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掌門第八十九章 太子女賊
豪宅後院，亭臺樓閣，水幕池塘，綠柳翠竹映照於裡；假山翠石，藤蘿盆景，錦簇花團點綴其間。楊柳戲水，舞榭歌臺，波光弄清影。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水榭雕欄旁，一名身著白衣、輕裘緩帶的年輕男子喃喃自語，他面容俊雅，手持一柄白玉摺扇，玉樹臨風，但眉宇之間卻盤桓著揮之不去的哀愁。
噠噠噠噠——
有規律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起，一名長相乖巧、梳著百花分髾髻的宮女快步跑到男子身後，還未行禮，唇齒間流出黃鸝一般的悅耳的聲音：“太子，那群糟老頭子又來了，賈太傅、張大人…..在前廳候著！”唸完二十多個名字，宮女才長長出了口氣，這口氣可憋死她了。
這名男子正是大厲太子，厲煜，弱冠之年，很難想象花甲之年的老皇帝會有如此年輕太子。老皇帝在位四十餘載，後宮佳麗無數，皇子公主成群。較厲煜長者不下十人，較其能者亦是不下十人，可太子之位偏偏就落到了最小最無能的他頭上。因為前面的人不是魂歸九泉就是被軟禁分封，至於原因，歷史上比比皆是，懶得水字數，按下不表。
厲煜轉身看著氣喘吁吁的宮女，愁苦之色漸漸化去，用摺扇親暱地打了一下宮女的略顯凌亂髮髻，笑道：“玉兒啊！還是這般輕佻，我說了多少次，女孩子要端莊，不然以後……”
“才不要呢！”被稱作小玉的宮女伸手扶了一下被打歪的髮髻，鼓著腮幫子，氣呼呼道，“別弄亂了，我盤了半個時辰呢！”言語間，對於眼前的太子沒有一點兒應有的敬畏，彷彿兩人只是尋常百姓而非王公貴胄。
生在無情帝王家，厲煜必須有一個孤獨、悲慘、不堪回首的童年，按照一般套路，他親生母親在他懵懂無知的時候已經撒手人寰。
他生來性子溫和，喜好詩詞歌賦、舞文弄墨，與熱衷爭權奪利、心沉似海的兄弟們自然尿不到一壺裡，漸漸的也就被排除在權利的核心圈之外。孤獨空虛寂寞冷，是厲煜童年最大的感觸，他本以為會一直如此，直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但世事無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除夕夜，情竇初開、春心萌動的他獨自走在寒山寺外的碎石路上。
“淫賊，納命來！”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嬌喝，厲煜頓時愣住了：我還是清白之身呢！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背後襲來一陣冷風和一隻沉重的手掌，直接將他拍了個狗吃屎。他趴在冰冷的地上，被摔得頭暈眼花，暫時忘記了疼痛和呼喊：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到哪裡去。
這還沒完，來人彷彿和他有深仇大恨，騎在他的後腰就是一百單八路王八拳向著單薄的後背砸下，拳拳到肉。“嘭嘭嘭”，沉悶的聲音彷彿是在錘大鼓,來人越錘越歡，甚至打出了節奏，打出了風采。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如果厲煜沒記錯的話，那是蘇軾的水調歌頭。水調歌頭之後接著破陣子之後雨霖鈴，最後以一首滕王閣序完美收官。
當然，就厲煜的小身板，在水調歌頭剛到一半兒的時候，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他甦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午時三刻，那是一間四面通風、屋頂有洞的陋室。下一刻，後背傳來針扎般的刺痛瞬間侵蝕了他的神識，他以多年挨兄弟們群毆的經驗，準確的猜測出後背應該是腫了，發亮的那種。
“喲！細皮嫩肉的公子哥，醒得倒是挺快！”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將厲煜嚇了一跳，同時也嚇退了後背的疼痛，他下意識的往牆根靠了靠，彷彿些許距離能給他提供安全感。
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陋室的光線一暗，厲煜畏畏縮縮的抬眼看去，那是一名穿著破爛衣裳、臉上髒兮兮的女子，一雙靈動的眼睛滴溜溜直轉，不懷好意的盯著他，彷彿正思考如何作弄人的小貓，瞧那稚嫩的模樣，應該和他的年紀相仿。
“是你打得我？”厲煜雖然懼怕再次被打，但身為皇子，該有的氣度還是不能少，他扶著牆壁直起身，故作鎮定質問道。
“是啊！”女孩很是坦然，走到厲煜近前，仰起頭看著他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似笑非笑道，“難道厲煜皇子準備拿我這小丫頭去菜市口殺頭？”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
女子昨晚將厲煜帶回住處，藉著昏暗的燈光才發現打錯人了，不過她完全不慌，以前又不是沒打錯過人，最多換一個地方繼續謀生。唯一可惜的就是皇城富庶，以後很難再找到這麼好的落腳地。
女子名叫周玉，出生武學世家，七歲那年遭遇江湖仇殺被滅門，二十餘口就她一個人逃了出來。經過最初幾個月的落魄，周玉花光了身上的積蓄，不得不強打精神，開始討生活。她打小資質就不錯，年紀尚幼功夫了得，尋常十來個大漢根本近不得身。
靠著好身手，她很快就尋得第一份工作——收拾小混混，自然是輕而易舉完成。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各種打人的
工作接到手軟，但迄今為止她未殺過一人，因為她發誓第一個殺的人必須是那些滅門血仇之人。
隨著年齡增加她的功夫愈發高深，不到十歲，隱隱有突破先天的跡象。她離開最初的謀生地，遊歷天下，一來尋求突破的契機，二來尋找仇人。
遊歷天下，她依然是靠著接打人委託賺取錢財，也正是因為不殺人，所以報酬很少，不過她已經很滿意了，夠吃夠喝足以。在此期間，她得到了一個令她喜極而泣的訊息——她的哥哥僥倖活了下來。從那以後，她的目標又增加了一個——尋找唯一的親人。
此次抵達大厲皇城，接得第一個活計就是抓捕採花賊。據委託人透露，乃是一家千金小姐洗澡的時候被賊人糟蹋了，那小姐當時就上吊自殺，若不是一個丫鬟幸好路過，可能就香消玉殞了。那名賊人身材矮小與十二三歲的男子相仿，經常於夜晚出沒於寒山寺附近，騷擾暫居於寺內的女香客。
然後就有了厲煜被揍的一幕。
周玉打算趁夜逃跑，離開之前自然要搜刮倒黴蛋身上的錢財，作為之後行程的開銷。厲煜怎麼說也是皇子，身上金銀不少，周玉摸著脹鼓鼓的小口袋很是滿意，直到搜出一塊刻有皇子二字的牌子，她如遭雷噬，三魂失了七魄，事情大條了。
……
厲煜看著對方手中的一塊鎏金腰牌，百思不其解：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敢明目張膽的出現，甚至是挑釁，就不怕真的被殺頭。
見厲煜若有所思的模樣，周玉笑了起來，笑聲婉轉清脆，好似黃鸝鳴叫：“嘻嘻！我馬上就要被殺頭了，你說我該怎麼做了？”
“逃跑！”厲煜愣愣的吐出兩個字，他被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女孩搞糊塗了。
“哎呀，我一個女孩子能跑到哪裡去，如果你回去告我一狀，我就是跑到天邊也要被抓回來殺頭！”周玉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彷彿是在看傻蛋。
厲煜恍然大悟，這個女子是怕他以皇子的身份發動皇朝的力量緝拿她。想通這一點，他扯著嘴角保證道：“我絕對不會將此事告知父皇，也不會發動官府捉拿於你。”
厲煜看得出女子過得很是艱苦，聯想到自己悲慘的童年，心生憐憫，便欲放過這個打了他一頓、拿了他錢財的罪魁禍首。
反正以前也經常捱揍，就當是被那些兄弟打得吧！反正我不愁吃不愁穿，就當是接濟窮人。
空口無憑，周玉自然是不相信厲煜的信誓旦旦，不過她早有準備。
厲煜看著突然拔腿跑出破屋的女子，正覺得的奇怪，女孩又跑了回來，不過這一次手中多了一張淡黃色的草紙，一隻分叉的毛筆一個盛著黑水的破碗。
厲煜瞬間就明白了女子的打算——白紙黑字立書為徵。莫要小看一張紙，尤其是對於草木皆兵的皇子們，一張紙只要使用恰當，足以讓他們萬劫不復。
果然如厲煜所料，女子將紙筆擺在地上，叉著腰，不容置喙道：“我說，你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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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煜強忍疼痛的坐起身，擺正黃紙，右手握著不知哪裡撿來的毛筆沾了沾黑水，左手提了提右臂長長的袖口，以免弄花了字跡。
“認罪狀…..” 周玉剛說出三個字，快要觸及紙面的筆端微顫，堪堪停了下來，一滴漆黑的水滴在黃紙上，緩緩蔓延開去。
“等一下！”厲煜平端毛皮，漲紅著臉，強調道，“我不是淫賊！”
“知道啊！”女子眨眨大眼睛，舉著粉拳威脅道，“讓你寫就寫，再囉嗦又揍你一頓！”
厲煜覺得後背更痛了，一個大男人被女人威脅，不由得悲從中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接受現實吧，他苦著一張臉用盡全身力氣寫下了“認罪狀”三個漆黑的大字。
“大厲皇朝十三皇子厲煜，大厲一千三百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子時一刻，於寒山寺外小樹齡強暴八旬老太一名……（此處省略三百字）。供認不諱，簽字畫押！”
周玉看著寫滿密密麻麻小子的黃紙，滿意的點點頭：“鑑於你態度良好，我就大發慈悲不揍你了，快滾快滾！”
張口閉口就是揍人，厲煜哪敢逗留，扶著牆站起身就急沖沖就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周玉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我一夜未閤眼，現在補個覺，晚上還要繼續抓淫賊呢！”
厲煜前腳踏出破屋，聽到女子後面的嘀咕，暮然回首，驚奇道：“你難道不離開皇城嗎？”
“我為什麼要離開皇……”周玉完全無視厲煜這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倒在雜草推中眯上眼，支支吾吾反問道。
“剛才你不是說……”厲煜要開口爭辯，就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女子竟然已經沉沉睡了過去。他覺得自己的智商被徹底壓制了，作為受害者的他不去報官，作為加害者的女子自然有恃無恐，逍遙法外。
他鬼使神差的沒有離開破屋，而是踮著腳尖，向著熟睡的周玉緩緩靠了過去。來到近處，他小心翼翼的坐下，仔細審視著睡著的不知名女
子。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小巧的瓊鼻挺拔精緻，溼潤的朱唇散發著瑩瑩的光彩，儘管小臉髒兮兮的，但那份天生麗質還是展現得淋漓盡致。剛剛開始發育的驕傲將破爛的衣服撐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隨著呼吸緩緩起伏，令還是清白之身的厲煜流出了不爭氣的鼻血……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眨眼之間，三個時辰過去了，夕陽西沉，破屋裡昏暗無光，伸手勉強能看到五指。
“咕咕咕——”
不和諧的聲音響起，睡夢中的周玉猛然睜開雙眼，偏過頭便看到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的厲煜，咬牙切齒道：“你怎麼還在？擾人清夢，是想捱揍嗎？”
厲煜已經三頓沒次飯了，餓得頭暈眼花，突然聽到女子的聲音，被嚇了一跳，睜開眼茫然四顧，只見漆黑之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惡狠狠的看著他，散發著幽幽寒光，彷彿書本中所描述的餓狼。厲煜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手腳並用，蹬著地面迅速後退，直到後背傳來刺痛，才不得不停下動作。
周玉不屑的看了眼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厲煜，暗道一句廢物，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舒展筋骨，然後大踏步走出破屋，今晚一定要抓住那個可惡的淫賊，這份委託耽誤了太多時間。
周玉即將走出破屋時，聽到厲煜略微顫抖的聲音：“等等！”
厲煜現在很害怕，不是害怕女子，而是害怕死寂的黑暗。白天還不覺得，到了晚上，才發現異常，此處沒有一點燈火，沒有一點聲音，彷彿不在人世。
周玉駐足而立，扭頭注視著漆黑的屋子，不耐煩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厲煜知道自己只有一句話的時間，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慌忙開口道：“我知道如何抓住那個淫賊！”
正中靶心，這句話成功引起了周玉的興趣，她收回踏出門檻的右腳，回到屋內，一陣悉悉索索後，一朵搖曳的油燈亮起，將漆黑著亮。
周玉席地而坐，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她本不應該相信這個膽小如鼠的皇子的話，可不知為何，剛剛那一瞬間，彷彿有仙人指路，內心泛起一股莫名的信任感。
不待周玉開口，厲煜自信滿滿道：“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
僅僅一句話，女子雙眼中亮起一道瞭然的光芒，內心裡對厲煜的評價提高了那麼一丟丟，雖然膽小了些，柔弱了些，但至少腦子挺好使。
周玉之前的計劃正是守株待兔：每夜守在寒山寺中，一有風吹草動，就地正法，另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厲煜不是第一個被害者，如果不是上天註定的相遇，相信他也不是最後一個。
周玉收起煩躁的心思，饒有興致道：“如何個引蛇出洞法？”
見女子態度略有好轉，厲煜沒來由的一喜，智珠在握道：“很簡單，只需要找一名遠近有名的女子入住寒山寺即可，相信那淫賊定是回來自投羅網！”
周玉雙眉微顰，這法子成功率很高，說服一名女子答應做餌是個中關鍵也是最難之處，沒有哪個名門閨秀願意冒著被玷汙的危險助人為樂，畢竟流言如虎，殺人無形。
當然，如同無根浮萍一般無依無靠的女子一籌莫展，但身為皇子的厲煜卻有一百種方法找出一名心甘情願獻身的大家閨秀。
見周玉面露思索，厲煜成竹在胸，自我感覺很是良好：“我可以找來一名女子，不過今日天色已晚，需得等到明日。”
周玉詫異的看了一眼大包大攬的厲煜，疑竇暗生: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這傢伙不會是準備誑我吧？到時候來的不會壓根就不是什麼柔弱閨秀，而是深宮之中暗藏的高手吧？
周玉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眼神中不知不覺泛起時有時無的殺意。遊歷這五年，她見識了太多爾虞我詐，口蜜腹劍，上一刻還噓寒問暖，下一刻就露出鋒利的獠牙。她能活到今日，靠的事手上功夫，更靠的是一顆冰冷無情的心，那顆在家破人亡時就已經徹底死去的心。
炎炎夏日，厲煜忽覺得氣溫驟降，一縷如刀刺骨的氣息輕輕滑過脖頸，頓時汗毛倒立。他下意識緊了緊破破爛爛的長衫，呼出一口白霧，嘀咕一句此地為何這般寒冷，笑道：“若是姑娘不嫌棄，不妨隨我去皇城遊玩一趟，吃一些熱食……”
其實他還想說住上好的客棧，可一想到女子在雜草中愜意的睡顏，又將話憋了回去。他不知道女子為何這般作踐她自己，但心有愛憐，想要幫助女子一把，即便只是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飯菜，睡上一晚鬆軟暖和的床被。
昏暗的破屋安靜下來，只餘下山風的呼號，周玉注視著晃悠悠的燈火，一時失了神。上一次吃熱食是何年何月，她已經不記得了。身在江湖，隱姓埋名，朝不保夕，睡得是天地大床，吃的是冷澀的乾糧，穿的是街邊撿來的破爛衣裳……
有時候，她甚至忘了自己還是個女子，只當自己是一柄冰冷的利劍，一道透骨的寒風，一具為了血汗深仇的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