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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當官那些年

第二章 依舊沒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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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當官那些年第二章 依舊沒名字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專心在浙江會館中複習經書準備會試的陳聽到了會館之外的喧鬧之聲,他以為是去金臺遊玩的諸大綬他們回來了,沒想到吳兌推門而入,拉起他就往外面跑:“你看,陝西的流民!”

浙江會館的大門已經被堵住了,陳爬到二樓,踩到凳子上探頭往外面看。

透過重重身影,陳看到了一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男人,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棉襖,頭上綁著的草繩,身旁的扁擔筐裡頭裝著兩個黑乎乎的娃娃,哭得像貓叫一般。

這是地震後的災民!地震之後,房屋俱毀,沒了活路,自然是要上京乞討的。難得他們一路堅持下來,竟真讓他們走到了天子腳下。

京城的人們哪能看得下這樣的一幕,紛紛拿出了自己家裡的吃食,有的婦人還煮了雞子一口一口餵給兩個餓的都不會叫喚的娃娃,會館的掌櫃還覺得這些人挺可憐,任由其在店鋪的門房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進入京城的災民越來越多,七八天之後,連會館門前的衚衕,都塞滿了人。

很快京城的百姓對這些失去家園的災民是想可憐也可憐不過來了,順天府尹看到這數萬的災民,焦頭爛額,流民進京,管束不力,是要造成大麻煩的,於是他便上奏,將全部遷到外城去,不許其進入內城。

於是永定門成了安置災民的地方,永定門即外七門中最大的城門,是從南部進入北京的通道。當初太宗皇帝營建北京的時候,北京城的平面輪廓呈正方形,只有9座城門。城市中軸線南起正陽門,貫穿皇宮,北抵鐘樓。

那時候國勢強盛,太宗對蒙古部族採取攻勢,曾五次率軍北征,北京的安全一點也沒有問題,然而後來大明實力衰落,被蒙古軍隊兵臨城下,尤其是庚戌之變,俺答率軍打到了京城腳下,沒有任何保護的京郊百姓,竟被俺答擄走數萬之多,遂有官員建議在北京城外圍增建一圈周長約80裡的外城,以策安全。

增建外城工程於嘉靖三十二年開始,由於當時南郊(即正陽門外)比較繁華,又有皇家祭壇天壇和先農壇,所以外城先由南線築起。但是開工不久,就因資金不足,難以為繼。無奈之中,嘉靖帝派嚴嵩去想辦法。

嚴嵩去工程現場溜達了一圈,還真想出一條雖不高明但可以對付的“妙計”,即只築南線城牆,其他三面待日後有錢時再說。南線城牆長度,也由原計劃的20裡縮減為13裡,其東、西兩端,向北彎折,與內城的東南、西南兩座角樓會合。而這外城到現在建了三年了,也只不過建了六裡路,還被地震震垮了一半。

六里的城牆損失慘重,原因很簡單,這工程質量太差,那磚石木料都是空心的,至於銀子進了誰的腰包,那顯而易見,因為彼時乃至現在的工部侍郎都是趙文華。

既然關閉了永定門,流民們就聚集在永定門外面,在官道兩旁有設立的粥棚,每日自有官吏們出城施粥。但是粥的數量有限,有些災民們幾天下來根本分不到粥,吃不到粥就會餓死,沒人會管。

而且如今是正月,災民們拼著一股力氣走到了京城,可是卻很有可能凍死在城下。冬日裡沒有衣物保暖,災民們就會得傷寒。大家越冷就越會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到最後只要一個不小心患了傷寒,立馬就會病倒一片。

這個時候的傷寒是很厲害的,而且根本沒有足夠的醫生和藥材。

這是一個無比寒冷的冬天。

當陳攀上永定門城樓往下看去,眼前的一切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看到了人間地獄之景,只見難民們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還不停地向城樓上的守軍磕頭跪拜,希望能大發慈悲開啟城門。所有人都衣不蔽體,骨瘦嶙峋;甚至還有兩三歲的孩子,被大人裹在懷裡,目光呆滯地打量著自己。

就在陳的眼皮下,有一個婦人倒下去,四周的難民一擁而上,把她的衣裳扒光了,只留一具枯瘦的蜷縮在一起的身體,被大喇喇地扔到草堆裡,很快就變得青紫了。

還有一個老婦人看到這一幕,忽然把懷裡的孩子舉到頭頂上,淒厲地嚎起來,這嚎叫引得所有難民也同聲悲號起來,看著哀鴻遍野的難民們,誰人能不動容,那守城的兵馬指揮忍不住道:“開啟……”

還沒說完,身邊卻又一道深沉洪亮的聲音響起:“北平九門,不能擅開。擅開者論死,擅入者族誅!”

原來是錦衣衛大都督陸炳親身駕臨了,陳走過去,道:“大都督。”

陸炳看了一眼他,然後道:“災民情況如何?”

兵馬指揮道:“僅僅施粥,不能活災民,這兩日又有突發病,確定是傷寒還是疫症……”

陸炳就道:“之所以不讓災民進入內城,就是防止疫症,本督從太學借來了油布、棉被,還有炭火,趕快發下去。”

他這邊吩咐完了,方才招來陳,道:“你不在會館裡好好複習,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陳深吸了一口氣:“災民慘嚎之聲,聲聲入耳,哪裡還能安心讀書呢?”

“你就算是想要事事關心,這事情你也關心不了,”陸炳就道:“還是好好備考,我聽說你是浙江的頭名解元?名聲雖然響亮,但會試是要和天下舉子們爭雄,江蘇、廣西、福建的考生,實力可不弱。”

他和陳並肩走下城樓,陸炳忽然又道:“今年的會試考官,是徐階。”

陳啊了一聲,“不是說是賈應春嗎?”

“換人了,”陸炳也不詳盡地說,只道:“你自己多看看丁未科那一科的卷子,尤其是丁未狀元李春芳的文章。”

丁未科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會試恩科,也是徐階做考官,從那一屆自然能看出徐階的喜惡來。

陳暗道這一科若是能中,那毫無疑問徐階就是自己的座師了。在這個座師和學生密不可分榮辱與共的年代,這倒是個很不錯的事情。畢竟他知道,徐階可是笑到最後的人生贏家。

七八個錦衣衛站在城樓上,開始向下面拋灑東西。小布袋子裡裝的是用黑豆、粟米和芝麻研磨炒熟的細粉,弄成羊腸一樣的形狀,生吃起來噎人的很。但對災民來說,這些東西已經是難得能果腹的食物了。

“大都督,”陳道:“朝廷有何賑災之策?總不是一直這樣坐視災民凍餓,而每日僅僅是施粥吧?”

沿著永定門的城牆根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是難民的草棚子,這哪裡大明朝的都城?這簡直就是難民營,不能怪陳見識少,在他的印象中,倭寇蹂躪劫掠而去的景象,也不比眼前更駭人。

“朝廷大臣都沒有良策,”陸炳好笑道:“難道你有辦法,我倒是聽聽,你對這賑濟,有什麼辦法?”

陳就道:“縱觀歷代的扶貧賑災,賑濟包括糧賑、錢賑、物賑、粥賑和工賑,所採取的措施主要有減賦、免徵、平糶、賑濟、借貸、安輯、撫卹等。即減免稅收,在災年平價調撥賣出糧食,由國家出借錢、糧、種子等物給災民並於秋成繳還;恤孤貧、養幼孤……對於流民安置,則以工代賑。”

“你說的這些辦法,朝廷都決策過了。”陸炳就道。

“那以工代賑呢?”陳道:“這麼多流民,怎麼不讓他們參加工程建設?”

“你以為朝中的大臣都是吃幹飯的,想不到以工代賑?”陸炳道:“修學、浚河、築堤,這些工程都已經完成,不需要民夫了。”

通惠河的工程已經完畢,宮牆也不能讓這些流民去修,陳就指著永定門的城垣道:“……這城牆可以修啊。”

“是可以修,但是要銀子,”陸炳道:“原本就打算等江南的厘金收上來,就撥出三十萬兩來,寓賑於工,每人每天發放二升米,或者賑銀二分,二十天更換一批,便可以以修牆度日。”

“厘金什麼時候能解送到京城?”陳就問道。

“快了,前者趙文華將在浙江、江蘇二省所受厘金的賬目送到了京城,”陸炳道:“一共七十萬兩銀子,足夠發放賑銀了。”

“七十萬兩?”陳一愣。

怎麼可能只有七十萬兩!他曾經粗略統計了一下興盛昌收購和持股的產業,所交厘金都有十萬兩左右,整個蘇州的厘金數額應該在三十萬之間,難道蘇州一個府就佔了厘金數額的一半?

陳當初提議的宮中出中官,都察院出御史,戶部出官員,三方互相監督的辦法還是沒有避免貪賄,趙文華這傢伙,真是對得起老百姓給他取的“銀山巡撫”的稱號啊!

顯然陳是要辜負了陸炳的期望了,他可沒有聽陸炳的話,安心留在會館之內,而是仔細觀察了永定門六裡城垣。

永定門城樓不是單一的建築,而是一組建築,除城樓之外尚有箭樓、甕城、城牆與護城河。永定門西側有一座小小的廟宇,佔地不過十幾丈,房屋不過二十多間,裡頭僧人也只有十五六個,有泥像伽藍一尊,鐵香爐一個,鐵鐘一口,石碑三座。

陳進入寺廟裡一看,發現裡面全都是難民,僧人們把自己的房間都讓出來安置難民,但條件有限,因為他們這個伽藍寺實在是香火不旺,僧人們自己也過得窘迫。

陳見到佛寺的住持,跟說:“現在是饑饉災荒的年歲,工價是最低的時候,你們可以大興土木,好好地修繕寺院。”

這住持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名叫五覺,聞言很是不解:“我們養活自己都困難,哪裡來錢去大興土木呢?”

陳就笑道:“如果你們答應擴建寺院的時候僱傭難民幹活,我就可以給你們籌來香火錢。”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初一,全國各地的舉人都陸陸續續趕來了京城,這些都是經過層層選拔,新舊並列的舉人,有去年秋闈新勝的新舉人,也有嘉靖二年就中了秋闈卻蹉跎整整三十三年不中進士的老舉人,大家一起齊聚京城準備參加三年一度的禮部會試,五千名考生爭奪三百名進士名額,倒讓茶館裡說書的蹦出一個不倫不類的詞來形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雖然考中秀才便有廩米,考中舉人便能選官做官了,不是誰都像徐渭這個不治產業的傢伙一樣窮困潦倒的,大部分的秀才是能衣食無憂的,而舉人更能謀個一官半職,然而想要過上更高階的生活,那非得考中進士不可。

奔著同一個目標而來,舉子們見到對方,表面上雖然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但實際上心裡頭那都清楚得很,對方是自己考上進士的絆腳石……因為名額只有那麼點,而競爭人數那麼多。如果能扳倒一個,那麼自己就可能有了前進一名的機會。

所以大家的“陰謀詭計”還是很多的,比如叫你去喝酒啊,帶你去逛窯子啊,就是恨不得你花天酒地,在考試的時候暈頭轉向,忘東忘西……也有更陰損的,就是偷人的准考證什麼的,當然最可怕的還要數弘治年間,蘇州的解元唐伯虎那件事情。當初唐伯虎不過是驕矜自負,說什麼今年的狀元一定非我莫屬,於是就被人告發和考官私通……

所以大家有鑑於此,說話還是很慎重的,畢竟誰知道你面前坐的是人是鬼,又懷了什麼樣的鬼蜮心腸。

要說數千名考生雲集京師,不少舉人家境優越,身邊帶了書童、僕婢,粗粗算下來一下子一兩萬人湧到京城。當然住宿什麼的不用操心,京城人歡迎他們的到來,住宿生意還是很賺錢的,不管是住客棧還是租賃房屋,房價都會相應地漲上來。

有錢的自然捨得花錢租賃一個清靜整潔的四合院備考,不過大部分的考生還是選擇住在客棧,當然還有許多人另有去處,那就是本省在京師修建的會館。

各省各府一般在京師建有會館,可以為舉子們提供免費食宿,這些會館一般是由同籍貫的官員捐款籌建而成,平時對本鄉入京人員提供住宿,並收取相對低廉的費用以自給,說白了就是駐京辦事處。

要說這駐京辦那是從唐朝時候就有了,主要職能是向地方傳達中央的政令,發展到本朝,這種會館其實就類似於“同鄉會”,主要是為了維繫和團結同鄉,無論是官民還是紳商還是士子,在會館中可以互相交往,互助互利。

這樣的會館京城有二百多家,今年最有名的一個,是紹興會館。作為浙江這個科考大省中考生質量最高的州府,紹興今年格外引人注目。因為今年的紹興府,居然包攬了浙江鄉試前十中的六名,而且頭名解元也出自紹興,這不得不讓其他省的舉子們各個暗生警惕起來。

於是其他諸如江西、福建、南直隸的舉子們,也紛紛慕名前來拜會,都想看看這傳出偌大名聲的“紹興六子”究竟有何非凡之處,當然他們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其中五個,見過之後就不由得各有所思,有的真心敬服,有的卻連聲哀嘆,因為那其中一個叫諸大綬,和一個叫陶大臨的,真乃是丙辰科狀元的有力競爭者。

見過這兩位的人都不由得紛紛稱讚二君的風度翩翩,與他們探討學問之後又連連誇讚他們學問紮實,文章一流,然而二君紛紛辭謝,都說自己的學問不過一般,真正有才華的是解元陳夢龍。

惹得眾人連連追問這浙江解元陳夢龍何在啊?

卻原來在會試之前,舉子們也要搞點動作,他們喜歡開個什麼文會啊,出席一些名流的筵席啊,或者請來翰林院賦閒的學士們為他們品評文章啊,總之要顯出士子的風流來,同時也要暗暗比拼,看誰最能在這種雅集文會上出風頭這可是大大的揚名機會,只有透過這樣的集會,京城的大人物才會注意到你,這樣你青雲直上的機會可不就來了。

要說這陳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天會館之內的人都少見他,不過今天似乎不太一樣,在貢院旁邊的一甲樓中,有人專門設下瓊林宴,邀請各省舉子一敘,說是要共同切磋,探討文章。

要說這一甲樓,乃是有名的客棧,不是因為裡頭裝潢多麼精緻,也不是裡面服務周到,飯菜可口,而是因為這客棧裡出了多名進士,甚至包括狀元榜眼什麼的,讓這客棧聲名鵲起,後來經過客棧自己的炒作,這一甲樓就變成了所謂的文運昌隆,風水大利考試的地方,帶著科舉的彩頭,讓迷信運氣的舉子們紛紛解囊,哪怕比尋常店鋪貴上一倍,也要討個吉利。

只見這客棧寬敞明亮,陳設充滿了古意,連空氣中都有松枝的香氣。叫堂的小廝夥計手腳伶俐,甚有眼色。

陳走進去的時候,只見裡頭已經是人滿為患了,眾舉子似乎都知道這是個露頭的機會,已經迫不及待地你來我往,吟詩作賦了。

陳走到一個角落裡,饒有興致地觀賞著眼前一幕。只見這大廳堂之中,四面牆上懸滿了翰墨帖子,詩詞題字,有前朝的,也有本朝歷代進士的,不得不說這店家十分聰明,早在考試之前,變向這些考生們提前求字,然後等到考過了,就把榜上有名之人的題字找出來,堂而皇之掛起來炫耀。

這一次眾舉子們又在樓中舉辦文會,更是叫店家喜不自禁,直接在大堂之中,擺開了筆墨紙硯,筆是花毫筆,墨是李廷圭墨,紙是謝公箋,硯是澄泥硯,就是期待著這一次的文會聲名大震,留下流傳千古的墨寶什麼的,好讓這一甲樓隨著這次的文會,再火爆一把。

此時大堂十分嘈雜,不過漸漸有一個聲音透出來:“我們江西自古文脈昌盛,那是有原因的。”

只見一個江西舉子站起來說:“要說我們江西民俗勤儉,每事各有節約的辦法,比如吃飯,第一碗不許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齋打底’。”

似乎有些自嘲的意思,眾舉子聽得有趣,便問道:“還有呢?”

“宗族祭饌,不捨得買骨肉,便買內臟雜碎,名曰‘狗靜坐’,”這江西舉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丟人的,直接到:“為什麼,因為狗把骨頭和肉吃完了。”

眾人鬨堂大笑,卻聽他又道:“祭祀的牲品,都是從飯店租來的,祭祀完畢還回去,名曰‘人沒分’。節儉至此,可謂極矣。”

眾人便道:“如此節儉,跟文脈昌盛有何關係?”

“因為江西的秀才們讀書的時候啊,只有一個長木凳,沒有案几,沒有床榻,一睡著了便要從凳子上掉下來,名曰‘沒得睡’,”這江西人道:“功夫便只用來讀書了。”

眾人聽到這裡,倒是都感嘆起來了,前面不過是玩笑罷了,但後一條卻是江西人的自得之處,這也是為什麼江西的進士多的原因。

國朝初年,江西人基本壟斷了三鼎甲和庶吉士的人選,以至於朝中文學之臣盡說贛語,高官顯貴皆籍江西。拿洪宣年間的內閣舉例,六個人裡,只有黃淮和楊榮不是江西人,剩餘四個,都出生江西。

江西舉子幾乎佔據歷年金榜的半壁江山,哪怕是現在慢慢被浙江、南直隸等地趕超,卻也一樣牛逼,因為前人首輔夏言是江西人,嚴嵩也是江西人,江西人仍然主宰大明朝堂。然而沒等這江西舉子得意呢,便有南直隸的舉子跳了起來,不屑道:“翻什麼老黃歷!還以為這還是國朝初年呢!就看看這幾十年,我們蘇州出了一個狀元吳寬,從他以後,弘治三年到九年,連著六年出了三個狀元錢福、毛澄、朱希周,弘治十八年出了狀元顧鼎臣,嘉靖二十年出了狀元沈坤……我們蘇州便是天下狀元之地,若是、若是當年唐寅不受那冤枉,蘇州便能再出一個狀元!”

“呸!為了湊人數,唐寅也扯出來!”眾舉子道:“你要這麼說,那洪武二十四年的黃觀便也是你們南直隸的人了?這種除名的人,也好意思提出來?”

若說科舉考試以來,開天闢地古往今來卻只有一個六首狀元,那便是洪武時期的黃觀,而且他是一口氣連著考上來的,只不過在政治選擇中選錯了路,最後為建文透水自盡而亡。當然他死後,太宗朱棣就將他其名從登科錄上劃去,所以現在提起來,只有南直隸人為他惋惜,其他省份的舉子們可都不認。

既然提起狀元,浙江的舉子們可不依了,站起來道:“你們蘇州有狀元,便以為我們浙江沒有嗎?且看看本朝第一賢佐商輅,是哪個省的?再看看嘉靖二年、嘉靖十四年、嘉靖十七年、二十三年、二十九年的狀元,是哪個省的?!”

浙江省就屬於後來居上,狠狠發力的省份,要說蘇州科考崛起於成化、弘治,那浙江就崛起於嘉靖,尤其是嘉靖十一次大比,浙江進士不僅佔據南榜的一半之多,甚至十一個狀元居然有五個也出身浙江!

大堂裡還有別處的舉子,什麼山東的,四川的、湖廣的,聽那三個省的舉子吹牛,他們自然心中很不爽,比如陳身邊的這個來自湖廣的舉子就恨恨道:“我們湖南……如果分闈的話,也不會比他們差!”

原來此時湖南隸屬湖廣省,湖南的士子們必須到武昌參加鄉試,這就意味著,湖南離考場有一兩千公裡,參加鄉試,需要提前出發,做好風餐露宿,甚至葬身洞庭的準備,這就大大阻礙了湖南人應試的熱情,而且如果遇上風雨天氣,那就更有可能耽誤了考試時間。

於是,湖南的學子們開始大聲疾呼,要求兩湖分闈,在湖南設立考場,但很不幸,這個請求不被批准。

眼看著這幾個科考大省越吹越興奮,似乎馬上就要包圓今年的會試殿試一樣,其他省份的舉子們自然惱怒起來,一個粗聲大氣的山東舉子站起來,道:“你們只吹噓自己家鄉有多麼厲害,可敢跟俺們山東的舉子比試比試?俺們若是輸了,認你厲害,你們若是輸了,那就別說大話,還要承認俺們山東最厲害!”

眾舉子見他最先說出了他們想說的,紛紛拍掌叫好,“比試!比試!”

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三省士子騎虎難下,算是惹了眾怒了,不過他們狂也有狂的資本,當即便道:“誰怕誰來著?!”

這下大家都轟動起來,各省紛紛派出代表參加比試。吳兌代表浙江舉人,南直隸蘇州的代表就是吳啟和,其他幾省的舉子陳都不認識,不過等江西的舉子上來的時候,就聽身邊的湖南舉子冷哼了一聲:“胡士彥……這個大草包也能代表江西人?”

陳就道:“這人怎麼了?”

這湖南舉子就小聲道:“他是戶部侍郎胡植的兒子……”

戶部侍郎胡植,妥妥的嚴黨骨幹之一,而且還是嚴嵩的同鄉,是江西人。據說這胡士彥就是仗著老爹的勢,一路大紅燈籠高高掛,考中了舉人。

似乎江西人都挺清楚他的底細,但因為是同鄉,雖然大都面露不悅,但卻沒有拆他的臺,一來現在是抱團的時候,二來還是忌憚他身後的勢力。

各省的代表都選了出來,大家便問怎麼比。

因為各省地域有差,這比試才華也就沒有個比法,最後大家商量決定,吟詩作賦填詞猜謎都可以,參加比試的舉人輪流出題,過關斬將,笑到最後的就是贏家。

眾人投出骰子,最先出題的是福建的舉人。

這身材矮小但精瘦的福建舉子眼珠子一轉,忽然轉頭對小二吩咐了幾聲,這小兒便屁顛屁顛去了後廚,不一會兒便用彩瓷大盤上了幾道冷盤。

“怎麼個題目?”眾人見他別出心裁,心癢不已,紛紛詢問道。

“很簡單,”這福建舉子哈哈一笑:“這盤裡是什麼東西,咱們就用典故說出來,說不出的就下去。”

見眾人都伸頭瞪眼去看,幾個舉子暗暗警惕起來。

這福建舉子當即開啟第一個盤子,只見裡頭是一盤酒糟魚頭。他哈哈一笑,指著魚頭道:“姜子牙渭水釣魚!”

見他端走了一盤菜,浙江代表吳兌便眼疾手快地揭開了第二盤菜,只見裡頭是清燉羊肉,他示意了一下,張口就道:“蘇子卿貝湖牧羊!”

四川舉子上前來,心中大概已經有所估計,果然開啟菜盤發現是紅燒肉,一點也沒有壓力:“張翼德涿縣賣肉。”

見前幾位都紛紛過關,神氣地端走了自己的菜,湖廣的舉子也上前來,開啟一盤,只見裡面居然不是居然不是肉,而是醬骨頭,略一思索,笑道:“關雲長荊州刮骨!”

胡士彥急吼吼地伸手扒開一盤菜,只見裡頭是個炸乳鴿,頓時目瞪口呆。

眾人也怔了一怔,而胡士彥歪著頭憋啊憋,還真叫他憋出來一句:“……成吉思汗彎弓射鵰!”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隨即南直隸代表吳啟和也開啟了一盤,只見裡面是素炒青菜,便道:“諸葛亮隆中種菜。”

這桌上便只剩一個盤子了,剩下的舉子們如果再不搶,那就失去了參賽資格。只見河南、甘肅還有山西的舉子們都撲了上來,開啟盤子都說自己最先開啟的……然而等他們定睛一看,卻發現這最後一個盤子裡,居然空空如也。

“這、這沒有菜啊,”眾人不解道:“怎麼說呢?”

座中竊竊私語,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唯獨陳心知肚明,哈哈一笑,做了個揮掃的姿勢,恰好被山東的舉子看到了,一下子福至心靈:“我知道了,秦始皇併吞六國!”

眾人連聲呼妙,於是這山東的舉子樂陶陶參與下一輪的角逐,而沒有答上題的河南、甘肅、山西的舉子們只好心有不甘地下去了,於是這場中還真有了七雄爭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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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便是浙江的吳兌出題,這傢伙昨晚上還拉著陳喝酒打牌,被陳強轟了回去,今天正是欲求不滿的時候,當即便道:“咱們行個令吧。”

行令也要分雅令和通令兩大類,通令就是喝酒的時候所行的令,雅令則是隨時都可以行的令,有四書令,花枝令、詩令、謎語令、改字令、典故令、牙牌令、人名令、對字令、籌令、彩雲令等等種類。

雅令的行令方法是,一人為令官,或出詩句,或出對子,其他人按首令之意續令,所續在內容與形式上相符。

行雅令時,必須引經據典,分韻聯吟,當席構思,即席應對,這就要求行令者既有文采和才華,又要敏捷和機智,所以眾人便笑道:“好,行個什麼令?”

“三字同頭令。”吳兌就道。

“怎麼行來?”眾人問道。

吳兌就哈哈笑道:“第一句必須三字同頭,第二句三字同邊,並組成意思相關語句。且聽好了三字同頭葫蘆茶,三字同邊腮腺腫,要治腮腺腫,請喝葫蘆茶。”

這難度其實就在於三字同部首,眾人思索一會兒,卻聽吳啟和率先道:“三字同頭芙蓉菊,三字同邊楊柳槐,要觀楊柳槐,先賞芙蓉菊。”

“好!”眾人紛紛叫好。

隨即福建的舉子也有了:“三字同頭官宦家,三字同邊綢緞紗,要穿綢緞紗,請到官宦家。”眾人雖然嫌棄這對得俗氣,但也承認他的話沒錯,可不就是當了官了才會有“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嗎。

隨即山東的舉子豪氣道:“三字同頭大丈夫,三字同邊江海湖,要遊江海湖,是我大丈夫。”

眾人喝彩,都道:“果然是好漢故鄉,帶著豪氣!”

湖廣的士子不甘示弱道:“三字同頭廬廊庫,三字同旁稜椽柱。要建廬廊庫,不離稜椽柱。”

眾人也紛紛點頭,陳身邊的湖南士子見此情景,激動歡呼起來。

只剩下江西舉子和四川舉子了,只見這江西代表胡士彥吭哧了一會,一拍天靈蓋:“有了!”

眾人不妨他還真能想出來,便道:“快說!”

“……三字同頭屎尿屁,三字同旁稻秫稷,吃了稻秫稷,放出屎尿屁。”胡士彥搖頭晃腦道。

滿座幾乎絕倒,陳一口茶水噴出來,哈哈大笑。

“這說的什麼玩意?!”也有嫌棄他不雅的,紛紛轟他下臺。

“我可沒說錯啊,三字同頭,三字同旁,有因有果,難道你吃了莊稼不屙屎嗎?!”胡士彥大叫道。

眾人更是敲桌子大樂,還是四川的舉子連忙上前打圓場,道:“三字同頭左右友,三字同旁清淡酒。都是左右友,請喝清淡酒。”

眾人滿飲一杯。

“接下來是誰出題?”這一輪大家都答得很好,只希望下一個出題的人能將題目出的難一些。

只見吳啟和風度翩翩開口道:““咱們這次改對詩吧。”

“沒問題!”留在臺上的幾個人露出滿滿信心道:“什麼要求?”

“詩詞格律不限,只要往裡頭嵌入數字一到十,十個數即可。”吳啟和就道:“從我開始,我就偷個懶了,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吳兌哈哈一笑,張口就道:“一丈紅薔蔭碧溪,柳絲千尺六闌西。二情難學雙巢燕,半枕常憎五夜雞。九日身心百夢杳,萬重雲水四邊齊。十中七八成虛象,贏得三春兩淚啼!”

浙江的舉子們紛紛鼓掌助威,連陳也跟著大喊了幾聲“浙江威武”。

片刻之後,福建的舉子眉頭一盞,高聲道:“十里長亭無客走,九重天上現星辰。八河船隻皆收港,七千州縣盡關門。六宮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兩座樓頭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一幅月夜鐘鼓河船圖讓眾人連連點頭,都佩服他的急智。

湖廣的舉子額頭冒出汗來,憋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坐著小船辛辛苦苦趕考的情景,當即文思湧入了天靈蓋:“一葉孤舟,坐著兩三個騷客,啟用四漿五帆,經由六灘七灣,歷盡八顛九簸,可嘆十分來遲;十年寒窗,進過九八家書院,拋卻七情六慾,苦讀五經四書,考了三番兩次,今天一定要中!”

這最後一句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鳴,其實座中大都數不是初次趕考,那連考三四次都未考中的考生多的是,大家紛紛想到了自己寒窗十年又星夜趕考,卻得知下第的日子,各是一陣感慨:“……今天一定要中!”

只剩下四川、江西和山東了,四川的舉子似乎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下珠簾,焚香去卜卦。問蒼天,儂的人兒落誰家?恨玉郎,全無一點真心話。欲罷不能罷,吾把口來壓。誰交情也不差!染成黑皂,難講一句清白話,分明一對好鴛鴦,卻被刀割。拋得奴,力盡手又乏。細思量,心與口俱是假。”

眾人細細一思索,不由得連聲呼妙。要說這個中奧妙,每一句其實是一個字,從一到十分別是,下珠簾,焚香去卜卦,“下”去掉“卜”;問蒼天,儂的人兒落誰家,“天”去掉“人”;恨玉郎,全無一點真心話,“玉”去掉“丨”和“、”;欲罷不能罷,“罷”去掉“去”;吾把口來壓,“吾”去掉“口”;誰交情也不差,“交”去掉“”;染成黑皂,難講一句清白話,“皂”去掉“白”;分明一對好鴛鴦,卻被刀割下,“分”去掉“刀”;拋得奴,力盡手又乏,“拋”去掉“力”和“扌”;細思量,心與口俱是假,“思”去掉“心”和“口”。

眾人喝彩的同時,又都望向那江西的胡士彥:“你的詩呢?”

只見這胡士彥一拍大腿,露出嘿嘿嘿的笑容來:“一名大喬二小喬,三寸金蓮四寸腰。買得五六七包粉,打扮八、九十分嬌。”

一看這傢伙就是經常給女人提包買粉!眾人鬨堂大笑之餘,倒還真無可奈何,讓他繼續留在了臺上……連陳都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故意譁眾取寵,展示歪才呢。

這一輪,山東的舉子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便直爽地承認自己才不如人,倒是贏得了眾人的好感,顏面無損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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