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實習手記上11.欺瞞、背叛和謊言(1)

苗岸宏是一位罹患肺癌的老人家，六十多歲了，已經化療了三次，做了四次鑑定中心，也沒有找到自己小兒子的親生父親。

今天是他第五次，來鑑定中心拿鑑定結果。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芒果味道怪怪的？”趙老師叉起一塊盒子裡的芒果塊說道，“是嗎？”我吃到的還行。

“他們很多水果店做這種切好了的水果拼盤，有的店家就是把那些不是很好的水果皮削了，切成小塊裝進盒子裡賣。”那也沒見趙老師停手，一邊吃，一邊吐槽，“可是這個人啊，就是懶，寧願花錢吃壞的，也不願吃好的。”

“其實，我最討厭吃香蕉，”我說。

“但是香蕉卻是我最經常買的水果。”

趙老師笑道：“因為它不用洗……”

我再贊同不過地點點頭：“非常對！”

門外響起弱弱地叩門聲“篤篤……”，

“請進……”趙老師和我一起收起接待室桌子上擺的水果，接待室的房門被緩慢地開啟了，苗老伯伯一手拄著柺杖，一手攏在懷裡不能動（可能是臂叢神經癱瘓的問題），老人家步態不穩，走得很慢。

我見他顫顫巍巍，一小步一小步地向我們走來，我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摔著，便起身上前，將他攙扶著走進來。

他與趙老師似乎已經很熟悉了，“趙醫生，這次結果怎麼樣？”苗老伯像問血常規檢查似的，平平淡淡地語氣。

趙老師搖搖頭，翻開鑑定結果：“孩子也不是你給我的這個人的，他們倆也沒有血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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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老伯聽後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已經是他來檢驗的，除他之外的，第四個男人了。

苗老伯的原配走得早，苗岸宏和原配還沒來得及生兒育女，三十多歲的時候，苗老伯的老婆因為交通事故，不幸身亡。

後十年裡，苗老伯依舊沉浸在喪妻之痛裡，直到某天夜裡，夢見亡妻勸他續絃，他這才娶了他第二個老婆。

這苗岸宏的第二位太太比苗岸宏小了將近二十歲，是透過婚姻介紹所介紹認識的，苗老伯五十多歲，娶了這個三十多歲帶著小孩的女人，只當她心腸善良，她和前夫的兒子雖然判給了前夫，但是她怕孩子跟著前夫受苦，一直將兒子帶在身邊撫養。

結婚之後，太太給苗老伯生了個兒子，以表明她對苗老伯的忠心，於是，苗岸宏對太太就更好了，對她百依百順，即便是她和他前夫生的孩子，他也是視如己出。

題外話，苗老伯年輕的時候，和原配在上海白手起家，只忙著做生意，沒想到意外來得更快一些，一場車禍帶走了苗老伯的摯愛，他再娶完全是原配託夢給他的意願（這是他自己說的）。

他的意思就是說，他後來再娶的這個太太非常賢惠，能再找到這樣賢惠的妻子，完全就是他原配給他安排的福分。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苗老伯的越發覺得這個小兒子和自己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隨即背地裡偷偷地和小兒子做了親子鑑定，果不其然，他和這個小兒子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於是苗老伯便開始了漫長的暗中觀察，觀察妻子日常生活交際。

暗中觀察太太都和什麼人交往，每天都去哪些地方、和什麼人講話、幹些什麼、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停留幾分鐘，然後羅列出這些人當中，和太太交往比較頻繁的男性，花錢僱人去弄來這些男人的帶有毛囊的頭髮做鑑定。

然而，還沒等苗老伯揪出太太的情人，他偶發身體不適，去醫院門診檢查，卻被查出來患有肺癌，已經開始擴散。

他知道自己年事已高，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戰勝這場疾病，萬一撒手人寰，那麼他費盡一生的打拼出來的家產，就要落到一個揹著自己找姘頭的女人手裡。

他一想到這個事情，就不甘心病死。

“這次相似度高嗎？”

苗老伯右側頸部還做了穿刺，用來化療，“相似度不高，”趙老師回答道，苗老伯陷入了沉思，在他沉思的時候，我望著他，他會有怎樣的心境？

身患重病，髮妻早故，再加上續絃出軌，他不明不白地養著別的男人的孩子數十年，他是否覺得無依無靠？

是否活得沒有希望？

我最怕看到老人無助，因為面對這樣無助的老人，我什麼忙也幫不了，會讓我產生一種無能之感。

苗老伯喃喃自語道：“她身邊的男人我基本上都驗完了……”“那還能是誰呢？”

他把鑑定書還給趙老師，“趙醫生，你幫我把鑑定書收著，我不能帶回去，帶回去會被那女人發現的。”苗岸宏所有的鑑定書都交給趙老師保管。

“我所有生活起居的東西，都是那個女人管著，被她發現我知道老二不是我親生的，她肯定急著我去死。”

趙老師接過苗岸宏手裡的鑑定書，從接待室的桌子的大抽屜裡翻出櫃子的鑰匙，“我可以幫你保管，但是你放到我這裡的，如果要來取的話，必須是要你本人來取，其他人，除了警察，我是不會給的。”

趙老師解釋道：“這個也是處於對你隱私的保護，你每次來我都要跟你重新宣告一遍，以防造成什麼不良的後果。”

苗老伯倒是很放心趙醫生，“我沒有什麼人能相信了，除了警察，還有你們，其他人我再也不敢信任了，這個你放心，趙醫生，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此話一出，聽得我很是心酸。

“我這一生，什麼大風大浪都已經見過了，”苗老伯像是在給我們自述他的一生，“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以後日子還很長，多掙點錢很重要。”

我和趙老師默不吭聲地聽苗岸宏說話，老伯說道，“後來原配走了之後，才發現，什麼錢，錢沒有人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比錢可好多了。”

苗老伯反覆道：“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比錢可重要多了……”

他轉頭，看著我，對著我又重複一遍，“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可比錢重要多了！”苗老伯說話時候的眼睛裡滿是真摯和痛苦，我點點頭，贊同道：“是的，是的……”但是我感受不到他的痛苦是什麼感覺。

趙老師把苗老伯的鑑定書放到櫃子的抽屜裡，鎖上，問道：“苗岸宏，你還要再繼續驗嗎？”

苗老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繼續驗！”

“一直驗到我死掉的那一天。”

我們只是把真相，用科學的手段，查個水落石出。——親子鑑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