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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全)

第三部 陌上花開_第八章 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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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全)第三部 陌上花開_第八章 帝心

“若水!”長孫無忌頓覺身上一片寒意,驀地掙脫開高士廉的阻攔,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你怎麼會……”

若水絲毫沒有露出一絲的異樣,回握住無忌的手,看著高士廉道:“是我讓哥哥和舅舅擔心了,至於這段日子來的事情,方才陛下也已經說過了,當初出宮的時候只當是沒救了,誰知道在揚州大明寺遇上了鑑遠大師,多虧了他,方才轉危為安,如今身子也調理得不錯,差不多也到了該回來的時候了。”

長孫無忌心中自然明白這番話是說給他們的舅父聽的,實際上也將是接下來說給那些朝臣、嬪妃,甚至全天下人的理由,來解釋為何他們的皇后在消失了四年之後又再一次回到了母儀天下的位子上。可他想明白的可不是這些,他想知道,妹妹到底是如何去的揚州,如何能夠死而復生,又如何獨自生活了那麼久……太多的疑問盤旋在心中,可偏偏卻在看見若水那目光深處的倦意時,化作了水中的泡影,是啊,比起這個溫暖的,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的觀音婢,那些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看著兄妹倆相顧無言的情形,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聲,不是不知道無忌對若水的寵愛,不然一向沉穩冷靜又不失圓滑的他又怎麼會縱容明瑤做出那般欺君而又荒唐的事情來,而高士廉,想想方才說的那番話,和無忌又有什麼兩樣,因為疼愛自己的妹妹,所以同樣對一雙外甥視若己出,甚至面對君王也絕無退避之意。

高士廉嘴角含笑,其實他又如何聽不出若水話中的敷衍規避之意,但涉及男女之事還是要靠他們自己去解開才是,即使那兩人貴為帝后,可終究也還是夫妻,繼而便欣然長嘆道:“無忌,讓皇后好好休息吧,接下來有的是說話的時間呢。”

長孫無忌聽懂了舅父話中的深意:“皇后娘娘,那臣先告退了。”

“若水,你一個兄長一個舅父倒還真的敢把朕撇在一邊嘛。”李世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道,“這倒讓我想起了當初我們大喜之日前,無忌單獨找上我,說他把你交給我了。你們兄妹、甥舅之間倒真的是少有的情誼深厚啊。”

“陛下。”若水輕輕地說道,“您真的以為這四年不存在嗎?”

李世民慢慢收回原本想擁住若水的手,面色蒼白:“若水,你……喚我什麼?”

若水苦笑了一下:“現在,您還沒有明白嗎?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陛下。”整整四年,李世民其實依然沒有改變,她總是想著該怎麼去抹掉過去的印記,從前的自己會陪著他去隱瞞,去忽視,可現在,即使是在起點上,她也不想再重複一遍過去的無奈與心傷,即使是痛,也有選擇的權利吧。

李世民有些狼狽地側過臉,困難地開口:“如果……是重新開始呢?如果我現在說真的完全不在意從前的那些,你也一定不會相信的,對嗎?”

若水淡笑而無語,曾經在離開揚州後不自覺地想象過他們之間再一次相見的情形,或驚或喜或怒,然而直到她真的從昏睡中醒來,看見鄭吉震動的神情,聽見門外熟悉的聲音,湧上心頭的反倒是一種面對宿命的悲哀,而這份悲哀卻也是自己所選擇的。

“瑤兒呢?”若水此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甚至無法決定一個合適的稱呼。

李世民皺起眉,似乎不大願意提及這個話題:“還在揚州,我把她交給杜荷了。”

“那也好。”若水有些意外道,“我還以為你會把她強行帶回長安呢。”

“我有那麼想過,不過在知道你的下落之後還是決定順著她的心思吧。”李世民坦然道,“不管怎樣,杜荷也還是個不錯的孩子。”

若水的語氣稍稍緩了下來:“你……離開洛陽的時候,就知道我還活著?”

“是,之後你和那個少年回到長安的一舉一動我也都清楚,只是在揚州的那三年,你太過深居簡出,所以能查到的實在很少。”李世民沒什麼猶豫地都說了出來。

若水微微地垂下眼瞼:“其實,如果你真的一定想查,也不是不可以吧。”那種在征戰天下中所顯現出來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即使被很好地收斂在了明君的外表之下,可依然不會就此徹底地消失。

李世民的神色一凝,伸出方才還有些猶豫的手,將若水有些僵硬的身子摟在懷中,低下頭,輕輕地將下頜靠在妻子單薄的肩膀上,“我只是不想讓你離我更遠,況且,有些事情,我只想從你的嘴裡說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若水看不見李世民的神色,只感覺他身上的熱度透過衣服灼得自己極想遠遠地避開,平靜的心似乎突然跳得有些不那麼規律了,她的嘴角便扯出一道苦澀的弧度來,繼續,該要怎麼繼續下去呢?

“若水。”李世民的聲音中夾著一絲道不明的嘆息與堅定,“曾經破掉的東西,即使補好,也許還是沒有辦法變回原先的模樣,就像信任,我知道你最恨我的就是這一點,可是只要我們繼續走下去,就算我們還是無法恢復如初,可至少慢慢的,那條裂縫總能夠一點一點地彌合起來,直到更遙遠的將來。”

“如果……”若水頓了頓,“如果我永遠都無法信任你,而你也亦然,那又該怎麼辦?”

李世民抬起頭,神色立變,目光緊緊地鎖住若水道:“我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即使是痛苦也好,懷疑也罷,也絕不會放棄,你……還是死心吧。”

“你忘了四年前的那一刻了嗎?”若水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諷意,“誰又何嘗能困住誰永遠?”

李世民臉上那深深的悲哀於瞬間刺痛了若水的眼睛,四年前那場無法磨滅的生離死別對自己而言或許是解脫與悲慼,卻從不敢去想,對他,會是什麼。想到這裡,她不禁伸手遮住眼,只是不想看見面前的一切,可還未曾覆上,卻已經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拉住:“若水,等到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就行了。”

心底裡又被重重地衝撞了下:“要是我一輩子也不說呢?”

“那就下輩子吧。”李世民的手溫柔地摩挲她嬌嫩的臉頰,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不過,我好奇的是,時間在你的身上似乎是後退的呢。”

若水拉下對方的手,揚眉道:“因為我在神仙那裡吃了仙丹。”話語中的玩笑之意頓時湧了上來。

誰知,李世民的神色竟然一凜:“若水,這丹藥之類的東西真的有用嗎?”

若水先是一怔,再想起過去曾聽說的大量服用丹藥是唐太宗的死因之一時,不禁皺起眉頭,面色嚴肅道:“二哥,那種害人性命的東西,你怎麼也會相信?我這些年在山中靜養,看上去自然要比在宮裡的時候更年輕一些,這世上哪會有什麼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

“你終於又叫我二哥了。”李世民毫不介意若水的近乎指責的語氣,臉上的笑意更深,“只要若水你一直在我的身邊,那種東西我又要來做什麼呢?”

若水的心中微微一窒,甩開李世民的手道:“接下來的事情,你想過沒有?還有,這裡應該是永安宮吧。”

李世民點頭道:“先梳洗一下,你餓了一頓,也該用膳了。”

若水想到之前被迷昏在立政殿的情形,眼神朝著李世民的身影稍一帶過:“兩個孩子也在這裡吧?”

李世民一眼看穿了若水的心思,微笑著說道:“明日在含元殿賜宴後,你就能見到他們了,對了,青雀也在。”

若水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賜宴……他還是在擔心嗎:“那承乾……”

李世民的臉色一沉:“這陣子,他的行事簡直越來越荒唐,你知道這回他的腳是怎麼傷的嗎?佯裝生病不上朝會,甚至去獵苑行獵,這哪裡是身為儲君的樣子,有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想……”

若水的眼神變得異常的凝重起來,原來那個傳言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可從他口中說出的承乾與自己眼中看見的

,似乎並不一樣啊。按理來說,太子為了自己的儲君之位,至少在皇帝的面前必定有所表現,而私下裡才會放浪形骸,可承乾更像是有意做出那些舉動來,到底為的是什麼呢?

李世民不悅地看著陷入沉思的妻子,和從前一樣,只要一涉及他們的孩子,若水就會完全忘記身邊的自己。而這一次,如果不是承乾出了事,她又怎麼會主動地落入自己設好的陷阱之中,又或許,沒有這些年外邊流言紛紛的易儲之事,恐怕她也不會離開揚州吧。

“二哥。”若水抬起頭,眼中隱隱閃動著不滿,“承乾不是那樣的孩子,你應該是知道的。”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李世民的眉頭鎖得更緊,意有所指道。

若水淡淡地開口:“我相信我的孩子,不論是承乾,還是青雀。”儘管分別了四年,可她的內心依然深信過去數年的潛移默化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的作用?同那時一樣,孩子就是改變一切的開始。

“是嗎?”李世民輕輕一笑,看不出在想著什麼,重新握起若水的手,往內室裡走去,“既然你那麼相信承乾,那我倒要拭目以待,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麼。”

永安宮的另一處殿所中,一對母子正相對而坐,內室的門被關得嚴嚴實實,透不出一絲的光線。

李恪的眼神中毫不掩飾地帶著異常的興奮:“母妃,這回太子應該是徹底地失寵了吧?”

楊蕊的笑容裡帶著幾分狠厲:“太子是被毀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我們就等著看他們兄弟如何互相殘殺吧。”

“可是,李泰似乎沒有太子那麼好矇騙。”李恪有些擔憂道,“遺愛說魏王對他還是有些懷疑的。”

“那就要看用什麼餌了。”楊蕊的聲音尖銳道,“李泰身為嫡皇子,若真的那麼容易就上鉤,其中反倒必定有詐,只有以江山皇位為誘,這才叫做有的放矢,恪兒,你懂嗎?”

李恪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可是,母妃,即使太子和魏王兩敗俱傷,父皇就一定會把儲君之位給交給我嗎?”

楊蕊溫柔地拍了拍兒子的手:“儲君之位,立嫡立長,等到李承乾和李泰都出局了,李寬早逝,剩下的庶出的皇子中除了你還會有誰,恪兒你要相信自己。”

“那……十五皇子呢?”

“呵呵,你說長孫止?”楊蕊突然駭人地大笑出聲,“長孫若水自恃聰慧絕倫,可偏偏在這樁事上做了件蠢事,一個姓長孫的嫡皇子又如何能繼承李家的大統?”

李恪依然不放心道:“要是父皇將他的姓氏改回李姓,那又該如何是好?”

楊蕊的笑容頓時凝結成冰,神色驀地慘淡下來,目光直直地落在遠處的地上:“你父皇不會那麼做的,長孫若水活著的時候,他都從來不會拂了那人的意願,何況是死了呢?”

李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心中明白母妃確實希望自己能登上皇位,可不僅僅因為他們是母子的關係,更是出於深埋於心的仇恨與報復。不過對他而言,在意的倒並非是皇后,而是自幼時以來,父皇那毫不掩飾的對嫡子過分的偏愛與隆寵,一樣是那個男人的兒子,這很不公平,不是嗎?

“獵苑裡的那個人處理掉了嗎?”楊蕊恢復了溫柔的神色,可卻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悚然。

李恪低聲道:“母妃放心,是兒子親自下的手,連遺愛也不知道。”

“那就好。”楊蕊目光流轉,“關鍵的時候,周圍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就像之前跟在我身邊的茹兒,那個吃裡爬外的賤人,別人一問居然什麼都說了,要不是陛下那時無心處理那事,恐怕母妃就會落得和陰茉兒那蠢人一樣的下場了。”

李恪的腦海中回憶起那張秀美羞澀的小臉,一時心旌盪漾起來:“母妃,那茹兒現在在哪兒呢?”

“早就被人送出宮去了。”楊蕊狠狠道,“將來有一天她要是落到我的手裡,一定要把她做成人甕,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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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母妃,不如就把她交給兒子吧。”

楊蕊瞪了兒子一眼:“恪兒,你還嫌府裡的女人不夠多嗎?也不曉得把心用到有用的人身上。”

李恪不以為然地笑道:“母妃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父皇選了一些大家閨秀給東宮送去,可那李承乾竟然派人把那些女子都給辭了,說什麼除了太子妃,他從沒打算要再娶側妃,把父皇氣得在宮裡罵他仁弱,還說兒子才英果類父。”

楊蕊喜出望外道:“真的?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是李蓮正巧回宮聽見的,立馬就讓遺愛來告訴兒子了。”李恪微微有些得意道。

楊蕊點頭道:“李蓮這丫頭,有野心就是少了點運氣,自己不是韋貴妃親生,可又偏偏嫁給了房家的老二,人倒是可以先利用著,就是要當心免得讓她爬到我們的頭上來,那種低賤宮女所生的孩子將來又能高貴到哪裡去?”

看著兒子不在意的神色,她輕嘆了一聲,又繼續道:“現在這個時候,你也暫時別管朝廷裡的麻煩,只要把自己封地上的事情打理乾淨就行了,別再像貞觀十一年的時候遊獵擾民被柳範抓了個正著,惹得你父皇將你免官削封。”

李恪冷哼了一聲:“說起那樁事情,我就生氣,明明兒子已經把長史權萬紀給哄住了,結果柳範居然跳出來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將來有機會我絕不輕易饒過他。”

楊蕊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你才有機會回來一次,過了明天再回去吧,這永安宮的規矩原本就不那麼大,今晚,你就在母妃這兒歇著吧。”

李恪點了點頭,隨意道:“聽說父皇已有幾日沒上朝了,母妃有打聽到什麼原委嗎?”

楊蕊斂去了笑容,漠然道:“後宮的嬪妃都打聽過了,誰也沒霸著皇帝,御醫署那邊也沒有訊息,也許是朝中的事情吧。不過,方才各個宮裡都接到了口諭,明日含元殿設宴,也不曉得為的是什麼。”

李恪知道母妃已經許久沒被父皇點召過了,也就識趣地避開這話題,設宴?太子不在的話,魏王的風頭豈不是更勁了?那些老臣們可又要和父皇吵上一架了,而自己……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

夜空中高掛著一輪明月,皎潔而清澈,柔和的光華透過層層窗稜鋪灑在若水熟睡的臉龐上,李世民一手撐著臉,側看著妻子淡雅的睡眼,從髮鬢到額頭,漸漸地滑下,修長的脖頸下劃出兩道精緻的鎖骨,再往下的肌膚便被白色的裡衣若隱若現地遮擋著。當初的他怎麼會以為可以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若水的影子呢,這明明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魅惑,雍容的尊貴下藏著如水般的清澈與包容。這時,似乎是感覺到被人深深地凝視著,若水無意識地將身子側了過來,李世民苦笑地掙扎了一下,手放在她腰間的系帶上,輕輕地一拉,長夜漫漫,月華之下,兩道身影纏綿交結,宛若一體。

翌日。

“陛下,已是巳時了。”鄭吉在門外輕聲喚道。

李世民虛應了一聲,低頭看著枕在自己懷中的妻子,只是害怕昨夜的一切彷彿是南柯一夢,散了無痕,只見若水的眼睛微動,緩緩地睜開,眸子裡有些茫然,可轉瞬間就變得清明了起來:“昨夜……”

“昨夜?”李世民故意重複了一遍,“若水不記得了嗎?”

若水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半夢半醒之間,從沒想到過那個驕傲的男人會在自己睡著的時候做出那樣的事來,罷了,自從離開揚州以來,遇到過太多太多出乎意料之事了,瑤兒、杜荷,還有稱心、孫思邈。“二哥,孫先生不會也是你安排的吧?”

李世民見若水並未對自己冷眼相對,愉悅地笑道:“孫思邈?朕還真的差不動他呢,不過要不是他,你還不知道要躲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躲?若水眼神微閃:“不知道稱心那

孩子有沒有被送去舅舅家裡?”

心中明白若水話語間閃避的意圖,李世民也不惱,畢竟四年的分別後能像現在這樣也已經算是意外的驚喜了,不過他還是無法想象若水會對自己置之不理的樣子。“不用擔心,他已經在高家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有些不太滿意若水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別人的身上。

若水放下心來,深吸了一口氣,靜靜地抬眼望著李世民,現在的自己看著這個男人,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從十三歲時的初見到如今的重逢,從過去的相敬如賓到此時的相顧無言,過去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不記得有誰說過,真正的愛情只有兩種,要麼是青梅竹馬,要麼是一見鍾情,可對他們而言,無論哪一種都不曾適合,他們之間的感情更像是歲月的雜糅與沉積,以至於從來就沒有能夠徹底地分離過,有些人生來就註定在一起,不知道這是不是對於他們而言最好的詮釋。

“若水,午時的時候,我們該要去含元殿了。”李世民將若水從榻間抱起,“這後邊有一處浴池,裡面的水是從不遠處的溫泉引來的,很是舒適。”

片刻之後,若水浸在溫熱的泉水中,似乎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在揚州,那是平靜,平靜中卻帶著一份死寂,可現在同樣是寧靜,可將要見到孩子們的那份欣悅蓋過了所有。而面對他,也許並非是那麼無奈的選擇,長孫或是自己縱使是一個極靜的女子,可心中最想要的卻是一個溫暖和完整的家,為了這個夢想,她們也許會傾其所有,甚至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與將來。

李世民看著若水半閉著眼,一副慵然淺笑的模樣便知道這一次他沒有做錯,從揚州回來之後,他想了許久,無忌那時的話總是盤旋在自己的耳邊,若水並不是無欲無求,只是她的慾望和其他的人相比,實在太過簡單,江山、權勢,甚至帝王的獨愛,都比不過家人之間的溫馨。所以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當自己抱著剛出生的瑤兒坐在房裡的時候,若水的笑容會那麼的美麗,這樣想來,其實他的妻子真的是一個太過可愛的女子,無論在何種境地,無論是何種身份,她的內裡都從來不會改變。

從池中起身,任著李世民替自己穿上深青色的褘衣,綰起長長的髮絲,在雲鬢邊插入金色的鳳簪,無一不象徵著皇后的尊貴與地位,若水神色平靜甚至安詳,直到銅鏡前隱約出現了讓自己覺得陌生的模樣,繼而便悠然地轉頭朝著他端莊地一笑:“二哥還不急著更衣嗎?”

李世民的眼中溢滿了驚讚之色:“這身衣服果然只有若水穿才最是適合。”

“莫非二哥還看過其他人穿嗎?”若水淡淡地戲謔道。唐朝至今不過兩代,而長孫是第一個穿上皇后之服的女子,《資治通鑑》中曾記載,唐太宗在長孫皇后死後,曾經動過心思要另立新後,不過被魏徵以一句“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給諫了回去。

李世民笑而不語,向外喚了一聲:“鄭吉,宣人為朕更衣。”接著又說道,“我打算把這永安宮改為大明宮,你看怎麼樣?”揚州大明寺雖然不是天下最尊貴的廟宇,不過既然曾經住過大唐的皇后,這大明二字也不好太過怠慢了。

“大明宮?”若水心緒一轉,點頭道,“不錯,永安二字雖然取義吉祥,不過三國的時候,蜀主劉備敗走身死的地方亦叫做永安宮,不如大明二字來得氣象深遠,更何況永安、永安,這世上哪裡會有永遠安定的地方。”

李世民捏了捏若水的手:“我們不去在意什麼永遠,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定會讓你安定無憂。”

若水抿了抿嘴,沒再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李世民肅著一張俊顏,由宮人們更換冕服的樣子,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可那種經由世家、沙場、宮廷的種種磨礪後所顯現出的尊貴的帝王之氣愈加地清晰與深沉,而相形之下,承乾的人生和他父親相比也許還是太過順遂與安逸了,以至於總讓人覺得少了些什麼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天子揮了揮手,侍候的下人們低著頭退了出去,甚至沒敢朝自己這兒看過一眼。

李世民拿起帝王的冠冕遞給若水,若水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接過,替他戴上,舉止從容而自然,兩人之間彌散著一股淡淡的張力。

“時辰快到了,我們走吧。”寬大的衣袖下,帝后之間十指交握,不知為何卻讓若水想起了她從別莊回來的那夜除夕,那時的他們也是這樣相攜著走出寢宮,可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含元殿是大明宮的主殿,用於舉行各類大典和元、朔的中朝,地位與太極宮中的太極殿相仿。御輦從寢宮中離開,穩穩地行至含元殿前的御道上停下,鄭吉在一邊迅速打起簾子,李世民先下了行輦,朝裡面伸出手,若水微一凝神,將右手交付到了對方的手心中,隨即緩緩地走了下來,剎那間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驚人的壯闊與雄渾。

抬頭仰望著這座屹立在高崗之上的殿宇,白牆,紅柱,青瓦,絲毫沒有之後那歷朝歷代皇宮建築的奢華與華貴,它的雄偉正如同這初唐的氣象,大氣而沉穩。

李世民自豪地看著若水由衷讚歎的神情,他知道,也許若水會更喜歡平凡樸質的生活,可自己能給她的是同樣屬於他們的另一個家園。

走在通往主殿的御道上,李世民看著殿身兩端的樓閣道:“這就是棲鳳、翔鸞二闕,與主殿有廊道相連,不過在我看來倒頗像巖鷹展翅欲飛的雙翼。”

看著愈來愈近的大殿,若水不自知地握緊了那自己指間纏繞的手掌,滿殿的朝臣、嬪妃,自己的命運還是回到了這裡,回到了這個王朝的頂端。

當玄色與青色並列而行的兩個身影一同出現在殿宇之中時,四座寂然。直到陛下與皇后已經在上首的御案前坐下之後,殿下眾人似乎完全愣在了當下,無人發出一絲的聲響來。

長孫無忌暗自嘆了口氣,自從貞觀二年從尚書右僕射的位子上請辭以來,原本應當是清閒許多的日子偏偏反倒是越來越忙碌,見到舅舅朝自己看來的眼神,他定了定神,作為司空理應為群臣之上,於是越眾向上端下跪行拜禮,恭敬道:“臣參見陛下萬歲,皇后娘娘千歲。”

此言一出,便再也容不得任何人猶疑,殿中立刻就俯跪了一片人,儘管心中的駭然並未有一絲的消退,可是,皇后的的確確再一次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若水含笑的目光輕輕地落在韋貴妃的身上,韋妃只覺得自己的後背似乎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還沒來得及細想,她已經深深朝前方行了參拜之禮,而品級在貴妃之下的其餘嬪妃自然也跟著在後邊跪下行禮。

待李世民叫了起之後,若水看著入席的一眾女子,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她的眼神安詳而澄澈,帶著溫和而寬仁的笑容道:“起身吧,跪久了對身子不好。”嬪妃們低垂著眼眉,謝恩之後,歸坐於原位,精心裝扮的容妝卻掩不住那同樣的煞白。

李世民將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似乎完全不以為意,彷彿那些臣子的失態與嬪妃的失儀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嘴角的笑容也是過去很久沒有過的溫暖與真實,他平和地開口道:“諸位愛卿,今日朕於含元殿設宴,為的正是慶賀皇后病體初愈,因此也算是傢俬宴,你們不必拘束。”

若水微微抿了一口淡酒,徐徐地松了一口氣,如同不經意般地將視線緩緩地拂過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當中有眷戀,有喜悅,有苦澀,有驚懼……還是那掩蓋不住的憎惡……看到這裡,她不由得輕嘆,都說痴者悲傷,許多年之後倒有一個人說得一點也不錯,不相愛者,便可不相棄。

直到很久之後,那一天的御宴依然深深地銘刻在人們的心中,絲竹聲響,羅衣飛舞,他們的陛下開懷暢飲,千杯不醉,他們的皇后淺笑雍然,一如從前,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可是又似乎一切從這一天起就變得再也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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