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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全)

第三部 陌上花開_第二章 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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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全)第三部 陌上花開_第二章 宮闕

夜晚的皇宮,顯得空曠而寂靜,只除了兩處,一處自然是天子的寢宮甘露殿,另一處則每日不盡相同,只看內侍總管鄭吉的腳步最後落在哪個嬪妃的宮所方才能塵埃落定。

算上今日,已經是連著快半月了吧,鄭吉臉上的笑容恭謹而不諂媚,向面前的女子行禮道:“徐婕妤,陛下今日點的還是您的名字。”就好像此刻面對著的並非是如今後宮最寵極一時的妃子。

徐惠溫婉地一笑:“多謝鄭公公,煩請待我沐浴更衣後即去見駕。”

鄭吉微一點頭,便退出殿外等候,望著遠處的其他幾座宮殿,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慨然,自從陛下封了立政殿之後,宮裡有多少嬪妃以為她們獨守長夜的日子也許就要結束了。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半年之後,陛下竟然下令廣招世家女子入宮,以充裕後宮。這位徐婕妤那一年也才年方十一,興許是太過年幼,初時不過因其才思敏捷封了才人。可就在半月之前,偶然間被陛下看見了她正在看書的模樣,當夜就承了皇恩,這一寵,就再也沒間斷過,也怪不得,後宮的其他嬪妃又要開始憤憤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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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等太久,徐惠便坐上了軟輦,一路朝甘露殿行去。漆黑的宮道被內侍們執著的宮燈照得通亮,儘管已不是第一次了,可她的心依舊還是驚甚於喜。那天的情景,徐惠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自己是因為才名出眾才入的宮,相貌上也僅僅只是清秀而已,見過了宮中無數的絕色女子後,她的心就此漸漸暗淡了下來,原以為,下半生的結局也就不過是於深宮之中寂寞終老而已。直到有一天,自己不知怎麼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園子裡,於是便席地坐下,執卷翻看起來,沒過了多久,耳邊就傳來一個盛怒的聲音,斥問自己是怎麼進的園子。她心中頗為忐忑不安,抬眼剛想回答,卻不想轉瞬間肩膀就被來人緊緊地抓著,而那人正是自己進宮時遙遙見過一眼的大唐天子。徐惠立即脫口喊出陛下二字,接著皇帝的臉色卻是一冷,問清了她的名字後,只叮囑自己此處是禁地,以後決不可再進。失望的她看著皇帝遠去的身影,以為一切也就此結束了。可也許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自那一夜起,陛下便開始只召自己侍寢,不因為才情,也不因為容貌,她的受寵更像是一場無因的綺夢,而少女的愛戀與神情卻由此掉落在了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身上。

下了軟輦,徐惠緩緩地走進這座已經漸漸熟悉的宮殿,在內室的門口跪下,聽著鄭吉在一邊向皇帝回稟道:“陛下,徐婕妤已到。”

心漸漸跳得快了些,然後,出現的便是皇帝的聲音:“進來吧。”如同平日一樣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深沉和寂寥。

徐惠低垂著眼瞼,恭順地走進去,再一次行禮。與身著冕服時的皇帝不同,此刻的陛下顯得更年輕些,聽宮裡的舊人說,貞觀十年以前的皇帝英武中還透著逼人的豪氣,可現在,站在徐惠面前的這個男人卻顯得更威嚴、冷漠和深不可測。

李世民淡淡地叫了起,卻沒有停下手中的筆,良久之後,他朝著徐惠的身影問道:“你過來看看朕的這幅畫怎樣?”

徐惠有些拘謹地小走了幾步,凝神朝案几上看去,偌大的畫紙上,不過寥寥數筆,桃樹的形神卻躍然紙上,可在她看來,唯一有些不妥的是,這沉鬱的筆鋒似乎和明豔的桃花不甚相合,若是群山峻嶺之作則會更顯氣韻。思忖了一會兒,她還是含糊道:“依臣妾看來,陛下畫中的桃花與尋常見到的倒頗有幾分不同,卻更顯其花之風骨。”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上前,筆尖一頓,略作思索後,俊逸流暢的行書揮之即成:

——禁苑春暉麗,花蹊綺樹裝。綴條深淺色,點露參差光。向口分千笑,迎風共一香。如何仙嶺側,獨秀隱遙芳。

隨後,又問道:“那你看這首詩又如何呢?”

徐惠眉間微微蹙起,想來搪塞不過,恭敬道:“妾身以為,這詩和畫中的意境恐怕不大相稱,依陛下詩中之意似乎極愛桃花之灼灼,可畫中卻不知為何隱隱帶著股悲意。”

李世民的笑容頓時斂去了大半,帶著深意的目光在徐惠的身上停留了許久,突然大笑道:“朕常聽說,湖州之地,地靈人秀,原還不以為然,可見了惠兒,也就不得不信了。”

徐惠微紅了臉,羞澀地低頭不語,可下巴處卻被輕輕地托起,只聽見皇帝略帶笑意問道:“朕還聽說惠兒出生五月便能言語,四歲能讀《詩經》、《論語》,九歲竟能仿屈平之《離騷》作《擬小山篇》一首,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陛下謬讚了,臣妾不過比之他人更喜廣閱書籍,並無其他過人之處。”徐惠謙恭道。

“惠兒過謙了。”李世民放下手,隨意地倚靠在軟榻上,似乎隨口道,“前些日子,德妃說你寫過一首叫《長門怨》的詩,念給朕聽聽吧。”

徐惠心裡一沉,此詩是自己受寵之前所作,講得正是深宮清冷和寂寞的心緒,這怎會傳到陛下的耳中,想到這裡,忽然看見皇帝有些不耐的神色,只好跪下念道:“舊愛柏梁臺,新寵昭陽殿。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一朝歌舞榮,夙昔詩書賤。頹恩誠已矣,覆水難重薦。”

“守分辭芳輦,含情泣團扇。”李世民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那依惠兒覺得這班婕妤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徐惠一怔,這叫自己如何回答,班婕妤是古之賢妃,她的婦德流傳至今,比起趙飛燕、趙合德兩姊妹的名聲之壞,那自然是幸,可失去了漢成帝的寵愛,退居太后宮中的她又怎能說是幸福呢,若真的是幸,這個敏慧絕世的女子又為何會借秋扇以自傷,於《團扇詩》中哀語“棄捐莢笏中,恩情中道絕”呢?

李世民看著徐惠掙扎不語的神色,心中明了,卻不點破,只伸手拉過她纖細的皓腕道:“給朕倒杯酒吧。”

徐惠回過神來,將案几上的酒樽盛滿了塞外進貢的葡萄酒,李世民接過,淺酌了一口,看了一眼這清麗佳人跪伏在自己身前的模樣,微微皺眉,看著杯中紫紅剔透的佳釀,冷冷道:“替朕寬衣。”

“是,陛下。”徐惠畢竟還初曉人事不久,在皇帝身上移動的雙手還微微顫著,李世民只是面色平靜地飲著酒,彷彿沒有看見一樣,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了,他多少個夜晚都是這樣度過,年輕稚嫩、風情各種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下,就好像這廣闊的疆域一樣,任自己去征服,去享受。

昏黃曖昧的宮燈,蠶絲而成的紗帳,李世民的手一寸一寸地巡視著光潔白皙的皮膚,充滿陽剛之氣的身軀幾乎沒有任何憐惜地覆上,至始至終,那雙眼睛都沒有一絲的情動,彷彿只是在佔有,在掠奪。

漸漸地,他的動作緩了下來,面色依然冷峻地抽身離開,候在門外的鄭吉立刻走了進來,低聲道:“陛下,沐浴的衣物都已經備好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徑自轉身到了另一間房內,屏風背後便是一個寬大的浴池,他踏進溫熱的水中,閉目仰靠在池邊,身體的疲憊隨時可以復原,可心呢?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自己在多少女子身上想到找回當初妻子的影子,可即使只是初嫁時的那個沉靜的少女也無法被替代,對若水的愛,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減少,反則是一天天地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鄭吉輕嘆了口氣,立在帷帳的外邊,輕聲道:“徐婕妤,時間到了,您該回去了。”

已是渾身痠疼的徐惠連忙穿上衣裙,稍稍低著頭下了床,腳下頓時一軟。

鄭吉極有分寸地輕扶了她一下,端起身後宮女盤中的湯藥遞給神情忽然暗淡下來的徐惠,但並沒有做聲。

徐惠心底一疼,帶著一絲希冀尋找著皇帝的身影,可看見的卻只是鄭吉微帶憫然的眼神,她有些遲疑地接過瓷碗,緩緩地喝下。

鄭吉心裡也松了口氣,這個徐婕妤怕是這兩年裡最識趣知禮的一個人,只可惜如今的陛下卻再無憐香惜玉的念頭了……

邁著沉重的腳步,徐惠神色憂傷地走出了甘露殿。“鄭公公。”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道:“為何,陛下……”

鄭吉神色一斂,將徐惠扶上軟輦的瞬間,低聲道:“婕妤,請您仔細想一想隱王殿下的小字吧。”

徐惠怔怔地坐著,隱王?那個如同立政殿的主人一樣不可提及的禁忌

?剛入宮的時候,她便聽說隱王殿下是陛下的第三個嫡子,可不知為何竟然隨了母姓,當時震驚朝野的那段往事如今已是無人再敢探尋,他的小字?和侍寢之後那一碗碗的避子湯又有什麼關係呢?

夜色深長,沐浴時一向不準任何人打擾的李世民驟然睜開眼,不悅地出聲道:“是誰在外面?”

等了一會兒,並無聲響,李世民警覺地從池中起身,披上一件絲質的袍子,轉身向外看去,只見一片衣角從屏風後露了出來,他又喊了一聲:“出來!”

沉寂了片刻,一個穿著大紅色的肚兜、黃色綢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從後邊探出腦袋來,扁著嘴,軟軟地喚了一聲:“爹爹好凶。”

李世民松了一口氣,俯下身子便把明達從地上抱了起來:“爹爹沒兇你,爹還以為是刺客呢。”

“刺客?”明達眨了眨眼,“就是那種專門來殺皇帝的人嗎?”

李世民親了親女兒水嫩的臉頰,也不糾正,只誇道:“兕子最聰明了,可是今天怎麼還沒乖乖地睡覺呢?”

明達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頓時雀躍道:“爹,娘要回來了哦。”

李世民心裡一窒,強作著笑臉問道:“兕子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是爹說的啊。”兕子興奮地告訴父親,“爹不是說過,只要兕子夢見了娘,娘就會回來了嗎?”

“兕子夢見娘了?”李世民坐在床榻上,將明達抱在腿間。

明達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娘抱著兕子站在湖邊,末子也在,不過娘只抱著兕子哦。”

一陣苦澀的滋味油然而生,李世民佯裝稍稍板起臉:“怎麼沒有爹呢?”

明達奇怪地看了爹爹一眼,然後理所當然道:“因為爹爹每天晚上已經有許多姐姐陪著啊,為什麼還要娘呢?”

李世民啞然失語,過了良久,才神情微肅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啊。”明達彷彿不明白父親話中的深意,“是我和末子一起看到的。”

李世民愕然,盯著女兒純真的笑顏半晌:“看到?你們在哪裡看到的?”

明達甜甜一笑:“在門口啊,最近末子說來的都是同一個姐姐,他就不來了,所以這幾天都只有我一個人噢。”

“鄭吉!”李世民向外邊高聲怒道,“進來!”

明達嘟起嘴,小手捂著耳朵,不滿地看著爹爹。

鄭吉一看見晉陽公主,便知道大事不好,低著頭,跪下道:“陛下……”

“你自己去外邊領杖刑吧。”李世民惱怒地冷聲叱喝道。

鄭吉的額間滲出一層冷汗來,不敢多說一字,正要退下,卻聽見晉陽公主在一邊稚聲道:“爹爹為何要罰鄭吉,他什麼也沒有做錯啊,是我和末子不許他出聲的,要罰也應該罰我們才是。”

李世民無奈地沉聲道:“兕子,這件事就是鄭吉做錯了,他不該讓你們看到那些……”

“爹爹不講理。”明達瞪大了眼,“宮裡哪條規矩上說鄭吉那麼做是錯的了?再說了,要不是爹爹不許我們看漂亮姐姐,我們做什麼還要偷看,那還不是爹爹自己的錯。”

李世民一時語塞,只好揮了揮手道:“算了,鄭吉,你先下去吧。”隨後,與正視著女兒的眼眸,道:“兕子,明白什麼叫做非禮勿視嗎?”

明達好奇地搖了搖頭:“就是鄭吉說我和末子不能看的那部分嗎?”

李世民頓時哭笑不得:“爹真的就拿你沒辦法,末子呢?”

“末子在寫字,說是明天要交給褚先生看的。”兕子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兕子還是不肯學嗎?”李世民寵溺地笑問道。

明達窩在李世民的懷中,打了小小的哈欠,眯著眼道:“我想和爹爹學,褚先生一有時間就被末子給霸著,我才不要和他搶,我是姐姐,所以不和末子斤斤計較。”

李世民看著明達惺忪的睡眼,溫和地笑道:“那就讓爹爹來教你吧。”

明達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看得李世民忍俊不禁,這是若水留給他的舉世無雙的寶貝,又如何讓自己告訴女兒,你的孃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遙遠的消逝……

清平殿中,晚風徐徐,不知從何處飄來陣陣的暗香。

徐惠坐在窗前,獨自想著鄭吉最後對自己說的話,隱王殿下姓長孫,名止,小字末子,其實古怪的不光是姓,一般皇子的名字都取有希冀之意,而止字卻隱含盡頭之意,並非福兆。可若是和末子二字相連的話,她的臉色頓時顯得煞白,原先自己一直以為末子不過是指陛下最小的嫡子,難道這言下之意,是指十五皇子永遠將是陛下最小的孩子?

那如今的日子和過去又有何分別?沒有孩子的嬪妃,未來還不是只有去感業寺出家一個下場罷了,這半月的寵愛就好像是諷刺一般,嘲笑著獨自沉浸在夢裡的自己。

皇后,一切的開始都是從皇后薨逝開始的,徐惠終於可以在心中說出了那兩個字,那麼多日夜以來,因為這兩個字,宮裡不知道罰了多少人。到如今,再也沒人敢說皇后已經不在人世了,到此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原來這世間也有天子不敢承認的事情。

帝后二人情深意重,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種情深已經到了駭人的地步。皇后過世,執掌後宮的原本應當是韋貴妃,可陛下卻獨排眾議把大權放給了太子妃,理由卻不過是因為當初太穆皇後過世,打理李家上下的正是當時還是李家兒媳的皇后娘娘。皇后留下的一對年幼的公主和皇子,陛下始終親自養在身邊,不假以任何人之手。更讓人無法相信的是,陛下竟然將皇后的靈柩藏起,任誰也不知道去處。現在,她更加明白,其實所有的嬪妃都不過是皇宮中的點綴。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才能被大唐的天子愛得深入骨髓,而自己,更何嘗能及得上她一分呢?

翌日,徐惠帶著淚痕醒來,貼身的宮女從外邊進來,卻狀似不見道:“娘娘,賢妃娘娘一早派人送來的帖子,望您能過去一敘。”

賢妃?她皺起眉頭,沉吟道:“就說我和貴妃娘娘約好了,改日再向她去賠禮。”記得她剛入宮的時候,對自己極為和善的韋貴妃便隱約提醒說宮裡那兩個楊姓的妃子還是不要沾上的好。

宮女乖巧地應著,也不多話,手下利索地替徐惠更衣和梳洗,臨下去前才問道:“那奴婢先去貴妃宮中告知一聲?”

徐惠點點頭,心緒依舊很是煩亂,恐怕韋貴妃也是知道近三年來後宮一直無所出的原因,卻從未提醒過自己,這又是為何呢?

午時,安樂宮中,韋貴妃面容溫和地跪坐在案几前,親手泡著茶,神色專注。

徐惠靜靜地看著貴妃嫻熟的動作,不由得讚道:“娘娘對茶似乎很是精通。”

韋貴妃微微一笑:“哪有什麼精通,只是在宮裡待久了,你慢慢的就會空出許多的時間來,不要說茶藝了,又有什麼是學不會的?”

徐惠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默然不語,臉上漸漸浮現出寂寞的神色來。

“你還小,往後的日子總得這麼過著,就算熬也要熬出個頭來。”韋妃驀然一笑,“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不把十五皇子的事情告訴你?”

“沒有,貴妃娘娘,我只是……”徐惠低下頭。

韋妃淡淡地一笑:“是我的私心,老想著既然你與皇后有那麼一分神似,陛下總會有看到的那天。若事先告訴了你,那麼早就絕了你後半生的期望,我又何其忍心。”

看著徐惠困苦的模樣,她繼續道:“你現在還不明白,這半個月來陛下的寵愛就是你將來在宮裡活下去的支撐了,五年,十年,你可以像我現在一樣,慢慢地在那段回憶中老去,死去。”

“貴妃娘娘……”徐惠的淚水不自覺地流淌了下來,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有別的出路呢?”

韋妃閉了閉眼,遮去了眸子中的一絲神傷:“你也是明白的吧,那又為何還要我說出來呢?”

這時,門簾外傳來宮女的稟報聲:“娘娘,合浦公主到了。”

“讓她在外邊等一會兒。”韋妃吩咐道,隨後對徐惠說,“你先從側門回去吧,在宮裡

還是要謹言慎行。賢妃那裡的事,我自會替你擋去的。”

看著徐惠遠去的身影,韋珪暗歎了一聲,對外喚道:“讓公主進來吧。”

合浦公主即為高陽下嫁後的封號,但李蓮心中卻並不歡喜,事實上,自從她嫁到了房家之後,事事便沒有再順心過,坐在養母的面前,她輕輕地咬了咬唇道:“母妃,蓮兒有一事相詢。”

韋妃淺淺地喝了一口茶,才開口道:“何事?”

“是……”李蓮看了看養母不怎麼熱絡的神情,躊躇了一會兒,問道,“是女兒夫君的事,遺愛他並非嫡長子,按理這銀青光祿大夫的官職是輪不到他的,可若是大伯他願意讓給遺愛的話,您說父皇會同意嗎?”

韋珪臉色頓時一變,放下茶盞,正色道:“蓮兒,自古以來,嫡庶長幼不可逾越,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李蓮不甘心地說道:“母妃,並不是遺愛想要,而是房遺直他自己不願意接受而已,這也不行嗎?”

“你說出的話怎麼那麼荒唐,這房家歷來家門清正,如果不是你以公主之身強壓於人,房遺直又如何會說出那種不合情理,違背皇恩的話來!”韋妃動怒道,這個李蓮自從出嫁後,在房家嬌縱橫行的所作所為早已惹出不少事端來,難不成還真的想鬧到陛下的耳朵裡去?

李蓮看著一向溫和的養母真的動怒了,心裡也有些害怕,只好勉強點頭道:“母妃,是女兒的錯,請母妃原諒。”

韋珪看著她一臉口不對心的神色,心中頓生厭惡之感,要不是當初自己……想到這裡,她立刻止住思緒,冷聲道:“今日我也累了,你還是回去吧。”

李蓮只好諾諾地退了出來,原以為母妃至少能說上兩句,誰知道……想到這裡,她心中的不滿油然而生,對當初自己為何沒有嫁給房家的長子更是憤憤不平。

走在出宮的途中,前面遠遠走來一群人:“蓮兒,你是來看貴妃娘娘的嗎?”楊賢妃滿臉笑容地叫住了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蓮對賢妃便避之不及起來,可今天,她要走也是來不及了,於是便同樣微笑地說道:“是,賢妃娘娘,蓮兒好久沒見您了。”

賢妃拿著一柄團扇,掩嘴笑道:“我們蓮兒自從出嫁後,可是越來越出挑了呢。”

李蓮心下一陣不悅,面上也冷了數分,卻聽見賢妃依然笑聲不減道:“聽說你的夫婿如今正在魏王的門下做事,這等美事,別人可是尋也尋不來的啊。”

“娘娘的話,蓮兒似乎有些不明白。”李蓮聽出了賢妃話裡的深意,於是便輕聲道。

賢妃的笑中漸漸滲出些陰冷來:“恪兒今天正巧也在我那兒,要不,你們兄妹好好敘敘話?”

李蓮心中覺察到了一些異樣,不過一想起方才在養母那兒碰得一臉的灰,於是便明媚地一笑,主動挽著賢妃的手道:“好啊,我也好久沒見過三皇兄了……”一行人便朝著慶恩殿走去。

東宮,內殿。

這時,原本該在兩儀殿商議國是,或是在和侯君集謀劃攻打高昌的路線的太子殿下此刻卻悠閒地抱著去年三月出生的長子坐在案几前擺著棋譜。

蘇未晞端著一盆點心走了進來,看著父子倆閒散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承乾,你這就是所謂的病重難行?”

承乾接過妻子手中的點心,神色不變地指著自己的腳說:“這可是御醫說的:‘殿下倘若不好好休養,這腳上的傷恐怕再也無法痊癒了。’”

未晞抱過兒子,搖頭道:“那可是兩個月前說的話吧。”

承乾的嘴邊揚起溫和的微笑:“在那件事情上,我是決不會向陛下妥協的。”

未晞輕輕一嘆:“父子之間哪是有隔夜仇的,當初從你改變對父皇的稱呼開始,我能看得出來父皇的心痛至極,更何況,現在還殃及了國事,這值得嗎?”

承乾向妻子細細地看了一眼,問道:“是不是因為我的事,宮裡有誰讓你難堪了?”

未晞一邊喂兒子吃著點心,一邊寬慰道:“沒有的事,父皇的嬪妃和我都相處得很好,即使有了些問題,也還有廣月姑姑她們幾個會提點我。”

承乾眼神裡閃過一絲深意,卻並未說出口,只微微一笑:“放心,再過幾日我就會去上朝了。”

“還有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未晞有些擔憂地說道,“我聽說外邊有傳言,說是關於儲位的事情。”

承乾臉色一變,隨即沉聲問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未晞輕聲道:“其實這兩年,父皇的各個決定都能讓人把事情往那邊去想,不過這一次,似乎倒是從宮裡傳出來的。”

承乾低著沉默了一會兒,才沉吟道:“這樁事情,你先注意著,最好讓淡雲姑姑親自去查一查,到底是從哪個宮,哪個人的嘴裡先說出來的。”

未晞沉靜地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丈夫的手道:“你放心,任何事情,我們都要一起擔著,只是父皇那邊……”

“未晞!”承乾出聲打斷道,“你不用再勸了,只要陛下一天不把娘下葬,我就決不會再叫他一聲爹或是父皇,也不要指望我做他的乖兒子。”

未晞的笑容裡帶著一絲無奈,這對身份尊貴的父子,一個比一個固執,承乾甚至故意做出放蕩不羈、不理朝政、腳疾不治的樣子來,惹得父皇一次又一次地震怒,甚至幾次當眾暗示魏王也同樣可以繼承大統,可承乾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最初,她還有些懷疑的,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可以這般毫無芥蒂嗎,畢竟橫在他們中間的可是誰人不想的至尊皇權啊,可承乾卻對自己這樣說,未晞,你不明白,只要是我和青雀答應過娘的事,我們就決不會違背。那樣的斬釘截鐵,所以直到現在,儘管這易儲的風聲越來越響,儘管他們家與魏王一家的來往越漸稀少,可她再也沒有懷疑過他們兄弟之間的血脈親情。

與此同時,兩儀殿上的情形就猶如風雨欲來之勢,吹得底下的大臣們暗暗叫苦。

天子早就板起了臉,走在臣子們中間,朝著太子太傅馬周就是一頓責問:“太子呢?不是說足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馬周暗暗叫苦,這對父子間的戰火委實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陛下,太子的傷可能還要休養一陣吧。”

“休養!”李世民冷冷一哼,“貞觀八年受的傷,九年的時候也沒有傷到腳,怎麼突然這兩年又有問題了!全是藉口,他就是被你們,太傅,舅舅,一個一個的寵壞了!”

長孫無忌一見帝王的怒火波及自己,只好出聲辯道:“陛下,太子的腳傷是因為舊疾未愈,又沒好好休養,所以才會突然發作,這可是太醫的診斷,絕非臣下們的虛言啊。”

李世民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舅子,隱忍了怒火,留下一句:“無忌,隨朕過來。”便拂袖而去。

長孫無忌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在眾人同情的眼色中,跟了上去。

回到甘露殿,李世民負手在窗邊立了許久,似乎久到讓長孫無忌覺得這陛下是不是把自己給忘了的時候,只聽見天子冷冽的聲音道:“無忌,七天之後,朕要東幸洛陽,隨行的大小事宜就交給你負責吧。”

長孫無忌心裡頗有些驚訝,原以為這西征高昌的當口上,陛下已經不會離京的呢,看來這一次,自己的這個妹夫被承乾激得實在是受不住了。

“我這次倒是把長安留給承乾,看他能找到什麼?”李世民的語氣很平淡,幾乎沒有一絲的波瀾,“無忌,我知道你心裡也一樣不信,你也肯定覺得是我把若水藏了起來了,對嗎?”

長孫無忌愣了愣,低頭不語,這讓自己如何相信呢?活人還會跑,可一個過世的人又怎麼會憑空消失呢?若水走的那天夜晚,守在榻前的只有皇帝一個人,而第二天,當他們再進去的時候,卻被彷彿從修羅地獄回來的陛下告知若水不見了,這樣的話……他不由得苦笑……

李世民看著長孫無忌沉默的樣子,忽然疲憊地擺了擺手:“算了,你先下去準備吧,隨行官員的名目你自己決定就行了。”

長孫無忌心中同樣苦澀,卻說不出任何寬慰的話來,只得默然地退下,把李世民一個人留在那段或許只有他才最清楚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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