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104、番外12
他完全能夠體會到她對自己溫柔和心疼。
她懷抱香軟暖, 他伸出手環住她腰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謝謝。”
他說。
“謝謝,我都白,你放心。”
她怕那個心結一直留在他心, 磨得血肉生疼。其實他早已不覺得痛了。人生總有這樣那樣遺憾,他看得開, 能牢牢抓住自己擁有, 就該知足。
他要不, 她給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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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夫人又來了。”小廝怯生生立在門前,通傳過後, 就在原地等候著。他其實知道, 頭人不會見夫人,夫人其實也不強求, 不是非見不可,她只是來打個轉, 看看缺什少什不曾,如果能進來行個禮,那就進來。如果不能, 稍後便去, 也不會露出不高興神色。
陸國公寫字手一頓,墨汁蘸得太飽, 筆一停,就有一滴墨跡落到了紙上。
沉默許久,他沙啞聲音從內傳出來, “叫她走。”
小廝飛快答應一聲,轉過頭外頭傳話去了。
箏給眾人看賞,又細細交代了一番, 扶著瑗華手下了山。
今兒天氣晴好,她約了林氏和菀兩個,一道去街上轉轉。
在城南布莊二樓邊瞧布料邊飲茶,箏問葛氏,“大夫瞧過了?幾個月了?”
林氏笑道:“那兩個粗心,肚子有了兩個月,愣是不知情,大老遠跑去莊子住好幾天,坐車趕遠路,那危險吶。回來軫又被娘修理了一頓,二弟妹心疼,給他求情,你是沒瞧見,夫妻倆那個親熱樣子,跟剛成婚時一樣呢。”
說得箏也笑來,“這是好事啊,他們恩愛和睦,大夥兒也跟著高興。說來也怪我,我不該帶他們一塊兒去,幸好二弟妹這胎平安,不然,便是我罪過了。想到回來時候,剛下過雨,道理泥濘溼滑,萬一有個什……我都不敢想。”
林氏打趣菀,“下一個有好消息,興許就是咱們六妹妹了,自打成了婚,也不常來瞧我們這些人了。”
說得菀紅了臉,“我哪有?這不一得閒,就巴巴來陪嫂子跟三姐了?”
林氏笑道:“是了,要不是咱們六姑爺去外地公幹,六妹妹可沒功夫理會我們呢。”
菀挽著箏手羞道:“三姐,你看看大嫂子,她欺負我嘴笨。”
箏笑著撫了撫她手背,“傻孩子,嫂子替你高興呢。”
稍稍靠近一點,壓低聲音道:“別太早有孕,等再長個幾歲,身子骨健朗些才要,什都不比自己身子要緊,可知道?”
菀被她說得臉更紅了,“三姐姐,連你也打趣人家!”
幾人選定料子,說說笑笑下了樓,迎面遇上一婦人從轎下來。
目光撞上箏,婦人顯怔了下,“陸……陸夫人?”
箏點點頭,“李太太。”
打過招呼,箏便側過身準備離開。
“姐姐,她看來……看來…認識,可我…想不來,想不她…她是誰呀?”
這聲音怯怯,帶著幾分好奇,又顯得格外懵懂,語速極慢,聽來便像個孩童一般,箏轉過臉去,見是個婦人打扮女子,揪著梁芷縈袖子,半個身子掩在梁芷縈身後。
梁芷縈飛快暼了箏一眼,按住身後人手斥道:“不得禮,你這樣身份,怎可能識得陸夫人?陸夫人,抱歉得,我家這位姨娘沒什見識,不懂禮數,望您別怪罪。”
她扯住女子手,用力把她拖進了店堂頭,簾子落下,菀吃驚地道:“三姐,剛才那個……怎那像梁芷薇?”
箏淡淡道:“人有相似是尋常,我們走吧。”
那個孩子自小就在她身邊長大,感情本是極深厚,她其實一眼就把對方認出來了。可她知道,梁芷薇名聲壞了,失蹤一年,梁家就算找回她,也不會容她再掛回梁家嫡女名頭。瞧她這個樣子,半心智上也有了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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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芷縈知道她若外嫁必然會受苦,哪個人家能容忍娶一房這樣妻妾?以為了保護妹妹,只得讓她嫁入自己夫家,做了自己丈夫側室?
箏知道,梁芷薇變成今天這副樣子,自己難脫責任。可對方傷她在先,她就該為了過去那點情分,一次又一次放過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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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池水四周,遮掩著淺色輕紗。風一吹,紗簾便卷一塊,快又垂落,不叫人瞧清面景緻。
女人長髮滴著水,溼透髮梢緊貼光滑如玉背,她伏在漢白玉池沿上,足尖打著水面,半回過頭,瞥了眼另一角背靠池壁不知正在沉思是小憩男人。
“翰郎,人家跟了你這久,什時候才能給個實實在在名分,跟家那位說說,帶我回去呀?”女人聲音聽來嬌怯怯,細細嗓子裹著濃濃風情,說話來酥媚入骨。
男人聽得一笑,從池邊拿過酒來,唇邊噙了抹冷嘲,“雪兒又說糊塗話了。”
女人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才恢復如常。
她滑進水,游到他身邊,軟綿綿緊貼著他,“翰郎,人家想日日夜夜跟你在一塊兒……你就捨得,我一直在外漂泊依?我一個弱女子,獨自在……”
“錢不夠嗎?”男人笑了聲,“兒去賬上給你支二百兩先使著,僕役婢女,都買了給你,怎就獨自漂泊?是說,小院不夠住,非得住到我家去?要不要我休了妻房,給你騰地兒?”
“翰郎,人家不是那個意思……”
“既不是,那就不要再說這種廢話。”男人神色一凜,抬手揮開女人,“你又不是那懵懂少女,裝出這幅做派給誰看?當爺是個傻?你說你大來著?十九?爺不稀罕拆穿你,看你這幅皮肉過得去,哄著你玩幾日,蹬鼻子上臉把爺當成了冤大頭了?”
“翰郎,我……”
“晦氣!”他轉身爬上岸,抓衣裳頭也不回走了。
女人望著他背影,紅著眼睛咬緊牙,把滿腹咒罵咽了回去。
她安如雪本是伯世子妾,甚至本可做那西北副將正妻,如今委曲求全來給一個地方小吏做外室,竟被如此折辱嫌棄。
她不知自己究竟錯了哪個環節,她可以將那些蠢笨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哈薩圖為了她,不做官,甚至連命都不要,她嫌西北風沙大條件差,嫌他粗蠻不識字,她不要他,轉頭就搭上了俊美梁世子。可沒想到梁霄沒她想那樣好,他太窩囊了,脾氣又差,梁家上上下下都愛跟她對,搞得她差點死在那個家。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也遇上許男人願意娶她。她左挑右選,選了眼前這個最好,可為什,為什他卻不懂得珍惜她?
她真害怕。女人青春如此短暫,她沒少年華可以浪費了。不抓緊為自己尋個出路來,這輩子難道真要孤獨終老不成?不行,她必須想辦解決掉這個男人。她需要名分,需要榮華富貴來幫她維持容貌和體面,她要錦衣玉食,要呼奴喚婢,要當人上人,她怎可以就此滿足做一個二百兩銀子就被打發掉、上不得檯面外室?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如果……如果她有孕了呢?如果她有了男人孩子,他一定不會對那孩子不管不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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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節,箏有些迎來送往事要處理。忙完外頭事,回到內園時已是午後,桃桃被抱到上院瞧老太君去了,廚上煮了臘八粥,瑗華心疼她午間沒吃好,端了一碗送過來。
“侯爺用過不曾?”嘗了一小口,香甜味美,煮豆子和米都是軟糯。
瑗華搖搖頭:“侯爺午間沒回來。”
“再去盛一缽來,我帶去暉草堂,跟侯爺一塊兒用。”箏對鏡重新理了理頭髮,想一想,把頭上那支翡翠鑲百寶華勝取下來,換了兩枚墜流蘇珠子簪。
暉草堂在內園,離他們院落不遠,踏著掃過雪小徑,不一會兒就到了。
瑗華沒跟進去,在抱廈接過箏解下來皮毛大氅。
走入間,陸筠眼睛盯著卷,立在閣前頭,沒回頭,“來了?”
不用瞧也知來人是誰。
箏把托盤放在桌案上,繞過來瞧他手。
是本宋代詞人專冊,他平時瞧兵,看唐詩宋詞少,她不免瞧了兩眼,“侯爺今兒興致怎這樣好,看這些來?”
陸筠讀完最後一闕,把闔上放回閣,轉過臉來,“桃桃問我誰是東坡肉,我解釋了,為免她往後問更深,臨時抱佛腳來補補功課。”
說得箏笑來,他雖是個武人,可這些詩文詞賦不見得能難得倒他。半有什心煩事,想藉著看靜一靜心。
“侯爺來吃碗粥,我嘗過了,是不錯,特地給您帶了些來。”她攜著他手朝外走。
狹窄閣之間,空間逼仄小道上,光線有些暗淡,陸筠記得頭回他帶她來此,是未成婚時候,他把年少時寫過她名字那些頁指給她瞧,他把她推在身後架上吻她嘴……
彷彿過去了許年,記憶都變得那般渺遠。
已經忘了那是何年何月,是冬天是夏天。但他記得她氣息慌亂紅著臉模樣,記得她軟軟靠在架上,一開始掙扎推拒,漸漸沒了力氣,他當時曾想過,如果他再惡劣一點……
他忍耐住,為著尊重她,為著不叫她害怕逃得更遠。
他忍耐了許年……
如今何用忍,她已完完全全是他了。
身後人步子一頓,箏察覺到,回過頭來張口喊他,“侯……”
她被猛地推到身後架上。
他攥住她手腕扣在硬實木格上。幾本零散從架子上落下來。
他一低頭,就噙住她唇。
“選這兩枚簪,是為了給我看?”
他依稀贊過一回,說東珠比金玉更襯她,氣質出塵,肌膚瑩潤,跟最上乘珠子相得益彰。赤金太俗,玉太冷,他喜歡她戴珠子,其實戴什都成……怎都好看,最後最後,也是要鬆散掉。
箏仰頭在親吻間隙努力平復呼吸。
他掐住她腰,粗暴將帶子拆散。“箏箏?”
她難堪地別過頭,不好意思瞧他唇和手……“是……是。”
他喜歡,她也願意去喜歡。
她在意他感受,也縱容他胡來。
“抱住我,別掉下去了……”他託她,聲線低醇沙啞,她熟悉他這把嗓音,熟悉他要做事,可到底是怎變成這個樣子呢?她原想一塊兒吃一盞粥,說說話。
“等打了春,桃桃開蒙,先生到了家,咱們就程。”
迷迷糊糊間,箏聽他說了這一句。
“北海有仙山,神女常乘霧而臨……我帶你泛舟海上,去尋那傳說山和神……箏箏,人生苦短,我怕愛你不夠盡力,……”
未閉嚴窗被風吹開了,窗格上糊著紗破了個洞,被吹得獵獵響。
不知何時雪飄落下來。
從菱花窗朝外看去,能望見院幾棵掛了霜梧桐,及滿眼飄飛紛亂雪。
臘八粥冷了,可箏覺得太熱。
流蘇簪子落在架上,耳環也不見了一隻。
陸筠俯身將繡著並蒂蓮花鞋子拾,輕輕替她穿在纖細足上。
“別生氣,我給你賠禮……”
箏瞧他衣裝整齊,頭髮一絲不亂樣子,沒好氣地戳了下他肩膀,“別說了。”
陸筠笑了聲,點頭說“是”。見她挪著小步走得吃力,俯身將她打橫抱。
箏勾著他脖子,額頭抵在他下巴上,她忽然有些傷感,“侯爺,過了這個年,我都三十……”
他沒叫她說完。
他們在一時日短,蹉跎了太韶光。
女人總是更珍惜容貌年歲,哪怕清冷理智如她,也不能做到完全灑脫。
“你就是滿頭白發,佝僂了肩背,你也是我妻子啊。”
“我比你年長,我更怕你到時候嫌棄我呢。”
“咱們好好在一,一直這樣好下去,不管年華幾何,只要我抱得,就不會放下……”
箏跟著笑了來,可她想象不到他老去模樣。
他總是挺拔高大,總是沉穩威嚴,總是俊朗瀟灑。
如果人生重來,她會選擇在最美年華遇到他。
她會對那個表面強硬如鐵,心滿是創傷孤獨少年說句話。
“陸筠,我是你未來妻子箏,牽住我手,不要浪費時間,現在就去我家提親,今天你就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