知趣的呢。”升之大笑。

盧雨棠忽而插語道:“他的本性,你我都知道。尋了這樣的機會家鄉桐城不回,做什麼事不用說的。”

“哦?”花輕塵咯咯笑著,看著左升之。

升之收了笑容,將眼盯著盧雨棠。雨棠掩了口,不禁把眼望著窗外。馬車已是行入了一條林間小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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