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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第三章 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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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三章 空房子

1894年的那年春天,全倫敦最引人注目的案件,莫過於羅納德·阿代爾先生不明不白地被人謀殺的案子了。這件刑事案件的發生,也使得整個倫敦城的上流社會出現了大規模的恐慌,現在不少人已經透過警方公佈的案件調查報告知道了這個案件的始末,可整個案件的一些細節部分,還是被警方做了有意的刪除。他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起訴理由已經相當充分,因此他們覺得沒有任何必要向大眾公佈全部證據,直到現在,在案件結束的10年之後,警方才允許我對破獲這件案件過程裡的一些不可或缺的細節進行補充。這個案子雖然耐人尋味,但比起它讓人預想不到的結果,這一點點的趣味其實不算什麼。我的一生中經歷了無數冒險的事,但最讓我感到詫異和震驚的還是這個案子的結局。即使已經過去了10年的時間,我一想起這個案件還是感到毛骨悚然,還能重溫當時的驚奇、興奮,以及充滿疑惑的心情,那種情緒現在如同突然湧來的潮水,一下就淹沒了我的神志。現在,讓我對那些至今還在關心我偶然說起的那個有著非凡才能的人物的隻言片語的讀者們說句心裡話:請不要責怪我沒能讓你們和我一起分享在這件案件裡所知道的一切,要不是那人曾親自命令我不許向外透露,我一定會把我知道的一切及時告訴大家的。要知道,這個禁令直到上月3號的那天才被他取消。

不難想象,因為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是好友的關係,我對於刑事案件漸漸地有了濃厚的興趣。在歇洛克·福爾摩斯失蹤之後,報紙上,每每有公開發表的疑案,我都會仔細閱讀,無論自己多忙也不會遺漏。為了滿足自己對刑事案件的這種嗜好,我不止一次地試著使用歇洛克·福爾摩斯使用過的破案手段來解釋這些案件,雖然並非每次都成功。可沒有哪件能像羅納德·阿代爾的那件疑案那樣吸引我。在我讀到警方審訊疑犯時提出的證據,並以此作為依據判決疑犯或者某一些疑犯蓄意謀殺的時候,我心裡明白福爾摩斯的失蹤給整個社會帶來了多麼大的損失。這位全歐洲首屈一指的大偵探如果還健在的話,以他敏捷的頭腦和訓練有素的觀察力,足以彌補警方在破案方面缺少的能力,能夠早日使案件得以偵破。我每天雖然忙著出診,可是我滿腦子想著的事情全是這個案子,而且找不到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在此,我情願冒著給大家講一個老故事的風險,也要把審訊結束後已經公佈過的案情扼要地再講給大家聽一次。

羅納德·阿代爾是澳大利亞某個英屬殖民地總督梅魯斯伯爵的第二個兒子,他跟隨回國做白內障手術的母親與妹妹希爾達小姐住在倫敦公園路427號。回到倫敦後,羅納德·阿代爾經常出入倫敦的上流社會,沒有什麼不良的嗜好,也沒有仇恨他的人。到達倫敦後,他和一個家住在卡斯特爾斯名叫伊迪絲·伍德利小姐訂了婚,但在幾個月前,他們在雙方同意下又解除了婚約,這之後,沒有人看出羅納德·阿代爾對這次短暫的婚約有什麼留戀。羅納德·阿代爾為人生性冷漠,喜歡沒有變化的生活節奏,平時打發時間也就是在一個狹小和比較封閉的社交圈子裡,而這種悠閒散漫的生活,直到1894年3月30日的夜裡10點至11點20分,突然地以他的死亡宣告結束。

羅納德·阿代爾平時喜歡打紙牌消磨時間,可每次的賭注從來不會大到有損自己身份的地步,並且他還是巴格特爾、鮑爾溫和卡文狄希三家俱樂部的成員。遇害的那天,他吃完晚飯還去卡文狄希俱樂部玩了一把。就是那天下午,他也在卡文狄希俱樂部玩牌,和他一起打牌的莫蘭上校、哈代爵士和莫瑞先生證明,那天下午他們玩的是一種叫惠斯特玩法的牌。當時,他們每個人抓的牌差不多,阿代爾因此就輸了不到5英鎊的錢。阿代爾本來就很有錢,這樣的輸贏是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多大影響的。雖然,阿代爾平時不是在這家俱樂部就是在別的俱樂部玩牌,可他玩得非常謹慎,而且經常是贏了一點就走的角色。他們的證詞裡還提到了幾個星期前,阿代爾和莫蘭上校作為合作伙伴,一下子就贏了巴爾莫洛勳爵和米爾納先生420多英鎊。這是警方的調查報告中有關阿代爾近況的記錄。

羅納德·阿代爾出事的那天晚上10點整,他從俱樂部回到家裡時,他的母親和妹妹去了他們在倫敦的親戚家。據女僕回憶,是聽見了羅納德·阿代爾回家後就直接走進了他的起居室,那是一間位於二樓前廳的屋子。那時,她自己正在屋子裡生火,因為煙太大了,她把窗子開啟通風。這樣一直到深夜11點20分,在梅魯斯太太和女兒回來之前,阿代爾先生的屋子裡非常安靜。梅魯斯太太從親戚那回家後,本想和兒子說聲晚安,卻發現兒子房間的門被反鎖著。她和阿代爾的妹妹在門外敲門叫他,不見兒子回應,覺得這事情蹊蹺,就找來下人把門撞開,進房後,他們發現阿代爾頭部中彈,模樣極其可怕地倒在桌子的旁邊。屋子裡卻找不到任何一件武器。只有擺在桌子上的11鎊10先令的金幣和銀幣,以及2張10英鎊的鈔票,一些數目不小的賭場兌換籌碼。此外,還有一張記錄幾個俱樂部朋友名字和數目的紙條,可以看出阿代爾被殺前正在計算自己玩牌的輸贏情況。

警方對現場勘測的結果讓整個案件變得異常複雜。首先是拿不出任何證明阿代爾為何要把門從裡面插上的理由,把門插上的只能是殺害阿代爾的兇手,他在殺害阿代爾後就從視窗逃跑了。現場看來從窗臺到地面的距離是30英尺,窗戶下邊是一個開滿番紅花的花壇。如果罪犯是從窗戶逃走的必定會留下腳印,可是花叢和草地上都沒有此發現。所以,又只能肯定門是阿代爾自己插上的。如果殺手是在窗外開槍的話,一槍致命的結果說明這個人是個好槍手。還有就是,公園路位於倫敦的繁華地段,這裡從來是人流不息的地方,何況車馬站離這所房子距離不到100米。要是殺手開槍殺人,槍聲必定會被別人聽見。就如我前面說的,阿代爾在倫敦沒有任何仇人,他屋子裡的財物在他被殺後也沒有人動過分文,就是這些情況讓整個案子變得異常複雜起來。

這件案子發生不久後,我成天滿腦子都是這個案子的疑點,一心想為破解這些疑點找出一個能夠說得過去的理由,甚至還想為破解這個疑案找到一個捷徑,也就是我的朋友福爾摩斯所說的一切案件調查的源頭。一天傍晚,我在公園路散步,快6點的時候走到了與公園路連線的牛津路那邊時,我看見街邊聚集著一幫無所事事的人正在那仰頭看著一棟房子的窗子。他們還特意地指著那房子讓我看。人群中有個人正在就阿代爾案子講述自己的某種猜測,從他眼戴黑眼睛,身著便裝來看,我猜測這個人有可能是個偵探。出於好奇,我也儘可能靠近他,想聽一下這個人對這個案子的高見,可他的見解實在是不能讓我恭維,因此,我心生厭惡地又從那堆人中退了出來。而正當我要離開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我身後有點殘疾的老人身上,並且把這個老人手裡抱著的幾本書碰到了地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我彎腰幫老人撿書時,我看見了這些書中有一本書名是《崇拜樹木的起源》。從這個資訊上能看出老人喜歡收集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書籍,也可能以此作為職業或許僅僅是愛好,也許他就是個窮困的書籍收藏愛好者。我一邊幫老人撿起掉在地上的書一邊誠懇地為我的莽撞向老人道歉,也許是因為湊巧被我碰到地上的這幾本書老人極為看重的緣故,老人聽都不聽我把話說完,就大吼著從我手上奪過書,轉身走掉了。我當時非常尷尬,可我也只能呆立在那兒看著他灰白的連鬢須和彎曲的身影在人群裡消失了。

之後,我親自去公園路427號實地考察,可這對於我想要搞清楚的問題絲毫無不起作用,因為這是和大街只隔著一道半柵欄矮牆的房子,牆高不過5英尺,這個高度任何想過去的人都能夠很輕鬆地進去。可位置處於二樓的那扇窗子因為外牆上沒有攀援的東西,任何人想爬上去都很難。在做完實地勘察之後,我比以前更加困惑了,因此不得不回到肯辛頓的家中。就在我回到家中不到5分鐘時,我的女僕突然進到書房告訴我有人想見我,讓我很吃驚的是來訪的並非其他人,而是那個行為有點乖張的舊書收藏家。

“沒想到會是我吧,先生。”他用奇怪而嘶啞的聲音對我說。

我得承認我絕對沒有想到來訪者會是他。

“我來這兒,是因為心裡感到過意不去,先生。就在剛才我在街道上一瘸一拐地走著時,趕巧看見您進了這所房子。我對自己說我得進去給那位好心的紳士道歉,對他說如果我剛才的態度有些粗暴,但我確實沒有什麼惡意,現在,我還得當面謝謝他幫我這個殘疾老頭把書撿起來。”

“您太看重這點兒小事了。”我連忙說,“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您是怎麼認出我來的嗎?”

“先生,如果不是很冒昧的話,我可以算得上是您的街坊了,我開的小書店就在教堂街拐角處。您大概也藏書吧,先生。您這裡已經有《英國鳥類》、《克圖拉斯》、《聖戰》……哦,如果再來5本書,您就可以正好把那第二層的空檔填滿,是不是,先生?我那的書非常便宜,每本都很便宜。”

我有些被他說動了,轉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書櫃。當我再轉身來時,發現老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就站在書桌那兒對我微笑。我吃驚地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然後,我感覺自己像是要暈過去了的樣子,這種感覺是我平生頭一回,也許也是最後一回,一片白色的霧氣在我面前打旋。在白霧消散之後,我才發現我的領口被解開了,嘴唇上還殘留著白蘭地的辛辣的餘味,而我的朋友福爾摩斯這時正俯在我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他隨身帶來的那個裝有白蘭地的扁酒瓶子。

“我親愛的朋友……”我隱約地聽到一個很熟的聲音說:“對此,我感到十分地抱歉。我一點兒也沒想到你會如此地經受不住我戲劇般出現的這個事實。”

我一把抓住福爾摩斯的雙臂。

“天哪,福爾摩斯!”我不由得大聲地喊了一句,“這真的是你嗎?難道你沒有死?那你是怎麼從那可怕的深淵中爬出來的呢?”

“請等一下!”福爾摩斯說,“現在你真的認為有精神這件事了嗎?看來我這一戲劇性的出現給了你很大的刺激。”

“放心,我現在很好。但說真話,福爾摩斯,我簡直不能讓自己相信。老天爺!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為何現在單單是你站在我的書房中和我說話。”我再次抓住他的一隻袖子,摸著他那只乾瘦而有力的手,“但不管怎樣,你不可能是鬼,抑或夢幻。”我激動地說著,“我親愛的朋友,看到你我真的是太高興了。請坐下來,我的朋友,告訴我你是如何從那個可怕的峽谷裡逃生的事吧!”

福爾摩斯在我對面坐了下來,他還是像老樣子,從容不迫地點燃了一支煙;身體裹在一件只有賣書商人才穿的破舊長外套裡,露在外邊的是看得見的那一堆白髮和放在桌上的舊書。他明顯地比以前清瘦、機警多了,那張鷹一般的臉上透露出一絲蒼白,很容易讓我看出他最近的生活過得很不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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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現在能把腰伸直了,華生。”他說道,“事實證明,把一個身材較高的人連續幾小時地縮短身長,並不見得是什麼玩笑。至於怎麼來解釋這一切,親愛的老朋友,我們——要是我們還是合作伙伴的話——還面臨著一個晚上的艱鉅工作要做,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在我們完成這項工作之後,我再把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吧!”

“當然我很希望知道你那裡最近發生的一切,甚至恨不得就是現在你馬上告訴我。”

“那麼,今晚你想和我一起去辦件事嗎?”

“當然,隨便哪個時間,跟你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呵呵,你果真還和過去一樣。在我們出發前,我們還有時間吃點兒晚飯,就這樣吧!我先和你講一下那個你最關心的峽谷。從那個峽谷裡逃生出來,對於我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至於理由,非常簡單:那就是我根本沒有掉進什麼峽谷裡去。”

“你確定你沒有掉進去嗎?”

“沒掉進去,華生。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掉進去,可我留給你的那封短信卻完全是真的。當我感覺到那個模樣長得有點兒陰險的莫利亞蒂教授就站在那條通向安全地帶的窄道上時,我就明白我的末日就要到來了。從他的灰色眼睛裡,我覺察出一個險惡的意圖,因此我過去和他交談了幾句,得到他紳士般的允許,才寫了後來那封你收到的簡訊。然後,我把自己的煙盒、手杖,以及寫給你的信一起留在那,自己就沿著那條狹長的道路朝前走,這時候,莫利亞蒂還在我身後緊跟,當我走到盡頭時,我發現我已經無路可走了。莫利亞蒂襲擊我時,並沒有拿什麼武器,只是突然衝過來把我抱住,想把我從懸崖上推下去。因為當時,他已經很清楚他的一切完了,只是急著向我報復。就這樣,我們倆在瀑布的懸崖邊上扭打起來。可我學過一點兒日式摔跤技巧,以前遇險時好幾次都用上了。這次也無例外,我從他抱著我的兩臂中退了出來,順勢把他推了出去。他在半空中尖叫了一聲,腳瘋狂地踢了幾下,兩手沒有可抓物地在空中亂抓。儘管如此,他還是無法保持住身體的平衡從懸崖上掉了下去。他下墜的時間很長,最後身體撞到瀑布下的一塊岩石上,又被彈了一下,之後就滾進激流裡。”

我無比驚奇地聽完他一邊抽菸一邊解釋的這段話。

“可那裡的腳印怎麼解釋?”我有點兒激動地說:“那可是我親眼看見的在那條路上有兩個人往前走的腳印,沒有一個腳印是往回走的。”

實際情況是這樣的,就在教授摔下懸崖的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命運給我安排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知道曾經發誓要置我於死地的不止莫利亞蒂一個,除了他至少還有3個人,他們向我報復的衝動,會因為他們頭領的死而變得異常強烈。這3個人都是很危險的人物。3人當中,一定會有一個來找我報仇。而且,假如全世界的人都相信我已經死亡的話,那麼這3個人就會有所行動,會很快地露出水面,這樣一來我就有機會消滅他們。也只有到了徹底清除他們之後,我才可能宣佈我仍然活著的訊息。人的大腦活動起來就是如此迅速,我堅信在莫利亞蒂博士還沒完全沉到萊辛巴赫瀑布下的深潭之前,我已經想好了這一切。

我馬上站起身來觀察後邊的那個懸崖。後來,在你那篇文章裡,我讀得津津有味的生動描述裡,你肯定那是懸崖。你說的不太正確。其實那個山崖上仍有露在外面的幾個窄小的落足點,而且其中一塊有點兒像巖架。如果一個人想要從下邊,一直爬上這麼高的峭壁,很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就算是成功了,他再想沿著那條潮溼的窄道走出去,又不想留下腳印同樣也不可能。當然,我也可以使用在過去類似場合做過的那樣把鞋倒穿的騙人把戲,可是如果在同一方向出現三對腳印,那很可能會讓人想到這是下人的伎倆。因此,總的看來,最好的方式只有冒險爬上去。要明白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華生。我腳下瀑布在隆隆作響。雖然我並不是個很有想象力的人,可毫不誇張地說,當時我好像聽到了莫利亞蒂的聲音從深淵中衝著我喊叫。有很多次當我的手還沒抓住身邊的草叢或腳從溼漉漉的岩石缺口中打滑下來的時候,我想這下我死定了。於是我竭盡全力地往上爬,最後爬上那塊有幾英尺寬上面長著柔軟的綠苔的巖架,在那裡我完全能夠很舒適地躺著而不被人發現。我親愛的朋友,就在你和你的同伴正在極其悲傷而又毫無效率地尋找我的死亡現場時,我就躺在那塊巖架上。

當時你做出了絕對錯誤的結論,就帶著人離開懸崖回旅館去了,最後那裡就只剩下我。在我以為自己一天的險遇經歷到此結束時,突然又發生了非常奇怪的事,這讓我馬上意識到還會有叫我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來。你們走後不久,一塊巨大的岩石從懸崖上面落了下來,轟隆的一聲擦著我的身體過去,砸中了懸崖下的那條小路,蹦了兩下後掉進了深淵。當時我還認為這塊岩石只是偶然掉下來的。可是過了不一會兒,當我抬頭仰望昏暗的天空時,懸崖邊上忽然露出來一個人頭。接著又一塊石頭落了下來,正砸在我剛躺著的地方,距我的頭部還不到1英尺遠。當然,它的出現意味著什麼現在就很清楚了。其實莫利亞蒂博士並不是在單獨行動,在他對我猛下毒手的時候,還有一個他的黨羽在旁邊守望,並且我一下就看出了莫利亞蒂的這個黨羽是個多麼陰毒的傢伙。事情發生時,他就躲在我看不見的某處親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脫的整個情況,可這個人卻在旁邊一直等著,然後他又悄悄地繞道上了崖頂,企圖用石頭來實現他朋友未能得逞的陰謀。

思考這一切突發的事情並沒有耽擱我多少時間,華生。接著,我又看見那張冷酷的臉從懸崖邊向下張望,我知道這一定是有另一塊石頭要落下來的前兆。於是我當機立斷對準崖下的小道朝下爬去。我並不認為自己當時可以毫不在乎地往下爬,因為這樣做,比往懸崖上爬要困難得多。可說真的,那時我已經沒時間考慮往下爬的危險了,因為就在我雙手抓住巖架邊沿、身體懸在半空吊起的時候,又有一塊石頭呼地一下從我身邊落下來。因此,我向下爬到一半的地方腳就踩空了。上帝保佑,就這麼著,我一下子就摔倒在那條狹長的山路上,頭部受了一點兒傷。我立即不管不顧地爬起來,沿著山路逃之夭夭了。我在山裡摸黑走了10英里的路,直到一星期之後,我才到達佛羅倫薩,這樣一來,全世界就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了。

在那個時候,只有一個人是我可信賴的——這個人就是我哥哥邁克羅夫特。我必須得對你道歉了,我親愛的朋友。可那時最為緊要的事就是讓大家都認為我死了。當時,如果你不是認為我死了,你也必定寫不出後來的那篇那麼令人信服的關於我遭遇不幸結局的故事來。我在這3年裡,有幾次提筆想給你寫信,可一想到你對我的深切關心會讓你不小心走漏了訊息,我就把筆又放下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你今天傍晚不小心碰掉我的書時,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避開你,因為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當時如果被你發現,你臉上稍露出一點兒驚奇和激動,就有可能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而暴露身份,造成可悲的、無法彌補的結果。

至於我為什麼去找邁克羅夫特,那是為了得到他對我經濟上的支援,因此我不得不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訴他。現在看來在倫敦,事態的發展並沒有如我之前設想的那樣順利,原因是在莫利亞蒂匪幫案的審理過程中,我們有可能遺落掉另外兩個人,從而讓他們得以逍遙法外。緊接著我跑到中國西藏旅遊了兩年時間。在西藏期間,我經常與拉薩藏傳佛教的大喇嘛來往。也許你有可能看到過一個挪威人寫的西藏考察報告。他叫西格森,他寫的很出色,我覺得你在那份報告裡沒有看出他寫的人就是我。離開西藏之後,我又去了波斯,在那裡參觀了麥加聖地,我還對碦土穆的哈里做過一次短暫有趣的訪問,並且把訪問報告遞送給了英國外交部。最後我去了法國,我用了幾個月時間去研究衍生煤焦油的生物,這個研究專案是在蒙彼利埃,法國南部的一個實驗室進行的。在我滿意地結束這項研究時,我聽說我剩下的一個仇人正在倫敦,所以我考慮著是不是要回倫敦看個究竟。也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公園路發生的這起離奇謀殺案,我當時認為這是我回到倫敦的絕好時機,我回來,並非是因為這個案件裡的層層謎團在吸引我。於是,我馬上動身回到自己在倫敦貝克街的家中,我的突然出現沒想到竟然把老僕人家赫德森太太嚇了個半死。更難能可貴的是管家馬克羅夫特在我失蹤後,讓我的房間和書桌上的記錄保持了原樣。事情就是這樣,我的朋友,直到現在下午2點鐘,我坐在自己書房的那把椅子上,滿腦子就想著你——親愛的華生也和過去一樣的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著。

這就是4月份那個晚上福爾摩斯講給我聽的故事,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這個自己早以為再也不能見面的人——他瘦高的身體、熱情洋溢的面容——我是絕對無法相信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的。我也不清楚福爾摩斯,是如何知道了那時候,我正處在居喪期間的這件事情的,他用了他特有的方式對我表達了他的慰問。

“發奮工作就是一劑解除悲傷的最好良藥。”他當時說,“就在今晚,我給我們特意安排了一件事情做,要是我們能夠順利地完成,我們肯定會覺得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不枉我們的一生了。”

我讓他把晚上要做的事情詳細交代下,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予理睬。“行了,在明天天亮之前,有無數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呢!”他應付地說,“關於我失蹤3年的事要詳細說,但只可以說到晚上9點30分之前,在這兒之後,我們就要開始真正的空房子歷險了。”

到了晚上9點30分,我懷裡揣著手槍,果真和過去那樣,發現自己緊挨著福爾摩斯坐在一輛雙座的馬車上,對即將要經歷的歷險充滿了激動。他嘴唇緊閉,一言不發地皺眉沉思,忽明忽暗的街燈照著他有點兒嚴峻的臉上,雖然我不清楚在倫敦這個充斥著罪惡的森林我們要去搜捕怎樣的野獸,可我能在福爾摩斯的神態上看出這是次非常危險的行動。有時,他那苦行僧般的臉上還會顯現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一下子又讓我不由得不為我們那個狡猾的對手即將面臨的危險而開始擔憂。

我原先以為福爾摩斯是帶我去貝克街的,可馬車剛到卡文狄希廣場的一個拐彎處,他就讓車伕停車了。下車時,福爾摩斯警覺地四下觀察了一下,然後,在我們經過的每一個路口的拐彎處他都會異常小心地確認後,觀察我們是否被人跟蹤。對倫敦城裡的偏僻小路福爾摩斯是非常熟悉的,無疑這次他所選擇的路線是獨一無二的,他胸有成竹又很迅速地帶我穿過一連串我所不熟悉的小巷和馬廄,最後把我帶到了一條兩邊都是陰暗老房子的小路上。我們就是沿著這條小路才轉到曼切斯頓大街,然後再到了布蘭福特大街。剛一到那兒,他就馬上帶我轉進了一條小路,接著我們再次穿過一扇有木柵欄門而無人居住的院子,用鑰匙開啟一所房子的後門,在我們進去後,他馬上把門關上。

裡面黑漆漆的,能讓人感覺到這是一間沒人居住的空房子,我們腳下沒有鋪上地毯的木板發出嘎吱吱的聲響。我用手摸了下牆壁,感覺上面糊著的牆紙已經乾裂得在一塊塊地往下掉落。這時,福爾摩斯在暗中用他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帶著我穿過屋裡一條長的過道,直到我的眼睛隱隱約約地能看到昏暗門框上方的那個扇形窗子,才讓我停下來。接著他把我帶往右手邊的一間長方形的大一點兒、四周漆黑,只有當中被遠處照射過來的燈光照微亮的空房間。這房子的附近沒有路燈,房間玻璃窗子上落了很厚的一層塵埃,光線很不好,因此在屋子裡我和福爾摩斯只能看清楚彼此的模糊樣子。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嘴巴湊近我的耳朵。“現在你知道我們是在哪裡嗎?”福爾摩斯小聲地問我。

“看樣子那邊是貝克街了。”我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往被塵埃覆蓋得很厲害的窗子外面看。

“沒錯。這裡就是我們寓所對面的卡姆登私人別墅。”

“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那是因為我們可以在這裡清楚地觀察對面的房子。我親愛的華生,你走近一些窗戶,不過,要小心一些,別讓自己暴露了,你再好好看一下我們的那棟老寓所——你筆下那麼多的傳奇故事不都是打那裡開始的嗎?現在,讓我們好好看一下,在我失蹤了3年之後,那裡是否已經完全喪失了讓你感到驚奇的魔力。”

我小心翼翼地往窗子前靠,在被塵埃遮掩得模糊的玻璃背後,朝對面我所熟悉的窗戶望去。就在我目光落在那扇窗子上時,我吃驚得差點兒大叫起來。那窗子放下了窗簾,屋子裡面亮著的燈明亮地把坐在屋子裡的人的身影映現在窗簾上,就如同我們的父輩喜歡裝上鏡框的剪影畫。從那人轉過一半的頭部姿態,輪廓分明的面部,及寬寬的肩膀來看,完全是福爾摩斯本人。我嚇得連忙伸手去抓他,心裡害怕福爾摩斯此刻已不在我的身邊,可我感覺到他正在竭力抑制自己不放聲大笑地樂得全身顫動。

“看見了吧?”他說。

“我的上帝!”我忍不住大聲地說,“這個主意太棒了!”

“我確信我變化無窮的迷惑對手的偽裝方法,還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被對手識破,或因常用而變得老套過時吧!”他說。從福爾摩斯的這段話中,我不難聽出,這個偽裝高手面對自己的偽裝作品的自豪和得意。“那東西是不是非常像我啊,我的朋友?”

“我敢對上帝發誓完全和真實的你一樣。”

“這功勞要算在格勒諾布爾的蠟像大師奧斯卡·莫尼埃先生的身上,為了這個蠟像曾花費了他幾天的時間,他完成之後,其他的安排都是我今天下午親手在家佈置的。”

“你覺得現在有人在監視你?”

“我早就知道有人在監視我的寓所。”“知道是誰嗎?”

“就是我以前的仇人——他們的頭領現在已經躺在了萊辛巴赫的瀑布下面了。難道你忘了他們也知道我還活著,這個世界到現在也只有那幾個人知道了。他們一直堅信我遲早會回到家裡的,因此不斷地對那裡進行監視。今天早上他們派出的人就探聽到了我回到倫敦的訊息。”

“你是如何發現自己被人監視的?”

“今天我在自己的寓所時,透過窗子無意中認出了那個在監視我的人。他叫巴克爾,是個出色的猶太口琴演奏家,雖然也是個殺人越貨的傢伙,但他對於我不足為患。我所擔心是躲藏在他身後的那個人,那肯定是個難以對付的傢伙。這個人是死去的莫利亞蒂的好朋友,也就是那次躲在懸崖上方向我投石頭的傢伙,他算得上是倫敦城最陰險狡猾的罪犯了。華生,我們今晚要找的就是這個人,在這之前他還在追蹤我,可現在他不知道我在找他。”

福爾摩斯的計劃現在正逐漸的在我腦子裡呈現出來:在這個離他寓所很近又不為人注意的空房子裡,監視福爾摩斯的人正被福爾摩斯監視,那個正在追蹤福爾摩斯的人也正被福爾摩斯追蹤。福爾摩斯家中映現在窗簾上的蠟像影子就是誘餌,我和福爾摩斯就是正在守候獵物的獵人。

我和福爾摩斯一聲不響地站立在黑暗裡,注視著眼前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影。幾乎有半天的時間他什麼也沒說,可我能夠從他專注地盯著過往行人的神態上,看出他此刻對一切戒備的狀態。這是個寒冷而又喧囂的夜晚,風刮過長街時,發出嘩嘩的聲響。大街上來往的人非常多,他們多數在脖子上圍著圍巾,身上緊裹著大衣。有一到兩次我看到兩個模樣和衣著相像的人,他們在一家門廊下裝成避風的樣子,我對他們有點兒懷疑,就讓福爾摩斯注意這兩個人的行蹤。可福爾摩斯對我的建議一點兒都不耐煩地應付了一聲,就目不轉睛地繼續盯著對面的街道上看。這個時段裡,他有時顯得不安,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時不時地用他瘦長的手指敲擊著牆壁,很顯然,他現在已經開始擔心自己之前安排的計劃沒有預想的那麼有效了。在接近午夜時分的時候,福爾摩斯再也無法讓自己鎮定,在屋子裡不停地來回走動。正當我想安慰他時,我突然在窗子裡看到了讓我大吃一驚的情景,我立即抓住福爾摩斯的手,朝著我發現的情況一指。

“對面窗子裡的那個影子在移動!”我大聲地喊了出來。

這一刻,窗簾上的影子已不是像當初那樣側面地對著我們,而是背對我們了。

這3年來的磨難並沒有讓我的朋友福爾摩斯粗暴的脾氣消減,更沒有讓這個自視極高的傢伙對智力不如自己的人的耐心有所增加。

“它能夠活動是理所當然的。”他一點兒也不掩飾對於我的不屑,然後對我說:“華生,在你眼裡我難道就是一個這麼可笑的笨人,就那樣在那支起個別人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假人,指望著用它來蒙那幾個全歐洲最狡猾的傢伙嗎?我的平庸,你要知道在我們蹲守在這裡的兩小時內,赫德森太太把那個蠟像已經移動過8次了,而且是每15分鐘移動一次。她在蠟像的前面移動它的,這樣做就不會有人看到赫德森太太本人的影子。”福爾摩斯在微弱的光線下深吸一口氣,頭部前移到視窗前繼續全神貫注地觀察起來。這時,外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那兩個監視福爾摩斯住處的傢伙也許還躲藏在那個門洞裡,但此刻我看不到他們。四周異常安靜,除了正對著我們的那個映現在黃色窗簾上的影像,再也看不到什麼了。就在這時,一種只有在福爾摩斯非常興奮時才會發出的輕微聲響傳進我耳裡。緊接著,他一手捂住我的嘴巴,一手拽住我退進房間的陰影處。我從來沒見過福爾摩斯情緒如此地失控,雖然在黑暗中,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因緊張而顫抖的手指,那條被我們監視了一夜的漆黑的大街,安靜又顯得荒涼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們退進房間的陰影之處不久,福爾摩斯身上的那種有別於常人對於事物的預先察覺的能力,讓我也一下地感覺到了什麼,一陣異常輕微的腳步聲傳進我的耳裡,這聲音並非是從貝 克街方向,而是從我和福爾摩斯藏身的這間房子的後面方向傳來的。

有扇門被開啟了,接著又關上了。不過一會兒,走廊裡面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東西本意是不想弄出聲響的,可還是在這空蕩的屋子裡面弄出了刺耳的聲音。福爾摩斯靠著牆蹲下,我也照著他的樣子這樣做了,而且在這同時緊緊地握住我的左輪手槍。在朦朧中,我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比門外的暗黑夜色更深一點。他站立了一會兒,接著彎下身,帶著危險的意味,悄悄地走進了房間。這個危險的人影距離我們才幾步遠。我已經做好了他一撲過來就開槍的準備,但隨後一想差點兒笑了,因為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藏在這裡。他經過我們身邊後,就跪下來靠近了視窗,這時街燈的光線不再被積滿塵灰的玻璃阻隔,把他的臉照了個明明白白。他看起來十分興奮,雙眼神光閃閃,臉部肌肉因為激動而抽搐。他年紀不小了,突出的鼻子又瘦又小,高高的額頭光禿禿的,下巴一大把灰白鬍子。他後腦勺堆了一頂可折疊的禮帽,外套敞開,露出夜禮服潔白的前襟,他黑瘦的臉上佈滿深刻的皺紋,拿著一根類似手杖的物件,但把這東西放到地板上時卻是金屬的撞擊聲。接著,他從外套口袋裡面拿出一個大塊的東西,鼓搗了一會兒,最終發出“咔嗒”一聲,好像什麼搭扣或者彈簧給掛上一樣。他還是跪在地板上,彎下腰把全身力量像是壓到了什麼槓桿上面,緊接著有旋轉的聲音和摩擦的聲音,又發出“咔嗒”一聲,這時候他直起了腰,我也由此看清了原來他手中拿的是一支形狀非常特別的槍。他把槍膛拉開,放進了一顆子彈,“啪”地一聲把槍栓推上。接著他俯下身,把槍支架到窗臺,長長的鬍子放到槍托上,用他閃亮的眼睛對準了瞄準器,而把槍托緊緊地貼住右肩,這時候我聽到他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同時也驚訝地發現了他襲擊的目標:在黃色窗簾上出現的人影無遮無擋地暴露著。槍手稍作停歇,接著果斷地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嘎”的怪響,玻璃清脆地碎裂了。就在這時,福爾摩斯猛地撲過去,一個背摔將他放倒。槍手使勁力氣站起,用力掐住福爾摩斯的脖子,於是我衝上去用槍柄狠狠向他的腦袋砸了過去,他重重地倒下,我撲過去將他按住,而福爾摩斯則響亮地吹起了警哨,這時候人行道的腳步聲嘈雜起來,兩位制服警察和一名便衣偵探都衝破大門衝進了屋子。

“萊斯特雷德,是你嗎?”

“正是我,福爾摩斯先生,我已經把任務自行接過來了,真高興見到你回到倫敦,先生!”“照我看來,你還是需要一些民間的幫助。如果一年裡面有3樁沒破獲的謀殺案,那可不妙啊,偵探。關於莫爾齊的案子,你處理的風格跟你平時不太像,我的意思是說這回你幹得不錯!”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罪犯大口喘著氣,在他身邊左右站著看守的大塊頭警察。此時已經有一些沒事做的人開始在大街上面聚集了。福爾摩斯走過去把窗簾放下,萊斯特雷德點燃了兩根蠟燭,警察也把他們的提燈點上了,這個時候,我終於能好好地端詳這個壞蛋了。

這是一張富有精力但是奸詐狡猾的臉,有著富於思考的前額和淫慾奢侈的下巴,看起來非同一般,先不用說他是好人還是壞蛋,透過他下垂譏誚的眼瞼和冷酷的冰藍色眼睛,透過他尖鉤挑釁的鼻子和凶神惡煞的濃眉,一看就知道這是天生的危險人物。他根本就沒有看別人,只是死死地盯著福爾摩斯,眼神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你這個混蛋!”他嘟囔著,“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你看,上校。”福爾摩斯不屑地弄了一下領子,之後說道:“俗話常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在萊辛巴赫瀑布邊的懸崖那兒,我真是多蒙你照顧了,這可是從那兒以後我第一次見到你。”

上校精神恍惚,眼睛依舊牢牢地鎖著福爾摩斯,嘴裡只能吐出一句憤恨的話:“啊,你這個該死的惡魔!”

“讓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吧,上校。”福爾摩斯開始說道,“各位先生,他就是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他曾經在女王陛下麾下的印度陸軍效命,依舊是我們大英帝國造就的最出色的神槍手。上校,我沒說錯吧,在打獵這方面您應該還是全英國第一吧?”

這位兇猛的老人一聲不吭,還是睜大了眼睛盯著福爾摩斯,他狂野的眼睛和氣憤倒豎的鬍鬚,使他看起來簡直就是一頭老虎。

“說起來也挺奇怪的,這麼簡單的圈套都能騙你上鉤。”福爾摩斯說。“做為一個老練的獵手,你應該很熟這一套。你不也經常在樹下拴一隻小羊羔,自己揣著來復槍躲在樹上嗎?剩下的事就是等這只小羊把老虎引過來。現在這個屋子就是我的大樹,你就是我要的那只老虎。以前你也許還帶著好幾支備用的槍,為出現幾隻老虎的情況做準備,或者萬一你沒射中,可以來一槍替補,但這個可能性很低。這些人,就是我的備用槍。”福爾摩斯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人,“這個比喻我覺得還挺恰當的。”

莫蘭上校大吼一聲,猛地向前撲過來,但是那兩個大塊頭警察立刻把他拖了回去,很明顯,此時他臉上的憤怒表情猙獰得可怕。

“不過我也得承認,你有一點兒讓我滿驚訝的……”福爾摩斯說,“我沒想到你還會利用這間房子和這扇前窗,可真夠方便的。我猜你會在街上就行動,那裡我安排了偵探萊斯特雷德還有他的手下。不過除了這一點,其他的我都想到了。”

莫蘭上校把臉轉了過來,正對萊斯特雷德偵探。

“不管你有沒有逮捕我的正當理由。”他說道,“你都沒有權力讓我受到這個人的嘲笑。如果我現在已經落網了,那麼一切都根據法律的程式來走吧!”

“你說的很有道理。”萊斯特雷德說,“那麼,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就要走了,你還有話要說嗎?”

此刻福爾摩斯已經撿起了那把威力十足的火槍,正在細細檢視它的結構。

“這個東西可不常見。”他說道,“它不僅沒有聲音,而且威力無窮。我認識這個製造者,他是那位德國盲技工馮·赫德爾,他為莫利亞蒂教授特別製作了這把槍。我聽說它已經很久了,儘管以前我沒機會碰到它。偵探先生,現在我鄭重地把這把槍還有它的子彈,都交給你們了。”

“福爾摩斯先生,這個你可以放心。”萊斯特雷德偵探說完,他們便已經往房門口走去,之後,回頭問道:“先生,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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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還有一個問題,請問你們打算用什麼罪名來對他提出控告呢?”福爾摩斯上前一步說。

“罪名?當然是企圖對您的謀殺了!”

“這可不行,偵探先生,我可不想扯到這件事裡頭,這起漂亮的逮捕完全是你的功勞,只有你,萊斯特雷德偵探!我向你表達祝賀,您在抓住他的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了足夠的智慧和勇氣。”

“抓住?抓住誰?福爾摩斯先生?”

“不是別人,正是全體警員都沒有逮到的那位莫蘭上校,上個月的30號,就是他用一顆開花子彈,透過氣槍擊中了公園路427號二樓正面的窗戶,打中了死者羅納德·阿代爾。萊斯特雷德偵探,這個就是他的罪名。至於現在,我親愛的華生,要是你不介意這個破爛窗戶漏進來的冷風,到我的書房裡頭抽根雪茄吧,消遣它半小時如何。”

我們一直住的那個房間,幸虧有邁克羅夫特和赫德森太太的監督與照管,現在進去一看,完完全全就是原來的樣子。我一進門就發覺這裡面確實是少有的乾淨整潔,所有的原來物品都沒有改變:做化學實驗的被酸液弄髒桌面的那張松木桌;擺著一排剪貼簿與參考書的大本書架;很多人家恨不得一燒為快的“垃圾”。我看了一下房屋的四周,包括掛圖、煙鬥架、提琴盒,以及裝菸絲的波斯拖鞋,全都原封不動。屋子裡面已經有了兩個人,一個是對我們的進門熱情迎接的赫德森太太,另外一個是在今晚的冒險中功勞重大的冷冷淡淡的假人。福爾摩斯這個做得栩栩如生,連顏色都上好的蠟像,正擱在一個架子上,披著他的舊睡袍,如果從大街上望過來,完全分不清真假。

“所有的預防措施,您都做到了嗎?赫德森太太。”

“沒錯,根據您的囑咐,我都是蹲著身子來完成的,先生。”

“太棒了,您做得非常好,您看見子彈打中的位置了嗎?”

“是的,先生,真不幸這顆子彈已經毀了您這個了不起的半身像,它剛好穿過了腦袋,碰到了牆壁給砸扁了,我在地毯上撿到了它,您看!”

福爾摩斯把子彈遞給我。“你看,一顆鉛頭的左輪子彈。很聰明不是嗎?誰會想到這子彈是從一支氣槍裡頭射出來的呢?好了,赫德森太太,非常感謝您的幫忙!華生,現在你坐回老位子,我們再討論一下吧!”

他已把身上的舊禮服大衣脫去,換上了蠟像上披的灰褐色的睡袍,重新變回以前的福爾摩斯。

“這傢伙年紀已經這麼大,眼神還是那麼好,手也不抖一下。”他檢查著蠟像前額的彈孔笑著說道,“在腦袋後部瞄準,一槍擊穿,要說以前在印度他是最厲害的狙擊手,那即使是現在的倫敦我想也沒有誰能超過他了。你聽說過他嗎?”

“以前沒有。”

“你看,這就是有名氣!反正我想你過去應該也沒聽說過詹姆士·莫利亞蒂吧?這位本世紀最著名的大學者之一,現在麻煩你幫我從架子上拿那本專輯索引給我。”

他靠坐在椅子上,手中漫不經心地翻他的記錄,嘴裡大口大口地噴出雪茄的煙,一副懶散的模樣。

“看,這些是我收集在M部裡的資料。莫利亞蒂到哪裡都很搶眼,你再看這個是毒販子莫根,這是一個壞事做盡的梅里丟,還有這個馬修斯,在查林十字廣場的候診室裡,就是他把我左邊的虎牙打掉的。再看這個,這個就是我們今天要見面的人。”

他把本子拿給我看,上面寫道:

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無業遊民,原役於班加羅爾工兵一團。1840年出生於倫敦,他的爸爸奧古斯塔斯·莫蘭爵士曾經是英國駐波斯的公使。他年輕的時候,求學於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曾參加過喬瓦基戰役和阿富汗戰役,先後服役於查拉西阿布,舍普爾和喀布爾。還出版過兩本書,分別是1881年的《喜馬拉雅山西部的大獵物》和1884年的《叢林中的三月》。現住於管道街,參加的俱樂部有英印俱樂部、坦克維爾俱樂部和巴格特爾紙牌俱樂部。

福爾摩斯清楚地標註在旁邊的空白處:倫敦最危險的人之二!

“這真是一個讓人驚訝的事情。”我把本子遞給他,對他說:“這個人以前居然還是軍人呢!”

“的確。”福爾摩斯說道,“他的確是個厲害的人物。他很有膽量,印度一直流傳著他當年爬進水溝去追一隻受傷的吃人老虎的事。華生,你想,有的樹在長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形狀會突然變得很難看很怪異。這個在人的身上也有體現。我的想法是: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突然地受到他家族發展的影響,而突然發生某種變化,或者變好或者是變壞。這樣,他的發展史也就成為他的家族史的一個縮影。”

“你這個想法真是不同尋常!”我不無否認地應答道。

好吧,我也不再說什麼了。但是不管怎麼樣,莫蘭上校的確是開始墮落了。他在印度儘管並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然而他還是離開了那裡。退伍後來到倫敦,又搞得聲名狼藉,然後莫利亞蒂教授選中了他,還成為了莫利亞蒂的參謀長。莫利亞蒂給他錢的時候從不吝嗇,然而也不過只讓他做過一兩件比較高階的案子而已。你還記得1887年的那個案子嗎?那個在洛德的斯圖爾太太被害的案子,我可以肯定地說莫蘭是兇手,可是卻一點兒證據都沒有。他做事十分隱秘,即使莫利亞蒂的幫派被抓獲的時候我們也找不到證據控告他。你還記得那天我去你的公寓看你,當時我不是說防止狙擊關上了百葉窗嗎?你當時認為我想得太多了,不過,我可以認真地告訴你,我知道有一支很厲害的槍,在那後面還有一個全世界一流的槍手。我們在瑞士的時候,他和莫利亞蒂就一直跟蹤我們了。所以很肯定就是他,讓我在萊辛巴赫懸崖上度過了那令人不安的5分鐘。

你可以想得出來,我在法國的時候那麼注意報紙,就是為了找到逮住他的機會。只要他還在倫敦逍遙快活,我就咽不下這口氣。他的陰影時刻都在我心中,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我並且對我下手,那麼,我能怎麼對付他呢?難道一見到他就開槍?那我自己也要去坐牢,哪怕有市長做靠山也沒用,那麼,他們不能夠根據這樣看來只是個小小的懷疑就來干涉,所以我什麼辦法也沒有。我只有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報紙上面的各種犯罪訊息,想著總有一天我會抓到他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羅納德·阿代爾被謀殺的訊息,我就知道時機來了。根據我瞭解的情況來看,顯然就是莫蘭上校做的勾當。他先跟這個青年一起玩牌,接著就跟著他從俱樂部一直到了年輕人的家中,對著窗戶就開槍打死了他。絕對就是這樣,就靠這種特殊的子彈就鐵證如山,夠判他死刑了。於是我立刻回到了倫敦,卻被放哨的傢伙察覺了。他自然就跑去警告了上校,上校自然也會把我的突然返回和他幹的這樁謀殺案聯絡起來,自然也就非常驚慌。我就猜中了他第一個就想著把我幹掉,並且還會用這種特殊的兇器來保證萬無一失。我在視窗為他準備了這麼明顯的靶子,還提前通知了蘇格蘭場警方提供幫助,沒錯,華生,你完全可以看到警方人員就留在那個門道裡面。接著我就找到了這樣一個監視點,但沒想到他也會挑中這裡來槍擊我。華生,我說的夠明白了嗎?

“不,我還有問題。”我說,“莫蘭上校為什麼要殺害羅納德·阿代爾呢?”

“這恐怕只能靠推測了。不過光靠推測,再聰明有條理的腦子也弄不清楚。每個人都可以根據現場的情況和證據來做出他自己的推論,也許每個推論也都是正確的。”

“這麼說,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推論,對嗎?”“這很簡單,華生。從證詞裡面我們就知道了,老人莫蘭上校和年輕人阿代爾一起贏了一大筆錢。不用說,莫蘭肯定出老千,我一直都知道他打牌就喜歡出老千。我想應該就是阿代爾被殺的那天晚上,年輕人發覺這個老頭在作弊,可能他就在私下恐嚇要揭發他,除非莫蘭上校自己主動退出俱樂部放棄打牌。照理說阿代爾這樣沒名氣的小年輕是沒有什麼勇氣去揭發一個有資歷又年長的上校的。不過,也許他還是這麼做了,對於整天打牌舞弊靠這種騙錢伎倆過活的莫蘭來說,要他退出俱樂部就等於是自殺,所以他乾脆就對阿代爾下手了。而那個時候正直的年輕人正在算著自己要退還多少賭賬,因為他不想贏作弊的髒錢。他之所以鎖上門,是為了防止家人突然闖進來詢問他關於那些人名和硬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這樣講有沒有道理呢?”

“我想你說的就是事實。”

“到時候法庭上的審訊或許會證明,或許會反駁我的這番言論。但是不管怎麼樣,莫蘭上校都是過去式了,而那只了不起的氣槍則將在蘇格蘭場的博物館裡面大放異彩。至於我,福爾摩斯先生則又能夠回到倫敦,享受這裡複雜生活中無數有趣的小案件了!”

【法律點評】

在故事中罪犯莫蘭上校被逮捕時不想聽到福爾摩斯那套慷慨陳詞的推理,他對萊斯特雷德偵探說道:“你都沒有權力讓我受到這個人的嘲笑。如果我現在已經落網了,那麼一切都根據法律的程式來走吧!”那麼這裡罪犯莫蘭上校所說的法律程式是什麼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涉及中國《刑事訴訟法》關於偵查終結的概念。

偵查終結是偵查機關對於自己立案偵查的案件,經過一系列的偵查活動,根據已經查明的事實、證據,依照法律規定,足以對案件做出起訴、不起訴或者撤銷案件的結論,決定不再進行偵查,並對犯罪嫌疑人做出處理的一種訴訟活動。

偵查終結是偵查活動的結束程式,偵查機關要對整個案件做出事實和法律上的認定,並依法決定案件應當移送起訴還是不起訴,或者決定撤銷案件。因此,正確及時的偵查終結,對於保證檢察機關準確地提起公訴,使依法應當受到刑事追究的犯罪嫌疑人受到應得的懲罰,保障無罪的公民和依法不應當受到刑事追究的公民及時得到解脫,保護公民合法權益,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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