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實習手記上12.欺瞞、背叛和謊言（2）

本以為苗老伯會過幾天之後，選好鑑定物件再過來做鑑定的，沒想到，從他拄著柺杖顫顫巍巍地離開鑑定接待室，不到兩個小時，老爺子又來了。

我以為老爺子是落了什麼東西在接待室裡，“阿伯是有什麼東西忘在這裡了嗎？”我擔心他腿腳不利索，他推門進來，我起身走過去，攙著他的胳膊。

苗老爺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塑膠密封袋，“不是，不是，我是過來再做一次鑑定的，”他把密封袋放到桌子上，“趙醫生，你幫我再驗一下這個人。”

趙老師從電腦上點開苗岸宏的鑑定資訊錄入，“這個人和你是什麼關係？”趙老師問一邊錄入，一邊詢問道。

“他是我太太前夫的兒子，就是我現在的養子，那個大兒子。”

苗老爺子估計是實在是找不到可以拿來檢驗的人了，居然把他大兒子的材料拿來檢驗他和自己小兒子的血緣關係……

行為可笑，也很可憐。

趙老師將苗老爺子帶來的材料仔細地放入留檢的標本袋子裡，做好標記，“我們不放棄任何一絲線索，”趙老師扭頭對正在走神的我說道。

我點點頭，謹記老師教誨：“是的，老師。”

下班回宿舍的路上，碰到從後面住院大樓走出來的雷雷，雷雷性格比較內斂，人冷話少，悲春傷秋，我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和雷雷約好下班之後去零陵路上的水果店買水果。

道路兩旁種的都是梧桐樹，秋天的梧桐，凋零著泛黃的梧桐葉子，老式路燈打著昏黃的舊光，梧桐的樹影斑駁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她沉默地看看我，又笑著扭過頭去，對我說，老韓，為什麼每次我看到滿地的落葉，都想流淚？

可能只有心竅玲瓏的人，才會這樣通感於環境的氛圍吧，我說，秋天本就是帶有悲傷色彩的季節。

很討厭滿地繁花空落葉的感覺，她說。

我說，今年掉了的葉子，明年春天還會再長出來的。

要是換做大青，早就要暴跳著吐槽雷雷，哪兒根筋又錯了？

她細膩地牽著我的手，要是能和你一直這樣走下去就好了，我明知以後我們會各奔東西，奔向各自的前程，但還是安慰著她說道，會的，只要你想和我一直走下去，我們就會一直走下去的。

這世間的艱險，在兩個相互扶持的人面前，瞬間任何艱難險阻都不值一提了，或許這就是朋友的意義。

朋友或許本就不需要為你做什麼，朋友的存在就是你勇氣的本源、你艱難與世的力量，朋友的存在，就是“朋友”這個詞彙的價值本身。

雷雷見我從門診大樓下班，揹著我的白色帆布包，她在我身後老遠地地方招呼我道：“韓旭……一起走……”

我聽見她呼喚我的名字，轉身見她粲然地笑著向我跑來，這世間能有幾個璞玉般的朋友，生活便足以。

我轉身，倒著走，對她招手道：“快點……兄弟！”

我見她嘴角的微笑沒停過，“什麼事情這麼開心？”我好奇，難道是今天腫瘤科發生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了？

她溫婉地搖搖頭，“沒什麼。”她向來都是一個有事，不論悲喜都藏於心底，不愛往外說的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子。

她越是不說，我越是好奇，“哎呀，你說說嘛……”我央求道，“肯定有什麼事情，”見她還是不開口，我佯裝生氣了，“哼，看來你我之間已經存在隔閡了，已經不能分享彼此的快樂了。”

雷雷見我雙手環抱，身子背離她，她只得討好道：“你總是這個樣子，我跟你說，好了吧？”

我立馬喜笑顏開道：“那你說啊……”“快點……”“快點……”

雷雷像是說秘密似的，“那我只跟你一個人說，你不能跟別人說，”我這個除了手頭緊，也就還有嘴巴緊了，守口如瓶，從來沒有洩露過別人的秘密，也許是因為記性不好……

“我當然不會跟別人說啊，”雷雷挽著我的胳膊道，“那我跟你講，”雷雷說話聲音本身就不大，平時說話的聲音就和耳語一般，我湊近她的唇邊聽。

“我訂婚了。”

她有些欣喜，但又有些平常地跟我說道。

說實話，聽到她訂婚的訊息，我有點驚訝，我以為像她這樣少言少語的女生，應該是和我一樣萬年單身的命，沒想到她居然悶聲幹大事，不僅有物件，竟然還訂婚了，她也只比我大一歲而已。

我既不能讓她看出我很震驚地樣子，又不能讓她覺得我一點也不驚訝，我略有驚訝又不失禮節地追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個月的事情，定了三金三銀，舉行了訂婚儀式，反正我們父母長輩都已經是知道的了。”

然而，雷雷從來沒有和我們分享過這中間的心理歷程。

“難怪我們週末出去玩的時候，你都不在上海，”我這才明白她之前為什麼一到週末就做高鐵去外地，“原來你都是去找你未婚夫了啊……”

她靦腆地笑笑：“這個事情我只跟你說了，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我保證道：“這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轉而言他，“你在鑑定中心怎麼樣？”雷雷關心道，“鑑定中心的老師好相處嗎？”你說那個話癆趙老師嗎？

“我覺得還行，鑑定中心帶我的趙老師，人蠻好的，就是話有些多，”要是沉默寡言的雷雷去了鑑定中心實習，碰到趙老師帶教，我真不知道會是趙老師憋死了，還是雷雷憋瘋了。

雷雷本來就不愛說話，趙老師又是個說話“叭叭叭”的話癆，她倆要是安排在一起搭班，趙老師拋過去二十句話，雷雷可能只會回一句：“哦。”

雷雷聽我說鑑定中心的趙老師話很多，她慶幸道：“那還好是你去了鑑定中心，要是我去的話，我估計會被她弄出抑鬱，我最怕那種整天嘴巴閒不下的人，我特別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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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分兩類，有一種人是需要不斷向外釋放自己能量的人，這樣的人整日聒噪不安、不斷向他人敘說自己的感覺和經歷，非常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樣的。

另一種人，與前者恰恰相反，他們/她們是不需要向外釋放能量的人，他們/她們更喜歡安靜地吸收著周圍環境的能量，社交、溝通對這樣的人而言，是一種能量的損耗，唯有沉思和安靜，才能讓他們/她們元氣復原。

與其說不愛與他人溝通，到不如說，他們/她們更愛和自己溝通罷了，他們/她們不太在乎別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樣的，只在乎自己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這兩類人，並不是一切兩段的分類，而是一體兩端的分類，我剛好卡在中間，而雷雷屬於後者。