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第三卷 劍南三川 （十五）
“陛下，請起身。”
李湛一聲令下，紫宸內殿的內常侍王宗實立刻迎上前來，督促著幾個小內侍手捧皇帝大朝用的冠冕，侍候著李湛換服。
皇帝看到王宗實臉色青腫，想起是前天夜裡，王宗實不慎放跑了幾隻野獸，自己大怒時下令打了他二十仗，此時看到他齜牙咧嘴的怪樣，李湛不覺一笑，向他道：“宗實，難得你受了二十仗，還能上來侍候。”
“臣是陛下的奴僕，無論如何，也該當過來侍候。”
李湛滿意一笑，由著幾個內侍向自己頭上著冠，向王宗實道：“很好，朕很喜歡。不過有錯還是要罰，昨兒朕睡的早，今夜不睡了，到西苑打夜狐，你要是再辦事不力，放跑獵物，今兒晚上加打一倍。”
他洋洋自得，卻是沒有發覺為他著冠的幾名內侍均是面如死灰，兩手發抖。
“動手！”
李湛被王宗實吼的一驚，見他臉色鐵青，一向溫順恭敬的雙眼正惡狠狠的獰視著自己。他沒來由一陣心慌，向他斥道：“奴才，你要做什麼？”
話音未落，只覺得脖間一股大力湧來，低頭一看，卻是一根白綾正結結實實勒在自己喉嚨，越勒越緊。
他驚慌之極，一邊用手去拉，一邊喝道：“你們要死了麼，朕是天子，天子！”
幾個內侍原本就極是害怕，此時被他一喝，更覺惶恐，不由得將手鬆了一鬆，李湛用力一拉，已經將白綾拉離脖子。
“你們這些蠢豬，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們死。”
王宗實只覺得心突突直跳，心中一股狠勁湧將上來，這個狗皇帝平時作威作福，對身邊的人非打即罵，在他身邊，當真是度日如年，此次好不容易得到首肯，不論是哪一派都暗示可以動手，殺了他，將來哪一派得勢，自己都不會吃虧。
當年弒殺憲宗皇帝的陳宏志，現下正任六道巡邊使，在襄陽城內活的逍遙自在，又有誰去難為他了？
想到此處，他立時衝上前去，將皇帝的雙手攔住，不令他扯開白綾，又向那幾個內侍叫道：“今日之事你們做不好，不但皇帝饒不了你們，就是大人們，也必定要你們死。做好了，便是功臣，將來青雲直上！”
幾個內侍得他鼓勵，想到不必在皇帝身邊擔驚受怕，又可以得到升遷的機會，各人都是意動，手上立時用力死拉。
李湛拼死掙扎，怎奈那幾人的力道越來越大，又手王宗實將他的雙手拼命按住，他只覺喉嚨越來越緊，兩眼發黑，漸漸喘不過氣來，過不多時，便再也掙扎不動。
王宗實眼見皇帝漸漸不動，兩眼暴睜，舌頭伸出，伸出一探，鼻間再無呼吸。
他獰笑一聲，也不管那幾個內侍，連忙奔將出去，向等候在殿外的樞密使薛弘簡稟報道：“大人，皇帝陛下駕崩！”
薛弘簡帶著數十衛士，早已等候多時，此時聽得王宗實確定皇帝已死，他時揮手令道：“來人，釋出詔書，皇帝駕崩，遺令絳王勾當軍國事。”
他到底不放心，急匆匆跑到殿內，眼見皇帝屎尿齊流，被勒死在地上。皺眉令道：“你們怎麼辦的事，還不快些將皇帝換套衣服，扶在床上。”
幾個內侍正在害怕，聽得吩咐，如同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將皇帝渾身收拾齊整，扶到榻上。
“宗實，你們不可留京，此間事了，立刻出宮，往河東去。”
王宗實心中歡喜，立刻應答一聲。
京城內眼看就要大亂，這個時候依附哪一派都不好，到時候人頭滾滾，安知其中沒有自己頭上的這一顆。
他帶著負責弒群的一群內侍立刻出門，卻聽得薛經簡一迭聲令道：“快快，迎絳王入宮！迎王大人入宮，下詔安撫賞賜禁軍，傳令仇士良往淮南為監軍、魚弘志往淮西、楊欽義往荊南，快去傳敕，令他們即刻出京！”
此人在宮內一向以中立派的面目示人，無論是誰，都沒有想到，他原來是王守澄一派的心腹。近日來仇士良等人都不曾住在宮內，到給了他下手的良機。買通王宗實後，便下令由他動手，自己深入帶著心腹的禁軍入宮，一夜間宮禁之內盡落他手。
隨著一聲聲號令傳出，宮內立時大亂，無數敕使帶著由薛弘簡發出的假敕令，出宮傳令。
只要能搶先使絳王即位，大義名份一定，縱是仇士良等人手握神策，也是無法可想。飛龍院使羅嚴空雖然並非王黨心腹，卻也是含糊其辭，顯然是等著這邊大局一定，便可相助。王守澄謀劃已久，家中藏有甲仗過千，事情一發，將這些甲仗交給內侍和下人們，便是一支軍隊出來。
到時候，不論是朝官或是親王，還是仇士良等人，只得在少陽院前山呼萬歲，拜倒在新君靴前。
薛弘簡想到此處，只覺得諸事都考慮周詳，再無闕漏。
薛弘簡等人在宮中指揮，居中調動，絳王李恆卻是心急如焚，在絳王府正門前，倚門而望，只等著禁軍將士的到來。
昨夜子時，王薛二人親至他府，和他拍胸保證，只要絳王答應至少陽院接見群臣，大義名份一定，則萬事無憂。
他其實是庸懦無用之人，若不是王守澄一眼相中了他，又看到敬宗皇帝實在不得人心，哪裡敢有奪嫡為帝的心思。
自昨夜被二人知會之後，絳王殿下便一夜未眠，他喻令王府的中護軍統統披甲執刃，在他身邊護衛，只有如此，才能使他稍覺心安。
“殿下，禁軍來了！”
正等著焦急，被派往巷口的王府侍衛一迭聲大叫著奔來，李恆張目遠望，只見遠方一股煙塵揚起，隱約間有數百名身著甲冑，兵器耀眼的禁軍士兵往絳王府前賓士而來。
“好好！王守澄果然是手段老辣，不是中尉，居然也讓他指揮動北門六軍。”
原以為必定是臨時湊起來的亂軍，想不到定睛一看，衣甲旗號，鼓號軍令，都是正經的北門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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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恆心中大喜，向著面無人色，躲在府內的王妃並幾個年幼的王子大笑道：“孤今日入宮，明日便可稱帝，到時候，汝等便可隨孤安享富貴，又有何懼！”
他如此得意，府內上下頓覺心安。他的中護軍都是長安子弟，哪裡見過真刀真槍的廝殺，站立此地，原本是怕的發慌，此時看到大股的禁軍來到，心中均是大喜，一個個挺胸凸肚，得意非常。
“絳王何在！”
在李恆的眼神期盼下，五百名神策騎兵漸次圍將上來，將絳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李恆心中不悅，如此大張其事，各禁軍又是一臉兇暴模樣，當真不成體統。
氣哼哼上前，向那神策大將軍王宴權道：“將軍但宣敕而已，何苦如此？”
王宴權也不與他打話，張開敕書，讀道：“制曰：絳王陰謀造反，天地不容，孤雖思宗親血脈，亦不得不置之於國法，姑著令絳王自盡，此令。”
李恆如被雷擊，張口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還在發楞，幾名軍士卻已經衝上前來，用弓箭將他脖子套住，準備將他絞殺。
“將軍，這是何意？難道不是王公派你來迎我入宮？”
王宴權嘿然一笑，向他道：“殿下的天子夢，該醒醒了！天下是李家的，不過長安卻是神策軍的。仇公與楊公定下的引蛇出洞之計，果真妙極。這幾個月兩方都蓄勢待發，不如讓你們先出手，咱們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現下穎王殿下已經入少陽院，召見群臣。這個制書，便是穎王殿下以監國親王的身份所發，絳王殿下，勝之為天子，敗者為鬼魂，請上路吧。”
說罷，也不等李恆答話，將手一揮，那幾個神策軍士立時發力，弓弦越絞越緊，不過盞茶功夫，絳王李恆已經追隨早上被弒的皇帝，倒斃當場。
“來人，入府尋王妃，絞殺，絳王諸子，皆絞！”
這是歷來宮變的規矩，到也不必多說。過百名如狼似虎的禁軍衝入府內，尋得適才逃跑的王妃並絳王諸子，一起絞斃。
除了絳王全家被殺，這一天京城內禁軍四出，誅滅王守澄全家，衝入宮內，殺死造亂宮人數百，禁軍並京城惡少趁機在各坊兩市殺人搶掠，整個長安城內煙塵滾滾，無數顆人頭落地，一直待三日之後，大局已定，新君登基，下詔大赦天下，長安城內，這才安穩下來。
在含元殿大朝後，新帝，亦就是原本的穎王李炎，召見宰相。
“眾卿都是忠忱大臣，朕之臂膀，雖是先帝任用，朕必定也對諸卿信之無疑，還請諸卿安心處理政事，不可懈怠。”
皇帝到是開門見山，並不與諸臣虛應故事。雖然直接，到也立時安了諸臣的心。
卻聽他又向李德裕道：“太尉，朕在十六宅時，便一向欣賞太尉之能，朕今為天子，太尉但為宰相，為朕勾當國事，朕必信之無疑。”
李德裕大是感動，離座下拜，向皇帝道：“陛下如此稱讚臣下，臣愧不敢當。”
“大赦天下，出宮人三百車，罷五坊使，罷內廷梨園使，儉省國用。諸卿以為如何？”
自敬宗即位，這十一年來皇室只進不出，用度一日大過一日，宮女雜戲一天多過一天，哪有今日之事？
不但李德裕，所有的宰相全數起身，向皇帝拜舞，讚道：“陛下英明！”
皇帝滿意之極，又溫言撫慰諸臣幾句，便令他們退出。
李德裕心中極是歡喜，只是在低頭叩辭的時候，卻猛然間看到仇士良與楊欽義的身影，起身之後，又見這二人一左一右，昂首挺胸，站於天子身側。
他雖然與這兩人交情不薄，與楊欽義更是多年深交，卻只覺得心中一寒，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威壓直壓頭頂，令他喘不過氣來。
出得宣政大殿，他與各人看著遠方的斜陽，不覺感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