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返回

明朝當官那些年

第十三章 看盜版去
上章 目錄 下章

明朝當官那些年第十三章 看盜版去

裕王府中張燈結綵,管家太監陳宏親自帶人從內官監領來了一批宴飲器具,又採買置辦了許多新鮮食材,還勞動了幾個館裡的大廚供奉在府裡。最後還仔細挑選了幾個京裡有名的戲班子,南腔北調的什麼都有,精心製作了一個戲摺子,就看週歲宴上的來賓有興致聽哪個。

本來小皇孫的週歲宴根本不敢如此操辦的,但嘉靖帝忽然下令禮部和宗人府,用藩王世子的禮儀為小皇孫制定了儀注,而且又將《孝慈錄》頒賜群臣,這下裕王府一下子備受關注起來。

嘉靖帝從沒有這樣關注過第三代皇孫的長成,裕王的嫡長子出生,甚至得不到應有的待遇怎麼嘉靖帝忽然對這個小皇孫,另眼相待呢?

太監陳宏藉著從內官監借器具的機會,小心翼翼地問了黃錦。黃錦倒是笑眯眯地,只說:“你們王爺遇到了貴人,解了皇爺的心結。”

待問道貴人是誰,黃錦只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一天之前,裕王府書房內。

裕王朱載親自沏了一壺茶,端到了正說地口沫橫飛地高拱面前。

這高拱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任翰林院編修。後來嘉靖三十一年時,朱載開邸受經,高拱被選入府進講,算如今,也有整整四年了。

“趙文華這個鉅貪,竟有百萬兩銀子的貪瀆,”高拱怒道:“不僅侵吞萬壽宮的大料,連江南試行的厘金,也截留了一半!如今帑藏空虛,永定門外,依然有流民未盡,像趙文華這樣的禍國鉅貪,不明正典刑以平民憤,竟還留著過年?”

高拱氣得狠了,原本修長的鬍鬚蹭到了緋紅的官袍上,一來一去地已然散亂了。但這並不影響他面容的觀瞻,因為這位已經四十三歲的高師傅雙目炯炯,神采是那麼的熠然生輝,兩條法令紋又深又重,尤其是日月角,生的豐隆不已,要是有那略通鑑人之術的,定然要心下暗歎不已,古人誠然不我欺。

裕王聽著他連河南老家話都罵了出來,臉上卻漸漸染了笑意。

又聽高拱像指揮著千軍萬馬般,意氣縱橫地提出解決山陝流民的辦法,到最後裕王含笑道:“師傅果然胸有丘壑,假以時日定是入閣為輔的良臣。”

看到高拱略微得意地眯起了眼,他又低垂了眼睛,聲音也染上了酸楚:“師傅是二甲進士出身,點了庶吉士本應該步步高昇的,可分配到我這裡來燒了冷灶,我心裡時常想著,覺得是自己耽誤了師傅。”

高拱自覺人生前途大好的時候被分到了冷清的裕王府,身不由己地站了隊,個中心情之複雜豈是一言能盡的?不過他看著眼前自己的這個學生,他卻是十分滿意的。

明靜、寬仁、勤儉,在他的身上有著臣子們對上位者希冀的一切品質。而且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和臣下爭權,與如今的嘉靖帝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雖然在女色上過分了一點,不過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臣下們是巴不得他把目光都投向後宮去,把政務都交給下面的人去辦。

裕王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耳朵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高拱微笑道:“臣也沒有料到會成為您的師傅,大概是上天看臣沒有兒子,所以特別安排的吧。”

這樣讓外人覺得不可思議涉嫌大逆不道的話,但高拱說出來,裕王卻絲毫不覺得僭越,因為他真的將高拱視作父親,這是他從親生父親嘉靖帝身上不曾感受到的。

裕王他咳咳了兩聲,眼睛有些溼潤,不自在道:“我那孩兒,還有兩日就要週歲了,他現在還沒有名字,請師傅為他起個名兒吧。”

高拱驚訝萬分,道:“這可使不得。還要請宗人府擬字、陛下圈名才是,我如何敢越俎代庖?”

裕王抿了抿唇道:“父皇修玄,從來不會過問我的事。我一旦呈了摺子上去,外廷必要議論紛紛,就像、就像當年母親的葬儀一樣……”

高拱聽得眉頭緊鎖,去年正月,裕王的母親杜康妃死了,裕王請旨服喪三年。可嘉靖帝卻以“應避至尊”為由,不許他為母重服!

別人不知道裕王為什麼和王妃孝期生子,各種猜測,但高拱是知道的,因為裕王在和皇帝賭氣。皇帝覺得裕王的生母死了,如果要斬衰重服的話,那就衝撞了自己,所以將禮部為杜康妃所擬的葬儀嚴重減殺了,而一向懦弱的裕王,沒有辦法反抗,但不代表他不怨。

你不讓我給我母親披麻戴孝,那我就真的什麼都不管了,我孝期生子這不是你說的,不讓我為母妃重服的嗎?

明明是皇帝不許裕王服喪的,等生了小皇孫出來,皇帝又發怒,對這個唯一的孫子視若無睹。高拱看著眼前低頭不語的裕王,不由得更加憐惜他了。其實這對師生的相處,已經情若父子了。高拱在裕王的心裡,其實是更類似於父親的角色。

想到這,高拱便道:“殿下如果不嫌棄,我就為小世子取個小名吧。且容臣回去好好思索一番,期揚禮上再呈給殿下。”

裕王欣喜道:“師傅取的名字,定然增福添運。”想了想,他又道:“也希望師傅長長久久的,將來給他開蒙、教他唸書。”

這一次,輪到高拱的眼睛溼潤了。

這是一天之前的事情,所以本打算自己操辦週歲宴的裕王府在得知皇帝的詔書後,是那麼驚訝。

別說是宮人太監忐忑,連王妃李氏也坐立不安。甚至裕王也愣了許久,他從未不敢期盼這個孩子得到父皇的眷顧,但也曾想象過這個孩子是得到父皇喜歡的。

當年他也是得到父皇喜歡的孩子。

裕王模糊地想起,在當年莊敬太子的哀儀上,這個人對自己說的:“你以後無事不要進宮,不要來見朕”

然後一道長長的簾子就隔開了七年。

高拱和陳以勤是裕王的老師,他們是最樂於見到裕王得勢的。高拱的禮物是他在京裡的玉匠軒訂製的一柄玉如意,估摸一下價錢,大概是高拱七八個月的俸祿。

而京城裡人心搖動,不知道嘉靖帝真實心意的人們都在猜測著,不知道這是嘉靖帝一時心血來潮,還是別有用意。

比如嚴嵩,就若有所思地對嚴世蕃道:“裕王府週歲宴,你去看看。”

嚴世蕃不屑一顧道:“爹,不用急著巴結裕王,他那個冷灶啊,不值得燒的。”

嚴嵩生氣道:“裕王是皇長子,你怎麼不想想將來?”

卻聽嚴世蕃振振有詞道:“皇長子怎麼了?皇帝春秋鼎盛,等他捱到那一天再說!而且皇帝多疑,咱們跟皇子保持距離才是對的,走的近了他願意嗎?”

嚴嵩想想也是,嘆了一聲不再多言。他卻不知道,嚴世蕃不肯討好裕王,是因為將賭注壓在了景王身上。

嚴世蕃的算盤打得精,裕王是皇長子,得到皇位天經地義,就算嚴世蕃出了力氣,也不見得會得到感激,但景王就不一樣了,他只比裕王晚生了一個月,皇位就與他無緣,心中自然是不服氣的。他幫助景王得位,那就是天大的功勞。

而且裕王身體不如景王結實,很有可能就跟他那個二哥一樣,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嚴世蕃對他不僅不討好,反而變著法地打壓過幾次。

就連照例每年該給裕王府的歲賜,戶部都因為沒有嚴世蕃的命令而一連三年都沒給發放。最後,裕王不得已湊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給嚴世蕃,嚴世蕃欣然接受,才讓戶部補發了歲賜。嚴世蕃喝酒喝到興頭上就每每向人誇耀:“天子的兒子尚且要送給我銀子,誰敢不給我送銀子?”

而這件事,嚴嵩完全被嚴世蕃矇在鼓裡,不知道嚴世蕃真正的想法。

只見這天,一向冷清的裕王府門前難得車水馬龍,三公九卿不說親自到場,卻也派家人僕役送上了賀儀。他們個個都是人精,在摸不清嘉靖帝真實想法之前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別看文臣天然親近裕王,但他們的顧慮是很大的,在一些事情上他們可以保裕王,因為他們言之鑿鑿出自公義,尊崇的是本該有的禮法,但一些事情上,根本不能和裕王沾邊。

這一點陳也是很清楚的,他來京的時候,唐順之就諄諄告誡過他,其中有一條就是千萬不能和皇子沾邊,這是唐順之的親身體會,當年唐順之做到春坊右司諫,是明明白白的東宮輔導官了,就這樣還因為與羅洪先、趙時春朝見太子,而被嘉靖帝削籍而歸。

所以高官顯貴來的少,席上的官員大都是低階官吏,像新科的翰林院庶吉士們倒是無妨,他們頻頻抬頭觀望,就是沒有看到陳的身影。

“這個夢龍,”吳兌道:“說好的要來呢,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他現在是內閣的司直郎,”諸大綬溫言道:“每日公務繁雜,可能今兒不會來了。”

“我原本還羨慕他在內閣和御前侍奉,”鄒應龍搖頭道:“可是上次見他,又黑又瘦,吳帶當風,當年在倭寇敵營裡轉了一圈也沒見他這個樣子,可見這內閣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裕王府酒宴正酣,王妃李氏將小皇孫抱了出來,眾賓客無論是怎樣的心思,都紛紛誇讚,什麼“英氣滿面”,什麼“富貴綿遠”,說的做父母的裕王兩口子是真心開懷。

當然週歲宴的最重要一環就是試了,試就是抓周的意思,試的桌子上不是什麼都可以放的,什麼玉璽之類的都不會放在上面,僅僅只是普通的玉扇墜二枚,金鑰匙、銀盒,弓、矢、紙、筆,和幾種糕餅水果罷了,放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炕桌上,讓孩子挑選。

“小皇孫,”眾賓客都起鬨道:“快選啊。”

誰也沒想到小孩子爬來爬去,看都不看這些東西,反而對桌上薰香的小香爐情有獨鍾,一把抱住就不撒手了。

幸虧這種小香爐體積小,而且裡面的香灰也厚,抓在手裡也不燙人。然而裕王卻很高興,等眾人將小香爐抬起來一看,才發現這把香爐為鼎式形制,雙衝耳,爐腹鎏金出戟分佈有三,全器由蓋與爐兩個部分組成,蓋身鎏金鏤雕五蝠雲紋,頂鎏金鏤雕雲龍為鈕;至於為什麼大家都嘖嘖稱奇,因為這把香爐有個好名字,叫銅鎏金掐絲琺琅太平有象爐。這個香爐的底部的托兒是用鎏金製成的三象首,寓意“太平有象”,底鑄去地陽文“景泰年制”楷書款。

太平有象,就是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天下太平的意思。

就在這時候,卻聽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傳報:“有賞賜”

一般都是中使帶著宮中的賞賜來,這一次大家慌亂地開了大門,卻看到一個青袍官員站在門外,不是別人,正是陳。

陳將嘉靖帝的賞賜念了一遍,無非是宮中的幾樣精巧玩意,綾羅綢緞罷了,卻讓裕王兩口子激動不已。

“兒臣、兒臣謝父皇賞賜。”沒有旨意,裕王就接過薄薄的禮單,也就藉著這個機會,陳近距離地打量了這位聞名已久的王爺,發現他和嘉靖帝長得並不像。

嘉靖帝國字臉,眼睛眉毛很有氣勢,當真是有帝王的威嚴的,而裕王是個大圓臉,白白胖胖像個老面饅頭,身材也很配套,圓圓滾滾。嘴巴上本該長胡子的地方只有一圈細細的絨毛,而兩隻耳朵耳垂很大,距離肩膀大概只有二三寸,看上去很有福氣的樣子,應該是隨了母親杜康妃的長相。

陳想了一下,女人長成這樣,男人不見得會喜歡,不過老人肯定喜歡,估計嘉靖帝在選美上能隨心所欲挑選的權力也小,那時候畢竟是蔣太后主持大選嘛,一看杜氏這個樣子有福氣,就塞給兒子了。可憐杜康妃雖然生了個兒子,卻一直沒有得到嘉靖帝的寵愛。

陳在打量裕王的時候,裕王也在打量他。

在裕王的眼中,這位名動天下的六首狀元果然如傳說中的年輕英俊,而且更具有一種信賴感,裕王見他的第一面,就已經感到了他胸膛中的力量。

“臣奉陛下之命前來看望小皇孫。”陳就恭敬道。

“在這裡,在這裡。”李氏抱著孩子走過來,她看到陳的那一刻不由得一愣,這不就是她在白雲觀遇到的年輕小兩口嗎?原來他就是新科的狀元啊。

陳略略一俯身,只見一個大紅襁褓裡一張小小的臉兒,圓嘟嘟的,一個眼睛半閉著一個睜著,看見他的時候又忽閃忽閃地把半閉著的眼睛努力睜開了,明亮的眸子裡清楚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而他小小的嘴巴裡上下蠕動著,不知道是想吮*奶了還是有話要說,最後終於哼哧了一下,發出了“呀”的聲音來。

陳見過一歲的孩子會說好幾句話的,但他知道這孩子實際年齡只有八個多月,只能咿咿呀呀地口吐含糊的聲音。

陳就道:“小皇孫長得有福氣呢。您看這鼻子眼睛,多像陛下”

小小的人兒,小小的五官,哪裡就能看出相像來呢?然而陳這麼說,還是贏得了一片附和。

陳見他努力想要蹦出幾個字的模樣,就湊過去靜聽,誰知這孩子卻不認生,居然咧著嘴巴呵呵笑了起來,然後噴出了一嘴巴泡泡來,把近前端詳的陳的臉頰打溼了。

陳不以為意地擦了擦,卻又看到這小屁孩露出的無齒的笑容來,然後一泡尿從襁褓中激射了出來,噴到了陳的胸膛上。

陳心道這熊孩子長大了肯定皮地要死,這才見了一面,就用童子尿來招呼他。

不遠處傳來哈哈大笑聲,果然是鄒應龍那幫損友拍掌大笑,陳瞅著自己溼熱的胸襟,手足無措起來。

王篆哈哈道:“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夢龍這樣窘迫的時候呢。”

“狀元郎勿怪!”裕王妃手忙腳亂地道歉:“孩子不懂事……快,快帶狀元郎下去更衣!”

陳被帶進廂房裡,只有一個小丫鬟在裡頭,瞌睡地直點頭,見到一群人進了廂房,也是嚇了一跳。

陳見兩個太監要扒他衣服,頓時敬謝道:“不勞煩,不勞煩,叫她給我換就行了。”

一群人這才退出去,小丫鬟怯怯走過來,木在那裡,卻不動手。陳自己解了腰帶,道:“你幫我脫一下。”

這小丫鬟上手給他脫衣服,生疏地彷彿第一次換一樣,圓領袍被她稍稍一用勁,袖子那裡居然拉裂了。

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陳目瞪口呆:“你怎麼力氣這麼大?”

這丫鬟一撇嘴道:“俺才來不久,陳公公讓俺燒茶,沒讓俺脫衣服啊……”

陳一看這裡果然一個小灶上面架著銅壺,果然是茶水間,“你是燒茶的丫鬟?剛來嗎?”

這丫鬟點點頭,伸出兩根粗粗的指頭:“倆月。”

“剛來倆月,”陳道:“裕王府好呆嗎?陳公公待你好嗎?”

“好哩,”丫鬟道:“王府真是好地方,俺來了以後就沒有洗過衣服,也不用做飯劈挑水澆地,不用打豬籠草,只燒個水,八分的水就是冒魚眼睛一樣的泡,九分的水冒銅錢一樣的泡,俺分得可清楚了!”

“你怎麼會進王府呢?”陳一邊脫一邊問道:“是怎麼把你選進來的?”

“俺還有個兄弟,”這丫鬟就道:“爹孃要給兄弟蓋房子,還要給他娶媳婦……兄弟又不想做泥瓦匠,他嫌累想做其他的手藝,爹孃就把俺賣了,說丫頭養大了反正也要送人。”

這是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但對自己被爹孃賣了這樣的遭遇彷彿不以為意,陳也看不出她有什麼不甘或者不捨,她頭頂枯黃,關節粗大,但生氣勃勃,看著她陳就忽然想起徐渭畫裡的野草,一簇簇蓬勃而野性。

“你長得不好看,”陳故意道:“王府才讓你在這裡燒水。”

“才不是,”這丫鬟道:“跟俺一起進來的,現在還在灶上燒柴呢。好看的才在前面伺候。”

陳被她逗樂了,這時候門外道:“狀元郎,衣服送過來了。”

這丫鬟開啟門將衣服拿進來,那太監急道:“綵鳳,你會不會伺候,我叫別人來,你笨手笨腳地……”

“就她,”陳道:“快拿進來。”

這丫鬟這下有了眼力見,輕手輕腳地給他套上衣服,陳就道:“你叫綵鳳啊,叫金啊玉的,花啊草的,還都不如你這名字。”

這丫鬟得意道:“那是,俺爹生我的時候夢到一隻翹尾巴的大公雞,所以才起了這名字。”

陳哈哈道:“當心尾巴翹地太高,會被人剪了。”

一個小插曲,陳換上衣服,意外地合身,心中不由稱讚裕王府這個叫陳宏的管家會辦事。這個叫陳宏的太監,和東廠的陳洪只有一字之差,但確是兩個人,聽說原本也在黃錦手下當差。

“狀元郎嘗一嘗這雪水泡的嶽山茶,”書房內,裕王朱載親手為陳斟了一盞茶,笑道:“幸虧我吩咐下人們早早就取了今年的雪水,初雪和末雪竟都採上了,算起來可以喝小半年了。”

陳抿了一口茶,不由讚歎道:“好茶!高山雲霧,配著梅間新雪,果然是極品!”

見陳誇讚,裕王和高拱都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高拱道:“狀元郎為丙辰科魁首,前無古人的大六首,素來為人仰望,一踏入仕途,又直入中樞,在御前侍奉,著實簡在帝心啊。”

陳放下茶杯,謙虛道:“高侍講過譽,陛下不以我材質簡陋,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實在令我感恩戴德。”

高拱又道:“狀元郎不必過謙,誰不知道你聰明洞達,實乃王佐之才、社稷之臣。不說別的,你對我們王爺的保護之功,別人不知道,王爺和我又豈能不知?”

陳道:“區區小事,不值一提,還是陛下心中自有決斷,不是我的功勞。”

高拱道:“話是這麼說,可再英明的主上,也會被讒言所惑。只有狀元郎這樣的忠直之臣,才能叫陛下回心轉意,也叫小人的讒言,無法動搖我們王爺的地位。”

陳心道我雖然有心提早結識裕王,雪中送炭,攢一個大大的政治資本,可沒想到裕王這裡,比我還著急啊。

他卻不知道,裕王雖然是實際上的皇長子,看似無可動搖的儲君,其實地位尷尬,而且是明面上的靶子,遭到了無數次來自景王支持者的明槍暗箭,說起來實在是苦不堪言。

要說裕王的前十二年,過得比較自在,因為前頭已經有一個皇太子,他就是將來要出京就藩的藩王,不光嘉靖帝不聞不問,而且朝臣們也不在意。誰知莊敬太子年紀輕輕就死了,從來不曾被人注意的裕王一下成了皇長子,日子就不好過起來。

相對於皇太子“出閣受講”這一套正式的禮儀,裕王就沒有得到,不過他不是皇太子,那麼就按照藩王“開邸受經”的儀程,十五歲的裕王和景王,居然是一起開府。

而兩位皇子,從建立府邸到所用的服飾、器皿,都沒有任何差別,裕王有講官,景王也有,這讓朝廷上下,不得不議論紛紛,彼時皇太子已歿三年而新儲未立,裕王與景王卻都留在京城而且沒有任何差別,那麼嘉靖帝的意思,是不是矚目景王呢?

這個推測其實倒也不算空穴來風,因為景王的母妃盧靖妃要比裕王的母妃杜康妃得寵許多,而且景王的相貌,長得也和嘉靖帝更像一些,作為嘉靖帝的么子,在皇太子沒有薨逝之前,嘉靖帝對景王的賞賜,也比裕王多許多。

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上下,猜測種種,都在衡量這兩位皇子的未來。

裕王佔了長子的名分,這本該是天大的優勢,也是所有維護正統之人奮不顧身保護他的理由,如果在嘉靖以前,這種擔心絕不會存在,就像永樂年間,有靖難功勞的漢王都不曾奪嫡成功,何況什麼功勞都沒有的景王呢?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因為長達十幾年的大禮議,打斷了敢於直言進諫的言官們的骨頭,而佔據朝堂主宰朝政的,是以嚴嵩為首的柔媚佞幸,他們可不在乎什麼正統,什麼祖制,他們沒有原則,是不可能幫裕王說話的,甚至許多利字當頭的小人,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選擇投機景王。

支援裕王的人被形容為“燒冷灶”,燒過的人就知道,久不生火的大灶要燒起來,可謂是萬分困難。而景王的大灶,有嚴世蕃、陳洪這樣有權有勢的人火上澆油,如何不旺呢?

嚴世蕃明裡暗裡和景王眉來眼去已經透露出一個訊號,他們父子打算將寶壓在景王身上,原因很簡單,跟著景王殿下混,如果成功了,所帶來的收益必然大於跟著裕王。因為他們需要更大的功勞,能保住自家的榮華富貴直到新朝。或者說,他們需要新帝對他們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與他們同流合汙,那麼他們一直擔憂的清算的憂慮,就不復存在了。

如果說圍繞在景王身邊的都是些投機取巧,獻媚逢迎的人,那麼裕王身邊,肯來扶助他的,就是堅持原則、誓死維護正統的人了,要承認的是,這樣人自然混得不如前者,所以給裕王帶來的幫助,也十分有限。

這一點早在高拱為裕王謀劃的時候,就說的明明白白了。

“殿下不必憂慮,景王雖有奪嫡之心,看上去也一呼百應,”高拱道:“實則不能成事。”

“為什麼?”裕王問道。

“因為景王無功,而殿下無過。”高拱淡淡一笑:“景王不像煬帝楊廣,有滅陳的功勞,也不像太宗李世民,有平定天下的功業。如今天下承平,景王就算弓馬嫻熟,也顯不出他的本事。”

“何況景王看上去花團錦簇,身邊圍繞的人很多,”高拱道:“其實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人。而我這裡,向殿下推薦一個人,殿下若能招攬他,比那一百個、一千個加起來還要強。”

高拱是決心要學一學房玄齡和蕭何了。

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故事傳誦很,蕭何認為韓信是個難得的人才,於是推薦給了劉邦。而房玄齡也向李世民推薦過一個人才,當初秦王府被太子李建成忌憚,於是向高祖李淵建議將秦王府的官員都調到外地任職。命令下達之後,被遷到外地的人非常多,還有許多人是自願要走的。這時候在秦王府任職為記室的房玄齡對李世民說:“府中幕僚雖然被遷往外地的人比較多,但是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只有杜如晦有王佐之才,殿下將來想要經營四方,只有此人才能幫你大忙。”所以李世民遣走眾多官吏,唯獨請求將杜如晦繼續留在秦王府為官。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高拱認為陳就是能幫助裕王成大業的杜如晦,當然他把自己擺在房玄齡的位置上,引贊賢人同心輔佐。

裕王聽到陳的名字倒不陌生,因為陳六首狀元的名字早就風靡天下了,不過裕王自有疑慮:“聽聞這位狀元年紀輕輕,這……翰林院裡,數百位鴻儒,論資歷、學識,似乎都輪不到他吧?”

“殿下有所不知,”高拱笑道,“這位狀元郎雖然年輕,可大器早成,不僅在同年、同鄉中甚有威望,而且與朝中大員相交,深得賞識。尤其是陛下那裡,是早就把他當未來的國家棟梁來培養,放在身邊親自鍛鍊,將來成就,豈可以此時的官職來估量?”

“我不是嫌他人微言輕,師傅說他好,他肯定好。就是因為好,”誰知裕王搖頭道:“那就更不能拖累他了,這樣大好的前途,若是跟奪嫡沾染上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裕王是想起了嘉靖十八年的那一批庶吉士翰林了,這些人做了他太子二哥的輔佐官,因為一件小事,被嘉靖帝落籍而歸,可見忌諱。

“況且,”裕王道:“你怎麼知道他願意跟我們走,萬一景王也招攬呢?”

“這個殿下不用擔心,我敢保證他是向著殿下你的。”高拱哈哈道。

面對高拱遞出的橄欖枝,陳自然要半抱琵琶猶遮面一下:“殿下名分在這裡,如果能知道為人臣、為人子的本分,那麼不論文武百官,都會誓死維護祖制道統,捍衛殿下的儲位,除非先太子復活,誰也沒法撼動,殿下安如泰山,有什麼憂慮的呢?”

裕王聽他言下之意,不由得大喜道:“先生何以教我?”

陳就整整衣冠,沒有先告訴他怎麼做,而是先問道:“聽聞殿下開府,服色和景王沒有區別?”

裕王道:“是。”

“那麼請問殿下,有沒有人因此事而諍諫的?”陳道。

裕王沮喪道:“沒有。”這就是讓他感到勢單力孤的原因。

“那麼殿下知道為什麼朝野上下議論,卻都不勸諫呢?”陳道:“因為陛下雖然沒有說立您為太子,卻也沒有說不立您為太子。”

裕王道:“願聞其詳。”

“您和景王,只相差了一個月,就有了兄弟之分,”陳道:“支援您的人一直告訴您,多一個月也是長,天經地義。可從陛下的角度看,這一個月算什麼?都是自己的兒子,他還沒有說什麼,底下的人已經厚此薄彼了。”

“陛下心思難以捉摸,在立儲的事情上,不希望被人左右,也不希望被人窺測,這是其一。”陳道:“其二就是,陛下當然要有一個考察期,看您和景王究竟誰適合做那個位置。”

裕王常常處在一種身不由己、風雨飄搖之下,其實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想跟景王爭個什麼大位,但高拱卻說得很清楚,如果那個位置不能得到,那景王是不會放過他的。

裕王做了皇帝,一切好說,如果景王贏了,這個人是不會記得什麼手足之情的,他一定會會將這個哥哥視作眼中釘,必欲處之而後快的。

裕王本性柔弱,聽了高拱這番話,再看看歷史上奪嫡失敗的人的下場,每日惶恐欲死,恨不能出家以求安寧。

這也怪高拱素來耿直,說話不會繞圈子,把本就不安的裕王生生給嚇成了個鵪鶉,但陳說話就柔和地多,也悅耳地多,告訴裕王不必害怕,嘉靖帝對兩個兒子一視同仁,機會平均,只是在考察二王的能力,心中還沒有決定。

裕王聞聽此言,卻也沒有振奮的神色:“……我對自己是知道的,才智中人之資罷了,當年二哥讀書天賦異稟,父皇又何嘗看過我一眼,就是四弟,也生得比我聰明些,英武又類父皇,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本事,能叫人高看一眼。”

高拱卻道:“殿下說的什麼話,太過自謙了!”

說著竟像護雛的老雞一樣,歷數起裕王的好處了:“……殿下躬行節儉,本該錦衣玉食,卻不修飾,不奢侈,飯菜不過兩葷兩素,穿衣不過常服八套,再看看景王,一個王府修得跟宮殿似的,花銷像流水一樣,還招財納賄!”

又說裕王愛讀書,手不釋卷,又說裕王體恤下人,又說裕王不好女色,直說的裕王都面色發紅連連擺手,才止住滔滔不絕的高拱。陳只覺得無奈,看高拱那模樣,可不就像說親的媒婆,把人誇到了天上嗎?

“殿下道德品行高潔,這一點臣也聽聞了。”陳道:“可陛下要的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君子。”

“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裕王道。

“容小臣問一句,”陳道:“殿下自從嘉靖三十一年開邸以來,微服出府,周遊市井,有多少次?”

裕王一愣:“我平常只在府裡讀書,除非進宮,或者受命祭祖,否則並不出去。”

高拱也莫名其妙:“夢龍啊,王爺怎麼能隨便出府呢?萬一出個什麼事情,誰來擔當?”

誰知陳道:“臣曾經陪同陛下登西苑八寶塔,陛下指點京城內外景象,如掌中觀,又提起小時候在湖北鍾祥興王府內,常常微服私遊的事情,陛下說正是因為他在王府可以隨便出遊,才深刻體會到了民生疾苦。而二王長在深宮,又哪裡知道百姓生活的不容易呢?”

嘉靖帝自信沒有人能騙的了他也是有原因的,比如他小時候在市井人家見得多,那本來把武宗哄得團團轉的太監們就哄不了他,他比一般人更能體會百姓生活。

陳就道:“工部當初為二王選擇府邸,似乎都在東城區的蜈蚣街?”

裕王點頭道:“是,只不過最後父皇另給我選了南瓜衚衕這地方。”

當初裕王和景王同時出宮開府,嘉靖賜給景王的宅邸,乃是興獻王未就藩時的府邸,這座府邸從內到外氣度輝煌,又被景王給大肆修繕過,自然富貴。

相比於景王的宅邸,裕王府就寒磣太多了。第一,地理位置偏遠,連進宮都要坐半個時辰的轎子,第二,裕王府沒錢修繕,風蝕雨落的,走到門口若是沒看到那兩個石獅子,還真沒覺得這是個堂堂皇子藩王住的地方。

這也是很多人猜測景王更得嘉靖帝歡心的原因,因為本來景王那宅子是工部選給裕王的,那可是興王龍潛時候的府邸,有特別的寓意,沒想到嘉靖帝大筆一揮給了景王,就讓景王一系喜出望外,更加滋生了奪嫡之心。

但現在陳告訴他:“陛下之所以給您選這個宅子,因為這裡毗鄰市井,只要出府,就能看到百姓的生活。陛下是對您寄予了厚望,希望您親身體驗民生疾苦……而景王那裡,陛下就沒有這個打算。”

這一番話說的裕王和高拱同時眼前一亮,高拱甚至迫不及待地問道:“是真的嗎?”

陳當然要給與肯定的回答:“當然是真的。”

裕王想來也根本沒參悟過嘉靖帝的良苦用心,這一下被點撥明白了,頓時有撥雲見日的感覺:“父皇是希望我瞭解百姓的生活,我、我明天就去大街上看看!”

陳笑道:“不急於一時……要讓陛下知道您在努力貼近民生,臣建議您把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陛下不是每個月都讓您交一篇讀書的筆記嗎?您將這個附錄上去,陛下一定會看的,哪怕一開始殿下什麼都不知道,但也不要故作老成,我想陛下是樂於見到您一點點瞭解社會的。您心裡有什麼想法,也可以跟陛下說,有什麼疑問,也能向陛下詢問。”

裕王嚇了一跳:“這、這、父皇會回答我嗎?”

“兒子向父親提出疑問,父親用自己的閱歷幫助兒子認識這個世界,”陳道:“這是很普通尋常的事情,只是因為殿下將陛下想的太過高高在上,而忽略了他也是一位父親。因為二龍不相見的詛咒,導致父子不能見面也就罷了,難道連書信也不能交流了嗎?”

裕王思來想去還是很惴惴的感覺:“我、我試試吧。”

陳早就發現,你可以說嘉靖帝薄於君臣,薄於夫婦,但不能說他薄於父子,他不見他的兒子,是害怕將他的兒子剋死了,這根本就是父親對兒子的一片拳拳之心。而陳有時候甚至 能感覺到嘉靖帝是把他當兒子看了,在二王身上撒不出的慈愛都寄託在了自己身上。

陳又趁機教裕王孝敬之道:“臣聽聞康妃娘娘在的時候,殿下的府中有什麼新做的吃食,都想方設法要叫娘娘嘗一口。宮中什麼沒有,難道缺殿下的一口吃的,只不過是表達對娘娘的孝敬罷了。也請殿下如此孝敬陛下,陛下雖有天下供養,但也希望得到殿下的孝順。”

又說到對兄弟姐妹的友愛:“……殿下對景王、對寧安公主、嘉善公主要盡到手足之情,景王不論如何張狂不馴,欺侮謾罵,殿下都不要跟他計較,反而要更慈惠地對待他。有這麼一個不尊敬兄長的弟弟,才更顯出殿下的至誠來。”

裕王看向高拱,高拱點頭道:“瞽瞍對舜越是不好,舜孝順的名聲反而越發傳遍天下,是這個道理。”

“臣聽聞永樂年間,皇太子為公主送嫁,”陳道:“如今寧安公主出嫁在即,殿下可以上疏,請求送公主入府,我想陛下會很高興的。而宮中的貴妃娘娘只有公主一個孩子,為了公主,也要在陛下面前稱讚殿下的友愛。”

“宮中黃錦、李芳,都是侍奉御前的老人,為人忠直,又說得上話,”陳道:“殿下逢年過節,送些禮物,賞些臉面,只說讓他們替自己多多孝敬皇上,誰還不感恩戴德……”

“最後,殿下不僅要勤學正身,眼光格局更要放遠,”陳道:“陛下沒有說讓殿下參與朝政,可殿下不能一點訊息都不知道,萬一陛下忽然問起來,殿下一問三不知,豈不是讓陛下失望?”

高拱一聽這話,一拍大腿:“夢龍說的是啊!臣雖然是王府侍講,卻有固定的日期進講,不能時時刻刻提點殿下,殿下想要知道這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又從何得知呢?”

陳就道:“臣為殿下推薦一份新聞報紙,那上面有國家大事、民生政治,應有盡有,是殿下快速瞭解時事的最佳讀物。”

陳推薦的正是《朝聞報》,這其實就是邸報的集大成者,但邸報這東西,除了高拱,連另一個侍講學士陳以勤都不敢私自給裕王看,若是裕王看了,被小人知道傳到嘉靖帝耳朵裡,恐怕就會生出事端。

但朝聞報不同了,這份報紙收錄的不是最新新聞,畢竟從京城傳出訊息到蘇州,經過遙遠的路途,以及排版印刷,早就過了最熱的時候,最主要的是,這報紙在京城售賣,嘉靖帝也是讀者。

高拱在裕王府裡一轉眼就幹了四年了,在這四年裡,他講授經筵的同時,又常常對裕王分析政事,敷陳創切,使裕王深受教益。但高拱充任王府侍講的時間也有規定,考核滿九年就會升任九卿之一,高拱根本放不下這個學生,也害怕他走之後,接任的侍講不會盡心盡力輔弼,所以才要精心挑選一個接任的人,陳就是他的人選。

他對陳的進言很滿意,當然裕王也很滿意,等陳告辭之後,他對高拱道:“師傅你總說此人是社稷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拱捋了捋鬍鬚,道:“老臣的眼光是不會有錯的。臣算了算,還有五年臣按例就要任太常寺卿,屆時這侍講學士的位置,就留給他了。”

“可按例,翰林學士要三年才能考滿,考滿還要轉六部觀政……”裕王道:“下一屆的侍講、編修,應該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庶吉士。”

“那是常例,可對著這位前無古人的大六首,可就不能用常例來推論了,”高拱篤定道:“陛下有意讓他領袖群才,自然要給他不同尋常的恩典。”

陳回到家裡,一窩蜂的丫鬟僕人上來,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擦手的擦手,把陳嚇了一跳,卻聽陸忠呵呵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說老爺你許久不回來,回來了一定要熱情地迎接。”

陳道:“都把我當客人來伺候了,不行不行,這家裡我快沒有存在感了。”

那邊陸近真聽聞他回來,急急忙忙出來,聽到他這自嘲,不由得掩嘴一笑:“聽說你在內閣就是這樣端茶倒水,伺候閣老們的,回家了才要叫你享受享受。”

陳鬱悶道:“誰說我端茶倒水的?你夫君我哪裡這麼低三下四?”

陸近真但笑不語,卻聽陸忠一旁道:“老爺你不要辯解了,就拿咱們興盛昌來說,新來的小夥計哪個不是忙前忙後地伺候老人?”

陳還真是難以辯解,實際上他還真沒有被人使喚過,以他六首狀元的光環加身,所有人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笑眯眯地,在這一點上還真沒有人對他頤指氣使。

不過享受一下來自夫人的熱情迎接,還是叫陳很愜意的。

不過等到陸近真施施然揮退了丫鬟,親自上來為他更衣的時候,就見她“咦”了一聲,疑惑道:“這衣服……怎麼沒見過?”

陳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直裰長袍,道:“這是在裕王府換的,裕王家那個小孩子,尿了我一身。”

卻見陸近真並不是很相信的樣子:“倉促之間……就能找到這麼合身的衣服?我可不信。”

陳無奈道:“那你覺得是哪兒來的?”

“我看是你在外頭有了一個相好的,”陸近真煞有介事道:“偷偷摸摸地幽會,胡鬧的時候,穿錯了衣服!”

陳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道:“真娘吶,你可真是什麼都敢想。”說著拍胸脯保證道:“我陳夢龍對真娘可是矢志不渝,忠心不二,魂牽夢繞,日思夜想,哪裡還有別的女人?”

陸近真“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陳隨口道:“要是我真的有了別的女人,你待要如何?”

“我還盼著有個姐姐妹妹的同我一起說話呢,偌大一個家裡就我一個,實在是無趣。”陸近真遐想道:“若是有個姐妹,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倆就能在一個被窩裡睡覺,好歹是個慰藉……”

陳差點把茶杯打翻了,嚇得連忙擺手道:“別別別,你哎呀,你還有這種愛好呢?”

他一邊說一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陸近真,心道自己的老婆還是狠啊,為了防止他朝三暮四,居然打算用磨鏡的方式給自己帶綠帽子,這可嚇死個人。

誰知道陸近真也嚇了一跳:“什麼愛好,你說什麼?”

陳見她彷彿真的不知道,才把一顆心摁回肚子裡:“沒啥沒啥沒啥,我肯定不會帶別的女人回家的……”

“夫君的保證,可以相信。”陸近真點頭道:“連楚夫人這樣舉世無雙的美人,夫君都坐懷不動,何況其他人呢?”

陳被震了一下:“楚夫人、楚夫人,這個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薇兒跟我說的。”陸近真道。

陳舉起手來:“我向你保證啊,絕沒有見色起意,楚夫人美是美,非我所愛呀……”

陸近真在他厚實的背上掐了兩把,只把陳掐地齜牙咧嘴,才道:“我想起來了,你不在的時候,有一名翰林院修撰來找你。”

“誰?”陳問道。

“叫唐汝楫,你認識嗎?”陸近真道。

“他?”陳一愣:“不認識,不過聽說過……他怎麼會來找我?”

對於這個唐汝楫,陳當然聽說過,因為唐汝楫跟他一樣也是狀元,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一甲一名,然而這個狀元,在翰林院裡很受排斥,許多清流恥於與他往來,因為他是明明白白投靠了嚴黨的人。

要說唐汝楫的出身,也是望族,其父唐龍,正德三年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為官頗多建樹,屢建軍功,且有德政。唯一的缺點就是早年與奸相嚴嵩過從甚密,所以為當時的首輔夏言所忌,所以被黜落為民。而等到嚴嵩秉政的時候,對唐汝楫就十分看顧了,唐汝楫得以經常出沒嚴家,通關節,尋門路,倚仗其父親的名望巴結嚴嵩父子,甚至他這個狀元,也是嚴嵩通了關節賣給他的,所以被人暗地裡稱為“人情狀元”。

陳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找自己,自己跟他素無往來,翰林院的狀元有七八個呢,也沒見大家怎麼親近。

陳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得“哎呦”了一聲。

“怎麼了?”陸近真追問道。

“嘉靖二十九年的會試主考是袁煒,”陳言簡意賅道:“幾日前,袁煒在西苑提起景王府侍講的事情,推薦了唐汝楫啊。”

作為嘉靖帝最喜歡的青詞能臣,袁煒常常侍奉皇帝修玄,陳在西苑多次看見他,但袁煒對他不理不睬地,陳也就沒有心情湊上去。

禮部右侍郎兼南京翰林院掌院袁煒,是妥妥的嚴黨干將之一,但他不屬於趙文華這種馬前卒,他的本事就是寫青詞。但袁煒的才華是絕對毋庸置疑的,每次呈上去的青詞都能叫皇帝滿意。

而袁煒還有一個特殊身份,那就是景王府的侍講學士,這當然是嚴世蕃的安排,袁煒也將寶壓在了景王身上,他們就屬於不遺餘力攻訐裕王的一群人。

袁煒推薦唐汝楫做景王的侍講,沒過兩天唐汝楫卻來找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打算要拉攏自己加入景王的陣營?

“說不準,”陸近真道:“侍講學士按例有四名,如果他們說動了陛下,把你弄到景王身邊,你可就打上了景王府的烙印了。”

陳悚然一驚:“你說得對,我不過給裕王送了個禮物,他們就蠢蠢欲動,想要逼我站隊了。”

陳不敢拖延,找了個機會在翰林院見了唐汝楫。

唐汝楫卻也開門見山,道:“景王殿下對司直郎你十分垂青,想要你擔任王府講官,大家同心輔翼,你看如何?”

陳哈哈道:“唐修撰是為景王保媒拉縴了?”

唐汝楫見他說得難聽,神色一變:“司直郎自重,是景王聽聞了你的大名,想要請你做老師,求到了袁大人那裡,袁大人是我的座師,讓我來問問你,你有沒有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陳定定道:“那我就直說了,我實無此意,請唐修撰回去稟告袁大人以及景王,讓我免了這份差事。”

唐汝楫面露惱色,“莫非你瞧不上我們景王?”

“怎麼會呢?”陳滴水不漏:“現下誰不知景王爺如旭日東昇,問鼎東宮指日可待,我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又怎會敬而遠之?”

唐汝楫道:“那你就是早已投靠了裕王?”

“這就是無稽之談了,”陳一口否認:“我與裕王素無往來,只不過奉旨去裕王府送了一回禮物,怎麼在有心人眼裡,我就成了投靠裕王的人了?”

唐汝楫懷疑道:“難道你想做孤臣?這可不太實際啊。”

卻見陳苦笑一聲:“不瞞你說,我對將來何去何從,可一點打算都沒有。我現在就像是陛下的提線木偶一般,他老人家怎麼扯,我才怎麼動,自己做主是不可能了。我倒是想跟景王親近,只要陛下同意。”

陳乾脆扯虎皮做大旗,把嘉靖帝這面大旗拉起來,唐汝楫果然語塞,嘉靖帝如果那麼好說動的話,他們不早就走嘉靖帝的門路,把陳拉到他們這個陣營中了嗎?

陳原以為這事情應該打住了,卻萬萬沒想到嚴嵩居然又在嘉靖帝面前重提此事,關鍵是徐階也在。

“陛下,老臣看狀元郎這樣的人才,經得起陛下超次拔擢,”嚴嵩笑眯眯道:“作為丙辰科的魁首,在一眾庶吉士中領袖群倫,又經過內閣的鍛鍊,完全可以脫開庶吉士三年考滿的常例,更進一步。”

嘉靖帝聞言倒是挺高興:“一年都不到,還要把他往上提,不怕他恃寵而驕嗎?”

“別人還有可能,狀元郎是個謙虛謹慎的人,”嚴嵩道:“規行矩步,不驕不躁,光是其品行就足以為所有官員的楷模了,何況他還能力出眾,臣聽聞五府六部都察院的回饋,都對狀元郎十分滿意,誇讚不已。”

嘉靖帝笑道:“司直郎,首輔都這麼誇你了,你什麼想法?”

陳心道這是要捧殺啊,當即謝過嚴嵩:“謝首輔大人誇獎,下官不過是末學後進,才疏學淺,蒙陛下恩典,已經超次拔擢,不敢再希冀其他。臣惟願時時刻刻侍奉御前,聆聽聖訓。”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沒想到嘉靖帝道:“朕就是耳提面訓,也改不了你那憊懶的脾性。”

又問道:“別的庶吉士三年之後才做編修,他以一甲第一名直授編修,如果要再授官的話,該是什麼職位?”

嚴嵩道:“六品的司直郎,再往上按例該是……春坊庶子、諭德。”

陳心中一震,原來你的用意在這裡,是要借我來打探嘉靖帝立儲的心思啊。

左右春坊隸屬詹事府,而詹事府則是管理東宮事物的機構,給哪個皇子設詹事府,就說明哪個皇子是默定的太子了。而裕王和景王開府之後,嘉靖帝沒有給他們設詹事府,不設詹事府也就罷了,按理說應該按照藩王的配製,給兩個皇子配上長史、紀善之類的,也沒有。所以高拱和袁煒就一邊當著王府的侍講學士,一邊擔著長史的工作。

嘉靖帝不設詹事府,那考滿的庶吉士只能像高拱這樣以侍講學士兼任國子祭酒,九年之後再往上提,但現在嚴嵩問的正大光明,直接把這事兒點明了。

嘉靖帝果然眉頭一皺,不悅道:“次輔以為呢?”

徐階感受到了皇帝的不悅,但這一回他是要站在嚴嵩一邊的,自莊敬太子薨逝之後,嘉靖帝七年不提立太子的事情,輿情洶洶,議論紛紛,都在怪罪內閣大學士尸位素餐,不爭國本。徐階他們也是有口難言,他倒不是非要逼著嘉靖帝表態,而是他必須要有一個諍諫的態度,否則外廷的官員實在難以對付。

徐階就道:“詹事府空虛已久,伏惟陛下聖裁,早定大計。”

嘉靖帝越發不悅,看向陳道:“你覺得呢?”

陳看著不動聲色的嚴嵩,又看著面無表情的徐階,心道我也很想讓嘉靖帝趕快定下太子,但我要是跟著你們一起說話,在嘉靖帝眼裡那就是三個人合起來逼宮,肯定適得其反,而且你們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拿我做筏子,這可不太地道吧。

“臣以為,二王品性未定,詹事府不必急於一時。”陳道:“可以先設左右長史、左右紀善四名,統領府務,兼輔導之職,陛下可以挑選老成忠直之士,為二王輔翊,待日後時機成熟,詹事府則順理成章,一蹴而就了。”

嘉靖帝眉頭舒展,道:“好,好,就按你說的,設長史、紀善四名,原本的侍講學士可任長史,紀善從翰林院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嚴嵩和徐階都有些失望,如果這樣的話,二王還是一點區別沒有,這麼好一個機會,又被錯過了。

誰知陳隨即正色道:“臣冒昧,以為裕王為陛下長子,可增司經局洗馬一職,為翰林官遷轉之階……這聽上去好聽嘛,不然翰林編修任長史、紀善,豈不為人所嘲?”

翰林院中,有三甲的進士沒有考上庶吉士,而且排名墊底的,一般會被發配去各地藩王府中,任長史啊紀善之類的,這幾乎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成祖或者嘉靖帝,是從藩王入主天下的,所以沒有翰林學士願意被發配去藩國,一輩子沒有指望。

三甲的進士任紀善,二甲的庶吉士編修也任紀善,說出去沒有區別,貽笑大方,陳提議增設洗馬一職,任王府輔導官的二甲編修在履歷職位和大計考核中,就以“司經局洗馬”一職區別於其他藩王輔導官。

而最主要的是,洗馬不是普通的官職,如果說全稱,它實際上叫“太子洗馬”,當年魏徵輔佐隱太子李建成就任的是這個官兒。

嚴嵩和徐階屏息凝神,心中不由自主微微跳了跳。

“洗馬……”嘉靖帝猶豫了一下:“洗馬是幾品來著?”

“回陛下,從五品。”徐階道。

“從五品,”嘉靖帝就轉向陳道:“司直郎是正六品,往上升一步,不就是從五品嗎?既然你們說要給裕王多設一個洗馬,那就多設一個,既然首輔同意,你陳就做這個洗馬,給皇子講講經書。不過你教一個學生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能只教裕王,也把景王一併教了吧。”

嘉靖帝在這一點小事上,也不讓臣下牽著鼻子走。陳給裕王多設一個洗馬,嘉靖帝就讓他多教一個學生,不過陳覺得很划算,看上去二王同師,然而裕王有了洗馬,而景王沒有,景王就好比蹭課的旁聽生了。

眾人得償所願,等到晚上陳在內閣服侍的時候,就見嚴嵩、徐階二人居然都在,而嚴嵩把他叫進自己的直廬裡,說了好一會兒話。

“司直郎不怪我今日提起東宮輔導官的事情吧?”嚴嵩問道。

陳道:“不敢,下官知道國本未定,外廷說什麼的都有,如果不抓住機會向皇上陳情,則人心搖動,沒有寧日。”

“是啊,是啊,你看得清楚,”嚴嵩感嘆道:“皇上在立儲之事上,向來難以說動。當初我向皇上進言了五六次,皇上才勉強同意讓二王開府受經,二王都十五歲了,十五歲卻只有身邊識字的太監偷偷給開蒙了兩年,平常百姓家的孩子,五六歲就讀書認字了,帝王家怎麼反而連百姓都不如呢?”

上章 目錄 下章
本站推薦
食物鏈頂端的猛獸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我真不是魔神女配她天生好命都市國術女神諸天新時代特種兵之戰狼崛起劍仙三千萬宇宙級寵愛我有一座天地當鋪
相關推薦
天才萌寶:總裁爹地,真給力!萌寶當道:我家媽咪是女王這裡是封神,勵精圖治有什麼用四合院:我的穿越為啥這麼陋我有個喪屍女秘書開局被超脫:創造了深淵冥界畢業配老婆,我和女神匹配值99回到明朝當學霸考古:我闖進了甲骨禁地黑科技:開局攻克I5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